17.林如海初试荣国府
作品:《[红楼]潇湘竹韵》 次日,晨光熹微。
林如海寅正时分便醒了,多年官场生涯养成的习惯即便在归家的第一日也不曾改变。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见院中薄雾未散,新移的花木挂着露珠,那方小池水面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
自那年秋日离京赴任扬州,至今已过数年,如今归来,宅子还是那座宅子,人却都不同了。
正出神,外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林如海回头,见长生已穿戴整齐,站在门外廊下。
“你起得倒早。”林如海道。
“今日是母亲忌辰,儿子不敢贪睡,”长生走近低声说,“祠堂已洒扫干净,母亲的牌位也请出来了,厨下备了母亲素日爱吃的几样点心,父亲可要先去看看?”
林如海点头,父子二人往后院祠堂去,路上他问,“你姐姐可起了?”
“姐姐卯初便起了,在佛堂为母亲诵经,”长生道,“说今日是母亲忌辰,要多诵几卷。”
林家祠堂设在正院东厢,三间敞亮屋子,正中供着林氏先祖牌位,贾敏的灵位单独设在一旁的紫檀木神龛里,是林如海此次回京,特意从扬州一路贴身带来的。
正说着,黛玉从佛堂出来,眼圈微红,显然是哭过,见父亲与弟弟在说话,她敛衽行礼:“父亲。”
林如海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林黛玉今日穿着月白素缎袄,下系青绫裙,发间只簪了朵白绒花,她眼眶微红,此刻却强忍着,这让林如海心如刀割。
林如海没说什么,先行进了祠堂,净了手,亲自点上三炷香,插进宣德炉,青烟袅袅升起。
香案上供着贾敏牌位,前头摆着几样她生前爱吃的点心,林如海望着牌位上“先室贾氏讳敏之灵位”几个字眼前恍惚又见妻子的笑。
彼时,他尚未高中探花,而那荣国府尚未出阁的小姐贾敏又何等的金尊玉贵,因杖着林家五世袭候爵位,在皇帝面前挂了名,尚且与贾府门当户对加上潜力估量,如此一来郎才女貌便看对了眼成了姻缘。
后来自己考中探花,后为兰台寺大夫,又钦点为巡盐御史去了扬州,贾敏此时身体已不大好。夫妻二人抵扬州不过数年,贾敏便病逝,长生也险些夭折随了去。
“敏儿,”林如海在心里默念,“玉儿长大了,长生也懂事了,你在天之灵,可都看见了?”
长生和黛玉在旁,长生上前插香拜三拜,尽管生前对母亲尚无记忆,但在前世孤魂野鬼时也与母亲做了几年鬼儿子已然无憾,母亲与姐姐和其相似,同样黠慧伶俐、咏絮才高。
最后林如海领着儿女跪下,三叩首。
祭奠完毕,天已大亮。
“父亲,”长生扶着姐姐起身,“厨下备了早饭,是扬州风味的千层油糕和翡翠烧卖,父亲可要用些?”
林如海点头:“难为你记得。”
一家三口往饭厅去。
早饭简单精致,林如海吃着家乡味道,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圣上前日密诏觐见时说的话,犹在耳边:
“爱卿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你在扬州办得好,盐务积弊,非刚正不能肃清,只是……”
圣上当时指尖在御案上轻叩,“水至清则无鱼,贾府那边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爱卿应当明白朕的意思。”
他当然明白,圣上既要肃清盐政,又要维持朝局平衡,贾府虽颓却未倒。
元妃仍在宫中,王子腾仍是京营节度使,史家、王家盘根错节,敲打可以,撕破脸却不行。
所以这表面功夫,还得做。
饭毕,林如海对长生道:“今日我去趟荣国府,你与玉儿在家,若来人拜访,便说我出门了,改日再叙。”
长生一怔:“父亲今日便去?贾府那边……”
“正是今日去,才显得郑重,”林如海神色如常,“你外祖母毕竟是你母亲的生母,这些年虽疏远,礼数不可废,我既回京,头一日便该去拜见。”
长生懂了,父亲这是要抢在贾府登门之前,先把礼数做足,既全了情面,又占了主动。
“儿子陪父亲同去?”
“不必,”林如海摇头,“你与你姐姐在家,有些话,大人之间说便好。”
林如海又看向黛玉,道,“你们在家,好生陪你母亲说说话。”
黛玉聪慧,立时明白父亲用意,轻声道:“父亲早去早回,贾府终究不是自己家。”
这话说得含蓄,林如海却听懂了,女儿是在提醒他莫要被亲情所缚。
“为父省得。”他拍拍女儿的手,“好生喝药。”
林如海不再多言,朝外走去,长生讨巧拉着姐姐去看锦鲤解解闷。
林如海临出门,忽见廊下站着个穿水绿袄子的小丫鬟,正拿着喷壶给花草浇水,那丫鬟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倒是精致,尤其眉心一点胭脂记,格外显眼。
林如海脚步一顿。
这面容……他似在哪里见过。
“父亲?”不远处,看陪姐姐看锦鲤的长生见他停步,于是把饵料递给姐姐,过父亲那边轻声唤道。
林如海回过神,问:“那丫鬟是……”
“是香菱,姐姐的伴读,”长生道,“去年元宵从拐子手里救下的,无名无姓,姐姐便收留了她。”
香菱,无名无姓,眉心胭脂记。
电光石火间,林如海想起一桩旧事,十几年前三年他还在扬州任职时,曾听同僚提起,苏州乡宦甄士隐丢了女儿,那女孩眉心便有一点胭脂记,甄家为此倾家荡产寻女,最后甄士隐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难道……
林如海按下心中惊疑,面上不露分毫,只道:“是个齐整孩子,你姐姐有她相伴,也好。”
说罢登车而去。
马车驶向荣国府,林如海坐在车中,闭目养神。
香菱的事,他记下了,若真是甄家女儿,其中牵扯恐怕不小,但近期隐约听长生提及半本账册之事,看来长生还有些底细藏着掖着,若甄士隐与贾、王二家无真无半点牵扯,认亲之事倒是可以提上日程。
正思量着,车已到荣国府西角门,门房见是林如海,忙不迭进去通传。
不多时,贾琏亲自迎了出来。
“姑父回来了!”贾琏今日穿戴整齐,满脸堆笑,“老太太一早就念叨呢,说姑父今日必来,快请进,快请进。”
林如海下车,与贾琏寒暄几句,一同进府。
一路上,但见荣国府虽仍气派,却透着一股子萧索,回廊下的灯笼旧了,园子里的花草也疏于打理,几个小丫鬟聚在一处说闲话,见他们来才慌慌张散开。
贾琏有些尴尬,解释道:“这几日园子里修整,乱了些,姑父莫怪。”
林如海只淡淡一笑:“无妨。”
到了荣庆堂,贾母已在正堂等着。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等人都在,连久不出门的李纨也来了,见林如海进来,贾母未语先红了眼眶:
“如海……你可算回来了。”
林如海上前,撩袍行礼:“小婿给岳母请安,岳母福体安康。”
贾母忙让人扶起,拉着他上下打量:“瘦了,扬州那边辛苦你了。”
“为朝廷办事,不敢言辛苦,”林如海恭谨道,“倒是岳母瞧着清减了些,可是身子不适?”
“老了,不中用了,”贾母拭泪,“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长生和黛玉呢?怎么没一同来?”
“孩子们在家祭奠他们母亲,”林如海道,“今日是敏儿忌辰。”
堂上一静。
贾母眼泪又下来了:“敏儿……我的敏儿啊……”
哭了几声,方道,“是该祭奠,敏儿去得早,留下这两个孩子也是可怜。”又对王夫人道,“你去备些祭品明日送到林府去。敏儿虽去了终究是咱们家的女儿。”
林如海:?
王夫人应了。
林如海谢过,又道:“小婿在扬州,时常念及岳母。如今回来,本该早日来请安,只是昨日刚到,诸事未定恐失了礼数,故今日才来。”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解释了为何昨日不来,刚到京,要安顿。
至于为何今日来,是因为今日是贾敏忌辰,显得有情有义。
贾母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只做感动:“你有心了,敏儿若在见你这般,也该欣慰。”
又说些闲话,问扬州风土,问一路辛苦。
林如海一一答了,态度恭谨疏离,王夫人几次想插话都被贾母用眼神止住。
末了,贾母道:“如海啊,你如今回了京,往后便是一家人常来常往,长生和黛玉年纪小,你公务又忙,若有什么不便,只管开口,咱们府里虽不比从前,照应两个孩子还是够的。”
这话说得情深义重,林如海听懂了,这是递台阶,要重修旧好,这可能吗?
他微微一笑:“岳母说得是,只是长生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有严先生以及其他名士教导,黛玉身子弱,需静养,倒不好常来叨扰,再者,小婿既回了京,自当好生教养子女,不敢再劳动岳母费心。”
这话更情深义重,直接把路堵死了。
孩子有先生教,有病要养,我这个当父亲的回来了,自然自己管,不劳您费心。
贾母脸上的笑淡了些,却仍撑着:“说得也是,你既回来了,自然是你管教,到底是亲戚,常走动才是。”
“岳母教训的是,”林如海从善如流,“待小婿安顿妥当,定带孩子们来给岳母请安。”
又说了会子话,林如海起身告辞,贾母让人拿出备好的礼,两匹宫缎,一盒老参,几样文房,还有给长生、黛玉的衣物玩器。
林如海谢过照收不误,辞出荣庆堂。
贾琏送他出府,一路无话,到二门,林如海忽停步,对贾琏道:“你如今在府里管事?”
贾琏忙道:“帮着料理些杂事,姑父见笑。”
“年轻人,该做些正经事,”林如海淡淡道,“我听说你父亲身子不大好,你是长子,该多分担些,若有难处,可来寻我。”
这话说得让贾琏听出深意,林如海这是在递橄榄枝,不是给贾府,是给他贾琏个人。
“谢姑父提点,”贾琏躬身,“侄儿记住了。”
林如海到了二门便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倒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忽见贾宝玉与一众女眷嬉闹,期间有一丫鬟柔媚姣俏,穿着银红色袄儿,青锻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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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白绫细折裙。林如海皱眉转身离开,贾琏不语。
送走林如海,贾琏回到荣庆堂,贾母已屏退众人,只留王夫人、王熙凤。
“你们怎么看?”贾母问。
王夫人先开口:“林姑爷这话说得客气,可一句实在的没有,我看他是不想与咱们深交。”
王熙凤道:“老太太,依孙媳看,林姑爷这是做给外人看的,面子上全了礼数,里子却疏远着,圣上既让他回京任侍郎,便是还要用他。咱们若逼得太紧,反倒不好。”
贾母闭目良久,方道:“凤丫头说得是,如海如今是圣上跟前的人,咱们动不得,罢了,面上过得去便好。至于黛玉那孩子……”
她睁眼,眸底精光一闪,“终究是咱们贾家的外孙女,血缘断不了,来日方长。”
王夫人还想说什么,贾母摆摆手:“都下去罢,我乏了。”
众人退下。
贾母独坐堂中,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忽然觉得一阵寒意,敏儿去了,林家与贾家这最后一点血脉联系,也淡了,如海今日能来不只是礼数,怕也是圣上的意思。
而此刻林府中,林如海刚回府,老仆便来禀报少爷在书房等候。林如海正好有许多疑惑,去了。
“父亲回来了,”长生迎上来,“贾府那边……”
“礼数到了,话也说明白了。”林如海坐下,喝了口茶,“往后他们该知道分寸。”
空气一阵沉默,林如海干喝茶,等着儿子下一步。
长生道:“父亲,儿子有一事禀报。”
“你说。”
长生从书架暗格中取出那本账册,双手奉上:“这是甄士隐先生送来的,说是那王姓盐商死前托付,儿子不敢擅动,等父亲回来定夺。”
林如海接过账册,翻了几页,神色凝重。
良久,他合上账册,看向长生:“甄士隐可是苏州那位甄先生?如今去哪了?”
林如海在装,既然这是儿子自己查出来的,那么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只能装作三不知等儿子说了。
“正是,”长生将甄士隐夜访、托付账册、提及被人追踪之事一一说了,末了道,“甄先生如今已离京南去说要去寻个清净地方。”
林如海沉默片刻,道:“这事你做得对,这账册关系重大,不可轻动。”他话题一转,“你先前信中说,甄先生还有个女儿被拐?”
“是,小名英莲,眉心有一点胭脂痣。”长生说完,心中一动,“父亲今日见着那丫鬟便是香菱。”
“眉心那点胭脂记,倒是特别。”
“父亲也注意到了?”长生道,“姐姐初见她时也觉得那胭脂记生得巧像是画上去的,后来才知是天生的。”
林如海不再多问,看着长生:“你打算如何?”
长生沉吟片刻:“儿子原想,既知香菱身世,该告诉她,也该告知甄先生,可如今时机未到,甄先生已离京南下,行踪不定,且……”他斟酌语句,“且香菱在咱们家过得安稳,若骤然说破,怕她承受不住,再者那些人既在寻甄先生,若知他女儿在咱们府上,恐生变故。”
林如海点头:“你虑得周全,只是——”
见长生懵懂,他话锋一转意在点醒长生人情之道,“甄士隐此人,才华横溢,当年若非家变,早该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如今他虽出家,未必就真断了尘念。若我们能帮他父女团聚,一来是行善积德,二来……这样的人情,值得做。”
长生会意,眼睛一亮:“父亲的意思是……”
“为父此次回京,圣上虽委以户部重任,可朝中根基尚浅,甄士隐在士林中颇有清名,若能得他相助,哪怕只是做个清客幕僚,对为父,对林家,都大有裨益。”林如海翻阅账本,“况且,他手中那本账册,牵涉甚广,若我们能保他周全,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那儿子即刻派人去寻甄先生下落?”
“不必,”林如海摆手,“这事急不得,甄先生既已离京,定是寻了隐秘去处,我们若大张旗鼓去寻,反倒引人注意,且等一等,待朝中局势稳定些,再暗中打听不迟。”
林如海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又道:“至于香菱那边,你姐姐既待她好,便让她好生伺候着。日常用度,不必苛待,若她想起什么,或是甄先生有消息,咱们再见机行事。”
“儿子明白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黛玉的声音:“父亲可在?”
林如海将账册收起,扬声道:“进来。”
黛玉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父亲,这是女儿抄的《金刚经》,共四十九卷,想在母亲灵前焚了,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林如海接过,翻开一看,字迹清秀工整,一笔一划皆见诚心,他眼眶微热,温声道:“难为你有这片孝心,你母亲若知,定会欣慰。”
黛玉低头:“女儿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林黛玉悄悄瞧了一眼父亲身边的长生。
“这些便够了,”林如海看着一双儿女,心中感慨万千,“你们好好的,你母亲在天之灵,便是最大的安慰。”
窗外春光正好,院中花香隐隐,一家三口在书房说话,气氛温馨安宁,隐约笑声传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