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游知做起事来一向是不考虑后果的。


    蔡峥说了要以城中百姓为祭那又如何？真当她不敢下手么？


    叶游知下决定斩钉截铁，跟着她办事的事儿还是于心不忍，劝道：“叶娘子，真要把火药扔到城里去么？”


    “哪儿那么多废话？”


    自古以来打仗哪有不牺牲不流血的？他当自己就那么嗜杀啊，非得要无辜百姓陪葬？还不是蔡峥挑起的事头。


    对特殊人物只能上特殊方法。


    自然，她亦不会真把人烧光。


    她敢这么做就是笃定了蔡峥不会真以城中百姓为陪葬品——


    倒不是因为她发现蔡峥此人良心未泯，而是她推断蔡峥不会轻易和那些人一起祭天，至少不是现在。


    问话的士兵被叶游知凶得想哭，对上叶游知不耐烦的冷眼委屈堆叠得比小山还高。


    陈将军明明说过，叶娘子是个善良的人，虽然偶尔脾性差些，但待人还是很和蔼的。


    这完全就是在骗他嘛！


    他当了多年士兵，身上背了很多命债，可不曾见过一个将军敢拿满城百姓的命做赌注的！


    委屈地思索着，那背后冒着幽幽绿光的女子又冷不丁说话了。


    “没听懂我的话吗？”


    “我颁布了命令说要攻城你现在应该做什么？”


    有两句话吐露在嘴边，他其实还想再劝劝，让叶游知多想想，但叶游知留给他两秒的眼风硬生生把他的劝说堵了回去。


    他拱手，满是不甘，“是。”


    叶游知和陈里海商讨了一宿的火药图，看看如何才能最隐蔽地给蔡峥警示。


    他们的人混进去不易，东南边人口最密集，那就选在东南边。


    “先炸一处吓吓他，逼他出面。”


    “此举是否风险过大？”就连陈里海都有些犹疑。


    叶游知摇摇头，“虽然我们的目的是吓唬他，但得让他以为我们真要烧城，这样他才会出面。若选在荒无人烟处，蔡峥就知道我们只是为吓唬他了。”


    “那死的那些人？”


    “这一番举动定会死人的，免不了。”叶游知垂头，其实内心也有一丝羞赧，就像有人拽着她的心往海底深处压似的。


    和她一起坠落海底的有很多人，窒息感和闷沉的海水响动灌进她的耳朵里，浑身被挤得动弹不得，可她还是想要睁开眼看岸上的阳光。


    若他们有本事，就自己游上去。


    叶游知笃定了自己内心苍痍恶心的想法，道：“我知道对不起他们，但是……若死的那些人家人还活着，我会好好待他们家人的。”


    “你说这话。”陈里海这次不大赞同叶游知的做法，说话更直了些，“有人杀了你阿姊阿妹事后再补偿你金银财宝，你恨吗？”


    “那就来找我报仇吧。”


    叶游知敛了目光，无声地吐了一口绵长的叹息，道：“我会尽量把伤亡减到最小的。”


    其实这次较量很简单，就是和蔡峥比谁更心狠。


    只要蔡峥看清了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座城，后头才有继续商议的可能。


    她暂时不能让蔡峥和她鱼死网破，朝堂那边承化帝和郑既明还没清理完，这时朝局乱了会死更多人。


    以小求大，她别无选择。


    叶游知说着，铺陈探子送来的消息。


    那张泛黄的纸上从日出到日落，写满了东南各街道各商铺酒楼的人群汇聚情况。


    “通常军中突袭等事务都在夜里动手，正巧那时人群大多也都回家了。”叶游知指着鸿福酒楼，“此店六点歇业，我们八点动手。”


    常听叶游知用几点几点说话，陈里海如今也习惯叶游知这套时间了。


    他点点头，背着手长叹一声，“那家人，必死无疑了啊……”


    叶游知不作声，自己也在谴责自己。


    和陈里海定好最终的计划，叶游知备着后三日夜里动手，却有人来报，疑似消息泄露了。


    “泄露了又如何？又不只是在城中动手这一个办法。”叶游知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再轻易更改。


    一日、两日，时间慢慢过去，她也要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了。


    第三日，叶游知要去找陈里海确定最后的进攻时辰……


    “听说蔡峥绑了女人回来。”


    “乱传的吧，他不好女色。”


    “千真万确。”那个士兵捂着嘴巴又和他的伙伴说了两句。


    异样的感觉从叶游知心里划过。


    她无声无息地飘到那两人身后，冷不丁出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蔡峥从南边抓了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到自己府上，好像是从庄州来的。


    庄州来的……


    叶游知的心脏几欲炸开，她恨不得此时就杀到蔡峥府上去看看那女人是谁，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蔡峥！


    他竟然敢拿自己阿姐的命威胁自己！


    叶游知不清楚怎么回事，庄州防备森严，怎么会让蔡峥抓到叶松呢？！


    难道马素不曾察觉吗？难道那些受过自己阿姐救治的人看不到自己的阿姐被抓走了吗？！


    而且，她应还没暴露自己的身份，蔡峥更不可能知晓她与叶松的关系，怎么会把叶松抓走了？


    她气得抓狂，眼球一瞬布满了红色血丝。


    她应该告诉自己，或许只是巧合，蔡峥绝不可能知道她和叶松的关系……


    抓的万一不是她阿姐呢……


    可是大敌当前，她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只要她阿姐的性有命危在旦夕的可能，叶游知就无法说服自己淡然分析。


    她要看到她阿姐，立刻。


    叶游知：“今夜行动取消。”


    她不愿见到她阿姐有性命之忧。


    若火势没控制住，蔡峥不会管和他没关系的女人，自己早转着轮椅往北去了吧。


    两个交谈的小士兵还在诧异——


    好好的，怎么叶娘子就突然改主意了呢？


    而且她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不是那种操心憔悴的难看，就好像是皮肉一瞬被冷风冻得干瘪酸咸，苦巴巴地皱在一起。


    这比她冷声凶人时更可怕，让他们不敢出一声大气。


    怎么办？


    叶游知耷拉着肩往陈里海的房间走，从未觉得如此迷茫过，看不清脚下的路，一切都是本能在往前走。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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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走了好一段路，叶游知才想起现在的情形是什么似的，胸闷到难以呼吸，扶住墙停下歇息时竟浑身一抖，抽出两滴泪来。


    她就应该把叶松绑在自己身边的。


    叶游知气短，在墙边的阴影下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世事无常，蔡峥手下人的无意之举竟让他押对了宝。


    底下人在庄州混了几日，得知有位医工特别受当地人的敬重，后头看到还是位貌美的女子，当即就决定要把她带走。


    她医者仁心，凡有需求都会尽力医治，但有一点不好，她身旁总是围着许多姑娘。


    那些姑娘个个身手矫健。


    不好下手。


    他们还想过装病下迷香，但叶松行医，只怕人刚进屋子就能品出不对劲。


    后来终于让他们想到一个好法子。


    那女子爱药爱到癫狂的地步，他们就决定装成药商，把那女子骗到深山中采药。


    山路窄，一次只能过一个人。


    前后都跟着人，叶松担心姑娘们的安危，便唤了两个军营里的姑娘跟上。


    原以为百无一失，可哪想到来的人是不惜命的疯子！


    半途已经行过，叶松前后的男人竟然不要命地往中间冲，直接抱着那两个姑娘一起跳下山崖了！


    叶松心道不好，不晓得山崖下头是什么形势，又不敢继续往前走成为他们的瓮中之鳖，便小心翼翼地贴着峭壁往下踩。


    山体结构不稳，叶松踩空落了下去，最后的神识还停留在姑娘掉下山崖的画面上。


    头疼，她再有意识时人已经躺在了干净的大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腿上腰上都缠着棉布。


    不……


    噩梦般的记忆复苏后如潮水般涌来，叶松头疼得厉害，惦念着那两个姑娘活下来没有。


    如果碰到树干阻拦又及时医治，应该是能保住命的吧……


    四肢渐渐复力后叶松准备下床探望那两个姑娘，四肢的疼牵连着神经，她摇摇晃晃地扶着床板，却发现周遭好陌生。


    “醒了。”


    她听到外面有人说。


    然后开门向她走来的是一个没有双腿的老者，身上披着狐毛斗篷。


    从叶松被送到府上时蔡峥就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这姑娘长得好生眼熟。


    如今见她醒了，那眼神更是令他百般情绪涌上心头。


    悲悯的，晦暗的，眼波流转时总带着淡淡疏离。此刻或许是疼或许是吓着了，还有一丝防备。


    可是时日太久，蔡峥说不出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


    蔡峥对她笑，问她：“叫什么名字？”


    “不是你将我绑来的么？我还没问你是谁。”叶松不卑不亢地回答，眼神停留在他的腿上。


    糟了。


    瘸腿的，看起来还有点地位，该不会是蔡峥……


    叶松仍旧防备地打量他，听他道：“我的确不知你是谁，但听说他们都唤你叶娘子。”


    “你为什么抓我？”


    “问你一点庄州的事。”


    “好。”叶松答道，“问完能放我走么？”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