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再临桃园,刘备最后的倾诉

作品:《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翌日清晨。


    未央宫前殿,钟鼓齐鸣。


    文武百官依序鱼贯而入。


    虽已至深冬,殿内炭火烧得充足。


    却依旧驱不散那股因皇帝长期缺席而弥漫的沉重气息。


    监国的太子刘禅端坐于御阶之下的偏座,面容带着几分宿醉未醒般的慵懒。


    但在这种场合,他依旧努力维持着储君的威仪。


    待众臣行礼已毕,例行的政务奏对之后,刘禅清了清嗓子。


    按照事先与李翊商议好的流程,朗声宣布:


    “诸卿,今日朝会,尚有一要事。”


    “李相有本上奏,将就国策发表讲话,诸卿需静心聆听。”


    此言一出,原本肃穆的朝堂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百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之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李相?他不是早已半隐,不问具体庶务久矣?”


    “今日为何突然上朝?”


    “是啊,许久未见李相立于朝班之首了……”


    “突然要讲话,所为何事?”


    “恐非寻常之事,观太子神色,亦不似往常……”


    “莫非……与近日京城中的某些风声有关?”


    各种猜测在臣工之间流转,空气中平添了几分紧张与不确定。


    立于文官班列次席的诸葛亮,羽扇虽未在手,但神色从容。


    他见议论声渐起,便稳步出列。


    面向众人,声音清越而富有穿透力:


    “诸公!朝堂之上,当肃静礼仪。”


    “李公既有要事陈奏,吾等当静心恭听。”


    “岂可妄加揣测,私语喧哗?”


    他目光平和却自带威严,扫过议论最盛的几处。


    顿时,那些低语声便如同被掐断了一般,迅速平息下去。


    朝堂重新恢复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


    只见老首相李翊,身着紫色朝服,头戴进贤冠。


    手持玉笏,步履从容,一步步踏入殿中。


    他虽年事已高,鬓角霜白。


    但腰背挺直,目光如电。


    那久居上位、执掌乾坤的威仪,瞬间笼罩了整个朝堂。


    让所有人都为之屏息。


    李翊并未多看两旁百官,径直走到御阶之前。


    先向太子刘禅微一躬身,然后转身,面向群臣。


    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从宽大的袖袍之中,取出一迭厚厚的文书。


    那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诸公,”


    李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


    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夫今日立于此处,非为别事。”


    “乃为社稷长远计,不得不言。”


    他举起手中文书,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


    “此乃近日,老夫与镇南大将军陆逊,微服暗访京中数十家公卿府邸,所录之见闻。”


    “其间所载,触目惊心!”


    他语气陡然转厉,“高堂邃宇,僭比宫阙。”


    “车服器用,竞为奢巧。”


    “宴饮无度,夜以继日。”


    “一食之费,可抵中人之产。”


    “一宴之乐,能耗一岁之赋!”


    “此等奢靡铺张之风,如今在京中权贵之间,已非孤例。”


    “几成竞相攀比之恶习!”


    他详细列举了袁胤府中引水行船、何晏家宴穷极八珍等具体事例,声音沉痛:


    “诸公皆乃国家柱石,当知:”


    “‘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此风若长,其害有三:”


    “其一,耗费国资民脂,空竭府库。”


    “与民争利,使贫者愈贫,富者愈奢。”


    “贫富悬殊,民怨何能不生?”


    “其二,败坏社会风气,使官员不以勤政爱民为念。”


    “唯以钻营享乐为务,吏治何以清明?”


    “其三,消磨进取之志,尤其是功臣子弟。”


    “生于安乐,长于富贵。”


    “未立寸功,先习奢靡,他日如何担当重任?”


    “此风不刹,则国本动摇,绝非危言耸听!”


    一番话,如同重锤,敲在不少心中有鬼或家中确有逾制行为的官员心上。


    许多人已低下头,不敢与李翊对视。


    陈述完危害,李翊语气转为决绝:


    “故,自今日始,朝廷当大力整顿此风!”


    “严禁铺张浪费,尤以豢养歌姬舞女为甚!”


    “各府邸蓄养伶人,需严格限定数额,不得超制!”


    “此非仅为节俭,亦为防微杜渐。”


    “避免因此滋生强掠民女、拐卖人口之恶行!”


    他目光转向文官班列中一人:


    “陈廷尉!”


    陈群立刻出列,躬身应道:


    “在!”


    “命汝即刻拟订律法草案。”


    “严格规定京城各品级官员、勋贵之府邸规模。”


    “车马仪仗、宴饮规格,尤其明定蓄养歌舞乐伎之上限!”


    “务求条款清晰,罚则明确。”


    “使其有法可依,违者必究!”


    李翊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陈群,领命!”


    陈群肃然应命,退回班列。


    群臣闻言,更是面面相觑。


    心中叫苦不迭者大有人在,却无人敢在此时出声反对。


    然而,李翊的整顿并未结束。


    他话锋再转,语气更加凝重:


    “此外,老夫近日察访,尚发现一更为恶劣、更为隐蔽,却同样危害深远之陋习!”


    “那便是——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三字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许多官员,尤其是家中子弟有沾染此物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李翊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冷笑道:


    “此物,又名寒食散。”


    “坊间谬传,服之可神明开朗,体力增强。”


    “然,老夫已将此物交予太医令华佗详加查验!”


    他目光扫向太医署官员所在方向,华佗虽未上朝,但其结论已然注定。


    “华大夫明确告知,此物乃是以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等五种矿石为主料,配伍而成。”


    “性烈燥热,实乃剧毒之物!”


    “服后虽暂觉身体发热,精神亢奋。”


    “实则戕害脏腑,损耗精元,令人成瘾,难以自拔!”


    “长期服食,轻则形销骨立,神智错乱。”


    “重则瘫痪在床,呕血而亡!”


    “据查访,民间名士因服散而夭亡者,不可胜数!”


    他声音提高,带着痛心与愤怒:


    “然,就是这等催命毒药,竟在如今京中权贵子弟之间,被视作风尚。”


    “互相馈赠,引以为荣!”


    “此风若蔓延开来,非但毁我栋梁之材,更将腐蚀国家之未来!”


    “此毒不除,国无宁日!”


    他再次看向陈群:


    “陈廷尉!”


    “在!”


    陈群再次出列。


    “即刻拟法,颁行天下!”


    “自法令颁布之日起,严禁任何人等——”


    “于大汉疆域之内,制造、贩卖、购买、服用五石散!”


    “凡违令者,无论官民,一律严惩不贷!”


    李翊斩钉截铁地说道。


    陈群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他谨慎地奏道:


    “相爷明鉴,非是群推诿。”


    “只是……这寒食散流传已久。”


    “非独京城,各地州郡,乃至民间,亦有服用之习俗。”


    “以为可驱寒、壮阳……其原料亦非全然禁物。”


    “即便立下严法,恐……恐难以立时见效,彻底禁绝啊。”


    “需知法不责众……”


    “难以禁绝?”


    李翊打断了他,目光如炬。


    逼视陈群,更扫过全场百官。


    “陈长文!尔为廷尉,掌天下刑狱,竟出此消极之言?!”


    “老夫既下定决心整顿,便定要见到成效!”


    “否则,朝廷设立如此多官职,供养如此多官吏,所为何来?”


    “莫非皆是尸位素餐,坐享俸禄之辈吗?!”


    这最后一句,已近乎指着鼻子斥责满朝文武无能!


    众人听得面红耳赤,羞惭不已,纷纷低下头去。


    连太子刘禅也有些坐立不安。


    陈群更是冷汗涔涔,连忙躬身谢罪:


    “相爷息怒!是臣失言!”


    “臣必竭尽全力,制定周密律法,务求禁绝此害!”


    李翊见他知错,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


    “不仅要立法,更需有专司执行之机构!”


    “老夫提议,即日成立‘禁石司’,专司查禁五石散一切相关事宜!”


    他随即详细阐述了“禁石司”的架构与职能:


    “禁石司主官,设‘禁石都尉’一员,秩比二千石。”


    “位同九卿副贰,总揽全局。”


    “副职设‘左监石令史’、‘右监石令史’各一员。”


    “秩六百石,分管稽查与教化。”


    “于司隶校尉部及各州刺史部,设‘巡石从事’,负责地方巡查。”


    “其职能有五:”


    “一曰稽查缉拿。”


    “于长安、洛阳及各州郡要冲,广布暗探,严密监控。”


    “查缉五石散之私下交易、聚众服食,务求人赃并获!”


    “二曰医政合作。”


    “联合太医署,鉴定清查各类药方,监控石钟乳、硫磺等原料流通。”


    “严厉查处违禁之炼丹作坊,断其源头!”


    “三曰教化宣导。”


    “定期颁布《禁石令》于各州郡县乡,组织太学及郡国学之儒生,深入闾里。”


    “宣讲五石散之危害,使百姓知其毒而远之!”


    “四曰戒断治疗。”


    “于京城及主要州郡,设立‘戒石所’。”


    “由太医署派遣医官,提供甘草汤等解毒扶正方剂。”


    “辅助已成瘾者戒断毒害,给予生机!”


    “五曰跨国管控。”


    “于敦煌、酒泉等丝绸之路关隘,严加查验。”


    “禁止西域输入之相关原料,以防毒源自外而入!”


    不仅如此,李翊还提出了配套的严法与疏导措施:


    “实行连坐减罪法!”


    “贵族家主,若能主动举报家族内成员服食五石散。”


    “可酌情减免其连带惩罚,以促其自清门户!”


    “同时,建立寒食散服食者档案!”


    “对曾服散者,由禁石司会同太医署,进行定期体检监控。”


    “防其复吸,亦便于掌握情况。”


    “推行以功代罚!”


    “若非首恶、且情节较轻之违禁者。”


    “可令其参与边关巡防、修筑工事等苦役。”


    “以功抵罪,给予改过自新之途!”


    这一套从机构设置、法律制定、执行手段到教化惩戒。


    甚至包含人道戒断的完整方案。


    层层递进,思虑周详,可谓滴水不漏!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李翊此次绝非虚张声势。


    而是动了真格,要铁腕整治到底!


    其决心之坚,布局之密,令人心惊。


    亦让人不得不服。


    先前还有所犹豫或心存侥幸的官员,此刻再无二话。


    纷纷出列,齐声应和:


    “李相深谋远虑,臣等佩服!”


    “此等害人之物,确该禁绝!”


    “臣等定当谨遵法令,约束家人子弟,全力配合禁石司工作!”


    眼见大势已定,李翊不再多言。


    向太子刘禅微一颔首,便转身,在一片复杂目光的注视下。


    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大殿。


    而他带来的风暴,却刚刚开始席卷整个京城,乃至天下。


    散朝之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


    当日下午,在洛阳西市一家颇为隐秘的高级酒楼雅间内。


    几个身影便聚在了一起,


    正是何晏、邓飏、丁谧等一众平日里厮混的纨绔子弟。


    只是此刻,桌上虽依旧摆着美酒佳肴,气氛却远不如往日热烈。


    何晏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


    脸上满是不忿与烦躁,率先开口抱怨道:


    “哼!李相爷此番也未免太过严苛!”


    “不准铺张,不准蓄妓……”


    “我大汉如今如日中天,四海宾服,八方来朝。”


    “那财富如同江河汇海,源源不断流入中原!”


    “这么多钱帛,不拿来享用。”


    “难道要堆在库房里发霉生虫不成?”


    “人生在世,不及时行乐,更待何时?”


    邓飏相对谨慎些,叹了口气,悻悻然道:


    “何兄,慎言啊!”


    “既然李相爷已然颁下严令,连禁石司都设立了,可见其决心。”


    “我等这几日,还是暂且收敛些为好。”


    “莫要撞在刀口上,自找麻烦。”


    何晏却犹自不服,继续吐槽:


    “李相爷也真是托大,前几年他不也整治了风气吗?”


    “难道这两年就没贪官了?”


    邓飏摇了摇头,道:


    “何兄,此言差矣。”


    “关于此事,前两日我偶遇李泰,听他提起过其父对此的看法。”


    “李相爷曾言,腐败之事,确如原上野草。”


    “无法根除,难以绝迹。”


    “哦?”何晏挑眉,“他既知无法根除,还费那力气作甚?”


    邓飏解释道:


    “李相爷以为,腐败虽无法根除,却必须竭力遏制!”


    “其道理,犹如一潭活水。”


    “需得时时搅动,使其流动不息。”


    “方不致成为滋生蚊蝇、散发恶臭之死水!”


    “反腐之举,便是那搅动之水之力。”


    “使官吏心存忌惮,不敢过于肆意妄为。”


    “即便无法彻底清澈,亦要保持其大体流通,不致彻底淤塞腐败。”


    “故而,非是白忙,乃是持续之功也。”


    何晏对什么“活水死水”的理论毫无兴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而问道:


    “说起李泰,这小子这两日怎地不见踪影?”


    “莫非又被禁足了?”


    邓飏苦笑道:


    “何止是禁足?自那晚被他父亲亲自从何兄府上‘请’回去后。”


    “听闻在家中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连院门都不敢轻易踏出一步了!怕是吓破了胆。”


    何晏嗤笑一声,语带不屑:


    “这小子,忒也胆小!”


    “枉他出身李家,竟如此没有担当!”


    一旁沉默许久的丁谧幽幽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何兄此言,未免有失偏颇。”


    “谁让他父亲是大名鼎鼎、权倾朝野的李子玉呢?”


    “世人皆羡李家权势滔天,然,身处其中,束缚重重。”


    “动辄得咎,也未必便是福气”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邓飏也深有同感地附和道:


    “丁兄所言极是!”


    “李家权势再盛,其子弟可有我等这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我听闻,李家规矩极严,莫说蓄养歌姬舞女有限制。”


    “便是想纳一房合心意的妾室,都需经过层层考量,不得随意。”


    “哪像我等,但遇可心之人,便可带回府中,何等快活?”


    何晏被两人一说,想到自己府中那些千娇百媚的姬妾。


    心情稍霁,打了个哈哈。


    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抚着胸口,露出一丝烦躁难耐的神色:


    “这些倒也罢了……”


    “唯一令我不爽的,便是朝廷此番竟真将五石散给禁了!”


    “这几日未曾服用,总觉得心神不宁,浑身不得劲。”


    “恍恍惚惚,实在难受得紧!”


    他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对那药物的渴望。


    邓飏见状,连忙正色提醒道:


    “何兄!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儿戏!”


    “禁石司已然成立,李相爷态度坚决,绝非以往雷声大雨点小。”


    “你府上……那些存货,还是尽早处理干净为妙。”


    “这两日切莫再碰了!万一被那‘巡石从事’嗅到风声。”


    “麻烦可就大了!”


    何晏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也知邓飏所言在理。


    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悻悻道:


    “知道了,知道了!暂且忍耐几日便是……”


    “真是扫兴!”


    说罢,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仿佛要将那无法满足的瘾头与满腹的牢骚,一同浇入愁肠。


    雅间内的气氛,愈发显得沉闷而压抑。


    窗外,是洛阳城依旧繁华的街市。


    而他们熟悉的、纵情声色的“好日子”。


    似乎随着李翊那番朝堂讲话,已然走到了尽头。


    ……


    时值深冬,洛阳城在一场大雪后显得格外静谧。


    李翊以雷霆手段整顿奢靡之风,又设立禁石司严查五石散。


    京中权贵虽私下怨声载道,明面上却不得不收敛行迹。


    往日里彻夜不休的丝竹宴饮之声锐减,连带着街市上那些招摇过市的华丽车驾也少了许多。


    一股肃杀而清冷的气氛,伴随着严寒,笼罩着帝国的都城。


    丞相府暖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的寒意。


    李翊与诸葛亮隔着一方榧木棋盘对坐,黑白子错落其间,战局正酣。


    旁边一张小几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青铜炭炉。


    李仪正挽着袖子,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炉架上的肉片。


    油脂滴落炭火,发出“滋滋”的轻响,香气四溢。


    “孔明,尝尝这个。”


    李翊拈起一枚黑子,并未落下。


    而是示意了一下那烤肉,“此乃草原新贡的上好羔羊肉,肉质鲜嫩。”


    “既无腥膻,亦不柴老,乃是仪儿特意弄来的。”


    诸葛亮闻言,含笑从李仪手中接过盛放在青瓷碟中的、烤得恰到好处的肉片。


    细细品尝,随即赞道:


    “肉质果然非凡,火候更是掌握得妙到毫巅。”


    “仪侄女不仅聪慧过人,这庖厨之艺,亦是越发精湛了。”


    “不知将来谁家有福,能得此佳妇。”


    他语带双关,目光温和地看向李仪。


    李翊正欲落子,听到此话,不由苦笑摇头。


    将棋子轻轻扣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响:


    “……孔明莫要打趣了。”


    “这丫头,性子被她几位母亲与为兄纵得太过任性,眼界又高。”


    “寻常子弟,岂能入她之眼?”


    “这婚事嘛……”


    “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好寻觅良配。”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反问诸葛亮。


    “倒是听闻汝家瞻儿,年岁渐长。”


    “聪颖好学,不知如今几何了?”


    诸葛亮连忙摆手,笑容中带着谦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翊公快莫要折煞亮了!”


    “犬子诸葛瞻,不过一黄口孺子,乳臭未干,顽劣不堪。”


    “即便将来弱冠,又岂敢高攀令媛之仙姿玉质?”


    “此事万万休提,休提!”


    一旁正在翻动肉片的李仪,听得二人又将话题引到自己婚事上。


    俏脸微红,忍不住嗔怪道:


    “父亲!孔明叔叔!”


    “你们若再拿侄女(女儿)的婚事说笑,这肉……侄女(女儿)可不烤了。”


    “你们自个儿动手丰衣足食罢!”


    说着,作势便要放下夹子。


    李翊与诸葛亮见状,相视一笑,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对这小辈的宠溺与无奈。


    李翊笑道: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快好生烤肉,莫要糟蹋了这上好食材。”


    诸葛亮也捋须微笑:


    “是极是极,吾等不谈便是,仪侄女莫恼。”


    暖阁内气氛正融洽。


    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洪亮如钟、大大咧咧的笑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哈哈哈!俺老张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两位先生好雅兴,躲在此处吃独食耶?!”


    声到人到,只见燕人张飞,身着常服。


    却是袒露着半边胸膛,显出其豪迈不羁的性子。


    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他身后,关羽紧随而入。


    依旧是那副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的威严模样。


    只是此刻眉头微蹙,低声提醒道:


    “三弟,不可无礼!”


    “此乃相府暖阁,非是吾等军中大帐。”


    张飞却浑不在意,目光早已被那滋滋冒油的烤肉吸引,搓着手笑道:


    “二哥忒也多礼!李先生与孔明先生又不是外人!”


    “哟,还有烤肉,香得很!”


    “仪丫头,快给你三叔也来上几片,让俺老张也解解馋!”


    李仪见是张飞,展颜一笑,乖巧地应道:


    “三叔来啦!您稍等,这就好。”


    说着,麻利地夹起几片烤得焦香的肉,放在碟中递了过去。


    张飞接过,也顾不得烫,直接用手抓起便塞入口中。


    大口咀嚼,连连称赞:


    “嗯!香!真香!”


    “仪丫头这手艺,真是越发长进了!”


    “可惜啊可惜,俺家那苞儿早已成亲。”


    “不然,非让他把你娶过门,天天给俺老张烤肉吃不可!哈哈哈!”


    李仪闻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


    “那张三叔,这可只能怪令郎没这个福气啦!”


    关羽此时也走上前来,向李翊与诸葛亮郑重拱手见礼:


    “云长见过李相,见过孔明先生。”


    “三弟鲁莽,打扰二位雅兴了。”


    李翊抬手虚扶,示意不必多礼,请关羽坐下,然后问道:


    “云长,翼德,今日是什么风,把你们二位吹到老夫这寒舍来了?”


    张飞一边继续对付烤肉,一边含糊答道:


    “没啥风!就是闲得发慌!”


    “如今天下太平,连个剿匪的仗都没得打。”


    “整日在府中,骨头都快生锈了!”


    “这不,寻思着来找两位先生玩耍玩耍。”


    “讨杯酒喝,蹭点肉吃!”


    诸葛亮闻言,羽扇轻摇,打趣道:


    “翼德将军,无仗可打,四海升平。”


    “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此乃国家之幸,黎民之福。”


    “岂非天大之好事?莫非将军还盼着烽烟再起不成?”


    张飞被诸葛亮一噎,挠了挠头,嘟囔道:


    “军师你知道俺老张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浑身力气没处使,憋闷得紧!”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本来是想去找兄长说说话的,可兄长他……”


    “这大半年都卧病在床,便是俺们这几个老兄弟,也见不着几回面。”


    “你们说,兄长他这病……会不会……”


    他话未说完,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已弥漫开来。


    诸葛亮与李翊立刻对视一眼,眼神交汇间,俱是了然与凝重。


    关羽更是脸色一变,急忙出声打断张飞:


    “三弟!慎言!”


    “陛下乃真龙天子,洪福齐天。”


    “自有神明庇佑,岂可胡言乱语!”


    他虽如此说,但眉宇间的忧色,却并未减少分毫。


    张飞梗着脖子,有些不服,却也压低了声音:


    “俺……俺这不是担心兄长嘛!”


    “你们一个个都顾忌这顾忌那,可俺老张心里,只惦记着兄长的身子骨!”


    就在暖阁内气氛因张飞这番话而变得有些沉闷之际,一个小黄门的身影急匆匆出现在门口。


    正是岑昏。


    他先是对着阁内众人一一躬身行礼,态度极为恭谨。


    尤其是面对李翊时,更是带着几分谄媚与畏惧。


    “奴婢岑昏,参见李相爷。”


    “参见二位将军,参见诸葛大人。”


    岑昏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陛下有旨。”


    “召李相爷,关将军,张将军,即刻入宫觐见。”


    李翊目光微凝,与关羽、张飞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飞立刻急了,抓住岑昏的胳膊:


    “陛下召见?可是兄长……陛下龙体有何不妥?”


    岑昏被张飞捏得生疼,却又不敢挣脱,只得苦着脸道:


    “张将军息怒!奴婢……奴婢不知具体情由。”


    “只是奉旨传话,陛下……陛下此刻醒着,特意吩咐要见三位……”


    李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


    “……知道了,我等这便过去。”


    他目光扫过诸葛亮,微微颔首。


    其中意味,唯有二人知晓。


    路上,张飞依旧焦躁不安,连连追问:


    “李相,二哥,你们说。”


    “兄长突然叫我们过去,是为了何事?”


    “是不是……”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说。


    关羽面色沉静,心中却亦是波澜起伏。


    他拍了拍张飞的肩膀,沉声道:


    “三弟,稍安勿躁。”


    “既来之,则安之。”


    “陛下相召,必有要事。”


    “我等速去便是,莫要多想,亦莫要多言。”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刘备的寝宫之外。


    宫门深掩,药香比往日更加浓郁。


    得到通传后,关羽、张飞最先按捺不住,几乎是冲入了殿内、


    直奔龙榻之前。


    “兄长!”


    “大哥!我们来了!”


    龙榻之上,刘备形容愈发枯槁。


    脸色灰暗,眼窝深陷,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目光在关羽、张飞脸上停留片刻。


    嘴角努力扯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声音细若游丝:


    “二弟……三弟……你们……来了……”


    关羽与张飞一左一右,紧紧握住刘备那双已是皮包骨头、冰凉的手。


    虎目含泪,哽咽道:


    “弟弟在!弟弟们在!”


    刘备喘息了几下,又问道:


    “李相……李相何在?”


    李翊此时也已走到榻前,躬身道:


    “陛下,老臣在此。”


    刘备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说道:


    “扶……扶朕起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张飞连忙劝道:


    “兄长!您龙体欠安,还是好生躺着歇息吧!”


    关羽也道:


    “是啊大哥,御医嘱咐需静养,不可轻易移动。”


    刘备却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仿佛用沉默表达着他的坚持。


    李翊看着刘备那决绝的神情,心中已然明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关、张二人道:


    “云长,翼德,扶陛下起来。”


    关羽和张飞皆面带犹豫,以目光向李翊示意.


    觉得此举太过冒险,于刘备病情不利。


    李翊目光坚定,缓缓摇头,语气不容置疑:


    “扶陛下起来。”


    陛下……想去桃园看看。”


    “桃园?”


    张飞一愣,“这寒冬腊月的,桃园里光秃秃的,连个花苞都没有。”


    “风又大,兄长去那里作甚?还是在殿内暖和!”


    关羽也劝道:


    “大哥,三弟所言甚是。”


    “外面天寒地冻,您还是留在殿内吧。”


    “待来年开春,桃花盛开之时,弟弟们再陪您去赏花饮酒。”


    刘备依旧闭目不答,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固执的意愿。


    李翊不再多言,亲自上前。


    与关羽、张飞一同,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刘备那轻飘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躯。


    同时,他低声对身旁一名心腹侍卫吩咐了几句。


    那侍卫领命,悄然迅速离去。


    李翊是命其速去通知诸葛亮、赵云,以及一些核心重臣。


    即刻前往皇家桃园外等候,不得声张。


    关、张二人见李翊态度如此坚决,又见刘备心意已决。


    知道拗不过,只得含着泪。


    一左一右,稳稳地搀扶着刘备。


    李翊则在旁照应,一行人缓缓走出了寝殿。


    向着皇宫深处那片特意辟出的桃园行去。


    来到桃园,但见寒冬肆虐之下,昔日繁花似锦的桃树,此刻只剩下虬曲光秃的枝干。


    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颤抖,地上覆盖着未化的残雪,一片萧瑟景象。


    刘备在关、张的搀扶下,缓缓漫步于桃树之间。


    他的脚步虚浮,目光却缓缓扫过每一棵熟悉的树木。


    仿佛在回顾往昔的峥嵘岁月。


    寒风拂动他花白的须发,他却恍若未觉。


    “自中平元年……黄巾倡乱,天下动荡……”


    刘备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


    “朕与二位贤弟,于涿郡相识,意气相投,誓同生死……”


    “自此提三尺剑,转战南北,颠沛流离,屡遭困厄……”


    “寄人篱下,尝尽世间冷暖……”


    他停顿了一下,喘息片刻,目光望向身旁的李翊,露出一丝感激:


    “直至兴平年间,幸遇子玉……”


    “得汝倾力相助,献计献策,筹措粮草,安定后方……”


    “我等兄弟,方得以逐渐摆脱困境,聚拢人心。”


    “终至……克成帝业,三兴汉室……”


    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一棵老桃树粗糙皴裂的树干。


    那动作轻柔,如同抚摸老友的面庞。


    忽然,他脸上露出一抹极为复杂的神情。


    有追忆,有感慨,有疲惫。


    最终化为一种近乎释然的淡淡笑意,声音也清晰了许多:


    “朕……今年已七十矣。”


    “回首此生,虽起于微末,历经磨难。”


    “然终能扫平群雄,统一寰宇,光复汉祚……”


    “更难得者,能有二位贤弟生死相随,有子玉这等肱股之臣竭力辅佐……”


    “如今,儿孙虽未必皆成器,却也满堂……”


    “朕这一生,轰轰烈烈,得友如此,得志如此。”


    “还有何……不满足的呢?”


    听到刘备这番话,尤其是那如同交代后事般的语气。


    关羽和张飞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们“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紧紧抓住刘备的衣袍,泣不成声:


    “大哥!莫要如此说!”


    “能够与大哥结为兄弟,是关某(俺老张)此生最大之幸事!”


    “纵是九死,亦无悔!”


    刘备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位义弟,眼中亦有点点泪光闪烁。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平和。


    他抬头望了望那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园中萧索的桃枝。


    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


    “只可惜……此时节,桃花未开……”


    “朕……朕本想再与诸位兄弟,于此园中,共饮一碗……”


    “桃花酒,叙说当年……”


    “奈何……天公不作美……朕……”


    “恐怕是等不到……来年桃花……盛开之时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大哥!”


    “兄长!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关张二人闻言,心如刀绞。


    伏地痛哭,声泪俱下。


    就在这时,刘备忽然身体一晃,只觉得天旋地转。


    眼前发黑,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陛下!”


    “兄长!”


    众人大惊失色,慌忙上前。


    七手八脚地将刘备扶住。


    李翊与关、张二人紧紧托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片刻之后,刘备才缓缓重新睁开眼。


    眼神有些涣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澄澈,他喃喃道:


    “方才……虽只一瞬……”


    “朕却仿佛……看到了许多……”


    “看到了涿郡结义……看到了徐州逃亡……”


    “看到了中原鏖兵……看到了……”


    “看到了我们一路走来……点点滴滴……”


    “真是不容易……真不容易啊……”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翊脸上,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明了:


    “子玉……朕知道……”


    “你把孔明……子龙……还有……阿斗……他们都叫来了……”


    “你做事一向……是这么稳妥……”


    “去吧……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此言一出,关羽、张飞,以及周围侍立的近侍。


    皆浑身一震,面面相觑!


    陛下竟然连李相暗中通知了哪些人都一清二楚!


    到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彻底明白了。


    陛下并非一时兴起要来桃园,这分明是自知大限将至。


    要在这象征着他们兄弟情谊起始的地方,进行最后的告别与托付!


    李翊看着刘备那平静而睿智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冬日的寒意与无尽的悲凉一同压入肺腑。


    然后,他松开搀扶刘备的手。


    后退一步,整理衣冠。


    向着这位亦君亦友、相伴数十年的皇帝,深深一揖。


    用清晰而沉重的声音应道:


    “老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