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8章：冷院残羹·旧簪残影


    荣府西角门的风雪总比别处更烈，铅灰色的雪粒斜斜砸在破旧的窗纸上，“簌簌”作响，像谁在窗外无声啜泣。尤氏将平儿送来的棉袄小心翼翼地铺在冰冷的土炕上，指尖抚过衣襟上细密的梅花绣纹，针脚间还带着未散尽的暖意。惜春坐在炕边，手里握着那支崭新的毛笔，笔尖悬在宣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方才邢夫人的冷言还在耳边回响，像一根细针，时不时刺得她心口发疼。


    一、残羹冷·寒灶无烟火


    天刚蒙蒙亮，院门外就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婆子不耐烦的呵斥。尤氏心里一紧，知道是送早饭的来了。她赶紧起身，拢了拢身上半旧的青绸夹袄，袄领上的獭兔毛磨得露了白茬，风从领缝里钻进去，激得她打了个寒噤。


    开门一看，是邢夫人身边的李婆子，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食盒，食盒上的漆皮早已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尤大奶奶，这是今日的早饭。”李婆子的声音里满是不屑，随手将食盒扔在门槛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邢夫人说了，如今府里紧得很，老太太的人参都减了量，能有这些，已是不易了，你们就将就着吃吧。”


    尤氏弯腰捡起食盒，指尖触到冰凉的盒壁，心里一阵发凉。打开一看，里面是小半碗糙米粥，粥里还掺着些沙子和未淘洗干净的谷壳，旁边放着一小碟咸菜，咸菜颜色发暗，闻着有股淡淡的酸味，像是放了很久。


    “李婆子，这粥里的沙子也太多了，还有这咸菜，都酸了，怎么吃啊？”尤氏忍不住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她不是挑剔，只是惜春脾胃弱，吃了这样的东西，怕是要闹肚子。


    李婆子冷笑一声，双手叉腰：“尤大奶奶，你这话就不对了！如今是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吗？荣府能收留你们这些宁府的罪眷，没把你们赶出去，已是老太太开恩了，还敢挑三拣四？有得吃就不错了，别不知足！”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嗒嗒”地远去，雪粒落在她的背影上，瞬间融化成水珠。


    尤氏看着李婆子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食盒里的残羹冷炙，眼眶瞬间红了。她想起从前在宁府，虽已露颓势，却也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那时顿顿有鱼有肉，咸菜都是用香油拌的，是最好的酱菜，有黄瓜、有萝卜，还有嫩姜，装在细瓷碟里，摆得整整齐齐。可如今，连这样的残羹冷炙，都成了她们母女俩的救命粮。


    二、求学难·邢夫冷语阻


    尤氏端着食盒走进屋，惜春已经放下了毛笔，眼神怔怔地看着窗外。“娘，是送早饭的来了？”她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尤氏点了点头，将食盒放在炕桌上，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啊，快趁热吃吧，吃完了，你还能接着画画。”她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将粥里的沙子挑出来，一粒一粒，放在桌角，堆成一小堆，像极了她们母女俩如今的处境，卑微而艰难。


    惜春拿起筷子，夹了一点咸菜，放进嘴里，酸咸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慢慢咽了下去。“娘，我不想吃了。”她放下筷子，眼神里满是倔强，“邢夫人说，我是宁府的姑娘，跟荣府没关系，不让我跟着迎春姐姐读书。我连读书的资格都没有，还画什么画？”


    尤氏心里一疼，放下手里的勺子，将惜春搂进怀里：“傻孩子，别听邢夫人的。她只是一时糊涂，等老太太好些了，我再去求求老太太，老太太最疼你，定会答应让你读书的。”她知道，这只是安慰人的话，如今老太太病重，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管这些事？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儿。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邢夫人的声音，伴随着丫鬟的搀扶声。尤氏心里一紧，赶紧松开惜春，起身迎了出去。邢夫人穿着件紫色的绸缎棉袄，外面罩着件青缎夹背心，头上戴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在风雪中泛着冷光。她的目光在尤氏和惜春身上扫了一圈，嘴角撇了撇，没说话。


    “邢夫人。”尤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邢夫人走到她们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你昨日去给老太太请安，还提了想让惜春跟着迎春姑娘一起读书？”


    尤氏点点头，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是，惜春今年也八岁了，该认些字了。迎春姑娘性子温和，正好能教她。”


    邢夫人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尤氏，你倒会打主意！如今荣国府是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吗？迎春姑娘自己的笔墨纸砚都快不够用了，哪还有闲心教你家惜春？再说了，惜春是宁府的姑娘，跟咱们荣国府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外姓人，少管贾家闲事！”


    三、旧簪赠·平儿暗送暖


    邢夫人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尤氏心上。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邢夫人见她不说话，又道：“往后你在这儿住着，安分些，别总想着找老太太、找我提要求。荣国府养不起闲人，要是你们姑侄实在住不惯，不如早点回宁国府去——就算宁国府被抄了，总能找个地方落脚，总比在这儿给人添麻烦强。”说完，转身就走，丫鬟们跟在后面，留下尤氏和惜春站在风雪中，浑身冰凉。


    尤氏拉着惜春，慢慢走回屋里。屋里没有炭火，冷得像冰窖，惜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炕桌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娘，我不想在这儿住了，咱们回宁国府吧，就算宁国府破了，也是咱们自己的家。”


    尤氏抱着惜春，眼泪也掉了下来：“好孩子，别难过。回宁国府，咱们住在哪儿？吃什么？再等等，等过些日子，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她知道，这只是安慰人的话，宁国府早已被封，她们回去，只能冻死饿死，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儿。


    就在母女俩伤心落泪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尤氏赶紧擦干眼泪，把惜春扶起来：“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尤奶奶，是我，平儿。老太太让我来看看您和惜春姑娘。”


    尤氏赶紧起身开门，看见平儿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外。平儿穿着件月白的绫袄，外面罩着件青布比甲，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里满是同情。“尤奶奶，这是老太太让我给惜春姑娘带来的几件衣服，还有一些笔墨纸砚，老太太说惜春姑娘爱画画，别耽误了。”


    尤氏接过包裹，心里一阵温暖。包裹很沉，里面是两件崭新的棉袄，还有一沓上好的宣纸和几支毛笔。她知道，如今荣府也不宽裕，这些东西，定是老太太特意省下来的，或许还有平儿私下添补的。“多谢平儿姑娘，也替我谢谢老太太。”


    平儿走进屋里，看见桌上的残羹冷炙和惜春红红的眼睛，心里明白了几分。她走到惜春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惜春姑娘，别难过了。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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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那个人，您也知道，性子直，说话不过脑子，您别往心里去。老太太心里是惦记着您和尤奶奶的，只是如今荣国府事情多，老太太也分身乏术。”


    惜春抬起头，看着平儿：“平儿姐姐，我真的能读书吗？我真的能继续画画吗？”


    平儿点点头，从包裹里拿出一支毛笔，递给惜春：“当然能。你这么有天赋，不画画太可惜了。这些笔墨纸砚，你好好用，要是不够了，就跟我说，我再给你拿。”


    四、心意重·簪影映初心


    尤氏看着平儿，心里满是感激。她想起平儿是王熙凤的陪房，如今王熙凤病着，平儿也不容易，却还想着她们母女。“平儿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在这儿，也不容易，还要为我们操心。”


    平儿笑了笑：“尤奶奶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女人，互相体谅罢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您和惜春姑娘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尤氏赶紧叫住她：“平儿姑娘，等等。”她从怀里摸出一支银簪，这支簪子是她陪嫁时带过来的，银质温润，簪头雕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虽然不算名贵，却是她如今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平儿姑娘，这簪子你拿着，算是我谢谢你的一点心意。你在荣国府，也需要用钱的地方。”


    平儿赶紧摆手：“尤奶奶，您这是干什么？我帮您是应该的，怎么能要您的东西？这簪子您留着，说不定往后能用得上。”


    尤氏把簪子塞进平儿手里：“平儿姑娘，你就收下吧。这簪子在我这儿，也只是个摆设，给你，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你要是不收，我心里不安。”她知道，平儿在荣府过得也不容易，王熙凤病重，邢夫人又处处刁难，这支簪子虽然不值钱，却是她的一片心意。


    平儿看着尤氏真诚的眼神，只好收下簪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那我就谢谢尤奶奶了。您放心，往后我一定会多照看着您和惜春姑娘。”说完，转身离开了。


    尤氏拿着平儿送来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的棉袄是淡粉色的，上面绣着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精心做的。惜春凑过来看，眼睛亮了起来：“娘，这衣服真好看，还有宣纸！”她拿起一支毛笔，在宣纸上轻轻画了几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尤氏看着女儿的笑容，心里也稍微好受了些。她把棉袄给惜春穿上，棉袄很合身，暖烘烘的，惜春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手里拿着毛笔，在宣纸上画起了潇湘馆的竹影，眼神专注而坚定。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刮得窗纸“呼嗒”作响，可这小小的屋子里，却多了几分暖意。尤氏坐在一旁，看着女儿画画，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场风雪早点过去，希望她们母女俩，能在这乱世中，寻得一条生路。她摩挲着手里的银簪盒子，盒子上的花纹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这支簪子陪了她十几年，见证了她在宁府的起起落落，如今送给了平儿，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惜春画着画着，忽然抬起头，看着尤氏：“娘，等我画完了这幅大观园图，就给平儿姐姐送去，谢谢她。”


    尤氏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好，等画完了，咱们一起去送。”她知道，就算日子再难，只要还有这些温暖的人在，只要她们母女俩互相扶持，就总能熬过去。就像这窗外的老梅，虽然在风雪中饱受摧残，却依旧顽强地孕育着花苞，等待着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