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
作品:《许愿餐厅并不想爆火》 第71章 米粉
还没到正式拍摄的日子,祈安就已经带人四处安装和调试镜头了。
原本大家还有点紧张,时不时瞅一眼。
可没想到,等了一天不拍,等了第二天又不拍,渐渐地,也就不拿着当回事儿了。
祁安要的就是这种自然的状态。
然后次日就毫无征兆地开机了。
廖记餐馆正对门的路边和餐厅内部总共架起了大大小小将近十台摄像机和摄像头。
祈安穿着一件黑色穿羽绒服,戴着毛线帽,一大早就带人调试机器和角度。
宋大爷和李老爷子来的比较早,见他们在外忙活,下意识停住脚步。
“给不给进?”
在廖记餐馆吃了好多天饭,祈安跟这些老顾客也都混熟了,见状,笑着抬手,“走您的,就跟没我们一样!”
越自然才越好呢。
两个大爷点点头,倒背着手溜溜哒哒进去了。
有工作人员就笑,“这两位老爷子心态够可以,眼神也利。”
他们都在这摆弄好几天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开没开机的区别。
别人认不出来,祁安还认不出吗?
这两位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民乐大家。
如今虽然不爱出风头了,但毕竟地位摆在那里。
祈安瞅了他一眼,“人家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呢!还愣着干什么?镜头往前推呀!”
对注重仪式感的中国人来说,美好的一天,往往从早饭开始。
作为这附近唯一一家同时经营早中晚三餐的餐厅,廖记餐馆无疑具备极高的人气。
还没正式开门呢,就已经有人跺着脚,缩着脖子在外等候了。
寒冷的冬日排队,绝对是一件苦差事。
好多人便都跟前后左右的人聊天,打发时间。
原本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在此刻成了同一战壕的战友。
真是奇妙的缘分。
偶尔有几个来的次数多了,相互间也认识,见了面就打个招呼。
聊聊昨晚的睡眠,说说今天的天气,再讲一嘴家长里短。
不知不觉,几十分钟就过去了。
镜头推近,祈安也跟着出镜。
他以一位外来食客的身份,随意和大家搭话。
“大爷,您怎么还自己带餐具?”
这几乎成了廖记餐馆的特色:
好多人专门带着餐具,有水壶,也有小饭盆。
如今天冷了,就换成了保温桶。
大爷瞅了祈安一眼,“他家的汤很牛,喝了养人。”
他指了指后面一长串,“这些,都是冲高汤来的!”
不多时,大门打开,排成两队的食客们井然有序地挪动起来。
这排队也是有讲究的。
有人直接来这儿吃早饭;
可有的人家里已经做了,专门跑到廖记来打一桶汤。
两边有不同的窗口,这样提前分开来,效率就会很高。
刚才跟祈安说话的那个大爷也随着人群往前挪,以一副过来人的身份传授经验:
“有时候不舒服了,没胃口,就喝一碗廖记的高汤。热腾腾的时候灌下去,稍微有那么点儿烫口,再来点小咸菜儿……他家的脆腌黄瓜、风干萝卜条那可是一绝,吃完了,发些汗,转头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大爷的表情十分生动,偶尔啧啧几声,仿佛在回味。
一听这话,前面一个大妈不同意了。
她扭过头来纠正道:“照我说呀,那脆萝卜泡菜才是一绝呢。”
队伍中的其他人纷纷点头响应。
大白萝卜能做的菜品不多,好些人就不爱买。
可一旦做成泡菜,那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天冷了,人都跟着贴膘,难免多吃肉菜。
可肉吃多了,它腻呀!
这时候,来一口廖记餐馆的萝卜泡菜:
嗨,雪白的萝卜条往嘴里一扔,咯吱有声,汁水四溅。
酸酸辣辣的,立刻就带出满口津液,甭管什么油腻荤腥都给解开了。
别提多开胃。
但大爷也有自己的支持者。
脆腌黄瓜得用那种不成形的黄瓜扭儿,皮多肉少,口感格外脆嫩。
那些市面上卖的大黄瓜,肉忒多,腌制起来容易变软,水汪汪的,口头就不够爽利。
所以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哪怕被人瞧不起的畸形黄瓜扭儿,用对地方,也成了精华。
各色八角花椒大料熬出汤水来,泡那么几个钟头,胡乱切开的黄瓜条儿就带了酱香味儿……
还有那风干萝卜条。
艮啾啾的,不像前两者那么脆生,但越嚼越香。
两边就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场面一度非常热烈。
祁安就笑,“那都吃!”
美味还嫌多吗?
多乎哉?
不多,不多也!
说得大爷大妈都笑了,“那你喝汤的时候可得捂住嘴。”
有新来的食客好奇,“不是吃饭吗?干嘛要捂住嘴?”
大爷微微抬高了声音,隐约带了点儿得意,“当心把舌头鲜掉喽!”
附近的人纷纷看过来,发出快乐的笑声。
前头的人陆陆续续进去,又听见后面一阵急刹车。
镜头一转,一辆粉红色的小电驴冲了过来,一头扎进停车位里。
后座上坐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脑袋上带着和电驴同色系的头盔。
有点滑稽。
寒冷的冬日起大早上学可忒难。
小孩儿还有些睡眼惺忪,“妈,我进步了好几名,你说要给我买廖记包子的!”
前面的妈妈无奈道:“买买买,你都念了八百回了,这不就来了吗?”
小男孩瞬间清醒,飞快扭头环顾四周,看清廖记餐馆的招牌猴,顿时喜上眉梢。
他直接从电动车后座上跳下来,张开双臂欢呼着:
“嗷!吃包子喽!”
对于不住在这一带,经济条件又比较一般的家庭,来廖记餐馆吃饭是件颇了不起的事情。
往往班上有谁去了,一定要拍照留念,可以拿到学校吹好多天。
小男孩噔噔跑去开门,撑着门框,扭头冲妈妈喊:“妈,你快点儿,要卖完了!”
小朋友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直白。
“来啦来啦!”当妈妈的随口应道,“这不是还要停车吗?\''”
她一边拔钥匙,一边暗自咋舌。
早就听说好多有钱人专门跑到廖记来吃饭,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看看这门口的车吧,随便蹭人家一点漆,她两三个月的工资恐怕就得打水漂。
结果当妈的刚进去,却见儿子哭丧了脸。
“他家今天早上不卖包子!”
她一愣,“那卖什么?”
大老远跑来了,也来不及再去别的地方。
男孩儿也傻了,“我没问。”
妈妈没好气地往他脑门儿上戳了一指头,“看你干的这营生。”
这脑袋瓜子,就是随他爸,不灵光。
娘儿俩好不容易找了座位,抓了路过的服务员问。
“听说有叉烧包、灌汤包什么的,今天怎么不卖?”
对方笑道:“您说的那几种包子都属于特色早餐,不一定什么时候有。不过今天的米粉也很好吃的,要不您试试?如果不喜欢的话,还有固定的夹馍和烧饼、米粥。”
见儿子眼巴巴看着,当妈的咬咬牙,“那就来份米粉吧。”
来都来了。
服务员点头,“今天有肥肠粉、牛肉粉和清汤泡粉,请问您想要哪种呢?”
当妈的转头去看儿子,“你自己选,别要清汤了。”
都是花钱,要什么清汤啊,一听就没啥成本。
服务员就知道她误会了,笑着解释道:
“女士,咱们家的清汤其实是牛骨高汤,因为处理得特别干净,看上去清澈透亮,所以才叫清汤,其实特别浓郁,还有好多人专门排队来买高汤呢,都是限购的。”
当妈的哦了声,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小男孩儿要了肥肠粉,“妈,你吃什么?咱们换着吃。”
当妈的瞅了眼价格,“我才不爱吃这个,等会儿送下你去买个鸡蛋灌饼。”
男孩儿摆弄书包带的手停了下,抿了抿嘴,忽然有点怯怯的。
“那,那我也吃鸡蛋灌饼,妈,咱走吧!”
妈妈的眼神突然柔和下来。
她用力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什么也没说。
几分钟后,热气腾腾的肥肠粉上来。
男孩儿吞了下口水,突然问服务员,“姐姐,我能再要一副碗筷吗?”
服务员看了看他们光秃秃的桌面,瞬间明白了什么。
“好的,您稍等。”
当妈的张了张嘴,想拦,对方却很快走远了。
“妈真不爱吃这个。”
男孩儿哼哼道:“以前你也说不爱吃虾,可后来爸买多了的时候,你也吃了不少……”
妈妈愣住了。
她没想到孩子竟然记得那么清。
实际上,哪儿有那么多不爱吃。
是吃不起,吃不够,所以才让给孩子吃。
碗筷上来,娘儿俩一人一副,脑袋挨着脑袋,嘶溜溜恰粉。
“妈,这就是米粉吗?”男孩儿扒了一口,惊叹道,“真好吃!”
粉条又弹又滑,汤汁又香又浓……他形容不出。
在小朋友短暂的人生和匮乏的经历中,这简直是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妈妈嗯了声。
确实好吃。
“妈,那你之前说让我来这儿吃包子的话,还算数吗?”
男孩儿舀了一口汤,满怀期待地问。
粉还没吃完,就开始想包子了?
妈妈好笑又好气,“只要你好好读书,那就算。”
男孩儿嘿嘿笑起来,把碗里看上去最肥美的肥肠推过去,“妈,我一定好好读书,以后天天请你和爸来这儿吃饭。”
妈妈就觉得眼眶有点酸胀,忙低头抹了下。
孩子大了,知道给她指望啦。
“妈,你怎么了?”
“热汽熏着眼了,”她若无其事道,又把剩下的往儿子那边推了几下,“快吃,上学要迟到了。”
“哎!”
这一段小插曲都被摄像机如实记录下来。
约莫十分钟后,一大碗米粉被吃得滴水不剩。
娘儿俩擦了嘴,又抓着书包出门。
镜头穿越层层水汽,目送粉红色小电驴喷出一股青烟,迎着旭日,吭哧吭哧跑远。
有时候一顿简单的早餐,却承载着许多人的希望。
美食讲究色香味俱全,但落在镜头里,却只能记录色泽和形态。
所以运镜显得尤为重要。
先广角:
相较于午晚餐的结伴而行,来吃早餐的人大多是独行侠。
经历了一整夜的休憩,他们迫切地需要用美味来填补辘辘饥肠,调动新一天的热情。
这家餐馆用香气和信誉向南来北往的行人发出邀请。
无数人走出家门,呼着白汽,默默汇聚到这里。
新的一天,正式拉开帷幕。
山间云雾一般浓密的水汽,不断从后厨涌出,然后分散到服务员的手上,再传到每张餐桌上。
这里是美味的发源地,也是美食的传输链。
对于清江市的本土老百姓而言,米粉这种早餐并不多见。
可他们似乎对这家餐馆的老板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只要对方敢做,他们就敢尝。
谁打从生下来就吃遍天下美食呢?
吃没吃过的,怕什么!
在氤氲的香气中,短暂的等待也成了享受。
他们搓着手,跟认识或不认识的食客们蜻蜓点水般打个招呼,嘴里说着熟悉或不熟悉的话,那一双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后厨。
那一方天地间,正孕育着难得的美味。
米粉从出锅到上桌,前后也不过几十秒。
经验丰富的老板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捞出,放入提前预热过的大海碗中,再慷慨地浇入高汤。
这可是精华!
每当有服务员端着餐盘经过,所有人便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哪怕明知不可能是自己的,也一定要努力看几眼。
我点了牛肉,可又觉得邻桌的清汤不错;
他点了肥肠,可又不自觉对着我的牛肉流口水……
别人碗里的,总是最好的。
不多时,等候已久的餐盘终于上桌。
其实或许也并没有等太久,只是过分饱满的期待,让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那样难熬。
“咔哒!”
大海碗与桌面接触的瞬间,悬着的心终于落定,漫长的等待,正式宣告结束。
这个时候,祁安便会很贴心的给特写镜头:
廖记餐馆的高汤颇负盛名,有经验的食客们往往会先舀一勺汤,撅起嘴,“呼呼”吹几口。
汤里的油花已经被撇去十之七八,仅留下三二分,安静地趴伏在清澈见底的汤汁中。
微微一吹,就像活了似的,又像金色的游鱼,飞快地游动起来。
“嘶溜~”
一口热汤下肚,沉寂了一夜的肠胃都跟着缓缓舒展。
食客们不自觉眯起眼睛,发出悠长的,舒适的感慨。
“啊~”
真好!
先往嘴巴里扔一颗脆爽的小腌菜,然后等待津液泛滥的过程中,用筷子奋力夹起一大撮米粉。
对,一定要一大撮。
或许吃不了那么多,但第一下一定要多一些,才有满足感。
煮熟的米粉就像海面之下的冰山一般,在完全抽出之前,你根本猜不到底下还埋着多长!
用力抬高胳膊,看着它们一阵猛滑。
热气被拉出长长一条,似活过来的游龙。
很滑很弹,光洁的米粉表面不断有细小的汤汁溅起,在空中荡开一点,又乖乖落回去……
看清楚米粉全貌之后,才算了了一桩心事。
来啊,恰粉啊!
真正的行家讲究一气呵成:
入口前,气沉丹田,先咬住一头,然后用力一吸!
嘿嘿,这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弄不好了,要被中间的汤汁呛到的。
懂行的人会让手中的筷子和嘴巴一起配合,一个往里吸,一个往上推。
“嘶溜溜~”
爽滑的米粉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口中,尾端在半空中甩起一道弯,干脆利落地消失在唇齿间。
一次性成功的人一边咀嚼,一边环顾四周,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里都透出得意:
你们,不行!
一波波食客来了又去,镜头快进,两个小时的早餐时间被压缩到极致。
刚出镜过的两位老人先后站起身来,倒背着手,慢悠悠往外走。
祈安见状跟上去,“两位去哪儿啊?”
两人脚步不停,“去给孙老哥吹一段儿!”
他们口中的孙老哥,是一位晚年以拾荒为生的老军人。
一直到他去世,那段被隐藏的历史才慢慢揭开。
经过各方不懈努力,终于在上个月,将孙大爷的骨灰迁到清江市烈士陵园。
镜头跟随宋大爷和李老爷子一起站在路边等红灯。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但今天似乎有点阴天,阳光不甚明亮。
地上还堆着未化的积雪,风一刮,凉飕飕的。
等红灯的人群中,有年迈的老人,有精壮的青年,也有满脸稚气,不断打闹的学生。
如果把这座城市比作一个人,那么他们就代表了这个人的一生:
少年,青年,老年;
未来,现在,过去……
三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拼凑在一起,总叫人有几分感慨。
几秒钟后,绿灯亮起,镜头又跟随两位老爷子穿街过巷,转入地铁口。
因为在拍摄之前已经跟当地政府办好了相关手续,可能会涉及到的几处公共场所都提前打好了招呼,祁安一行人并未受到任何阻隔。
地铁上的人很多,每一节车厢都是这座城市的缩影:
满面红光的退休老人,正眯着眼睛努力看加大字号的手机屏幕;
画着精致妆容的上班族连头发丝都透着疲惫,他们大多木然的盯着车厢对面玻璃窗外划过的巨幅广告,然后随着地铁车厢的晃动,慢慢陷入梦乡。
在大城市长距离通勤是常态,上班路上的补眠至关重要。
有带着婴儿肥的高中生手捧单词本,口中念念有声……
即将到来的高考将会是他们人生道路上第一个重大转折点,几乎没人敢懈怠。
老师和家长们的话早已深深刻在他们的脑海中:
“上下学的时间不要浪费了,现在多背几个单词,多记一道公式,将来高考就可能压过几十上百名竞争对手……”
列车到站后,学生们纷纷抓紧书包,排队挤了出去。
然后,向着未来飞奔。
烈士陵园是这条地铁线的最后一站。
到站时,车厢里已然不复初时的拥挤,空空荡荡,不剩几个人。
宋大爷和李老爷先后下了车,倒背着手,慢悠悠往山上爬。
清江市多山多水,烈士陵园就修在山上。
远处一片乳白浓雾,无数群山在里面若隐若现,看不清全貌,惟余几条玲珑墨线勾勒出轮廓……
群山环抱之中,绕过来一处陡坡,上面竟错落散布着许多雪白石碑,不少石碑前还有燃烧过后的黑色灰烬,碑体上挂了几个精巧花环,色彩斑斓,娇嫩的花瓣在夹杂着细雨的寒风中微微颤抖,似乎一下子就令此处生动可爱起来。
其实说来也是,人固有一死,不过早晚。譬如此地,山清水秀,倒也不觉得可怖了。
祁安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老爷子,这些墓碑是谁的?”
两位大爷头也不回,“这座城市的历史可比这片烈士陵园要长久的多……”
自然是前代居民的。
如今逢年过节,也还有后人过来祭拜呢。
顿了顿,李老爷子转过头来,“你们这体力不行啊!”
这才爬到哪跟哪儿?
祁安摆摆手,苦笑连连,“比不了,比不了……”
整个摄制组都是第一次来烈士陵园拍摄。
当他们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转过层层叠叠的松柏,抬头,瞬间失语。
灰暗的天地间,无数墓碑在眼前铺开,它们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看不到边际。
密密麻麻的墓碑上还堆着一层白雪,寂静无声,岿然不动,默默矗立着。
他们站在高山上,俯视着生前魂牵梦绕的故土。
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卷起地上的雪沫,纷纷扬扬。
周围的松柏郁郁葱葱,随着风,奋力摇摆,然后又归于平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凝神,生怕惊动了地下的英魂。
镜头从墓碑上扫过,有人轻轻念出声:
“……1932年出生……1951年8月7日牺牲于朝鲜……”
享年19岁。
“……1920年出生……1937年7月7日牺牲……”
年仅17岁。
孙老爷子刚刚迁过来,墓碑还很新。
他生前无儿无女,孤苦一人,死后却被人铭记。
每到逢年过节,总有人来放一瓶酒,摆几枝花。
宋大爷调了调弦,李老爷子擦了擦二胡。
两位合作多年的老人不需要任何排练,抬手,起!
清亮的唢呐声瞬间传遍整座山头,像清风,惊起藏在密林中的飞鸟。
高亢的二胡声紧接上,如山间的流水,潺潺作响。
乐声起起伏伏,有轻快,有悲壮,随着最后一个高音,最后终归于平静。
祁安仿佛看到了一位老人的一生,看到了无数人的一生。
那么相似,却又不太相似。
“去买点花……”
他对工作人员道。
摄制组离开的时候,烈士陵园的每一座墓碑前,都摆了一支洁白的菊花。
回去的路上,摄制组好多人眼睛都红红的。
所有人一言不发,气氛有些沉闷。
“没什么好哭的,”正低头擦拭唢呐的李老爷子突然道:“他们想看你们哭吗?不,他们想你们好好的。”
祈安等人一愣,陷入沉思。
等再次出现在绿苑区时,所有人都已褪去悲色。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金乌西坠,华灯初上。
空了一天的街道再次陷入繁忙,昏黄的路灯照出前面的车水马龙,蜿蜒着,通往不知名的远方。
廖记餐馆的晚间是在一个小姑娘的二胡声中拉开帷幕的。
四岁多的小姑娘已经拉得有模有样。
虽然没多少高难度的技巧,但基本功颇为纯熟。
最难得的是,她的节奏把握极准,曲子中是有感情的。
哪怕不通乐理的人听了,也隐约能明白想表达什么。
摄制组有懂行的人,不由咋舌。
好家伙,这是《田园春色》!
虽说确实是适合新人演奏的曲目,但这孩子才几岁?学了二胡才多久?
一曲毕,众人纷纷鼓掌。
小姑娘抿嘴儿笑,落落大方站起来鞠躬,“谢谢!”
宋大爷在一旁满面欣慰。
后继有人啦!
李老爷子心里泛酸:
好好的孩子,咋不爱学唢呐呢?
唢呐多好啊!
祈安过去问:“果果以后想当音乐家吗?”
果果歪头,“舅舅说不要想太多,要长大了才知道。”
当初让果果学二胡,纯粹是因为孩子喜欢,廖初从没想过要强迫孩子干什么。
众人就都笑起来。
人群中有声音传出来,“真好听,再来一个!”
谁知小姑娘不买账。
她自顾自收起二胡,煞有其事道:“宋爷爷说了,我还小呢,不能一口气拉太久。”
手腕该痛啦。
她先把琴箱送进去,然后吧嗒吧嗒跑到临街的落地窗边,两只小手扒着窗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果,等谁呢?”
“要等鱼鱼老师一起吃饭的。”
她道。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一个穿着白色羽绒的青年从街对面走来。
他的容貌十分出色,厚重的冬装在他身上非但没有显得笨重,反而有点憨态可掬。
青年隔着玻璃窗,冲果果笑了下,眉眼弯弯。
小姑娘嘻嘻笑着,麻利地跳下座位,跑去门口迎接。
“鱼鱼老师!”
暖气扑面而来。
余渝摘下帽子,一头微卷的短发biu一下弹出,在空中抖了几抖,这才不情不愿落下来。
镜头外的祈安就有点泛酸:
凭啥有人这么多头发!
今天是周六,明天餐馆不营业,而眼前这位余渝老师,则会和餐馆的老板一起,去给福利院的孩子们送物资。
“为什么会选择做这个?”余渝有点茫然,一边麻利地给果果拆鸡翅,一边道,“就是觉得想做,就去做了呗。”
比起现杀的,风干鸡更多一重风味。
又因为水分流失,肉质十分紧实。
成年人固然喜爱这种劲道的口感,但对小朋友而言,则稍显不友好。
“谢谢鱼鱼老师。”果果快乐地收获了一堆撕好的鸡肉,配着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一口一口吃得香。
“鱼鱼老师很了不起的!”小姑娘极其肯定地说。
祈安故意逗她,“比你舅舅还了不起吗?”
果果咽下去一口粥,看过来的眼神突然有些复杂。
祈安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怎么了?
良久,小姑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语出惊人,“你一定是会问最喜欢爸爸还是最喜欢妈妈这样的问题的怪叔叔吧?”
就像舅舅做的什么都好吃一样,难道不可以两个人都很了不起吗?
祈安:“……”
怪,怪叔叔?!
摄制组众人都开始吭哧吭哧憋笑。
连摄影师都有点兜不住,镜头出现了细微的抖动。
小姑娘欠着身子,努力伸长胳膊,在祈安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叔叔,总问这种问题,会被讨厌哒。”
祈安:“……”
谢谢提醒哈!
半小时后,忙了一天的廖初也加入采访。
“怎么认识的?福利院,”他言简意赅道,“都去送物资,后来就一起行动了。”
旁边的余渝点头。
“不太容易吧?有没有人质疑过你们的动机?”
听了这话,两人对视一眼。
廖初指了指余渝,“我还好,以前不怎么上网,倒是他……”
自从创建了廖记餐馆的账号之后,廖初每天都会抽出半小时打理,顺带着也会看看“数星星的孩子”。
然后就看到了许多不太好的评论。
质疑,那还算轻的,另有不少直接辱骂的。
只是公开的评论就已经这么多,不难想象,更私密的后台私信会是什么样子。
不亲身经历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压力有多大。
所以有时候他真的特别佩服余渝。
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同样是做公益,因为他福利院的出身,所有人都会主动替他找好理由,觉得现在反过来回馈社会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反倒是看似双亲俱在的余渝,在不少世人眼中,似乎并没有做公益的直接动机。
既然如此,那么他的目的一定不纯洁!
余渝有点不好意思,连连摆手,“也还好啦,没他说得那么夸张。”
祈安抓住重点,“也就是说,确实有人辱骂?”
余渝犹豫了下,点头。
“方便给我们看一下吗?”
“啊?”余渝愣了下,“这个……”
在这种节目里,不太合适吧?
廖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看一下吧。”
不然,肯定会有人说他卖惨,骂的就更凶了。
余渝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
“那,好吧……”
几分钟后,摄制组众人都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呼:
“这也太过分了吧?”
已经不仅仅是质疑了,更多的是直接辱骂、诅咒。
不知道的,还以为眼前这个青年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可实际上,双方根本就不认识。
只展示了几十条,余渝就迅速把手机收起来。
“其实大家有这种质疑也可以理解,”他搓着手道,“因为就目前来看,这个领域确实有点乱,以前也爆出过不少新闻,公众普遍缺乏信任感……”
“但还是会伤心的吧?”祈安问道。
余渝迟疑着点头,笑了下,“确实,不过想开了就好。”
廖初就在旁边皱眉,“这种事怎么想得开?”
余渝反倒笑了,拍拍他的胳膊,“好啦好啦……习惯就好。”
为什么要习惯?
廖初还想说点什么,可看着对方笑吟吟的眼睛,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算了。
我来了,所以,算了……
第二天一大早,摄制组跟随廖初和余渝开车赶往康明福利院。
一下车,大家都被眼前破败的建筑震惊了。
一般人平时很少会关注福利机构。
偶尔几次,也不过是从新闻上一闪而过。
而但凡能上新闻的,无一不是当地的重点扶持工程。
在他们的印象中,仿佛所有的福利院都干净整洁,明亮卫生,所有的孩子也都白净活泼,看不出一点心理阴影……
反正,不是这种难民营一般的凄凉模样。
院长刘香兰对着镜头明显有些局促。
“已经比以前好很多啦,主要是余老师和廖先生他们,帮忙筹集了很多物资,今年大家都吃得饱穿得暖……”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但越是这样,才更显真实。
“大城市福利院的孩子们其实生活条件很不错,”廖初一边搬东西一边道,“现代社会,你能想象还有孩子营养不良吗?”
他指了指对着几箱牛奶欢呼雀跃的孩子,“我小时候就是,他们也是……”
没有什么鱼肉蛋奶营养均衡,更别提什么餐后水果,能用米面之类的碳水勉强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极度营养不良和贫血加剧了他身体的衰败。
曾经有一次去医院检查时,医生就颇为遗憾:
“要是从小保养,至少能压制到三十岁以后再爆发……”
这几天下雪,有两间屋子漏水,廖初帮忙搬完物资后,就直接上了房顶。
他检查了下,对下面的余渝道:“防水层破损了,要重新涂。”
余渝点头,“那我去买!”
“我去吧。”廖初顺着楼梯爬下来,“防水涂料也有很多种,别给人骗了。”
说到骗,余渝不禁回想起之前买橘子的事。
虽然现在那个大爷改邪归正,但这件事俨然已经成了余渝的黑历史。
廖初去买防水涂料的空档,余渝就带着小朋友们一起玩。
也不需要什么高端设备,只需要一根粉笔,在水泥地上画出格子,就可以拍着巴掌跳了。
简单,甚至有点简陋的条件,但所有人都玩得很开心。
看着眼前的一幕,祈安好像也跟着回到童年。
他蹲在地上,喃喃道:“我小时候也是这么玩的……”
踢毽子,跳房子,丢沙包,滚铁环,摔泥巴,打画片……
他们童年时耳熟能详的游戏,好像都随着过去,一起消散在滚滚历史轨迹中。
被无情的抛弃了。
于是稍后廖初带着一车防水材料回来时,就见摄像机被孤零零丢在一旁,整个摄制组的人都下了场。
阳光下,一颗地中海冒着袅袅热气,气喘吁吁跳格子。
后面一群工作人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有胆子大的,已经在“攻击”祈安:“导演,您这体能不够看啊!”
旁边的青年带着孩子们笑得欢。
阳光很明亮,温柔地撒落下来,给所有人都镶了一层金边。
众人玩得热火朝天,都没注意到有人回来了。
唯独那青年似有所感,廖初跳下车时,突然回头。
“廖先生,你回来啦!”
他笑着说。
廖初忽然觉得这句话很动听。
像一个漂泊已久的游子,突然发现万家灯火中,独独有一盏为自己而留。
他推开门,里面有人对自己笑着说:
“你回来啦!”
只是那么一瞬,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洗净了满身尘埃。
“嗯,我回来了。”
第72章 五百万!
四天后,关于廖记餐馆的拍摄大体完成,但是摄制组却陷入了新的困境:
原本对这部纪录片的设定是每一个餐厅一集,每集大约45分钟。
奈何廖记餐馆能用的优秀素材实在太多了!
哪段都好,哪段都不舍得剪。
可如果这么一来,一集根本放不完。
但如果设定成两集的话,又会对后面的格局产生影响:
廖级餐馆是两集,那么其他的要不要也做成两集?
如果不,那么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会不会使人在观影感受上造成巨大的落差?
另外,这两集究竟应该放在开头还是压轴?
祁安蹲在餐馆外面犯愁,一边抽烟一边挠头,几缕稀疏的秀发在冷风中狂舞,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愁!”
他狠狠抽了口烟,大量新鲜空气涌入,让原本暗淡的火星瞬间变成明亮的橙红色,细长的烟卷立刻缩短了约摸一寸。
“没素材,愁!这好素材太多了,也愁!”
旁边还有几个胡乱裹着大羽绒服的人,跟他保持一样的姿势,蹲成一圈,冻得鼻子通红。
单看这幅场景,很难想象这是一套海内外闻名的制作班子。
众人听了这话就笑,“导演,你这太凡尔赛了……”
让同行听见非挨打不可。
他们都有预感,如果其他没拍的几集也能保持廖记餐馆部分这样的高水准,这部记录片肯定会爆火。
祁安三口两口把一支烟抽成烟屁股,听了这话也嘿嘿直笑,很有点得意。
当初他决定来廖记餐馆拍时,还曾有投资方不同意。
在他们看来,这种刚开业没几个月的餐馆能有什么故事,能有什么厚度?
祁安故作潇洒地整理了下发型。
他挪了挪屁股,两只脚轮流倒了几遍,调整重心,刚要开口说话,结果一阵冷风袭来,地方支援中央的潮流发型立刻一败涂地。
现场顿时安静如鸡。
几秒钟后,也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噗”。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笑声爆发出来。
开机前,大家的压力都很大,如今虽然也在发愁,但却是愁难以取舍,整体气氛骤然轻松起来。
祈安也不恼。
他跳起来,惊慌地按住所剩无几的秀发,掉头就往餐馆里冲。
剩下几个人见状,哄笑着,也要跟进去。
祈安捂着脑袋回头,摆摆手,“行了,这两天大家也辛苦了,给你们放两天假,我再好好琢磨琢磨这事儿。”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欢呼起来。
欢呼声迅速被狂乱的西北风吹散。
众人也跟着一哄而散。
剩下祈安站在店门口笑了会儿,被冷风吹得狠狠打了个哆嗦,这才一猫腰钻进去。
关文静看见他后就笑,“祈导,我们老板正找您呢。”
祈安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又有什么新菜?”
廖初这人吧,特别有钻研精神,隔三差五就爱捣鼓点新玩意儿。
那有了新菜,还不得找人试啊?
他就勉为其难担此重任吧!
关文静笑道
“这我可不知道。”
这会儿刚十点多,早饭过了,午饭还没开,店里并没有人。
见他进来,廖初点点头,示意上二楼包厢谈。
祈安心里越发雀跃起来。
这都进包厢了,指定有不便外传的好货!
一推门,就见里面一溜儿排开几只玲珑小瓶。
一色细长颈,外头贴着纸质标签。
祈安过去看了眼,“向死而生?柳暗花明?”
一共五瓶,盖子拧得死紧,闻不太出来是什么。
不过这种规格的,一般都是酒吧?
果不其然,稍后廖初请他坐了,“有几瓶不对外公开发售的好酒,请您品一品。”
虽然拍这个纪录片,是祈安本人想发展事业,但不可否认,一旦后期影片播出,绝对会给廖记餐馆带来巨大的好处:
至少是省级电视台,努力一把,甚至极有可能直接在中央台播放,受众面自不必说。
真到了那个时候,财富反而成了次要的。
祈安就笑了。
这廖老板乍一看冷冷清清的,可毕竟是底层打拼起来的,人情世故都懂,该周全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他固然不指望别人的感激活,但跟人打交道,自然是越舒服了越好。
“廖老板都藏着掖着的,那我肯定得尝尝。”祈安难掩好奇,“不公开发售,是材料太难得吗,还是技术难度?”
一般情况下,限量供应差不多都是这两个原因。
廖初想了下,“都有点儿。”
固然有这个原因,不过更多的,还是感情果酒太过特殊,一旦泛滥,后果不堪设想,必须人为干涉,控制销量。
就拿向死而生来说:
它的主原料是人类最纯粹的绝望,最炽热的希望,水火不容。
两种感情果混合之后,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剧烈的冲突,能在短时间内勾起人内心深处最深刻的记忆。
过分夸张的情绪变化,对心理脆弱的人来说,冲击绝对是致命的,直接想不开了也有可能。
而如果给那些没什么生活阅历的人喝,只会觉得一会儿苦一会儿甜,什么深层次的东西都品不出来。
暴殄天物。
单纯说原材料的数量,倒不算少。
只是这些感情果大多来源于医院,廖初每次去都会有近乎窒息的体验,本人的心理状态也会忽上忽下……
偶尔一次两次找刺激还可以,但如非必要,他也不太想经常做。
因此对这一款酒,廖初一直都是亲自筛选食客的资质。
祈安那代人大多是白手起家,经历过太多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大风大浪。
能坚持到今天的,无一不是心性坚定之辈。
这款酒对他们来说,再合适不过。
他倒了一小杯,慢慢推过去。
见他如此郑重,祈安也不禁认真起来。
酒液的颜色就跟他以前看过的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这些天跟廖初混熟了,又明确知道双方合作有百益而无一害,这种色泽的玩意儿……祈安还真不敢随便入口。
他先用手掌在酒液上空扇了扇。
一般来说,酿酒材料无非粮食和水果两大类,成品多多少少都能闻出一点来。
但这杯却不一样:
除了淡淡的酒香,他闻不到一丁点儿粮食的醇厚,抑或是水果的清新。
“这是用什么酿造的?”
祈安忍不住问道。
廖初道:“秘方。”
祈安:“……”
这关子卖的,要了命了!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好喝不就完了吗?
想到这里,祁安把心一横,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
然后,表情凝固。
太苦了!!!
廖初轻笑一声,也不说话,起身下楼,留他一人慢慢品味。
之前有一对来旅游的山东母子,那当儿子的曾经说要给他寄点儿山东大葱。
原本廖初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人家却一言九鼎:
昨天还真就收到了!
今年刚上市的新鲜大葱,老大一捆,足足25斤。
葱白莹润如玉,葱叶浓翠如碧,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是真的高!
廖初量了一下,最矮的一根也有一米七。
他单手一拎,大葱叶子还超过他脑袋好多。
当天见到的食客无不喝彩,纷纷惊呼着上前合影留念。
除了本土山东人,真的很少有人见过如此茁壮挺拔的大葱。
山东大葱枝叶肥厚,口感清甜,却无辛辣气,吃起来非常扎实,很适合直接拿来当菜。
炒肉炒蛋,包饺子包包子,蘸酱卷饼……都好。
正好这段时间,他搜集了不少品质上佳的牛舌,做个葱扒牛舌再好不过。
好像每一种食材里都会有特别顶尖的一部分。
像西瓜里最中间的一口,
像笋子上最顶的一尖儿,
而牛舌,也是源自庞大食材上精挑细选的一种。
牛舌可以趁新鲜的时候入菜,也可以趁天气寒冷的时候,单独风腌起来。
隔年再吃,口感独特,味道好似火腿。
前阵子廖初搜罗到了十二条,五条已经挂起来,两条烟熏,准备留到明年吃。
剩下的五条,则准备在今年之内慢慢入菜。
去掉外面那层粗糙坚硬的老皮之后,牛舌剩下的部分便十分细腻。
它的蛋白质含量非常高,脂肪却低,常吃有补胃滋阳的作用。
不过过犹不及,有胃病和阳气过盛的人也不能多吃。
牛舌可以细火慢煨,汤汁浓郁,浇饭最佳。
但对于下酒,这是相对更爽利的葱扒牛舌更好。
难得又有了第一手的新鲜山东大葱,不赶紧做这么一道菜,廖初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稍后带着热腾腾的葱扒牛舌和碗筷回到二楼时,就发现祁安正低头捂着脸,时不时发出一声抽气声。
碗筷落桌的声音惊动了他。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把脸胡乱在手心里蹭了蹭,然后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瞅着廖初,半天不言语。
如今,他也算功成名就,过往的那些风风雨雨早已深藏心中。
他一直都觉得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也不值一提。
可没想到,今天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杯酒,就把过往的那些坎坷磨难全都勾了起来。
幼年时的穷困潦倒,少年时的春风得意,青年时的滑铁卢,中年时的质疑……
家人的离去,妻子的陪伴……
种种太过强烈的感情都在一瞬间井喷式爆发,走马灯似的,在他心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一会儿是绝望,觉得连一秒钟都熬不过去,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一会儿却又是八方掌声,各路称赞的话语和闪光灯令他头昏脑胀,又很有些飘飘然。
可等他真的睁开眼,却又想起那句话:
往事如风。
过去的,终究还是过去了,一切只能随风散。
廖初对此情景早有预料,只是把筷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祁安用手指头朝他点了点,拿起筷子,颤巍巍夹了一片牛舌。
咸香鲜甜,四味俱全。
牛舌这种东西,跟普通的牛肉和内脏口感又有不同。
入口便觉得弹,又极韧,但细细一嚼,却又觉得滑嫩。
祁安点头,这火候把握的绝了。
要想把牛舌做到如此滑嫩的地步,最要紧的就是火候。
火候不到,夹生,嚼不烂;
火候过了,太老,味同嚼蜡嚼轮胎……
他又去夹大葱,入口只觉鲜甜,又有牛舌本身的香气,口感十分爽滑。
“这是山东大葱吧?”
询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有这种大葱在的菜,会带上一股奇妙的鲜甜,甚至不需要再额外加糖调味。
廖初朝他比了下拇指。
祁安又吃了两口,砸吧下嘴儿,“来碗饭就好了……”
两人一边吃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祁安把那几种感情果酒都品了一遍,最爱的自然就是向死而生。
到了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等闲的甜蜜忧愁已经很难勾起心情波动。
“你看咱们现在也是朋友了,”他挠着光头说,“这酒……”
“可以送一瓶。”廖初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忍不住替对方的脑袋瓜子担忧了一把:
如果再这么挠下去,剩下这点儿头发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祁安顿时喜上眉梢,“好好好。”
“适量。”廖初加重了语气。
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找虐的心,向死而生这一款酒直接作用于人的内心深处,如果控制不好,很容易上瘾。
所以他每瓶酒装的都不多,大约200毫升的样子。
回头再跟戴小云说一说,夫妻俩分一分,也就没有成瘾的风险了。
转眼到了11点,廖初要下去准备午饭,得偿所愿的祁安也觉得困意上涌,连忙把新得的酒揣在怀里,溜溜达达回酒店休息去了。
因为从小就能感知到他人的情绪,廖初就慢慢养成了观察人的习惯。
他很快就发现,今天中午又迎来了一对比较特殊的客人。
那应该是一对父女。
女儿青春年少,朴素的打扮也掩盖不了浓郁的青春气息,应该是个大学生。
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年轻就是资本,年轻就是最好的妆点。
父亲约么40来岁,只是眉宇间有着深刻的川字形皱纹,整个人的气质颇为颓唐。
两人坐下之后,相对无言,竟然很有点尴尬。
几分钟后,父亲先打破沉默,说了几句,然后女儿也回了。
距离比较远,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内容,虽然尴尬的气氛有所缓解,但仍不似寻常父女亲昵。
几分钟后,两人点了菜。
都是比较常见的家常菜,难度不大。
要交点菜单之前,当父亲的还往墙上那几块金色的菜牌看了几眼。
女儿摇摇头,显然很不赞同。
“那,那下次爸爸再请你吃。”
当爹的讪讪的笑了下。
女孩儿跟着笑了笑,“没事儿,我不爱吃那些。”
顿了顿,她又小声说:“爸,这家餐馆的菜都挺贵的,下次咱们去别的地方吃吧。”
听她这么说,当爹的越发羞愧难当。
女儿从小就懂事。
可有的时候,他却希望女儿不要这么懂事。
哪有人不爱好东西的呢?
都怪自己没本事……
“你最近,还好吧?”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抓过桌上的热水杯,小心翼翼的搓着。
杯里的水是刚倒的,还有点烫,热热的温度从指尖一路传来,慢慢驱散了寒意。
女孩儿用力点头,眼里透出一点愉快的光。
“我挺好的,最近我跟同学一起开了一个网店,每个月也能卖出几幅画,偶尔还能在外面接点零活,生活费和学费您都不用给我了,我能自己挣到的。”
“那怎么能行?”当爸爸的猛地睁大了眼,结结巴巴道,“你是学画的,爸爸虽然没文化,也知道这些东西可费钱!你还小呢,就得好好用功,钱的事儿,爸爸来想办法……”
在他的固有观念中,女儿一天没出嫁,就一天还是个孩子。
爹养女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爸!”
女孩忽然微微抬高了声音,眼眶也有点泛红。
“我真的可以挣钱,你,”她吸吸鼻子,“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吗?”
她都记不清爸爸身上这件棉袄穿了多少年了……
她也想替家里减轻负担,可是普通家境的艺术生想出头真的太难了。
她甚至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这个如此费钱的专业……
可是,她是真的喜欢呀。
但是……喜欢能当饭吃吗?
还不满20岁的小姑娘,心里有点没底。
跟绝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茫然。
女儿的体谅,让爸爸心中欣慰至极。
可这却又从另一个角度进一步说明了他的无用,又让他心里十分难受。
父女俩这顿饭吃的十分沉重,中间只是偶尔零星的交流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无边的沉默。
吃完饭后,父女俩又面对面坐了几分钟,然后女孩就抱着书包走了。
当爸爸的却还没走。
他一个人怔怔坐在桌前,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对服务员招招手,“来一瓶二锅头。”
服务员歉意道:“真是对不起先生,我们这边没有。”
那人脸上就有点作烧。
是了,这种高档餐厅的怎么可能卖便宜的二锅头呢?
他刚要说话,却听那位服务员道:“不过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您去买。”
男人惊讶的看着她,结结巴巴道:“可,可以吗?”
现在的饭店不都谢绝自带酒水吗?
这家不嫌弃自己就算了,竟然还会主动去买?
几分钟后,他真的拿到了二锅头。
而且还是很低廉的价格。
甚至比平时他在超市里买的价格更低。
他对服务员认真说了谢谢,拧开瓶盖,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口。
刚从外面拿进来的白酒,还有点凉,但很快就在酒精的作用下“烧”起来。
灼热的感觉,从口腔一路下滑,在五脏六腑内炸开。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用力搓了搓脸。
怎么办呢?
生活怎么这么难呢?
他也想给女儿更好的生活,想让家人像别人那样无忧无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但是……
他的运气真的太差了。
其实很多年以前,他是不信命运这一说的。
年轻时的小伙子总觉得有无穷的精力和无限的希望,他总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有回报。
但这些年的一桩桩,一件件,却将这点奢望击得粉碎。
他曾经在家乡开过砖厂,刚赚了一点钱,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意外遇上大雨。
刚出炉的几万块砖坯被泡坏不说,大雨还造成山体滑坡,把他的砖窑给冲毁了。
钱没赚到,又欠了一腚饥荒,无奈之下,他只好外出打工。
辛辛苦苦几年,把欠债还清,他又买了辆车,想蹭一蹭这些年网约车的热度。
结果,竟然有位乘客在他车上意外去世……
他的倒霉也实在太过了些,连朋友都看不下去。
等几年之后,跟死者家属把官司掰清,朋友就奉劝他:
“小财靠赚,大财靠命,你可能命里就没有,还是老老实实给人打工吧。”
然后他也就真的老老实实进了工厂,朝五晚九。
工资虽然不高,工作也累,但好歹不用担惊受怕,他着实过了两年放心日子,然而,万万没想到,命运又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人到中年,他被裁员了。
活着太苦了,他一度想死了算了。
可一想到老婆孩子,他就舍不得了……
慢吞吞把一瓶二锅头都喝完,男人过去结账,“现金行吗?”
这还是之前发的遣散费呢。
喝酒是最耗时间的,他分明来的最早,走的却最晚,都已经过了午饭的饭点了。
这会儿是廖初正在柜台边盘账。
“可以。”
男人就掏出一大把各色面额的钞票来。
廖初点了半天,最后退给他一枚钢蹦。
男人身上冒出来的苦涩太过浓郁,几乎要化为实质。
廖初被呛得不行,忍不住皱起眉头,微微后退一步。
男人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钢蹦抠起来,刚要走,却又被叫住。
廖初想了下,又递了几块钱给他,“坐地铁还是买彩票,随你。”
昨晚余渝去隔壁超市买糖,顺手拿了一张刮刮乐,结果刮出来70块钱,高兴的跟个孩子似的。
看着男人走投无路的样子,他忽然就想起这事儿。
这世上最无本的买卖,恐怕也只剩买彩票了。
不过概率太低。
但好歹是个希望,万一呢?
男人愣了下,嘴唇蠕动一下,到底还是收下了。
只剩下一块钱,他是真的活不下去。
倒不如,拼一把。
买了彩票离开之前,男人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了廖记餐馆门外的许愿缸。
对于许愿缸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若放在以前,他是不信命运的,可是现在……
他掏出一枚硬币,鼓足勇气扔进去,看着那枚银色的小圆饼在水波中不断翻转,好像一颗心也被拽了进去。
“我这一辈子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只是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妻儿……求让我走运一回。”
廖初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投币许愿,紧接着就听到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
“激发稀有增益buff!”
第73章 许愿缸
彩票这种东西,谁买谁知道,是会上瘾的。
当晚余渝下班回来,又美滋滋去买了两张刮刮乐。
廖初不觉好笑,“当心戒不掉。”
余渝翻遍口袋找钢镚,“我之前赚了70块嘛,买到收支平衡就收手。”
廖初挑了挑眉,隐约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余渝最近都坐班车,倒是没有零钱,就跟廖初借。
廖初一边开了钱柜给他找钢镚,一边无奈道:“随便用点什么不就行了?”
“你不懂,”余渝神秘兮兮道,“这叫仪式感!而且要用钢镚的铜臭气带一带,下面的数字才会变大!”
廖初:“……”
这都什么歪理邪说!
然后“以身作则”的余老师迅速带坏小朋友。
果果趴在桌上看了半天,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舅舅,我也要中大奖!”
中大奖的话,不仅可以帮助别的小朋友,我也可以马上养舅舅啦!
廖初:“……”
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果果去买了一张。
赵阿姨笑眯眯问她,“果果想中多少钱啊?”
这种刮刮乐算是出奖率比较高的,而且头等奖足足有一百万呢。
果果捏着手指想了半天,鼓足勇气,试探着说:“一,一千块!”
一千块好多了吧?
廖初:“……”
你还真是有志气。
小姑娘举着人生中第一张刮刮乐,一溜烟儿冲回餐馆,和余渝一起,脑袋挨脑袋,专心致志地刮起来。
几分钟后。
“哇!”
果果高高举起卡片,“舅舅,果果是不是中了?”
廖初接过来一看,“嗯,中了两块钱。”
两块钱是多少?
果果掰着手指算起来。
现在小姑娘已经能比较熟练地进行简单的加减法计算了。
买这个刮刮乐花了五块钱,然后果果中了两块钱。
五块钱减去两块钱是多少?
三块。
果果赚了三块吗?
不对哎,是……
小姑娘哇一声哭起来。
她损失了三块钱!
足足三块钱!
能买好几个棒棒糖了!
啼笑皆非的廖初搂着她安慰,“好啦,三块钱而已。”
果果搂着他的脖子,哭得一抽一抽的,“三块钱,好多呜呜呜!”
她要打工好几次才能赚到。
就那么刮几下,没有了!
很快,余渝的结果也出来了:
他买了两张,成本十元人民币,结果……就中了四块钱。
见状,廖初立刻把果果放下来,让这一大一小排排坐,自己则借机展开了一场深刻的思想教育:
小便宜,贪不得!
余老师和果果小朋友都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为防止两人再犯,稍后廖初打发余渝带着果果先走,自己则拿着那三张刮刮乐去兑奖。
“怎么样?”赵阿姨笑眯眯问。
廖初把卡片递过去,失笑,“入不敷出。”
“这种事情嘛,就要抱着玩儿的心态,”赵阿姨给他兑钱,“跟人坐过山车是一样的,几块钱买个刺激。中了,就跟白捡一样,心里痛快,做什么事都觉得舒坦。就算中不了,也就几块钱,损失不了什么。”
就跟街上的抓娃娃机是一个道理。
谁家里缺那几个娃娃吗?
抓出来的娃娃一定比买得实惠吗?
图的还不就是那点儿刺激!
廖初点头,就觉得赵阿姨说得很有道理。
赵阿姨递过来六块钱,忽然压低声音,以一种近乎蛊惑的口吻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廖初:“……”
几秒之后,廖老板木然看着底板上出现的一行字:
“新年大吉,再接再厉!”
廖初:“……”
大吉你个鬼哦!
谁再买谁是狗!
当晚,廖先生就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思:
我为什么要买彩票!
明知故犯的经历让廖初有种淡淡的羞耻感,以至于第二天的脸色分外严肃。
果果和余渝不知道后面发生的小插曲,都有点心虚。
两人手拉手,和廖初错开半步,小声嘀咕:
“廖先生的脸色看上去好严肃哦……”
“是哦,舅舅今天早上比平时多锻炼了十分钟……”
后果这么严重的吗?
两人对视一眼:
以后再也不买刮刮乐啦!
三人走出小区,转过街口,还没到廖记餐馆,就远远看到一个人蹲在墙角,正很警惕地四下观望。
廖初就觉得那人有点眼熟,走近了一看,正是昨天的男人。
那人也看到了他,立刻冲了过来,“老板!”
廖初本能地将果果和余渝挡在身后,“怎么了?”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忙退后几步,“我,我有事!”
他的神色十分古怪,好像有克制不住的狂喜,但更多的还是惶恐和不知所措。
昨晚又降温了,而男人也不知来了多久,头发茬上都顶着薄薄的白霜,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
他似乎没有睡好,两只眼里满是血丝,眼底也有乌青。
见他们进门,关文静就松了口气,小声对廖初道:“老板,我刚看了监控,这人六点多就来了。刚才我们让他进来暖和,他死活不动,死咬着要等人……”
廖初对她点点头,“拿杯热水来。”
那男人实在被冻坏了,抱着热水杯的手不断发抖,硬是溅了几滴水出来。
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脸上才慢慢有了血色。
廖初也不急着问话,先给几人做了早饭,让余渝带着果果去老位置吃饭,自己则坐到那男人对面,“吃吧,吃饱了慢慢说。”
那男人一个劲儿摇头,“不行,老板,我不能吃您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来正事,又恢复了方才的警惕。
他捂住口袋,飞快地打量起空荡荡的餐厅。
廖初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近乎匪夷所思的猜想,不过他没有问,而是主动带着他上了二楼包厢。
“可以了,说吧。”
密闭空间给男人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他终于松了口气,从口袋中费力地掏出皱巴巴的彩票。
“老板,我,我中奖了,500万!”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昨晚刚走空的廖初:“?!!!”
多少钱?
似乎是怕廖初不信,男人又把彩票往前推了推,“真的,我真中了,一开始我也不信,反复查了好几十遍呢。”
其实廖初已经有点信了。
因为今天一大早,好像这条街上确实有人放鞭来着。
一开始他没多想,以为是有结婚的,可现在看来……
或许是开出大奖的彩票站庆祝也说不定。
男人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把最新一期的中奖号码找出来,举给廖初看。
廖初的眼睛在手机屏幕和彩票上溜了一圈。
好家伙,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齐整的。
还真中了。
这就是昨晚系统说的最新增益buff吧。
离谱,怎么想都觉得离谱。
心想事成是一回事,巨额奖金……感觉太不一样了。
男人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我这辈子就特别倒霉,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就连跟我媳妇儿结婚,半路车都爆胎!
我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廖初忽然有些同情起他来,把彩票推回去,“这是时来运转了,恭喜。”
或许是他前半生的运气,都集中到了昨天也说不定。
彩票边缘碰到男人的指尖,他却像触电一样跳起来,疯狂摇头,“不行,这钱我不能要!”
廖初愣了,“为什么?你应该很需要钱。”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他忍不住看了彩票一眼,却又迅速移开,“是,我是缺钱,可,可这买彩票的钱是老板你给的,而且,而且这个号码,我用了我女儿的生日,剩下的死活想不出来,就填了这家餐馆的门牌号……、
所以,所以这钱是您的。”
廖初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审视眼前的男人。
以前他只听说过亲朋好友为巨款反目成仇,那才是残酷的现实。
至于相互推让,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童话世界,还有某些遥远的报道。
“你也有一块钱,”廖初认真道,“而且那几块钱都是我赠予的,彩票是你自己买的,数字也是你自己挑的,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笔钱都属于你。”
男人只是抱着头,显然已经有点崩溃了。
这么多年来,他的理念就是:
该是自己的钱,一分不能少;
可不该是自己,一分也不能拿。
昨晚反复确认自己真的中奖之后,他并未感觉到多少喜悦,只是恐慌。
这么多钱!
这么多钱!
他该怎么办?
没中之前,他发疯似的想中奖。
现在真的中了,他又坐立不安:
这钱,本不该属于自己。
如果没有这笔巨款,又或是这位老板干脆利落地收回去,那么他什么烦恼都没了。
其实就算他偷偷把钱留下,廖初也不知道。
但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这钱拿着烫手!
接下来的几天,大半座清江市都在疯狂讨论那位幸运的500万得主。
500万!
多令人羡慕!
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如果中奖的人是我就好了。
彩票站的人也疑惑,为啥中奖的人还不去兑奖。
不停有人跑过去买彩票,希望蹭一蹭运气。
不过也有人说,运气也是有灵性的,一般像这种大奖,一个地方只会出现一次,这次爆出500万,这个彩票站的运气就用光了……
“……那人挺落魄的,”彩票站的老板嗑着瓜子说,“我虽然没注意看长什么样子,可好像打扮得挺不讲究,对了,他之前好像去廖记餐馆吃过饭,我看见他手里还拎着打包盒呢!”
于是来买彩票的彩民们便又多了套流程:
买彩票前后,千万记得去廖记餐馆许愿!
廖初:“……”
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敢说离谱了。
那男人最近还是天天来。
两个话题热议中心人物,背着全国人民,匪夷所思地展开了一场500万的拉锯战!
这事儿说出来都没人信!
就连准备要走的祈安也来凑热闹!
这光头摸着下巴,盯着廖初若有所。
“你这许愿缸,有点儿意思哈……”
这厮特意订购了一头烤乳猪,还买了好多肥嫩的鸡鸭和香烛,板板正正在许愿缸前供奉起来。
又选了吉时,放了几串电子鞭。
他甚至还连夜搞了个大香炉来!
整个摄制组,从导演到打杂的,每人都领了三炷香,大清早沐浴更衣后恭恭敬敬拜了几拜。
“求廖老板保佑我们红红火火!”
来许愿的人不少,但这样郑重其事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顿时吸引了无数人来看。
廖初刚想撵人,却听到系统笑嘻嘻道:“检测到空前强烈的信仰之力,累积激发增益buff!果然还是娱乐圈的人更迷信哦~”
廖初:“……你知道得太多了!”
就这么短短几天,附近银行营业厅的人已经看到他就头疼了:
他送来兑换的钢镚实在太多啦!
几天后,彩票站的人突然说中奖的人来兑换了。
当时那人打扮的跟劫匪似的,连眼睛部位都戴了墨镜,闯进来时吓了所有人一跳。
第二天一大早,廖初又在餐馆门口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怀里死死抱着个巨大的破书包,浑身紧绷。
一看到廖初,他肉眼可见松了口气,然后直接把书包往他身上扔。
大书包抡起来虎虎生风,廖初下意识接了,顺势退了一步,就见那人丢下一句话就跑远了:
“一人一半……”
一半?
廖初想到什么,瞬间眼皮子直跳。
“什么啊?”余渝好奇道。
那人之前来过好几次了,都神神秘秘的。
廖初刚要追,却见那人已经跳上出租车跑远了。
他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家住在哪里呢。
这下可的好,想还都没地方还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把那破书包打开一条缝。
余渝无意中瞄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去抢银行了吗?!”
里面赫然是满满当当的钞票。
第74章 一更
在当今数字化社会,绝大多数人可能对200万没有什么实际的概念。
都知道不是一笔小钱,但究竟有多么多?
不清楚。
而现在,廖初面前就整整齐齐堆着200万。
无声散发着特殊的油墨味,是钞票特有的味道。
他不是没赚过这么多钱,但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实物全貌。
确实很震撼。
只有真正面对,才能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那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对半开,是多么难得。
不过,这些钱廖初也不打算自己花。
横财烫手。
这种飞来的运气,还是不用在自己身上比较好。
廖初决定用这“从天而降”的200万设立个慈善基金。
只要运作得当,这笔钱基本可以覆盖康明福利院的孩子们成年之前的生活和学习所需。
大约这世上的事情总爱赶巧。
第二天早上,廖初就收到福利院方阿姨的微信:
“廖先生,我们用你教的方法腌的第一缸辣白菜卖完啦!扣掉成本,足足赚了48块钱!”
她还特意给那48块钱拍了张特写:
日光很好,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胡乱摊着,上面还压了几颗钢镚。
48块钱,对许多人而言可能只是一杯咖啡、一顿简餐。
但对福利院而言,意义非凡。
他们可以自己赚钱了。
不必再完全依赖外界施舍,自己谋生。
今天是48块,或许下一次就是480,4800……
总会越来越好的。
吃早饭的时候,廖初把消息分享给余渝。
两人都很高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了这条路,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今天青叶幼儿园要放寒假了,下午学校会举行一次家长例会。
例会结束之后,家长们把小朋友们的日常生活用具带走,之后就是为期35天的寒假。
听说这个消息后,果果甚至有点小悲伤,望向余渝的眼神中充满了留恋。
“那,那我都不能跟鱼鱼老师和别的小朋友们玩了吗?”
廖初故意逗她,“也不知是谁,当初要上幼儿园的时候还不想去呢……”
果果小脸微红,睁着眼睛装傻,歪头,“谁呀?果果不知道。”
廖初被她逗乐了。
小姑娘也嘿嘿笑起来。
余渝失笑,“我就住在对面,就算放假,还是可以见面的。”
别的不说,如果不来餐馆的话,他可能会把自己饿死。
果果眨巴着眼睛一愣,突然自己也捧着小脸儿笑了,“是哦!”
嘻嘻,我还可以天天见到鱼鱼老师呀!
至于别的小朋友,如果特别想念的话,也可以打电话约出来玩嘛。
听了这话,果果也就觉得放假没什么了不起了。
因为放假被允许长时间赖床,小姑娘甚至有点期待起来。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没安排什么严肃的课程,幼儿园办公室里就很有点人心浮动。
相较于小朋友们的茫然,即将拥有35天长假的老师们,可真是太开心了。
后勤还送了年货过来,私立学校的福利总是比较好的。
除了年终奖之外,所有老师还都发了2000块的商场购物卡,外加一大堆蛋糕券、文具券,以及米面粮油等日用品。
购物卡和券倒还罢了,好歹自己用得到,至于那些米面粮油……
余渝当场就决定送给廖初。
这么一来,自己再去蹭饭也就更理直气壮啦!
干得好,余老师!
他在心中默默给自己竖了大拇指。
有人说起自己的假期安排,不外乎回老家、购物,以及相亲。
张老师当场宣布,自己今年不回家了。
“昨晚果断接了个大活儿!”
她画得一手好插画,平时经常在某些杂志和网站上接稿。
当初能成功就职,该技能功不可没。
“啊?不回家?”别的老师就问,“那你家里人能同意吗?”
张老师冷笑,“让我回去,我还不同意呢,反正就翻来覆去那些老台词……前几天咱们具体放假时间还没出来呢,好家伙,直接给我把相亲行程表隔空扔过来了,一天见四个!每天都不落空!”
特么的,养殖场配种都没这么着急。
“张老师这么优秀,还这样年轻,为什么家里人要这么着急?”余渝有点不理解。
一听这话,张老师立刻蹬着椅子滑过来。
她一把握住余渝的手,用力摇晃了下,“余老师,名言啊!再说一遍!”
余渝被她夸张的表现吓了一跳,犹豫了下,才干巴巴道:“呃,张老师年轻且优秀,家里人根本不用着急的。”
顿了顿,干脆又补充道:“其实只要经济独立,就算不结婚,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然后又齐齐叹气。
余渝被他们叹得浑身发毛。
我说错话了?
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嗨,只能说你还年轻,过两年说不定家里也着急。”
上一代人的观念早已固定,根本不是所谓的劝说能扭过来的。
家里人着急……
余渝的笑容就淡了些。
他们从不会着急。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将来。
他从没对外讲过自己的家庭情况,所以同事们并不知道他爸妈离婚多年,早就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
自然更不会关心他的婚姻大事。
看着被催婚的大家一脸苦涩,余渝忽然有了点诡异的侥幸:
这么说,我算因祸得福?
下午家长们来幼儿园开例会。
往大礼堂去的时候,余渝自然而然跟廖初走到一起。
“廖先生,”他难掩好奇,“你相过亲吗?”
相亲?
谁相亲?
廖初的眼睛忽然眯起来,“有人找你相亲?”
第75章 毛血旺
廖初天生眸色深、表情少,又因为身高的关系,绝大多数时间都保持俯视,哪怕无意,也有种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但熟悉起来之后,就会发现,他的情绪并非一成不变。
他是个活人,也会难过,也会着急,也会笑。
笑起来的时候,两边唇角会微微上翘,眼周轮廓也会变得柔和。
很细微的弧度,要仔细看才好。
就连平时没什么温度的眼底,也会泛起浅浅的波纹,像乍暖还寒时,细风掠过湖面泛起的涟漪。
但是现在,那几圈涟漪好像开始上冻。
余渝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误会了。
“不是,是一个同事……”
小朋友们已经提前被另外一位老师带进礼堂,余渝负责统计家长。
转眼到了大礼堂门口,余渝站到约定的接待位置,廖初也顺势停住。
听余渝把事情原委说明,廖初哦了声。
顿了顿,又貌似若无其事地问:“没人找你去?”
等等,我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解释?
余渝看了他一会儿,“我记得之前还曾有人专门跑到餐馆来,向廖老板大声示爱,廖老板没考虑过?”
廖老板……
以前都叫廖先生的。
廖初的眼睫抖了抖,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
不经常笑的人一旦笑起来,确实格外好看。
余渝被他笑得心虚,下意识别开眼。
斥巨资建造的大礼堂,规模自不必说,设计也十分考究:
仿蛋壳构造的建筑主体四周悬空,完全由钢架结构和巨大的落地玻璃组成一整圈圆形走廊,既能遮风挡雨,又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赏园景。
午后的阳光斜着穿透玻璃窗,将整片空间晕染成橙黄色。
入口处在东半边。
随着时间流逝,地上的光幕像活了过来,一点一点顺着他们往上攀爬,直到大半张脸都笼在朦胧的光晕里。
等等!
我为什么要躲?
余渝在心里懊恼道。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挺胸抬头,故作不经意的看了对方一眼。
夕阳落在他眼底,泛着笑意,像浮动着碎金。
廖初一边的眉毛挑了挑,微微带着点询问。
没事……
余渝想到,又本能地干咳一声,挪开视线。
所以说……
我为什么要躲!
余渝被自己气得不行。
太没志气了!
可能暖风开得太过了,他莫名觉得有些燥热,抬起手掌扇了扇风。
听到旁边的人发出几声压抑的低笑后,余渝就更气了。
他们到得比较早,又过了几分钟,衣冠楚楚的家长们才陆续走进来。
青叶幼儿园的家长中颇多买卖人,听说还有不少借机合作。
今天是难得大聚会,少不得顺势问候,好些都是三两一组,边走边谈。
打头的就是胡有才,他见廖初和余渝都在,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果果舅舅,跟余老师聊什么呢?”
他本是随便问。
而廖初也是真的随便回答。
“聊天降两百万。”
他的回答如此真诚,余渝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睁圆:
这个你也敢对外说?
廖初单手抄兜:
你信不信他们都不信?
胡有才和同来的另一位家长对视一眼,突然齐齐笑出声来。
“原来果果舅舅也这么爱说笑。”
“哈哈哈,如果每天都能天降两百万,咱们这些当家长的就不用愁喽!”
廖初笑而不语。
余渝:“……”
廖初不太爱主动跟人交际,对和胡有才同来的另一位家长不熟。
胡有才便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老朋友了,孩子在大班上学,手底下有两个度假村,正好放假了,廖老板可以带孩子过去玩玩嘛。余老师也去!”
但凡涉及到生意,他不自觉就换上商场的称呼。
不然“某某舅舅”“某某爸爸”,总有点儿利用孩子的卑鄙感。
廖初跟那人握了握手,“幸会。”
那人倒是蛮热情,“廖老板年轻有为啊,你看,我做休闲度假,你做餐饮,都是一家人嘛!”
说着,又递上名片。
廖初拿出自己的交换,接过后细看:
西湾度假村 卫唐
这个度假村他有印象,好像就在清江市东半部,风景相当不错。
“从我们度假村海拔最高的几套房里看出去,本市海岸线尽收眼底,非常适合旅行度假!”说到自己多年的心血,卫唐难掩得意,“对了,貌似年后咱们省要举办烹饪大赛,廖老板是业内精英,或许到时候咱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廖初了然。
之前他倒是也隐约听到一点风声,只是没这么确切。
如今看来,大约那烹饪大赛的举办场地就要落在西湾度假村,所以卫唐才敢这么说。
“恭喜。”廖初颔首示意。
见他果然听明白,卫唐就笑起来,“同喜同喜,到时候来玩嘛!”
等胡有才和卫唐进去,廖初就发现余渝似乎在笑。
余渝笑道:“廖老板很威风嘛!”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摩对方商业互动,感觉很新奇。
好像跟平时见到的廖先生确实不太一样。
这笑有点狡黠,有点揶揄,看得廖初直磨牙。
他有些无奈的摇头,转身往礼堂走,“我进去了。”
余渝刚要说话,对方却在与他错开来的瞬间,突然伸手,又稳又准地往他后颈掐了一把。
触电般的感觉顺着脊椎一路电光火花般炸开。
余渝的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他差点嗷一声叫出来。
可想到这里随时都可能有家长过来,余渝还是硬生生忍住。
廖初走进去几步,再扭头看时,就见那人一张脸都憋得通红,正一手捂脖子,一手冲自己疯狂挥拳头。
廖初扑哧笑出声。
直到在位子上坐下,他脸上的笑意依旧颇浓。
旁边就是柳溪夫妇,“心情很不错嘛,遇到什么好事了?”
廖初正色道:“逗猫来着。”
又是猫?
柳溪就嘀咕,“那你还真是猫薄荷体质,我都没见过一只流浪猫……对了,我们准备下周带倩倩去滑雪,你和果果要不要去?”
也好。
廖初点头,“方不方便再叫个人?”
柳溪了然笑道:“余老师吧?当然可以,话说你们关系还真好。”
整天同出同进的。
廖初嗯了声,很坦然地承认了。
关系……确实不错。
至于朋友……
他也是有几个朋友的,黄烈,白鹤,甚至是康山也算一个。
大家在一起也会打闹,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似乎都与他和余渝在一处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最初,确实是朋友没错的。
但渐渐的,好像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东西悄然滋生,一点一点,缓慢却坚定地爬出了所谓“朋友”
这个圈子。
柔韧的,暧昧的某种东西,悄然游离在朋友和某个定义之间……
一阵掌声响起,打断了廖初的思绪。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涌上来的心思暂时压下,开始随众人一起鼓掌。
视线逐渐游离,在虚空中漫无边际地晃动几圈,最终锁定在前排教师席的某个身影上。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心底自动漫出一点不可言说的满足。
一种近乎羞耻的,窥探所带来的满足。
在这一刻,是不是朋友,是何种程度的朋友,似乎都不再重要。
他截至目前为止的短暂人生,从未循规蹈矩。
就像荒山野地里的一颗种子,迎着冷风冰雨,野蛮生长。
种子从未考虑过什么后果。
只想活着。
可现在,树干上蔓延出的枝桠碰到某个柔软的小动物,忍不住收起尖刺,开始笨拙地试探……
既然如此,且行且看吧。
要说开大会上最令人愉快的事是什么,毫无疑问,开小差。
廖初偷偷给余渝发微信:
“下周滑雪,去不去?”
信息发出去大约两秒钟,他清楚地看到最前排的卷毛毛脑袋动了下,然后带点儿心虚地低下去。
说起来,他今天的头发好像特别卷……
昨晚洗了没吹干就睡吗?
几秒后,消息回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不会!”
后面还跟了个坐地大哭的丸子头像。
屏幕亮起的微光映出廖初眼底的浅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几下:
“没关系,可以学。”
余渝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瞄了眼台上慷慨激昂的秃头校董,借着外套的遮挡飞速打字:
“请私教吗?倒是可以考虑……”
不过这么一来,是不是就要跟大家分开了?
他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抱着侥幸的心理,试图寻找同盟。
“廖先生,你会滑雪吗?”
要是大家都是菜鸡,那就没关系了。
一起摔跤啊!
结果:
“我会。”
第二条:
“双板单板都可以。”
还有几乎无间隔的第三条:
“而且技术相当不错。”
主要是他的故乡,姑且称之为故乡吧。
那里实在太冷了,冬日最常见的娱乐活动就是滑雪滑冰。
稍微长大点之后,他为了赚钱,就四处打工。
也不用人教,多摔几次,慢慢就摸索出窍门。
你话怎么这么多!
余渝磨牙。
这人一定是在炫耀!
校董先生的演讲极具催眠效果。
邻座的张老师偷偷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余渝怀中透出来的亮光,贼兮兮笑道:“女朋友啊?”
余渝:“???!!!”
不是!
他刚要解释,张老师就了然点头,往自己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我懂!
你不懂!
余渝心道。
那边廖初就见余渝好像跟旁边的女老师说笑几句,然后久久不回应自己的信息。
他皱了皱眉,飞快地打了几个字。
余渝正因为女朋友的误会心情复杂,对方的消息又来了:
“私教未必可靠,我可以教你。”
大约两秒钟后,廖初收到回复:
“教练,请多多关照!”
还配着个鞠躬的小人。
廖初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整理下外套,正襟危坐起来。
例会,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例会结束后,家长们就可以帮小朋友收拾行李回家了。
廖初直接给余渝打电话,“我要和果果回去了,带你一起?”
班车还要等老师们集合完毕才开动,余渝看了眼依旧空荡荡的车厢,“好呀!”
有车坐,不蹭白不蹭嘛!
他看着脚边一大堆米面粮油,心安理得地想:
这就算我的车费好啦!
唔,还有以后的伙食费!
稍后廖初带着果果来接他时,看着他脚下的米面小山不觉失笑。
一个不下厨房的人和这些东西站在一起,总有点滑稽。
“鱼鱼老师!”
果果努力从窗口探出头来,“舅舅说,我们下周去滑雪呀!”
余渝示意廖初把后备箱打开,“是呀,但是老师不会,你会吗?”
果果摇头,“舅舅说可以教我们的!”
舅舅果然什么都会!
廖初下车,一手提面,一手提油,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一大堆东西放入后备箱。
余渝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上车后,余渝又从背包里掏出小册子似的一大摞代金券,暴发户一样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
他兴冲冲道:“要不要去买点蛋糕吃?我请客!”
廖初沉默。
余渝笑眯眯拍拍他的肩膀,“廖大厨的手艺天下无敌,但是白给的券嘛,不用浪费了!而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要抱着刺探军情的态度大胆尝试!”
又对后座的果果道:“听说有好多小动物的蛋糕哦!”
果果的眼睛都亮了,“舅舅!”
舅舅看了看那一大一小,默默点开导航界面。
“我来我来!”余渝开心地凑过去,吭哧吭哧输入地址。
他脑袋上的几撮毛也显示出好心情,随着主人的动作跳来跳去。
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毛茸茸的脑袋,廖初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在冬日里尤其沁凉。
猫薄荷?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
发代金券的蛋糕房是一个全国知名的连锁西点品牌,非常擅长做造型蛋糕,三人一进门,就有四只眼睛被橱窗里形形色色的糕点夺去视线。
“哇!”
余渝和果果的动作表情高度一致,对着玻璃柜发出整齐的赞叹,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来了。
好可爱!
竟然有河马!
而且还是粉红色的!
这上面写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的梦中情糕没错了!
余渝激动地指着它道:“麻烦帮我包起来!”
果果完全已经被晃花了眼,看这个好吃,看那个也好吃,只好使出终极大招:
扭头喊舅舅。
廖初跟着蹲下去,“想要哪个?舅舅给你买。”
余渝赶紧说:“我有代金券哎,为什么要花钱?”
一副“你这人真不会过日子”的谴责表情。
廖初:“……”
果果看了一圈,“没有艾莎公主吗?”
店员见她可爱,也跟着蹲下来,歉意道:“抱歉,因为我们店和那边都比较重视版权啦,所以……”
胡乱借用迪士尼形象牟利,一定会被起诉的啊!
果果茫然,“什么是版权啊?”
廖初替她整理下衣服,“就是……好比我们店外养的鱼,别人喜欢,也不可以随便拿。”
果果就懂了,“那好叭。”
金鱼好可爱的,她才不舍得被人拿走咧。
店员笑着拿了几样糕点切成小块,用小叉子叉了,放在托盘中,“几位是第一次来吗?我们这边几种主打的糕点都很不错哦,尤其像这款酸奶慕斯,口感非常细腻爽滑,也不容易腻呢。”
果果本能的看向舅舅,见对方点头才拿了一块,“谢谢姐姐。”
她先喂了廖初一块,又跑过去喂余渝,最后才是自己的。
哇,好吃哦!
廖初点头,口感确实不错,蛮清爽。
以后可以试着帮小朋友做一做。
一扭头,来之前扬言要刺探敌情的余老师眉飞色舞冲他使眼色:
好吃!
学!
做它!
廖初:“……”
这算哪门子刺探?
三人挑了几样,排队等结账时,果果对廖初招手。
廖初顺势蹲下去,“怎么了?”
小姑娘趴在他耳边,小小声的说:“但是我还是觉得舅舅做的最好吃了。”
廖初一颗心就像泡在温泉水里一样,又软又热。
“那舅舅以后也帮你做这个好不好?”
果果用力点头。
廖初把脸颊往她那边伸了伸,小姑娘熟练的印上一枚香喷喷的亲吻。
回去的路上,余渝全程都抱着那个河马蛋糕,笑得非常满足。
廖初无奈,“这么喜欢,等会儿还能下得去口?”
余渝认真道:“河马这么可爱,肯定很好吃啊!”
廖初:“……”
想反驳都无从下手呢。
他刚要说话,却从后视镜中发现,后面的小朋友正偷偷向泡芙盒子伸出罪恶的小手。
“嗯?”他发了个鼻音。
果果立刻缩回手,掩耳盗铃般大声道:“果果没有想偷吃!”
余渝就笑,又笑眯眯问道:“廖先生,放假了,我今天可以点菜吗?”
廖初目不斜视,“食材够的话就可以。”
“毛血旺?会不会很麻烦?”余渝磨拳擦掌。
廖初看了一下他手里的蛋糕盒子,又甜又辣,你就不怕闹肚子?
其实毛血旺这类配料繁杂的菜反而很好做。
就像画画,越是简笔才越难。
因为构成的元素越少,就要求你每一步都必须历尽完美,任何一点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
做菜也是一样。
所以往往招聘或是考核时,要求的题目大多是很简单的菜:炒饭,番茄炒蛋,土豆丝……
越基础才越能显示真功夫。
因为今天学校里有事,廖记餐馆下午不营业,廖初他们去餐馆拿了食材之后,直接开车回了家。
中间还遇上几个心存侥幸的食客,“廖老板,开门呐?”
廖初摇头,指了指门上提前贴出的公告,“今天不做晚饭。”
幻想破灭的食客不禁捶胸顿足。
廖初难得起了点坏心眼,“春节也不营业的。”
食客:“!!!”
“休息十天。”廖初微笑道。
食客:“……”
求求你做个人吧!
求求你贪得无厌点儿吧!
逢年过节,多好的赚钱机会呀!
你说你一个住址和店铺直线距离不过300米的餐厅老板,过节休息这么多天,像话吗?
廖先生表示,很像话。
连着两天没怎么吃辣,廖初倒是也有点馋。
毛血旺盛行于西南,现在虽然衍生出什么豪华版本,并摇身一变成了“烹饪规则”,但实际上,这道菜本就是为了满足普通百姓不浪费食材的需求诞生的。
说白了,是一道很亲民的家常菜。
而家常菜的最大特色,就是没有规则,有无限种可能。
具体口感,实际配料,都由厨师和食客协商后决定。
鸭血,毛肚,黄喉,鱿鱼……
各色食材切好过油。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看着就很有满足感。
别的倒罢了,那斜着切过两遍花刀的鱿鱼片,刚一遇热就迅速卷起,绿豆大小的方格绽放开来,活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撵不走的大小看客们便在旁边适时发出赞叹。
廖初无奈,“退后,会溅油。”、
这俩人很有当气氛组的潜质。
余渝从善如流,拉着果果迅速后退。
两人熟练地爬到沙发上,从靠背处探出脑袋来,继续观看。
余渝缩了缩脖子,“好危险……”
下厨果然是好可怕的事!
果果嘻嘻哈哈跟着躲藏,“舅舅好厉害的。”
余渝表示赞同。
廖先生简直就是厨房里的战神了。
对相当一部分川菜而言,装盘后的泼油炸香绝对是不可或缺的点睛之笔。
切碎的辣椒、蒜末和花椒麻椒堆在满满当当的食材顶部,似山巅的积雪,竟很有一点诗意。
廖初端着热油过来,手腕微侧,黄而透明的热油坠落。
“嗤啦~”
接触的瞬间,辣椒的辛、蒜的香、椒的麻,都在此刻爆炸开来。
大团烟气蘑菇云一样翻滚着,伴着细小的迸溅开来的油雾,一起被拼命旋转的油烟机带走。
沙发后的一大一小拼命吸气,“好香!”
廖初道:“去盛米饭吧,还有两个菜,很快就好。”
“好的!”余渝一骨碌爬起来,身后还跟着个屁颠儿屁颠儿的小尾巴。
我超会盛米饭的!
毛血旺毕竟太油腻,而且果果也不能吃太辣的食物。
除了这个之外,廖初还提前做了个蒜泥拍黄瓜,之后又快速炒了蒜蓉西蓝花。
蔬菜解腻。
另一口小锅里的手工香肠也熟透了。
瘦肉的部分已经变成深深的红褐色,中间偶尔夹杂着几颗肥肉丁,蒸熟之后,都成了晶莹剔透的膏状物。
锐利的刀锋压下去,琼脂一般的肥肉部分立刻滋出莹亮的油花,顺着切面缓缓下流。
一股奇异的咸香,甚至穿透了毛血旺霸道的辛辣味,缓缓扩散开来。
我可能不太好看,但绝对好吃!
香肠无声宣告着。
端着米饭的余渝特意路过了下,“好香啊!”
疯狂暗示!
廖初:“……”
某位为人师表的青年觊觎了许久,今天总算如愿以偿。
他拿了两片,一高一低,“尝尝。”
直接就手吃?
余渝脸上忽然热辣辣的。
夜晚的家中本就是极其私密的场所,而亲手喂食……
可能是北方集体供暖太尽职尽责,所以才叫人脸热心跳的,余渝心想。
廖初又把香肠片往他嘴边凑了凑,“你腾不出手。”
对哦,余渝低头看看占满两只手的饭碗,我腾不出手嘛!
他一边嚼着香肠,心安理得地想。
哎呀不管啦,廖先生都不觉得有什么,我又有什么好矫情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自己做的风干香肠跟外面卖的真的很不一样。
关键晾晒的时间刚刚好。
肉里的水分去掉大半,香味更凝实。
原本余渝是不太爱吃肥肉的。
可这个肥肉的部分,怎么说呢?就是很绝啊!
一口下去,会冒油!
糯唧唧软绵绵,会像腌制的咸鸭蛋黄一样冒油!
特别香的那种油花!
我爱肥肉!
香肠里面没了它就失去灵魂!
他觉得可以吃掉三碗饭
第76章 小三更
种类繁多的食材堆叠着,垒成一角山峰。
四周红彤彤的汤汁便是那环山湖,平静的表面下,不知隐藏着多少美味。
接近尾声之前,上桌吃饭不可随意翻动,除了能窥见的一角,深埋底下的,恐怕要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
下筷子,夹,捞出!
若是心中所想,难免有几分窃喜;
若不是,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的。
因为这里面的任何一种,都无可挑剔。
毛肚爽滑,黄喉脆嫩,鸭血q弹,鱿鱼卷劲道……
就连原本平平无奇的黄豆芽,在与这么多优秀食材为伍之后,好像也突然不凡起来。
火候掌握得好,蔬菜内部蕴藏的清香就得以保留几分。
待到红油褪尽,露出豆芽的本色,咯吱咯吱,方才的油腻也消去了。
大杂烩?
不不不,美食开会!
余渝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很快,他的脑门和鼻子上就沁出细密的汗珠。
“呼呼,好辣!”
果果吃的是涮过水的。
小姑娘很有点好胜心,看着那红艳艳的一盆,就有点蠢蠢欲动。
廖初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小朋友默默缩回儿童练习筷。
嘤嘤,想要快快长大!
想和大人们一样吃红红辣辣的菜!
余渝爱莫能助的看了她一眼,又夹了一大筷子毛肚。
毛肚就是毛血旺里的灵魂!
永远的神!
红油顺着毛肚粗糙的纹理滴下来,把米饭都染红了,看得人触目惊心。
廖初拿了两瓶酸牛奶出来,“辣就少吃点。”
余渝吸着凉气摇头,认真道:“就是要这样才过瘾。”
廖初:“我看你是人菜瘾还大。”
怕晚上睡觉前吃太辣,胃难受,他已经刻意减少了各种椒类的分量。
余渝:“……”
看破不说破!
他刚要开口,却瞬间苦了脸。
呜呜,咬到一棵花椒!
廖初默默递上冷饮。
就说你悠着点!
氤氲的热气散去,桌上的酣战继续。
温暖舒适的住所,可爱的孩子,志趣相投的……朋友?
曾经他梦想或奢望过的画面,渐渐与眼前的场景重叠。
十点多,余渝抱着圆滚滚的肚皮回家。
走在路上,没几步就打嗝。
廖初领着果果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听见他打嗝就笑。
余渝:“有什么好笑的,嗝!”
廖初:“……噗。”
余渝:“……”
就很气!
我家离得这么近,你还特意送出来,根本就是想看我出丑吧。
他气呼呼地想。
廖初竟然看出了他的想法!
“果果吃的有点多,”廖初面不改色道,“领她下来溜溜。”
吃饭这种事,人越多了越开胃。
以前他自己的时候,虽然是厨师,可反而吃得比一般人还要糊弄。
也就是后来有了果果,才开始正经琢磨一日三餐。
而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说到吃的多……
廖初后知后觉瞅了眼果果明显凸出来的小肚皮。
最近小朋友是不是胖了不少?
饲养员看着养出来的小肉肉,确实是很有成就感没错,但如果太胖,好像也不太妙。
要不等她再大一点,就跟倩倩一起去学散打好了。
觉察到来自头顶的注视,果果仰头,“舅舅?”
廖初摸摸她的小脑瓜,“没事。”
余渝刚要说话,又打了一个嗝,整个人都跟着往上跳。
廖初这次也不笑他了,“深吸一口气,憋住。”
余渝下意识照做。
旁边的果果见了,有样学样,也跟着吸气。
不过小姑娘根本憋不住,几秒钟之后,就跟个被扎破的气球似的,噗嗤一下漏了。
余渝被她逗笑,也跟着吭哧吭哧漏了气。
结果打嗝更厉害了。
呜呜!
救命!
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飞出去了!
廖初:“……”
人多了开胃,人多了也捣乱!
只好从头再来。
打嗝很常见,但如果止不住,就会很痛苦。
这个方法还是廖初听人家说的,后来试过几次,效果立竿见影。
先用力吸一口气,憋住几秒钟不动,然后努力尝试将这一口气分2到3次咽下去。
中间不能换气。
一般来说,这样做一遍就能止住嗝。
如果实在严重的话,两遍也就行了。
余渝跟着做了一次,憋的眼冒金星,然后还真就停了!
他木偶一样保持着现在的这个动作,等了几秒钟,还是没有再打嗝!
行了!
“哇,你好厉害啊!”
他由衷感慨道。
就是这么一件小事,本来微不足道,可有了一个人的夸奖之后,好像就变得不同了。
稍后回到家,余渝还特意发了个跪谢的小人头像过来。
廖初轻笑出声,“别忘了准备滑雪服。”
如果不是专业人士,滑雪板倒是可以用滑雪场的。
但是贴身穿着的衣服,最好还是用自己的。
到时候直接穿过去,也省了频繁更换衣物的烦恼。
余渝趴在河马沙发上,不远处,圣诞限定款小火车正呜呜跑着。
火车头上不断喷出白色的水汽,呼哧呼哧。
他以前从没滑过雪,正对下周的安排满怀期待呢,看了这话,直接就从沙发上弹坐起来。
滑雪服?!
他没有!
廖初就猜到他没有。
“我知道有一个牌子的滑雪装备不错,正好果果也要买,你把尺寸发过来。”
余渝就松了口气。
他刚才打开购物网站搜了一下,各色推荐铺天盖地,直接就把人搞蒙了。
完全不知道从哪下手嘛!
“谢谢啊,不过钱我自己付哈。”
“可以。”
一周后,廖初带着果果和余渝去滑雪场。
柳溪一家三口早到几分钟。
稍后廖初三人刚一下车,柳溪就本能地脱口而出,“哈哈,真巧,你们也是家庭装!”
第77章 烤茄子
家庭装。
那除了小朋友之外的,剩下的是什么?
情侣装吗?
霍女士直接从后面踢了柳溪一脚。
我看你真是光闷在屋里写作写傻了!
什么话都乱讲。
来之前,余渝已经微妙过了。
他觉得廖初似乎是有意为之,但又没什么把握。
不过不管对方究竟出于什么心思,他做了假设后,发现……自己都不生气。
好像他潜意识里就认定了,廖初绝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接受就很良好。
现在听柳溪道破,反而很镇定。
“滑雪服嘛,都差不多的样子,我还挺喜欢的。”
这种心理很类似于……自己的母校。
我怎么吐槽都好,但外人不能说。
廖初看了他一眼。
好像有点意外这样的回答。
余渝仰着下巴看过去,神色间有点小嘚瑟。
廖初微怔,下一刻就转开视线,侧脸露出的嘴角似乎稍稍往上提了一点。
余渝心道,这人心里肯定好得意的,哼!
死闷骚!
柳溪捂着被老婆踢过的屁股笑:“可不是?说什么每年都出新款,可我看着也都差不多样子,顶多配色变一变。”
那边两个小姑娘已经手拉手玩起来了。
山上很冷,大家都穿的挺厚,远远望去,活像两颗滚动的肉丸。
“好多雪呀!”
果果完全被震撼到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雪山呢!
小朋友的表达能力有点儿匮乏,憋了半天,还是一句:
“好多雪啊!”
霍女士喜欢滑雪,以前也带倩倩来过。
只是两三岁小孩子的记忆并不怎么牢靠,到了今年,也只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嗯,我记得这里,一片白!
看好朋友这么高兴,倩倩也跟着兴奋起来。
两个小姑娘笑着叫着,追逐打闹,最后索性在雪地里打滚。
滑雪服防水性能很好,难得孩子们释放天性,大家也只在旁边照看,并未出声阻止。
这座山的风景不错,雪道也专业,相对位置就比较偏。
廖初从家开车到这边,足足花了三个多小时。
如果当天往返,会很累,也不能安心玩。
所以柳溪就帮大家订了山上的酒店,休息一夜再走。
“那边有个露营区,”柳溪指着山巅的一角,兴致勃勃道,“咱们也来个BBQ什么的。”
霍女士就叹气,“就你这个小塑料体格,还BBQ,别120就谢天谢地……”
大家就都笑。
柳溪也嘿嘿笑了几声,掏出随身带的摄像机,追在小朋友身后拍摄。
“舅舅!鱼鱼老师!”果果玩得小脸红扑扑的,带着手套的小手像两只熊掌,“我们堆雪人玩吧!”
之前幼儿园讲的故事里,小朋友们都堆雪人的。
可惜市区的雪总不算太大。
说到讲故事,鱼鱼老师讲的故事,跟舅舅讲的完全不一样哎!
那边霍女士也渐渐和柳溪凑在一处。
她看看几乎挨在一起的廖初和余渝,脑海中不自觉冒出一个念头:
廖先生和余老师……是不是太亲密了点?
大家先去放行李。
“三个人的房间不太好安排,”柳溪道,“开两间房的话挺不实惠的,我就都订的家庭房,小两室一厅。大点的是双人床,可以让小廖带着果果睡,小点的给余老师自己,你们要是不习惯的话可以现在改,也挺方便的。”
主要是家庭房的硬件比普通房间细致太多,景色也好,特别热门,就很难订,干脆先抢了再说。
廖初和余渝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同时伸手去拿房卡,又在看到彼此的动作后,整齐地停住。
霍女士捂额。
又来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柳溪笑道:“那让前台再多开一张吧,万一你们不同时出去。”
“不用了吧,弄丢了反而麻烦。”余渝忽然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对这里不熟,应该不会一个人到处乱跑。”
说完,他看向廖初,“你说呢?”
廖初点头,主动去拿了房卡,又转手交给余渝,“行。”
余渝爽快接过,还冲廖初挑了挑眉:
看见了吗?现在我是房主!
柳溪:“……”
我的手有毒是咋的?还必须倒一遍?
稍后大家去放行李。
门一关,霍女士就对柳溪道:“你也忒不注意了,别老开玩笑。”
“什么玩笑?”柳溪还没回过神来。
“就那什么家庭装啊。”霍女士道,“万一人家有女朋友了,听了这话不太好吧?”
“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一听是这个,柳溪反而笑了,“这算什么!你是没看过大学男生宿舍,相互穿衣服的、睡一张床的,吃饭时挤在一起用一套餐具的,多得是!大老爷们谁在乎这个。”
直男玩儿起来可比gay基多了。
霍女士都特么听傻了。
然后就满脸嫌弃:yue~
以前是她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哈,大学的暂且不说,初高中的男孩子们整天搂搂抱抱的,也没怎么样嘛。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按照技术水平,滑雪场分初中高三个级别的雪道。
这边的管理也很严格:
初级赛道谁都能进,高级赛道则需要具备国家或者国际资质的技术徽章或证书。
如果没有,但又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还有专业教练对你进行现场考核,考核通过就颁发临时通行证。
以前廖初为了更好的打工,还真考过。
出乎他和余渝意料的是,霍女士竟然也有高级赛道的资质徽章。
柳溪就显得特别得意,“我太太十项全能,除了做饭,什么都会!”
能娶到这样的太太,他可太有福了。
然而……并没有卵用。
因为菜鸡的存在,两位滑雪能手的高级雪道资质起不到任何作用,依旧要在初级道上打转转。
柳溪和余渝就很羞愧。
两人对视一眼:
来了!
来自菜鸡群体的相互安慰!
廖初和霍女士都是一带二,起点基本一样,但短短一个小时之后就明显拉开差距: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倩倩和果果那两个小姑娘是真的不知道害怕怎么写,胆子大得要命,上去吭哧吭哧就滑。
又因为年纪小,肢体灵活,反而学的最快。
小人儿、小板,出溜出溜的,就很可爱。
余渝虽然以前没有接触过滑雪,但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摔了十个八个来回之后,也能在缓坡上像模像样来几米。
唯独柳溪!
他是真的完全没长运动这根神经!
就这么站在滑雪板上,就能把自己撂倒了。
然后四肢乱挥半天爬不起来。
那边倩倩和果果都已经玩了小半圈,转回来之后发现柳溪面朝下,扎在雪堆里。
倩倩很熟练地挪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雪地上,菜青虫一样蠕动几下。
“爸爸,你干什么呀?起来滑雪呀!”
柳溪哼哼道:“我倒是想起来……”
胳膊腿就不听使唤啊!
果果嘿咻嘿咻蹭到廖初身边,好奇道:“舅舅,柳叔叔在干嘛呀?”
廖初正色道:“不要学他。”
果果乖乖哦了声。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专门为初级道新手们准备的教学区,坡度非常缓。
等觉得练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再往前走,那里才是真正的雪道。
看着那些笑着叫着,从高处滑到底下的人们,果果就有点羡慕。
“舅舅,我们能不能也去玩那个呀?”
廖初帮她拍拍身上的雪,“敢玩吗?”
这小东西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夏天刚到清江市的时候,一个人呆在车里都能被吓哭呢。
果果用力点头。
“我不怕摔跤的!”
摔倒了,站起来就好了呀!
“真棒,”廖初夸奖了一嘴,又看向余渝,“想不想玩?”
经过刚才的练习,余老师的自信心已经膨胀到了一定地步,当即爽快点头。
廖初就看着这一大一小,笑,“等会儿摔倒了,可别哭。”
两人异口同声,“才不会!”
幼儿园放假比较早,今天也不是周末,滑雪场的人并不多,雪道上也比较空旷。
廖初先走,果果和余渝在后面跟着,等会儿万一有什么问题也来得及接应。
嘴上说是一回事,真去滑了又是令一回事。
这些雪道上的坡度,乍一看并不怎么陡。
可一旦踩上去,连续的重力加速度就会让人越来越快。
一开始余渝还在笑,感受着耳边刮过的冷风,有种飞翔的畅快。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卧槽!
刹不住了!
画八字也没有用了!
只是眨眼功夫,余渝就哇哇叫着超过了廖初。
而那边果果也吧唧一下摔倒了。
廖初一看不妙,先把果果抄起来,然后脚底下一蹬,给自己加了把力,箭似的朝着余渝冲过去。
余渝这会儿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喊着:“廖先生,廖初!”
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被抱住,歪歪斜斜带着滑了一段,然后咕噜噜往一旁滚去。
最后,一脑袋扎在路边的雪堆里不动了。
不疼。
软乎乎的。
好像还听见谁的闷哼。
我是不是撞到人了?
余渝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廖初怀里,旁边还有一个正咯咯笑的果果。
小家伙被保护得好好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害怕,还以为舅舅跟她玩游戏呢。
廖初把果果搂在怀里检查了下,“磕到了吗?”
滑雪场里人不多,也只是不多而已,他不可能把果果丢在一边不管。
好在初级道短,两边也有足够的保护设施和雪堆做缓冲。
果果笑嘻嘻爬起来,蹦蹦跳跳给他看,“没有,舅舅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廖初失笑,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我看你的胆子是要包天啦。
“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余渝把他拉起来,“我不该那么冒失的。”
又酸又涩又咸,这是他周身弥漫的情绪的味道。
这人在自责。
廖初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你不用觉得抱歉,要想滑雪就要摔跤。”
几乎没人能在不摔跤的情况下学好滑雪。
余渝能看到自己头发和帽子上沾的雪片哗啦啦掉,“可是……”
大手的温度透过头皮一层层传进来,很舒服,带着安抚的味道。
廖初的手顺着他的后脑勺往下移动,最后停在后颈处,不轻不重地捏了把。
余渝终于回神,猛地抖了下。
一抬头,正对上廖初带着笑意的眼睛。
“合格的教练是不会让学员受伤的。”
山上的风很大,呼啸着刮过耳边,把这句话吹成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的头发也乱了,沾了雪,似乎有点狼狈。
但反而凸显出一点野性,冷冽的,尖锐的,好像他就该是这个样子。
或许有的人就是特别适合下雪天。
余渝默默地想。
雪片沾到脸颊,很快,融化成冰水,顺着鬓角往下滴。
余渝刚要伸手替廖初擦擦脸上的雪水,柳溪一家三口却连滚带爬从远处赶过来。
“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余渝猛地缩回手来,习惯性往上起。
然而,他显然忘了自己脚底下还踩着滑雪板,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拽回来,当众行了个跪拜大礼。
柳溪一家:“……”
廖初:“……”
现场有一瞬间死一般的安静。
谁也不好意思率先开口。
几分钟后,那一坨名为余老师的物体轻轻动了下。
廖初解开滑板,忍笑过去,把人拔出来,“怎么样?”
余渝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四周耷拉下来,看不见表情。
他吸吸鼻子,推开廖初的手,又蹲下去,把卡在滑板上的两只鞋子掰下来,然后一点点的,抱着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将自己缩成一颗球。
嘤嘤!
丢脸死了!
我不要活啦!
果果拉拉廖初的袖子,“鱼鱼老师怎么啦?”
摔倒了没关系呀。
廖初道:“害羞啦。”
果果吭哧吭哧蹭过去,像平时舅舅安慰自己一样,用带着棉手套的小手吧嗒吧嗒拍他的肩膀,“鱼鱼老师,不要哭啦!”
被小朋友安慰的余渝越发觉得丢脸。
他扭了扭,从膝盖缝里发出几乎微弱到听不见的声音,“我才没有哭……”
只是想死而已。
社死了!
自闭了!
谁劝都不好使了!
果果哦了声,“那不要难过啦,果果也摔跤呀,我们再一起去玩,好不好?”
唉,鱼鱼老师真是个让人费心的孩子哎!
廖初冲柳溪一家使了个眼色。
柳溪和霍女士了然,一把拉住还要上前询问关怀的女儿,直接扛着她跑了。
像这种社死瞬间,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安慰呀!
就当我们没来过好了!
等柳溪一家离开,廖初就在余渝旁边蹲下,“走吧。”
余渝不起来,闷声闷气道:“不走了。”
把我挖个坑埋了吧!
廖初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滑雪服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就被余渝听见了。
他在胳膊缝里歪过脑袋,愤愤道:“不许笑!”
这人还有没有同情心了?
廖初努力收敛,可肩膀还是一抖一抖的。
他自己笑了半天,也怕对方恼羞成怒,勉强收住后,习惯性要去捏余渝的脖子。
谁知余渝早有准备,立刻腾出一只手捂住,警惕道:“不许捏!”
廖初有点遗憾地收回手。
他撸开袖子,看了看腕上的运动手表,已经玩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了。
“上去休息下,吃点东西。”
见余渝还是磨磨蹭蹭不想动,他一边的眉毛高高扬起,作势伸出手,“那我把你抗上去?”
余渝蹭的站起来了。
廖初这才发现他一张脸臊得通红,眼睛也水汪汪的。
就很想撸,他默默地想。
他替余渝拍了拍身上的雪,“摔一跤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想了下,又说了句以前的流行语:“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大家都很忙,不管什么事都不会记太久,过两天就忘了。
余渝好像有点被安慰道,但还是小声哔哔,“我都这么大人了,还摔跤……”
我不要面子的吗?
廖初顺口道:“当初我练滑雪的时候……”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余渝来了好奇心,又升起一点期待,“也摔得这么惨吗?”
然而廖初诚实地摇头,“自学的,没怎么摔就会了。”
余渝:“……”
几秒种后,他弯下腰,飞快地捏了几个雪球,劈头盖脸朝他砸去!
可恶!
又被你装到了!
通往餐厅的路上有不少商店,大家一边走一边逛,倒也不觉得累。
半路碰见先行一步的柳溪一家,两口子正带着倩倩抓娃娃。
果果颠儿颠儿跑过去,看清娃娃机里的娃娃后,“哇!好可爱!”
余渝紧随其后,“哇,真的好可爱!”
是八瓣雪花造型的抱枕玩偶,有雪蓝色和纯白两种颜色,边缘用银线勾边,正中绣出眼睛和嘴巴。
既写实又可爱,而且看上去质量也很好。
廖初看了眼抓娃娃机旁边的简介:
是这家滑雪场请人设计的吉祥物。
还挺有生意头脑的。
两块钱一个币。
柳溪他们手边摆着的小框里盛满了游戏币,也不知抓了多少了,但战绩依旧是零。
余渝已经带着果果买游戏币去了。
两人全神贯注玩了许久,结果……
好难啊!
真的好难!
爪子的抓力是够的,就是那个雪花抱枕太大了,抓一下就很容易掉下来。
很快,两家各五十个币就花光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发出一声长叹。
倩倩抱着柳溪的胳膊晃,“爸爸,你再试一试嘛!”
柳溪按着她的脑瓜子摇了摇,沉痛道:“闺女,今天老爸给你上一课,人生,有时候就要学会果断放弃。”
霍女士皱眉,走到一边问工作人员,“你们这个概率是不是设定的有问题?”
工作人员惊恐地睁大眼睛,“真的不是的,其实这个只要掌握正确方法,还是可以抓上来的,就会很实惠。”
说着,他就打开旁边的纪念册,里面果然有好多人抓成功后的拍照留念。
就连日期都清清楚楚。
有人还一口气抓了好几只呢!
工作人员诚恳地看着霍女士。
真的只是你们太菜了啊!
另一位工作人员也是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前道:“前面有家专门售卖纪念品的商店,如果几位实在喜欢的话,也可以直接去那边购买的。”
这款纪念抱枕售价185,这几位再这么下去,真的不如直接买合算了。
谁知一群人齐齐摇头。
要的就是这个刺激啊。
直接去买的话,还有什么乐趣!
反正他们现在也不走,再……挣扎下!
廖初低头看果果,“还要不要再玩一下?”
已经掰着手指算了大半天的小姑娘摇头,“不要啦……”
呜呜,好多钱!
余渝隔着玻璃窗摸了又摸,十分舍不得。
明天临走之前他还要试一次!
廖初看看他和果果,又看了一眼抓娃娃机,没说话,跟着大家一起走了。
餐厅建在半山腰风景最好的地方,营业区的一整面都是玻璃墙,毫不费力就能一览茫茫雪山风光。
等着上菜的过程中,柳溪还给大家录像摄影,忙得不可开交。
他自己也照,先是全家福,又是跟妻子的情侣照。
廖初就帮他们拍。
拍完之后,就听柳溪问:“哎,你要不要跟余老师也来一张?”
廖初一怔,下意识看向余渝。
后者的眼睫抖了下,“好啊。”
两人背靠着玻璃墙,身后就是茫茫雪山,黑色冷硬的山脊透出来,似要刺破天地。
狂乱的北风无声刮过,仿佛那辽阔世界只剩他们自己。
柳溪对着镜头摆弄一会儿,无奈道:“哎呀,白瞎了你们两张帅脸,跟个标本儿似的,灵活点、亲密点……”
这僵硬的,搞得跟逼良为娼似的。
不是关系挺好的朋友吗?
窗边的两人好像都愣了下。
廖初正天人交战时,一条手臂就绕了过来。
廖初一怔,下意识望过去。
就见余渝神态自若的揽着他的肩膀,冲着镜头比v。
“哎不错啊!”
兼职摄影师的柳溪迅速按下快门。
余渝似有所感,也转过脸来看他,眉眼弯弯。
阳光从背后照过来,廖初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己。
或许,他心中所思所想并非无人知晓。
不多时,饭菜上齐,原本欢欢喜喜的几人吃了几口,就陷入沉默。
食材倒是挺新鲜,奈何大厨手艺有限,还非要折腾什么创新菜,令人胃口全无。
累了大半天的,这不糟蹋人吗?
已经被廖记餐馆养刁的余渝沉默着,将视线投向真?大厨。
紧接着,类似的视线又有了第二道,第三道……
廖初沉默着放下筷子,对不远处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先生,请有什么需要?”
廖初问:“可以借你们的厨房用一下吗?”
“呃,”服务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请求,“您稍等,我去问一下经理。”
虽然饭菜不好吃,但这家滑雪场上下的服务意识都蛮强。
毕竟有钱人经常会有稀奇古怪的念头,而满足他们,就是工作人员的首要目标。
几分钟之后,廖初就站在了后厨。
他临时借了一套厨师服,又挑了几样食材。
牛肉不错,又很漂亮的雪花纹。
再来点芦笋,可以简单地煎个牛排。
他的视线又落到一边紫红色的饱满的茄子上……
餐厅几个工作人员就偷偷看,低声交谈着。
“你们觉不觉得他有点眼熟?”
“废话,当然眼熟了,廖初啊!就最近挺火的那个廖记餐馆的老板,以前在老滋味当过行政总厨的。”
“啊,难怪……”
几人下意识看向自家大厨,心想,这可算是班门弄斧了。
别恼了吧?
谁知就见大厨有种见到偶像的激动,30多岁的人了,站在一边搓着手,探头探脑,不知所措。
想看吧,又没打招呼,被误会成偷师就不好了。
几分钟后,这家餐厅的行政总厨匆匆赶来。
他刚才接到消息,说有人来踢场,结果一看来人,还有他做的菜,表情很复杂。
谁传的话!
特么的,有踢场的人跑到人家地盘上做烤茄子的吗?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你对我们餐厅不满意,可以理解,但做烤茄子,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人?
行政总厨整理下衣服,快步走上前去,“哎呀,廖总厨!稀客稀客!让您见笑了。”
都说同行是冤家,可一家旅游区餐厅,另一方是私人餐馆,中间还隔着大半座城市。两边没有直接的行业竞争压力,关系就不那么紧张。
廖厨飞快地往他铭牌上扫了眼,韩景,点点头,“韩总厨。”
以前中餐厨师间大多尊称一句“某师傅”,不过近些年因为引入了新的管理模式,增加行政总厨等一系列职位,大家就更倾向于称呼曾经的最高职位,职业化强的同时,也更显尊重。
“难得来一次,还望多多提供宝贵意见。”韩景笑道。
紫红袍的大茄子表皮已经烤得皱皱巴巴。
廖初给它翻了个面,用刀子划开,变成平摊的两半。
这年头蔬菜的水分都很大,不尽量烘干的话,后期很影响口感。
“还要感谢你们借我餐厅,”他一边往上面刷油,一边道:“意见不敢说,同行交流而已。”
“举手之劳,顾客至上嘛。”听到后半截,韩景点头,“那是那是。”
看见旁边腌制的牛排,他眼皮子又是一阵狂跳。
你说你一个正经的中餐大师傅,这又是煎牛排又是烤茄子的,西洋、地摊齐活儿了,就是没有中餐……
油很快热起来。
在茄子肉上滋滋作响,蔬菜的清香进一步挥发。
廖初把刚才准备好的肉沫铺上去,又抹了点蒜蓉酱。
蒜蓉酱有现成的,但他没要,也是现炒的。
“食材都很新鲜,后厨也干净,硬件没什么可挑剔的。”
听到后半截,韩景眼皮子直跳:
硬件不挑,那就是软件?
他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朝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厨师招了招。
几人做贼似的凑过来。
就听廖初一针见血道:“餐厅要有自己的特色,经营方向要明确……”
韩景脸上就有点火辣辣的。
还真是。
他虽然担着行政总厨的名头,但这家餐厅从根儿上说就不算专业,大老板不懂还爱乱插手,什么事儿都要掺和一脚。
看别的餐厅有个菜火了,他就连夜打电话让跟风;
那家火了,也让必须学……
根本就不管厨师会不会,学来的菜能流行多久,又适不适合雪山餐厅这样的大环境。
几年下来,就弄得不伦不类的。
蒙外行倒也罢了,可遇到真行家,就跟现在似的,一秒露怯。
他们餐厅主打就是“食材新鲜”,确实,不过也就这么一点值得骄傲的了。
至于风景,嗨,那跟他们厨师有什么关系?
当初廖初从老滋味离职,圈儿里不少人都知道内幕:
少东家上位,野心勃勃要走国际路线,对父亲留下的心腹自然看不惯,明里暗里夺权。
像韩景这些深受其苦的人,还都挺理解他。
如果一个行政总厨连餐厅经营这一亩三分地儿的事情都不能做主了,那这个名头就是名存实亡。
廖初看了韩景一眼,见他满脸愁苦,倒是有些意外。
看样子他对这家餐厅面临的窘境并非一无所知,对掌门人好像也没多少发自内心的敬重。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走?
再多待几年,厨师的名声都要被拖累了。
不过马上也就想明白了。
厨师也是人,在这里也是给人打工。
既然不为名,那就是为利……
他也不过是个外人,别人怎么想也管不着。
只是,可惜了。
接下来,廖初又快手快脚炒了一盘酸辣土豆丝,做了个蛋炒饭。
可真是将中西混搭进行到底。
正经烹饪学校出来的中餐厨师,基本功都过硬。
可饶是这么着,廖初切土豆丝的时候,那一干大小厨师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太流畅了!
怎么说呢?
就跟演员似的,演技好的,你看不出他们在演戏,就好像真有这么一段故事发生了;
而廖初切土豆丝,就隐约有这么点儿意思:
你感觉不到他是在做菜!
整套动作就很行云流水,刀起刀落举重若轻,嚓嚓嚓,一整颗土豆就成了细丝。
往水盆里一抖,花儿似的散开了。
就很有观赏性!
这一点就很绝。
韩景瞅了眼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再摸摸自己肉墩墩的下巴,坚决不承认长相的加持性。
他习惯性摸出一双筷子来,“让不让尝?”
后面一群人也跃跃欲试。
廖初用铲子单独给他们盛了一点儿,也说了句客气话,“多提意见。”
韩景呵呵笑着,夹了一筷子。
爽,脆,滑!
酸,辣,香!
该有的味儿都有了,不该有的生呛气半点皆无。
再看摆盘:
青椒、干椒、蒜片,色彩丰富艳丽,放在一个盘子里毫无违和感。
完美。
这是一盘完美的,所有厨师追求的完美土豆丝。
一开始还有几个小厨师不服气。
觉得自己也不差,那廖初也才二十郎当岁,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
可这一口土豆丝下去,就都打服了。
若真尝不出差别的,只能说没救了。
有点儿本事的人才能看到自己的不足,若连这点能力都没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赞叹之余,韩景也难免心凉。
他35了,几乎比对方大了足足十岁,可厨艺反倒落了下乘。
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原本天分就差了点儿,这几年又忙于追逐名利,磨练厨艺的时间,难免更少了些。
他做梦都想去老滋味餐厅来着,奈何人家看不上。
理解归理解,可要是他换到廖初当年的位置,除非老滋味的少东家直接开口撵人,他死也要死在那儿!
可惜没机会。
不过他现在混的,倒也不算太差。
如今虽然到了这鸟不生蛋的犄角旮旯,大老板也爱瞎几把乱搞,可大方!
钱给的实在!
短短几年,他就给家里人换了大别墅,供儿子出国留学,值了。
有得必有失嘛,自己选的路,不后悔!
廖初清晰地感觉到韩景的情绪在飞速变幻。
嫉妒,羡慕,懊恼,渴望,最终却又化为坚定。
是少有的复杂。
借着跟对方握手的机会,廖初飞快地摘了几颗感情果。
黑色的。
颜色太多,情绪太多,最终变成黑色的。
不过能坚持自己的选择,也算一号人物。
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一桌风格迥异却又意外和谐的美食出炉:
上有香煎牛排,色正香浓,放到米其林西餐厅都不露怯;
下有鲜香味美的烤茄子,叫人见了就想蹲在马扎子上大快朵颐。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竟完美融合在一起。
韩景亲自带人帮忙端过去,又跟余渝他们打了招呼,“既然是廖主厨的朋友,相逢即是缘,今天的消费免单,以后大家常来捧场。”
等他走了,余渝就问:“朋友啊?”
不是说没几个朋友吗?
怎么走到哪儿都有认识的?
廖初瞅了他一眼,“刚认识的。”
余渝眯起眼,意味深长,“刚认识啊……”
那你这交情来得挺快啊。
对面的霍女士眉心直跳。
她还是觉得自己的第六感没错。
越看越觉得这俩人有问题。
大家还是第一次吃廖初做的西餐,都觉得挺新鲜。
做牛排,头一个自然还是食材,但捶打、腌制和火候缺一不可。
这牛排足有一指多厚,可用刀尖轻轻一压,就透了。
截面中心是漂亮的粉色,丰沛的汁水顺着牛肉纹理肆意流淌,肉类特有的香气迅速弹出。
余渝咬了一口。
嫩,滑!完全不用费力咀嚼。
边角的部位还微微有些脆,带着点肉食烘烤过后的焦香,好像神来一笔,把本就美味的牛排香气又拔高了一个层次。
中餐大厨都这么厉害的吗?
韩景:“……”
并不,谢谢!
滑雪是很消耗体力的运动,一块牛排下肚,也才六分饱。
几人喝了点果汁解腻,又转头朝中餐区进攻。
烤茄子丑巴巴的,若单论颜值,其实很有点难登大雅之堂。
但是好吃啊!
软烂的茄子肉陪着蒜蓉肉沫,一点儿都不比刚才的牛排差。
蛋炒饭极清爽,再来一口土豆丝,软糯和爽脆的冲击,绝啦。
吃完之后,几个人都有点恍惚:
还能这么搭配的?
一群人累了半天,又吃得饱饱的,在暖烘烘的热气围拢下,就有点昏昏欲睡。
稍事休息后,便都歪歪斜斜回了房间。
得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晚餐!
如今廖初的体质得到极大改善,恢复得很快,半个小时后睁开眼,感觉自己就跟充满电的手机一样,精神满满。
果果还在睡,肉嘟嘟的脸挤在枕头上,还香甜地打着小呼噜。
按照以前的经验来看,这小家伙至少还得再睡一个小时。
廖初替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出去。
客厅对面的房间也静悄悄的。
余渝也没醒。
廖初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上网。
分别时看着柳溪精疲力尽的模样,竟然也抽空把刚才的照片发过来了。
廖初滑动手机屏幕,一张张看过去,然后在某个位置停下。
是他和余渝的合影,皑皑群山都是见证。
一共两张。
第一张,他在看余渝,侧脸上微微带着点惊讶。
第二张,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的余渝也转过脸来,笑吟吟的,柔和的五官好似比以往多了点认真。
廖初的手指忍不住往他脸上轻轻蹭了蹭。
真好。
他把照片保存下来。
带着果果的三人合影做屏保。
他和余渝对视的照片……做了背景。
手机是很私人的物品。
而此刻,里面隐藏了他最大的秘密。
像平淡生活中的一粒糖粉,虽然少,但足够甜。
做完这一切之后,廖初又认真看了手机背景几眼,这才调出搜索引擎的页面,往搜索框中默默输入一行字:
“抓娃娃技巧”。
第78章 烤肉
余渝都记不清上次这样疯玩是什么时候了。
玩的时候不觉得,可一进房间,洗了澡,疲惫便滚滚而来,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他甚至没有做梦。
醒来时,外面天已擦黑。
白色雪山笼罩在无边夜色下,阴影丛生,像一群静静蛰伏的远古巨兽。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挠了挠满头卷卷,这才踩着拖鞋下床。
看着镜子里脑袋开花式的人,余渝欲哭无泪。
自然卷真的太难了!
吹头发稍微偷个懒,睡觉姿势一不留神,就蒲公英似的炸开了。
余渝抿紧嘴唇,对着镜子奋力梳头。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好不容易梳好头,余渝一开房门就呆住了。
我看见了什么?!
是雪花宝宝!
雪花宝宝抱枕!
三个,足足三个!
哪儿来的?
对面的卧室门吱呀一声响,廖初抱着穿戴一新的果果出来。
“醒了?”
果果打了个哈欠,小脸儿搁在廖初肩膀上,睡眼惺忪地向余渝打招呼,“鱼鱼老师早。”
余渝直接被逗乐了,“快吃晚饭啦。”
这小家伙,睡懵了。
廖初把果果放下来,拉着她的小手去洗脸。
小姑娘还没清醒呢,迷迷糊糊的,中间打了个踉跄,差点一脑袋扎到屏风上。
余渝倒背着手蹭过去,斜倚着门框,笑眯眯问道:“廖先生,那三个抱枕你抓来的呀?”
给小朋友擦脸的动作一顿,廖初嗯了声。
果果努力从毛巾里露出脸来,“什么抱枕呀?”
廖初给她拨开腮帮子上黏的碎发,“雪花宝宝。”
果果愣了会儿才慢慢找回记忆,一双大眼睛渐渐亮起来,“哇,舅舅你好厉害啊!”
雪花宝宝可爱的!
余渝刚要说话,却听见有人开门,打开一看,就见一个服务员提着个巨大的果篮过来。
“请问,刚才那位抓娃娃的先生在吗?”
来人问道。
余渝让开一条门缝,朝里面喊道:“抓娃娃的先生!”
廖初过来看了眼。
那服务员立刻认出他来,忙递上果篮,满面真诚道:“先生,这是送您的。”
廖初沉默了几秒,“……不用。”
余渝眨了眨眼,好奇道:“抓娃娃还送果篮?”
之前他们也抓了两百块,咋没送?
服务员的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瞅着廖初老半天,才艰难道:“这位先生消费的金额比较大……”
大到他们心慌!
刚才一群人都劝他别抓了,甚至主动打开玻璃柜要送。
奈何这位先生相当固执,非要自己抓出来才行。
当时连值班经理都被惊动了。
有营业额是好事,但如果这营业额都出在一个人身上,就很要命了。
您这会儿花钱花得痛快,万一之后回过神来,再在网上诋毁我们滑雪场咋办?
天可怜见,我们的机器真没毛病!
您能花这么多钱也不容易。
要是心里有什么苦闷,说出来大家给排解排解。
没必要这么糟蹋钱。
没必要,真没必要!
就没见过这么菜的。
也算人以群分,听说和之前那一波花了两百块钱还空手而回的是一起的,真是菜鸡扎堆了。
等廖初好不容易抓满三个,一群工作人员恨不得敲锣打鼓欢送他离去。
抓得挺好的。
以后别再来了……
余渝忽然转过身去,扶着墙,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噗!
等服务员离开,偷笑半天的余渝实在忍不住,一边擦眼泪一边问道:
“你到底花了多少钱啊?”
这果篮怎么也得几百块了。
廖初一脸郁闷地把果篮放到桌上,含糊道:“没多少……”
他觉得网上的攻略啊技巧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不然怎么可能费这么大劲。
余渝放声大笑。
他竟然觉得这样的廖初有点可爱。
果果爬上沙发,捏着小手看那三个雪花娃娃抱枕。
“舅舅,可以给果果一个吗?”
廖初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一个,倩倩一个。”
果果算了下,“那还有一个呢?”
余渝的心跳突然快了一点。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可还是想听对方亲口说。
廖初看了他一眼,“余渝老师一个。”
之前看他好像挺喜欢的,走出去一段儿了还扭头看呢。
余渝忽然就特别高兴。
冬季天黑得早,六点就黑透了。
柳溪打过电话来,兴致勃勃邀请他们BBQ。
余渝摸了摸雪花宝宝,笑道:“能行吗?”
山风本来就大,入夜后威力倍增,露天烧烤?
估计够呛。
确实不行。
廖初他们到时,正好看见柳溪从门外回来,整个人被吹得跟个难民似的。
旁边的霍女士笑骂,“该的,死心了?”
大冷天的,干嘛不好?非去山里的户外烧烤,多想不开啊?
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柳溪的人都差点冻没了。
他搓着手跺着脚讪笑,“里面就挺好!”
除了餐厅外,滑雪场还设置了这种手动烹饪区,方便天气晴好的时候,游客们自娱自乐。
这一片整体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刚才柳溪试探的露天区,专供夏日烧烤;
另一部分就是现在大家所在的室内,可以在天气不好的时候用,也不妨碍隔着玻璃窗看风景。
屋檐周围打了一圈大灯,照出夜空中飞舞的雪片。
山风狂乱地刮着,卷起地上的雪沫,跟天上的飞雪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
玻璃窗内却是暖意融融。
烧烤嘛,要的就是那份自己动手的劲儿。
大家都带了一次性手套,饶有兴致地帮着穿肉穿菜。
调味和火候把控这种高难度的活计,他们是不敢插手的,都交给廖大厨处置。
还是那句话,这家餐厅的烹饪技巧和理念一般,但食材是真的新鲜。
据说都是每天直升机空运上来的,质量很有保障。
价格也很有保障就是了。
猪五花和牛肉可以直接上火烤。
肉片切得很薄,火舌一撩,油脂就渗了出来。
原本干燥的切面渐渐汇聚起晶莹的油花,热烈舞动,最后凝成一汪。
翻动间,油花坠入下方的火炉。
就听“噗嗤”一声,炸开一团小小的火花。
空气中爆开醉人的浓香。
啊,是肉啊。
两个小姑娘已经饿得不行了,一左一右围着掌握烧烤大权的廖初,眼珠子都绿了。
“舅舅,可以吃了吗?”
“廖叔叔,好饿呀!”
廖初道:“再等等。”
烧烤,须得把肥油烤出,边缘稍稍带点暗金色的焦边才香呢。
又过了一小会儿,最先上烤架的一批肉片的体积明显缩小,肥肉部分也变成半透明状。
廖初这才夹起几片,小心吹凉,分别喂到两个小朋友嘴巴里。
“烫不烫?”
果果啊呜一口吞掉,鼓着脸颊奋力咀嚼,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好吃!”
预先腌制过的烤肉不必再蘸什么调料,空口吃才过瘾。
几块下去,饥饿的肠胃得到慰藉,这时候再来点生菜叶子配着。
咔嚓,咔嚓,蔬菜解腻,烤肉增香,这才是真的两厢得益。
倩倩捏着两只小拳头,不住颤抖,最后发出源自灵魂的感慨:
“肉是最棒的!”
得到小朋友们的首肯之后,廖初大手一挥,“可以了。”
等候已久的大人们这才一拥而上,将第一盘烤肉分而食之。
他们都自觉将最大的那块留给厨师……
肥嫩的羊排很有点分量,廖初就先用锡纸包裹了。等估摸着熟透了,这才拆开。
浓郁的香味随着水汽飘散开来。
他用叉子轻轻按了按,熟透了。
只是因为裹在锡纸里,水分透不出去,羊排看上去水当当的,颜色也不大好。
他把羊排提出来,直接放到烤架上,慢慢翻转着。
原本软囊的羊排渐渐收紧,惨白的表面也染上漂亮的金色。
油脂颗粒渐次炸开,奇异的香味渐渐弥漫。
其实不管怎么处理,羊肉多多少少都会带点膻味。
什么“谁家的羊肉品质特别好,一点儿都不膻”的话,绝对是骗人的,区别只在大不大,食客在不在意。
对喜欢的人来说,那点儿膻味就是羊肉最大的特色;
而对不喜欢的人来说,就是劝退的点。
但真正的好厨师,最擅长将“劝退的点”,扭转为“最大的特色”。
余渝深吸了口气,一脸陶醉,“好香啊。”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自责于言辞的匮乏。
除了香,他脑子里竟没有别的形容词了。
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柳溪忽然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大部分人天生就对户外烧烤这种事有种莫名的向往……”
霍女士刚要笑话他“贼心”不死,可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
余渝也一怔,“对哦。”
好像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对户外有种天然的渴望。
哪怕不去做什么运动,但只要在美景中吃点好的,就会觉得心旷神怡。
柳溪得意一笑,“我听过一个说法。
早期人类学会了使用明火,开始吃熟食,大大提高了生存率。
而与此同时,对于火的敬畏和向往,也一起刻入骨髓。
哪怕现在已经过了千年万年,在某种特定的时候,人类还是会向往野外。
或许这种看似毫无逻辑可言的好感,只是流淌在人类血脉中的基因在作祟。”
它们在追寻过往……
炭火噼啪燃烧,像给柳溪的故事起了伴奏。
大人们听得津津有味,可两个小朋友早就被他这一大段话绕迷糊了。
什么明火,什么生存率,听不懂!
廖初忽然道:“类似返祖现象?”
“对!”有人get到自己的点,柳溪立刻兴奋起来,“只不过一个是身体上的,一个则更倾向于心理上。”
霍女士就笑了,“这不就是你正在筹备的新书嘛!”
廖初和余渝一怔,也跟着摇头发笑。
吃饱喝足,一夜无梦。
次日上午,众人又去滑雪场痛痛快快玩了一次,这才依依不舍回家去。
隔天廖记餐馆开门时,一干老食客就很幽怨。
“老板,你这门一关两天,就不觉得羞愧?”
“人生苦短,挣钱要紧啊!”
廖初光棍道:“不觉得。”
话音刚落,门口铜铃叮铃一声响,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意外发现是好久没来的篮球小情侣。
夕阳红组合也认出他们来,“哎呦,你们可有日子没来了!”
女孩儿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队里训练比较忙……”
男孩儿却很骄傲道:“她要去京城了!”
大家闻言都是一愣。
也不知谁先起了个头,“不是要进国家队了吧?”
男孩儿用力点头,“嗯呐!”
女孩儿却赶紧摆手,还有点不好意思,“是去参加选拔,能不能留下还不一定呢。”
“那也很了不起啊!”
赵阿姨惊讶道,这姑娘才19吧?
廖初也有些诧异,“你之前不是刚入选省队没多久?”
这速度,着实像开了挂。
跟他差不多高的女孩子羞涩地挠了挠头,“就,咳,可能我运气比较好吧。”
现在的教练跟国家队的一个教练是老朋友,对方前阵子来清江市出差,顺便探望老友,结果就看见她了,说可以去试试。
就为这事儿,俩教练差点打起来。
这苗子省队还没摸热乎呢,你就想挖走了?
摘桃子也没这么狠的。
这会儿走了,我们接下来的比赛咋办?
谁不想麾下执掌的队伍出成绩!
话虽如此,可教练也知道小地方留不住人。
国家真开口要什么人才,谁拦得下?
可郁闷也是真郁闷。
不过毕竟是自己调理过的弟子,如果真能年纪轻轻就留在国家队,他们省队也算面上有光……
旁边就有人道:“那你们岂不是要异地恋?”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众人就都嘶了声。
异地恋啊,这可真是个字里行间都透着苦涩的词。
不是有人说吗?
异地恋的lover,时间一长,很可能变成over。
女孩儿的情绪也稍稍低落了下,“所以,其实我也有点犹豫的。”
话音未落,男孩儿却罕见地强硬起来,“你傻啊,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
“可是……”
女孩儿刚要说话,男孩子就非常有气魄地一抬手,“我决定了,要做你成功背后的男人!”
女孩儿:“……”
众人:“……”
男孩子却在很认真地继续,“我都想好了,要考国家体育总局体育科学研究所的研究生!那样就又在同一座城市了。”
体育科学研究所,顾名思义,专门为深入研究体育运动而生,培养出来的人才,大多进入国家队后勤保障和研究部门工作,可以说与一线运动员互为表里。
如果说刚才那句“成功背后的男人”还有点中二,那这几句,任谁都能听出他的决心。
宋大爷吸吸鼻子,感慨万千,“青春啊!”
李老爷子难得没怼他,也跟着叹了一声。
谁还不是青春洋溢的年代走过来的?
素来爽朗的女孩子罕见地语塞,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可,可你不是说想回老家?”
男孩儿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但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担当,“一开始我确实是那么想的。可那样的话,以后毕了业,要么去做健身教练,要么去当体育老师……”
以前他觉得那样也不错,但现在不同了。
他有女朋友了。
他的女朋友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所以,他也不想落后太多。
我还年轻,我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一句话:
“真正的爱情,会让人变成更好的自己。”
听了他的话,女孩子十分感动,红着眼睛把他抱起来抡了几圈。
第79章 冰糖葫芦,拔丝苹果
傍晚姬鹏过来吃饭。
小伙子愁眉苦脸的,跟餐厅中欢乐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
“怎么了这是?要放假了,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余渝笑道。
最近姬鹏忙着期末考试,已经好久没来餐厅正经吃饭了,大多是姬总的助理给送到学校去。
也就是明天放假,学校特意给高三生减轻心理负担,今晚取消晚自习,这才有空过来。
姬鹏上半身瘫在椅背上,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暴露了。”
余渝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同桌?”
黑皮少年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边果果正在和倩倩翻花绳,旁边的赵阿姨一脸奶奶笑,倒不用费心看着,余渝赶紧过来挨着他坐下。
“你爸妈要棒打鸳鸯?”
少年人朦胧的感情,懵懂而甜蜜,一听到什么鸳鸯的话,少年还有点不好意思,黑色的面皮底下微微泛起一抹红。
“好像也不是……”
他摸着鼻子道。
余渝就有点不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
姬鹏往四周看了看,见确实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道:“就是我妈……”
临近年底,姬总忙于事业,倒没发现什么。
只不过姬太太跟儿子日夜相处,心思又细,难免窥见一点蛛丝马迹。
“我们不是明天放假吗?她说想请我和高敏吃饭……”
高三的寒假短暂而珍贵,姬鹏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被这个噩耗震呆了。
如果不是发现了,好端端的,哪个家长会突然提出请儿子的同桌吃饭?
早恋被父母发现还能有好?!
少年满脸愁苦的挠了挠头。
转过年来就高考了,要是影响了同桌的成绩,他自杀的心都有了。
说到校园恋情,其实余渝也是个菜鸡,半点经验也没有。
不过老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两个臭皮匠凑吧凑吧,怎么也能当半个吧?
余渝琢磨了半天,“其实我觉得吧,事情未必像你想的那么糟糕。如果她真的想棒打鸳鸯,直接摊开了,让你禁止交往不就行了?”
在他印象中,姬太太是很开明,很通情达理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姬鹏眼睛一亮,“对啊!”
难道老妈还会同意吗?
不敢想不敢想……
不过心里好歹是有了安慰,姬鹏的表情明显轻松不少。
小伙子就着红烧排骨干了两大碗米饭,又额外打包了一份。
经过上次的外卖事件,一高的食堂进行了大整改,换了新的承包商。
做菜确实是干净了,分量给的也足,就是味道依旧没法和外面的比。
“嘿嘿,给我同桌送去。”
少年抱着饭盒一遛弯儿跑了。
管他明天怎么样呢,今天先把饭送了再说。
晚上余渝把这事说给廖初听,廖初也笑。
少年人的忧愁也是青涩的,可爱的。
“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的想法跟余渝差不多,如果家长真有心棒打鸳鸯,根本不用绕那么大弯儿。
余渝舀了一块雪梨,咯吱咯吱咬碎,“这个真好吃,跟罐头一样。”
最近天冷,屋里的供暖温度也随之升高,空气越发干,大人孩子的喉咙都不太舒服,廖初就买了新鲜的雪梨来切成块,用冰糖熬了,清热润肺。
他还往里面丢了几颗干桂花。
清亮的果汁里浮动着朵朵金桂,完全就是美貌杀手。
说这话的时候,廖初正在处理一盆山楂。
一颗颗山楂圆润饱满,核小肉厚,堆在大不锈钢盆里就很喜庆。
果果拿了一颗来吃,一口下去,一张小脸都扭曲了。
“好酸哦~”
说完,小朋友还打了个哆嗦。
廖初失笑,“让你等还不肯。”
这次知道厉害了吧?
这是今年刚收的山楂,品质相当不错,肉呈沙质,细腻绵软。
卖相也好。
奈何酸劲儿太大,空口吃有点儿受不了。
他准备跟雪梨一样,熬成山楂冰糖水。
在温暖的地暖房里,来一杯清凉的冰饮,再惬意不过了。
若有再多的,就做成山楂糕。
回头用真空袋密封起来,就能保存蛮长时间。
这个做起来费事,也赚不了几个钱,就不对外发售了。
果果流着口水,嘿嘿傻笑,把剩下的半颗山楂小心地放到茶几上。
结果几分钟后,这小家伙竟又砸巴着嘴拿了起来。
廖初诧异道:“酸啊。”
果果口水滴答的说:“好吃的。”
竟然真的吧嗒吧嗒把剩下的半颗吃掉了。
廖初都惊呆了。
光看着他都跟着倒牙。
余渝笑道:“小孩子的味蕾发育不完全,很多时候,他们尝到的味道跟成年人是不一样的。”
廖初一愣,还能这样的?
余渝把果果拉过来,“好吃也不能多吃,这个吃多了要不舒服的。”
即便小朋友觉得好吃,但山楂的真实属性却不会改变,吃太多就该胃酸了。
果果吸着口水点头,眼睛却还有点恋恋不舍。
不过说到好吃……
余渝忽然想起来一样东西,“这个做冰糖葫芦也应该挺好吃的吧?”
充满了暗示的一句话!
廖初瞅了他一眼,默默地端起盆子,往厨房那边去了。
余渝颠儿颠儿的跟着,身后还有一个小跟屁虫果果,“什么是冰糖葫芦啊?”
这个该怎么说呢?
余渝想了下,从手机上搜了几张冰糖葫芦的照片给她看,“就是这个,把冰糖熬化了,裹在山楂上,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果果哇了一声,“好漂亮!葫芦在哪里?什么是葫芦?”
余渝只好又给她找葫芦的照片,“你看大家都一节一节的,是不是很像?”
果果揪着小眉头看了半天,小声说:“不太像……”
冰糖葫芦是红色的,而且那么长,可这个葫芦是绿色的,还胖乎乎的。
小家伙还挺严谨。
余渝就笑起来,又领着她过去看廖初处理山楂。
之前也没准备做冰糖葫芦,家里没有专业工具,不过这也难不倒人。
廖初先把山楂的两头切掉,又用筷子小心的把里面的果核戳出来。
这一批山楂太酸了,吃多了伤胃,就分成四个一组穿在比较粗的竹签上,然后在案板上压扁。
带着金星的暗红色果衣没能支撑太久,很快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不情不愿地裂开,露出里面饱满的白色果肉。
压扁后能够最大限度地吸附冰糖壳子,甜味发挥得更充分,最适合这种果肉饱满绵软的山楂。
山楂一碎,空气中就泛起淡淡的酸味。
余渝和果果的口腔中本能地分泌起唾液,齐齐吞了下口水。
廖初失笑。
他把冰糖敲成更小的颗粒,放在干锅里,小火慢熬。
几分钟后,原本雪白莹亮的冰糖渐渐融化,又从糖汁变为微微泛着焦糖色的糖浆。
待到糖浆泛起小泡,就要关火了。
再久了,会有苦味,颜色也不大好看。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山楂串往里面裹了一圈,放在油纸上排好。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如果心急,直接放到冰箱冷冻也可以。
不过既然说到挂糖……
廖初又从冰箱里翻出几颗苹果来。
余渝呀了声,“这不是我上次带来的吗?”
廖初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余渝就有点心虚。
前几天,他在路上发现一个老婆婆卖苹果,又忍不住买了不少。
这次倒是没有烂的,斤两也足,可谁知苹果看着不错,实际上一点都不甜。
而且放了几天之后,竟然就迅速变面了。
他们三个谁都不爱吃面苹果,就一直放到今天。
不过要这么扔了的话,又有点可惜。
廖初就决定拿来做个拔丝苹果当甜品。
只要掌握好了火候,拔丝系列其实很简单。
但只是“火候”两个字,就难倒了无数人。
“你给柳溪发个消息,让他等会来拿吃的。”廖初一边洗苹果一边说。
做这么多,他们三个一时半会儿吃不完。
“好咧!”余渝麻利道。
做好吃的插不上手,发消息他会呀!
专业厨师就连削苹果都跟别人不一样。
余渝就发现,看廖初削过这么多次水果了,那皮儿都没断过。
就很离谱!
再重复一遍刚才熬糖的步骤,把切好的苹果块丢进去,颠勺,翻个个儿,马上就可以出锅装盘了。
刚装盘没多久,柳溪父女就急匆匆赶到,进门就喊:“甜品在哪?甜品在哪?”
写小说是个很费脑力的活儿,需要大量的能量供应,柳溪正在那边馋甜味儿呢,余渝的消息就过来了。
简直是天降甘霖。
看着桌上那盘苹果,倩倩十分疑惑,“会像蜘蛛那样吐丝吗?”
丝在哪里呀?为什么没看见?
廖初夹住一块苹果,慢慢往上提,然后大家就眼睁睁看着它表面淡琥珀色的糖浆一点点拉成长长的糖丝。
四名围观群众整齐地张开嘴巴,发出喔喔的赞美声。
糖丝太长了,也不方便,廖初见好就收,用筷子卷了几下,往备好的凉水碗里一蘸。
柔软粘稠的糖浆立刻凝固,变成淡金色的糖壳。
齿尖慢慢压上去,能听到清脆的碎裂声。
而偏偏里面的苹果又是绵软的,也算另种意义上的外酥里嫩。
冰糖的甜味和苹果的清香依次呈现,好像拆礼物一样,给人一层一层的惊喜。
等吃完拔丝苹果,冰糖葫芦也凉得差不多了。
它的原理和拔丝苹果一样,但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口味。
山楂的酸很好地冲淡了大量甜食带来的腻味,令人口齿生津的同时,腹中的饱胀感也消减不少。
吃完一串糖葫芦的柳溪摸着胃,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糖分很好地抚慰了他被稿子反复折磨的沧桑内心,连带着精神都有点愉悦了。
不过成年人的自控力在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因为之前一直饮食不规律,他得了慢性胃炎,不敢一次性吃太多刺激性的食物。
“这个滋味真好,跟我记忆里的冰糖葫芦一模一样。前几天我出门的时候还看见有卖冰糖葫芦的,你们猜一串多少钱?十块!这不抢钱吗?我小时候才五毛……”
就这么着,还难吃的要命。
*******
第二天上午,姬太太来订包厢,“要小的那个。”
廖初立刻联想到昨天余渝跟自己说的情况。
对那位第一个贡献给自己满意点的少年客人,廖初还是有点特殊待遇的。
于是……他在心里默默地替对方祈祷了。
系统懒洋洋拆台,“未检测到任何信仰之力。”
廖初面不改色,“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他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下午四点多,姬太太果然带着姬鹏和他的小同桌来了。
那个叫高敏的小姑娘明显有些忐忑,还有点腼腆,“阿姨,在外面随便吃点就好。”
廖记餐馆可挺贵的。
姬太太很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反倒把自家儿子扔在后面,“一顿便饭而已,花不了多少钱的,而且鹏鹏的成绩进步这么多,可都是你的功劳,阿姨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看着眼前这一幕,姬鹏心里就跟做过山车似的。
一会儿觉得老妈情绪这么高涨,结果应该不会太差?
一会儿却又觉得,女人心海底针,面上看得也不能作准。
上楼梯时,余渝就冲他使了个眼色,又用力握拳:
加油啊!
姬鹏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回了个握拳:
我尽量。
不管怎么说,哪怕回头挨打也认了,反正一定要把同桌摘出去!
“啧啧,青春啊……”
熟悉的感慨在余渝耳边响起,吓得他直接炸毛,“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大爷倒背着手,不答反问:“这是要见家长了?”
余渝恨不得去捂他嘴,“您老可别乱说。”
这才多大?以后的事都没影儿呢。
再说了,小孩子家家面皮儿薄,给他们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大家认识这么久了,关系相当不错,放在外面也能当半个亲人使。
此时姬鹏少年正遭遇人生中第一次大波折,众人就挺替他着急上火的。
吱吱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这也看不见啊……”
要是在大堂就好了,万一有个什么,大家还能见缝插针劝一劝。
众人点头。
点完头又觉得不对劲,“你怎么还没回家?”
这都快过年了!
吱吱嘻嘻笑道:“急什么,机票什么时候都有。”
回家后,难免要走亲戚,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各门子什么叔叔舅舅的,都嘴碎,又要催婚了。
想想就烦。
余渝刚要说晚了机票会贵,可刚一张嘴就想起来,眼前是个名过其实的富二代,就又把那劝说的话囫囵吞下去了。
廖初一掀帘子出来,就发现这群人正挨着脑袋扒在楼梯上,鬼鬼祟祟往楼上看,形迹十分可疑。
他熟练地往余渝后颈上捏了把。
余渝嗖地捂着脖子转回来,白皙的面皮上都染了血色,“干,干嘛!”
活色生香。
廖初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冒出来一个词。
“我还要问你们干嘛。”廖初扬着眉毛问道。
给外头的人看见,像话吗?
现在还没到饭点,餐馆里没几个客人,大多集中在一楼大厅。
可饶是这么着,偶尔还有人往这边看呢。
一群人就嘿嘿笑着装傻,然后一哄而散。
廖初有点无奈,“都多大的人了……”
还偷听呢。
不光食客们好奇,楼上包厢里的姬鹏和高敏也都快好奇死了。
进去之后,姬太太也不说正事,就是点菜,又问高敏喜欢吃什么,还有他们平时在学校里的事情。
姬鹏忍不住催促,“妈,有事儿你就赶紧说,人家还要回家呢。”
高敏小声道:“没,没关系的,我给妈妈打电话了,说要跟同学出来玩,晚点回去……”
姬太太瞅他,“儿子大了,不爱跟爸妈说心里话了,妈妈问问同学还不行啊?”
姬鹏缩了缩脖子,认命地给大家端茶倒水,“行,行……”
看着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高敏突然就放松下来。
“也没什么,他很用功的,昨天我们还对了答案,我觉得他有可能进前十名。”
姬鹏忍不住挺起胸膛。
听见了吗?
你儿子!
要考入班内前十啦!
简直是历史性的突破!
姬太太喜出望外,“真的?你可不许骗阿姨啊。”
高敏笑道:“当然不会。”
姬太太就念佛。
如果真能进班级前十,至少一本大学是没问题的了。
实在不行,就选个冷门专业,没准儿能往一流大学冲一冲。
姬太太越看眼前的小姑娘越喜欢,再瞅瞅儿子,就有点犯愁:
这儿子有点蠢啊,各方面的。
“敏敏啊,”姬太太给高敏夹了一只虾,和和气气道,“介意阿姨这么叫你吗?”
姬鹏差点被自己呛死,大声咳嗽起来。
高敏一张脸涨得通红,很有点不好意思,“不介意……”
姬太太怕她害羞,不肯吃,甚至主动帮忙剥虾,又和声细气道:“阿姨今天请你来呢,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紧张。首先呢,阿姨要谢谢你对鹏鹏的帮助,这孩子不像你呀,以前很不懂事的,我跟他爸爸都好操心的啦……”
高敏摇头,认真道:“阿姨不要这么说,姬同学很好的。”
姬太太含笑看着她,“你这么说呀,阿姨就放心啦。”
高敏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几乎要滴下血来。
姬鹏脸上做烧,忍不住低声哀求道:“妈……”
姬太太不理他,温柔道:“少年时期的感情是很珍贵的,就像一生只开一次的花,有人想开,却没有机会的,应该珍惜。”
她真的太过温柔,温柔到高敏都有点想掉眼泪。
她爸妈都是高中老师,从小对她就很严格,成绩稍微有一点波动就要挨训……
她从没想过,原来世界上真会有这样温柔的妈妈。
姬太太又分别给他们夹了点鱼肉,认认真真地说:
“世界这么大,年纪轻轻就能遇到喜欢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事,不管以后会如何,这段经历一定会是你们人生中无法磨灭的珍藏。
未来还很长,会有很多你们现在想象不到的困难,如果能有心意相通的人彼此扶持,好多困难,也就不是困难了。
我不会反对你们交往,但还是要说一句,作为学生,你们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学习,成绩一定不可以下降的,好不好?
大学是一定要上的,还要上个好大学,不要听外面什么读书无用的话,相信我,读书是很有用的。
你们要走出去,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他们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所以,畏缩、恐惧,都不应该存在。
来之前,两个孩子做过很多假设,甚至都想着万一当场言辞激烈,该怎么办?
可现在……
姬太太擦了擦手,微笑着看向两个孩子,“所以,好好的,以后一起拿着录取通知书给我看,好不好?”
第80章 【捉虫】牛肉灌汤水饺
事情摊开说了之后,包厢里的气氛骤然放松下来。
姬太太给两个孩子拼命加菜,笑眯眯看着他们吃。
不得不说,胃口好的孩子就是讨喜。
光这么看着,就让家长很有成就感。
姬太太稍显忧伤地想着,她儿子目前可能就这么个拿得出手的优点了……
等吃完饭,三人下楼,那一干眼巴巴等着的老食客们齐刷刷回头。
三人都是一愣。
众人也是一愣,连忙又转回去,七嘴八舌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题。
姬太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淡淡的感动。
这家餐馆里的人,确实有点儿邻里邻居的意思。
母子俩看着高敏进了地铁站,这才溜溜达达回家。
“既然跟人家约好了后天去图书馆学习,记得早起,”姬太太一边走,一边叮嘱道,“男孩子迟到可不好。”
在这之前打死姬鹏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跟老妈平静地说起这种事。
少年抓抓头发,“知道。”
他闹钟都订好了。
姬太太又扭头打量几眼,忽然笑了,“长大了。”
有自己的小秘密啦。
姬鹏给她看得不好意思,就有点扭捏。
姬太太笑了下,忽然话锋一转,“同意归同意,可不许掉以轻心,你的成绩还是要好好搞一搞,也不许耽误人家。”
顿了顿,又瞅着他,语重心长道:“人家的爸爸妈妈都是知识分子,肯定好看重教育的。明年就高考了,还是要尽量缩小跟人家的差距……”
姬鹏用力点头,“那肯定的!”
他都想好了,以后他们至少要考到同一座城市去!
见他不像敷衍的样子,姬太太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还有几件重要的事,你一定要记清楚。”
“啥事儿?”姬鹏顺口问道。
下一秒,就听姬太太语出惊人,“答应妈妈,二十岁之前,不要随便跟人家女孩子发生关系。”
姬鹏脑袋里嗡的一声,好像炸开一颗巨型烟花。
确认自家老妈说了什么之后,纯情的少年脑袋里晕晕乎乎的,好像浑身的血都涌到脸上去了。
他慌乱地往四周看着,满脸羞臊,“妈!你,你这说什么呢!”
他们现在连手都还没拉过呢!
姬太太却很认真,“妈妈没有开玩笑,这是很正经的问题,希望你以一个男子汉的态度,跟妈妈说说心里话。”
男子汉!
姬鹏下意识挺起胸膛,虽然脸上还是热辣辣的,但已经能勉强正视这场谈话了。
姬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菜,但至少目前看来,还算有担当。
这种话题在正式场合说起来,难免尴尬,倒不如这样散步似的,更轻松,更好入手一点。
娘儿俩进了小区,也不着急回家,就在小公园里溜达。
天冷,这个点也没几个人出来散步,周围只有茂盛的常绿植被。
就连人工湖都冻上了。
“你要知道,男孩子和女孩子还是不一样的,她们面临的压力更大。所以妈妈希望你能勇敢承担起各方面的责任和义务……就算以后你们成年了,正式确定了关系,你也要好好审视自己,看看你是否能够担负起一个姑娘的未来。
不要轻易许诺,因为别人会当真,而你,付不起违约金。”
男人嘛,有钱就容易变坏,姬鹏实在看过太多曾经与妻子同甘共苦的叔叔伯伯们,却在发达之后却守不住的。
以前他跟爸爸关系紧张,可对方私底下也说过,对家庭不负责的人,不可深交。
姬家毕竟是做买卖的,作为清江市小有名气的富二代,姬鹏从小也跟着父母出席过不少场合,见了不少人,心性要比一般同龄人更成熟一点。
虽然一开始有点害臊,可听着妈妈的话,渐渐地,也就放开了。
“妈,我知道了。”少年认真道。
姬太太拍拍儿子的肩膀,突然就有些感慨。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好像不久前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孩,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你也自己找点生理卫生的书籍看看,”姬太太继续道,“现在妈妈说的可能有点早,但有备无患,等你们到了年纪,记得做好安全措施。”
姬鹏又开始脸红,眼神也飘忽起来,姬太太却一把把他的脸掰过来。
“记住,女孩子跟你不一样,一旦意外怀孕,她就不得不承受生理和心理双重风险,生活、工作、学习,一切计划都有可能停摆,可机会是不等人的……
你的一时痛快,可能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告诉妈妈,你记住了吗?”
姬鹏很少见她如此严肃,甚至可以说严厉,都有点被吓到了。
他本能地吞了下口水,“记住了。”
姬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很好。”
她不能保护世上所有的女孩子不受伤害,却可以教育自己的儿子,不去伤害别人。
跟妈妈谈过话之后,姬鹏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说不出来,只是肩头好像多了点沉甸甸的东西。
我是个大人了,他默默地想。
他开始思考妈妈口中的责任和义务。
半夜,姬鹏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既有对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期待,又有着对未来的些许忐忑。
在这之前,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渴望未来。
占据全部脑海的只是篮球、家人和学习,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要考哪所大学,报什么专业。
以及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未知的人生。
我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
即将经历人生中第一次考验的少年,也是第一次认真思考起了未来。
他开始意识到,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似乎包含了无穷的力量和分量。
夜已深,但姬鹏仍没有睡意。
他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有点滑稽:
妈妈说得对,我现在还是高中生,首要的任务就是学习。
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谈什么将来?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姬鹏突然雀跃起来。
因为他好像发现,关于未来的道路突然清晰了一点。
至少目前,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坚定地走下去。
姬鹏高兴地翻了个身。
至于以后……他忽然想到妈妈说的生理卫生的书,脸上又有点热乎乎的。
公立高中对这方面的教育一直都很模糊,甚至公开回避。
所以,绝大部分学生也都是一知半解,仅仅凭借道听途说的一点零散信息胡乱猜测。
当然,那些零散信息的来源大部分不能示人。
思及此处,纯情少年的心忍不住砰砰乱跳。
我是个有女朋友的人了,确实应该了解一点,他这样劝说自己。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侧耳聆听,确认家人都睡了之后,这才偷偷摸摸掏出手机,做贼一样,搜索起相关资料。
网上查资料还要收费……
他临时充了个会员。
等等!
姬鹏的动作突然顿住,这购买记录不会以后流出去吧?警察叔叔不会找上门吧?
不对!
他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
姬鹏啊姬鹏,你可真是丢人,又不是看小黄书,怕什么!
然后他就被收费内容吓得够呛。
痛经这么惨烈吗?
怀孕这么可怕的吗?
生孩子这么恐怖的吗?
为什么他之前都不知道怀孕可能有这么多不良反应,生孩子又有那么高的风险?
他甚至鼓足勇气,看了一段生产的视频,然后……
他吐了。
他很没出息的被那段血淋淋的画面吓吐了。
好多血!
太可怕了!
第二天早上,姬太太就发现长子一脸菜色,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
她刚要问,却见儿子吸吸鼻子,上前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谢谢你!你真的很了不起!”
姬鹏带着鼻音道。
姬太太:“?”
昨晚姬鹏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勉强迷糊了一阵,然后又被噩梦惊醒。
在梦中,他的肚皮里被外星人放入一个小怪物。
那小怪物长得好快,又凶,没多久就撕开他的肚皮钻了出来……
现在他再看这些生养过的女士们,都像看悍不畏死的英雄。
廖记餐馆的人也发现了,姬鹏好像突然就成长了。
原本张扬的个性明显收敛,举手投足间,更有章程了。
余渝就感慨,“成长,真是一瞬间的事。”
他以前听过一句话,让人成长的不是时间,而是事件。
有的人可能活到七八十岁都很天真,但有的孩子,却会因为某件事,一夜长大。
廖初看了他一眼,突然问:“行李收拾好了?”
余渝是在职读博。
虽然不用像全日制学生一样天天上课,但平时也有论文作业什么的,偶尔也还要回去见见导师。
这次也是一样。
他要赶在年前去探望下导师,讨论下自己学业的事情,顺便研究研究论文。
顺利的话,后年就能毕业了。
“啊?”余渝愣了下才点头,“啊,收拾好了。”
“后天我去送你。”廖初道。
余渝刚想习惯性回绝,可话都到嘴边了,却又鬼使神差地咽下去。
我想让他送。
涌起这个念头的瞬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放在以前,他就连因为睡过头,而让对方多开了一会儿车都觉得愧疚……
而从这里到动车站,往返也要将近两个小时,费时又费事,他却没了最初那种惶恐。
甚至,甚至有点渴望,渴望和对方多点单独相处的机会,渴望给彼此添点类似的“小麻烦”……
分明坐地铁几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
余渝突然觉得有点热。
“滚蛋饺子落地面,”廖初道,“后天早上给你包饺子,想吃什么馅儿?”
余渝就笑,“三天而已,随便吃点什么都好。”
大清早上包饺子,也太麻烦了。
廖初却挺认真,“要的。”
余渝微怔,联系到自己刚才让对方送的举动,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或许某些时候,某些在外人看来是麻烦的事,对身在其中的人而言,并不能算麻烦。
于是他真的开始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寒冷的冬日,早起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还有什么能比热乎乎的早餐更能抚慰身心的吗?
没有了。
“牛肉灌汤水饺!”说出口的瞬间,余渝就觉得口中津液四溢。
他舔了舔嘴唇,满面渴望,“我想吃牛肉灌汤水饺,最好再配八宝粥!”
肉要嫩嫩的,又鲜又美。
汤汁要清亮亮的,但口感却要极其浓郁。
热乎乎呈上来一碗,牙齿尖儿把劲道的面皮咬开一点口子,看那冒着热气的汤汁流到勺子里,略吹一吹,先喝一口。
啊,汤汁确实是精华,一口下去,肠胃舒展,人都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喝掉汤汁的水饺自然会干瘪一点。
这时候,再往蒜醋汁儿里一蘸,牛肉的鲜香立刻会被提到不可思议的高度……
八宝粥一定要够数!
莲子红豆绝不能少!
要小火慢熬,煮的细细的黏黏的,特别香喷喷的那种。
不要额外加太多糖,因为红枣本身就会带甜味,又有米的清香。
糖加的太多,反而会影响口感。
一只咸口的牛肉灌汤水饺下肚,再来一勺微微发烫的八宝粥……
只是这么一想,他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廖初默默记下来,“这么喜欢?”
余渝的眼睛亮晶晶的,半趴在柜台上,身体前倾,“以前我上大学的时候,校门口有一家水饺店,招牌就是牛肉灌汤水饺。
你不知道,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我都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香味,真的好香!那时候做梦都想跑进去吃到饱。”
说到这里,余渝显得有些羞赧,但还是勇敢地继续:
“但是那时候我太穷了,总舍不得吃,可偏偏又想吃,跟魔怔了一样。
后来开始经营talk账号,本科毕业前意外接了人生中第一次广告,突然有了点小钱,就兴冲冲去吃……”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微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好像很想说,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
廖初忽道:“真吃到了,却又觉得不过如此?”
余渝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点,用力点头,脸上有种“得遇知己”的惊喜,“是啊,你怎么知道?”
当期盼已久的牛肉灌汤水饺送入口中时,他却惊讶地发现,好像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味。
面皮太厚了些,牛肉似乎也煮的太老了,甚至就连本该最美味的汤汁,里面大约也放了太多提鲜的调料……
吃完,嘴巴都木了。
廖初轻轻笑了下,眼角弯起一点柔和的弧度。
为什么知道?
因为他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有时候迫切地想要某种东西,或许并不是在意东西本身,而是它背后所代表的某种含义。
我想独立,我想成长,我想让自己觉得值得更好的。
意外发现的共同点又让余渝高兴了起来。
他换了个姿势,一手拄在腮边,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有那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是开在大学城的,穷学生嘛,手头总不宽裕的。而老板要赚钱,肯定要缩减成本……”
“只是我当时看不透,”他笑了下,“所以后来,我就学会了不要期待。”
廖初擦酒杯的动作停了。
他慢慢抬起头,很认真地说:“其实,有的事情,也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两人之间也不过隔了一截吧台,近得能看清彼此的睫毛。
廖初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黢黑的眸底,隐约翻滚着某种情绪。
余渝的视线有一瞬间飘忽,不过几秒种后,还是勇敢地转回来。
“对!”
与其说我又开始重新期待牛肉灌汤水饺,倒不如说……
我又有了曾经拼命渴望某种东西的冲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