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百里长街送孔明

作品:《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京师,洛阳。


    宫城内,枫叶染丹,未央殿前百官肃立。


    李翊执象牙笏出班,声震穹顶:


    “臣举荐交州刺史诸葛亮,接替骠骑将军马超,总督雍凉军事。”


    座上的刘备轻抚霜鬓,玄衣纁裳间玉珠轻响。


    “马孟起镇边数载,确该还朝休养了。”


    对于刘备而言,他一直是想把地方军权给收回到中央来的。


    马超的兵败,其实恰好给了刘备的一个机会。


    如此一来,除了江南的兵权没能收回外,地方上大部分军权都给收回来了。


    丹墀下忽起骚动,司徒王朗踏着青石砖疾步出列,绛紫朝服翻涌如云。


    “陛下!关中乃京师屏翼,岂可付与荆州败军之臣?”


    “诸葛亮昔年用人不淑,险失荆襄。”


    “今治交州不过数载,纵有白糖之利,终是文吏之才!”


    “岂堪此大任乎?”


    雍凉总督是一件肥差,许多人盯着这个位置。


    而李翊却举荐了一个身处边境的诸葛亮。


    这让一众混京圈的大佬们,当然心中不服。


    但也正因为如此,李翊才要举荐诸葛亮。


    因为他没什么势力,有也顶多是一点交州势力。


    但对于强大的中央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培养新贵,压制功勋元老。


    为二代君主铺路,这也是刘备希望看到的事。


    他甚至觉得这比他统一天下更加重要。


    毕竟对于强大的齐汉而言,灭掉吴魏不难。


    但如何使二代的权力和平交接,一直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御案上的青铜蟠螭纹香炉青烟袅袅,映得天子面容明灭不定。


    李翊忽将笏板横握如剑,星目骤闪:


    “岂可因一时成败来论英雄?”


    “当年高祖皇帝亦曾数败于项羽,可终于垓下一战功成。”


    “孔明虽有失江陵之败,然交州蔗田千顷,商船络绎。”


    “昔年瘴疠之地,今岁纳粮三十万斛!”


    话音未落,庞统突然接口:


    “白糖岁入可抵半州盐税!”


    自从荀攸重病归乡后,李翊便有意栽培庞统。


    庞统也察觉到了李翊打算把他培养成荀攸的接班人,所以在朝中也是李翊坚定的党羽。


    李翊的政治主张是什么,庞统就一定会跟着附和。


    王朗雪须颤动,象笏直指殿梁:


    “雍凉铁骑冠绝天下,非深孚众望者不可制!”


    “骠骑将军旧部皆西凉虎狼,若生变故……”


    语至此处,满殿朱衣皆垂首观履。


    李翊忽朗笑振袖:


    “司徒慎言!莫非疑吾举贤之心乎?”


    玉阶上忽然金玉交鸣——


    刘备起身时十二旒白玉珠剧烈晃动,厉声打断道:


    “二卿且住。”


    君臣目光在九鼎熏烟中一触即分。


    李翊倏然跪拜:


    “臣愿以相位保诸葛孔明必破司马懿!”


    李翊“臣愿以相位保诸葛孔明”之言未落,


    庞统、徐庶、刘晔等一众大臣,纷纷持笏出列,高喊道:


    “我也愿保!”


    “我也愿保!”


    “我也愿保!!”


    “……”


    这些人并不是因为他们都喜欢诸葛亮。


    事实上诸葛亮的崛起,甚至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政敌,抢夺他们的利益蛋糕。


    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支持诸葛亮了。


    因为他们有着一颗更大的大树庇护——李翊。


    这些人都是李翊的门生故吏或者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在朝中是李翊绝对的拥趸党羽。


    既然李翊拿相位担保了,说明其政治立场非常坚定。


    而众人也都是职场老油条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刘备纵声长笑,十二旒白玉珠击打轩辕镜声声清越。


    “善!”


    “李相知朕如鼓应桴!”


    “拟诏!”


    天子振袖时玄衣纁裳卷起香灰如雪。


    “八百里加急发往交州——着诸葛亮携白糖十斛、交趾稻种百石,即刻入洛述职!”


    飞檐下铜铃清越,恍若昭武皇帝再兴汉祚的八载韶音。


    退朝钟磬余韵未绝,李翊朱紫朝服未解,径往东宫行去。


    宫道两侧丹桂垂珠,其香沉郁。


    东宫掌令宦官见首相仪仗,疾趋通传。


    不及片刻,太子刘禅玄衣纁裳迎出,太子妃张星彩簪赤凤衔珠步摇随行。


    二人整襟敛袂,依礼长揖:


    “参见相父。”


    李翊受全礼方虚扶:


    “方才朝罢,顺路前来探看殿下。”


    抬眼细观太子,这位年轻的储君面如满月。


    眉眼间的锋棱已被宫阙柔化,唯剩一派温润。


    侍婢奉上茶盏时,李翊指节叩案三响:


    “汉军正伐孙吴,老臣斗胆,想拷问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刘禅眸光骤亮,恭恭敬敬地答:


    “天兵所指,逆吴望风披靡。”


    “况有陈元龙都督舟师,彼乃父皇股肱之臣,又是相父信任之人。”


    “吴贼岂有不克之理?”


    茶沫在盏中转出涡纹,李翊声沉如古井。


    “……克吴必矣。”


    “老臣所问,在江南既定之后。”


    言外之意,李翊是想问刘禅


    “战火荼毒之地,自当减赋赈灾,使百姓沐汉恩。”


    太子语未竟,忽见首相搁盏,震起一声轻响。


    “非问黎庶,而问功臣。”


    李翊玄色貂蝉冠下双目如电。


    “淮南诸将灭吴之后,战功赫赫。”


    “朱、张、顾、陆诸江东首屈一指的大族俯首,殿下欲以何策安置?”


    刘禅一时愕然,怔怔答道:


    “依汉朝旧制,功勋者列侯赐爵。”


    “有过者贬黜问罪,岂有他哉?”


    殿外忽过秋风,卷得窗帘珠玉相击。


    李翊凝视晃动的珠影,沉声说道:


    “若使江南豪族尽掌兵符,吴地降将俱封万户。”


    “待殿下践祚之日,可能保其忠心?”


    良久静默,唯闻更漏。


    刘禅终于抬头,正色说道:


    “孤以赤心待人,人必不负赤心。”


    “殿下,你……”


    首相一时语塞,罕见地被太子说到语塞。


    这回轮到李翊沉默半晌了。


    良久,他方才叹道:


    “此语与你父亲当年倒是如出一辙。”


    见太子怔忡,李翊叹如松涛:


    “然而,你父皇早年间那是江湖龙蛇,殿下自幼生来便是庙堂鼎器。”


    “江湖讲义气,庙堂讲制衡。”


    “若只知推心置腹,恐成姑息养奸。”


    星彩妃裙裾微动欲言,却被丈夫轻阻。


    刘禅前倾躬身,意味深长地问道:


    “相父深意,可是想要孤做些什么?”


    “非是要殿下立行刻薄之事。”


    李翊突指殿外参天银杏。


    “此树生自陛下登基之时移栽,八年过去,已亭亭如盖矣。”


    “殿下可知其下埋有七重沙石三层炭灰?”


    不等回答,自续说道:


    “……根易养,而土难培。”


    “殿下生来便是齐王世子,立储之时,也不过转睫而已。”


    “得天厚赐,易如反掌。”


    “正因如此——”


    李翊语势陡转凛冽:


    “更当知守成难于创业。”


    “江南非止膏腴之地,实为豪强渊薮。”


    “恩赏过则成尾大不掉,打压甚则生祸乱之源。”


    “其中分寸,非诚字可尽括,当思制衡之术。”


    言毕,振衣而起,拿起案上的《史记》,叹一口气:


    “相父给你推荐了很多书,我知道你没有用心读。”


    “但这些书总是该读一读的,以史为鉴,读一读便能明白许多历史人物的一生。”


    “读一读,总归是好的。”


    “诸如淮阴侯旧事,望殿下温之。”


    话落,李翊起身辞去。


    他本就是顺道过来看,兴致来了,便多聊了两句。


    也没有把这事儿看得太重。


    朱紫身影渐没于宫道时,银杏金叶正落于太子肩头,沉如金甲。


    “相父……”


    刘禅捧着手里的《史记》,乜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夫君。”


    星彩走来,揉了揉刘禅的胸口。


    “相父跟你说这些,他一定是盼着您好的。”


    “孤知道。”


    刘禅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带有一丝苦涩。


    “只是孤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


    “当皇帝难道就一定要舍弃人最基本的情感,一切都向利益看齐吗?”


    星彩默然,良久,方才慨叹说道:


    “妾乃一妇道人家,本不该多言。”


    “只是小时候,跟着父亲,也跟相父接触过,知道许多他的政治主张。”


    “在相父看来,只有江湖人物,才能够快意恩仇。”


    “可政治人物,更多的是需要庙算筹谋。”


    说到这儿,星彩看了眼四周的下人。


    下人们会意,主动退下。


    星彩这才低声在刘禅耳畔说道:


    “……太子,这话你可莫对外人说。”


    “妾身也是在那日父亲酒醉时,偶然听到的。”


    刘禅点了点,示意星彩继续说下去。


    “父亲说,汉军灭吴之后,会优待孙氏旧臣,包括孙氏子孙。”


    “哦?为什么?”


    “……妾身也不太清楚,父亲也不太清楚。”


    “只是听说这好像是内阁高层决定的,说是为了战后的抚定工作。”


    “在联想到相父方才说的话,兴许这便是其所说的庙堂筹谋罢。”


    “一切为了大局着想。”


    “政治人物只讲利益,因为这样才是对国家、对百姓最好的。”


    “如果感情用事,可能会反过来连累社稷、连累百姓。”


    说到这儿,星彩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赶至打个圆场。


    “当然,这些都只是妾身的一家之言。”


    “太……夫君可莫要多想,做你自己便好。”


    嗯。


    刘禅点了点头,轻轻搂住星彩的腰肢。


    “不管将来之事如何,孤都一定会保护好你。”


    “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话落,两个人相视一笑。


    ……


    暮鼓荡过洛阳十二街衢时,首相仪仗转入朱雀门西侧的相府。


    李翊方下轿辇,长子李治早着青锦深衣恭候门廊,灯笼映得他眉间忧色明灭不定。


    “父亲。”


    李治执礼甚恭,“关将军府上又遣人来问,婚期当定于何时?”


    李翊解下貂蝉冠递与侍从,玄色朝服纹蟒在烛火下似欲腾空。


    “汝便这般急切?”


    “非是孩儿孟浪。”


    李治随父步入中堂,屏退左右方低声道。


    “关三小姐已过及笄之年,两家早换庚帖。”


    “早日礼成,既安关将军之心,亦显我家诚意。”


    语稍顿,声音压得更沉。


    “云长公现掌禁军虎符,威震华夏。”


    “两家联姻,对双方都好。”


    “够了。”


    李翊忽以指节叩响紫檀案,震得官窑笔洗中清水漾圈。


    “婚姻大事,岂是朝堂算计?”


    烛花爆裂的脆响里,李治垂首答道:


    “父亲昔年教儿,世族婚姻当如弈棋——落子须顾全局。”


    良久沉寂后,首相终是叹道:


    “唉,也罢,择吉日罢。”


    见长子喜动颜色,复又肃容道:


    “然须知——”


    “关家女儿非棋局之子,既娶之,当终身敬之护之。”


    “否则以关公的脾气,到时候为父可帮不了你,”


    “父亲宽心,孩儿晓得的。”


    待李治躬身退去,屏风后转出夫人袁莹。


    湘裙玉簪的首相夫人未语先笑。


    “治儿聘得关家明珠,朝中谁不道是天作之合?”


    “偏相爷你呀,蹙眉如饮黄连。”


    李翊任夫人解去腰间金带,叹道:


    “佛经有云: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


    “吾也是觉得,正因我李家身处高位,才更应该尽量少沾惹因果。”


    “本就身处红尘之中,又何必沾惹更多红尘。”


    “将其他家的事,也给卷进来呢?”


    “怎还参起禅来?”


    袁莹嗤笑一声,掷带于榻。


    “妾只闻孔圣说:‘未知生,焉知死’。”


    “那套前世今生之说,岂非妄言乎?”


    首相默然行至窗前,见院中老槐虬枝割裂,宛如秋月,幽幽道:


    “今岁冬祭,吾便四十有七了。”


    枯叶沙沙声里,其声渐微。


    “高处霜寒,非立者不知。”


    “而今李家门生故吏遍朝野,与关张世姻,与大族联宗。”


    “是福是祸,未可知也。”


    李治娶了关三小姐,而次子李平则娶了张飞的另一个女儿。


    也就是历史上的“小张”皇后。


    也就是说,本位面的刘禅是玩不了姐妹花的了。


    他只娶了张星彩一个正妻。


    唯一的遗憾是,李平是庶出。


    虽然过继给了麋夫人,抬高了一些他的身价。


    但正如袁绍也是过继的一样,该被骷髅王嘲讽,还是被嘲讽。


    但张飞倒不在乎这些,他觉得能跟李先生联姻,那就是最好的。


    对女儿也好,对张家也好。


    而李翊转念一想,儿女们总是要成家的。


    从古至今,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与其纠结把儿女配个哪个家族,倒不如就简单一点。


    跟关张家联姻算了。


    反正是绝对不可能,跟普通的平民百姓结连理的。


    道理也很简单,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何进便是这么崛起的。


    这一个屠猪贩酒之辈,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


    忽转身目视夫人,眼角细纹如刻。


    袁莹执灯的手微微一颤,暖光掠过丈夫鬓角星霜。


    “夫君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纵有万般艰险,莫非还能舍了这相位不成?”


    “痴儿。”


    李翊竟露笑意,轻抚夫人肩头绣着的缠枝莲。


    “岂不闻《易》云‘亢龙有悔’?”


    “今汝只需好生操办婚仪即可——”


    “记住,排场不必过大,依侯爵嫡子礼减三成。”


    更鼓声穿庭而过,李翊又忍不住轻吟《诗经》中的句子。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此非佛语,却是圣贤道理。”


    七日后,关李两家正式联姻。


    婚事隆重举行,张飞、赵云、许褚等一众重臣都亲自出席了。


    刘备忙于国事,虽然没有亲自出席。


    但仍然派遣太子刘禅出席,以此来表达他对这对新人的祝福,并送上了贺礼。


    ……


    中秋方过,岭南暑气尚未全消。


    苍梧郡,刺史府衙内却已沁着些微凉意。


    诸葛亮正伏案披阅今岁蔗田与糖寮的册簿,宽大的素袍袖口沾了点点墨渍。


    堂外格树巨冠投下浓荫,蝉声嘶哑,衬得庭中更显寂静。


    忽闻前庭脚步杂沓,一名属吏急步趋入,不及整冠便禀:


    “使君!洛阳天使至,仪仗已抵府门!”


    诸葛亮闻言,笔锋一顿,一滴墨落在“糖产量”三字上,缓缓泅开。


    他抬首,目光越过门廊,望见院中阳光刺目,静了一息,方道:


    “开中门,具香案,迎诏。”


    尽管还不知道是喜诏还是恶诏,可诸葛亮内心中隐隐约约就是感到一股激动之情。


    这份激动,难以言说。


    诏书黄绫,字句雍容。


    天使嗓音清亮,穿透岭南潮湿的空气。


    他先赞交州刺史诸葛亮抚民有道,化僻远为乐土。


    再颂其慧心巧思,授民以甘蔗之植。


    白糖之制,兴此甘饴之业。


    利国益民,功在社稷。


    堂下肃立的州府属官如蒋琬、廖化、刘磐等。


    皆微微颔首,面露与有荣焉之色。


    诸葛亮垂首恭听,面容沉静,如古井无波。


    此类褒扬,近年往来公文中已见惯。


    直至天使声调微转,读出了那句:


    “……着交州刺史诸葛亮,接诏之日起。”


    “即刻交代州务,速返洛阳陛见,不得迁延。”


    此话一出,诸葛亮猝然抬眼,眸中精光一闪即逝。


    方才的从容像是被无形的手骤然抹去。


    他视线掠过天使捧着的诏书,落在那华美的纹样上。


    定了定神,方重新敛容,深深一揖:


    “臣,诸葛亮,领旨谢恩。”


    “陛下万年!!”


    礼毕,天使上前。


    脸上端谨的官样神情褪去,换作亲近的笑意,低声道:


    “嘿嘿。”


    “诸葛使君,可喜可贺啊!”


    “此番回京,必是简在帝心,前程不可限量啊。”


    言语间,尽是示好之意。


    他来自洛阳朝廷,又岂会不知道诸葛亮这个人接下来要飞黄腾达,成为朝中的新贵了?


    现在赶紧示好,也是提前为自己铺路。


    诸葛亮心念电转,面上却含笑谦谢:


    “……天使远来辛苦。”


    “亮僻处南疆,久不同闻朝廷大事,不知近日京中可有何大事发生?”


    他语意微顿,斟酌词句。


    “是否需亮预作预备的动向?”


    天使会意,索性借此机会卖诸葛亮一个人情。


    于是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


    ……“好教使君知晓。”


    “前些时日,听闻骠骑将军马孟起已被召还京师了。”


    诸葛亮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旋即恢复如常,拱手道:


    “多承天使指点。”


    旋即侧身吩咐,“来人,引天使馆驿歇息,好生款待。”


    “一应供给,皆需上品。”


    侍从躬身领命,引那满面春风的使者下去了。


    使者甫一离去,堂下霎时鼎沸。


    蒋琬、廖化、刘磐等一众旧部立刻围拢上来,纷纷长揖道贺。


    蒋琬性情最是持重,此刻亦难掩激动:


    “使君!苍梧八载,栉风沐雨,开垦教化。”


    “今日终得朝廷青眼,吾等总算是熬出头了!”


    说着,尽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尽管诸葛亮把交州开发的很好,但岭南又如何嫩跟富庶的荆北比呢?


    如果可以,蒋琬依然希望能够回到荆北,甚至进入繁华的洛阳。


    “正是!此番回京,必得大用!”


    廖化接口,脸上尽是扬眉吐气的喜色。


    众人喧腾声中,诸葛亮却默然不语,指尖在诏书边缘无意识地摩挲。


    目光投向堂外虚空,似是穿透重重屋脊,望见了万里之外的秦川陇坂。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调沉静,却如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的热火。


    “朝廷正倾力南征,与东吴战事方酣。”


    “此时最忌者,非是江东顽抗,而是西川曹魏趁虚而入,扰我关中。”


    “关中若失,则中原震动,大局危矣。”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见皆已敛笑凝听,才继续说道:


    “马孟起世居西凉,威震羌胡,朝廷倚之为关中屏障。”


    “当此紧要关头,却无故将其调离……”


    “诸公,可知陛下欲调亮回京,所任何事?”


    蒋琬闻言,面色一凛,迟疑道:


    “莫非……是接替马超,镇守关中?”


    他略一思忖,眼中惊色更甚,“马超乃骠骑将军,假节,总督雍凉军事。”


    “若使君代之,岂非是要您……”


    “恐不止于一城一地将守之责了。”


    诸葛亮接口,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雍凉都督之任,怕是要落在亮身上了。”


    堂内一时寂然。


    方才的狂喜被这沉甸甸的猜测压了下去。


    雍凉,那是直面曹魏兵锋的前线。


    羌胡混杂,民生凋敝,远非这渐趋富足的苍梧可比。


    且离京畿近,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稍微哪里做的不对,就容易被弹劾,参上一本。


    但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也是一个往上升、往上爬的机会。


    毕竟总督雍凉军事,一旦功成,前途不可限量。


    诸葛亮忽地轻笑一声,打破沉寂,似是自嘲,又似慨叹:


    “《礼记》有云,‘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虑其所终,而行必稽其所敝’。”


    “能力愈大,其责愈重。”


    “这雍凉重任,实乃炙手山芋,岂是易与?”


    然其眼底深处,


    那一点压抑多年的火苗,终究是抑制不住地燃了起来,灼灼生光。


    众人细观其神色,虽言责任重大,但那眉宇间积郁已久的沉滞之气却是一扫而空。


    一种亟待喷薄的锐意取而代之。


    众人都明白,自错用了马谡,受贬交州后。


    诸葛亮心中是一直憋着一口气的,他一直在努力证明自己。


    希望有一天能够重返朝廷,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诸葛亮倏然振袖,朗声道:


    “诸公,你我相交于微时,共困于南土。”


    “今朝或将别离,焉能不醉?”


    “今夜设宴,凡我州中僚属、此地贤达。”


    “愿来者,皆请共饮!”


    是夜,刺史府华灯高张,宴开数十席。


    交州地僻,然诸葛亮数年经营,威信卓著。


    闻讯而来的当地豪族首领竟坐满了大半厅堂,献上的贺礼堆积如山。


    心腹幕僚张紘最后方至,执手相贺,一切尽在不言中。


    案上所陈,却并非山珍海错。


    多是清淡养生的肴馔、羹汤、时蔬、精脍。


    佐以蔗汁所酿的甜酒。


    诸葛亮数年来如一日的潜心养生。


    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单纯想要活得久一点。


    道理很简单,因为齐汉政权功臣几乎已经趋近于饱和。


    诸葛亮想要再崛起没那么容易。


    所以只能是通过熬时间,熬资历,看能不能熬出头。


    为此,他焉能不努力调养身子?


    如果把身子熬坏了,那便永远失去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此刻的诸葛亮容光焕发,体态轻捷,毫无久居南方常见的沉滞之态。


    酒至半酣,诸葛亮举杯起身,环揖满堂宾客,言辞恳切:


    “亮,一介书生,蒙陛下不弃,委以边州之任。”


    “数年来,政令或有疏失,全赖诸君鼎力相助。”


    “包容砥砺,方有今日蔗田千顷,糖坊林立。”


    “商船远泛之微末之功。”


    “此非亮一人之劳,实乃上下同心之果耳。”


    “亮,谨以此杯,谢过诸君!”


    言罢,满饮杯中甜浆。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谦谢与颂扬之声,纷纷举杯回敬,皆道:


    “使君经天纬地之才,总督雍凉,正得其位。”


    “他日克定九州,可勿忘咱们交州旧部。”


    “哈哈哈……”


    喧嚣祝祷声中,诸葛亮含笑受之。


    目光偶然落回杯中,那清澈的甜酒微微晃动,映照出梁上晃动的灯影。


    竟恍似金戈铁马之影。


    他唇边的笑意稍稍凝滞,只一瞬,又复舒展如常,举杯再与众人同饮。


    窗外,月过中天,清辉遍地。


    将庭中蔗叶的影子拉得长长,犹如一道道待写的策论,又似一片片未启的征途。


    宴席的喧嚣散尽,残烛冷炙间只余下更漏声声。


    诸葛亮并未安寝,而是于书房中秉烛独坐。


    指尖划过苍梧郡的山川舆图,目光却早已穿透窗棂,投向星汉灿烂的北方。


    案头,一盏未曾动过的白糖水已凝出细微的结晶。


    翌日拂晓,霜露未晞。


    车驾已齐备于府门外。


    此行轻简,除家眷车乘外,仅有十数亲卫及一车书卷。


    蒋琬、廖化、刘磐、张紘等一众旧属皆缟衣肃立,静候最后的辞别。


    诸葛亮出得府门,目光扫过这些与他共度岭南数载寒暑的面庞,最终落在蒋琬身上。


    他执起蒋琬之手,郑重道:


    “公琰,交州之政,譬如初植之蔗,根柢未深,经不得风雨摧折。”


    “汝可暂代州事,一切章程,皆依旧例。”


    “务使民不受扰,糖业不辍。”


    “待朝廷明旨下达新刺史之日,方可交割。”


    其声沉缓,字字千钧。


    蒋琬深深一揖,眼眶微红:


    “使君放心,琬必竭尽驽钝。”


    “恪尽职守,保交州安泰,以待使君……以待朝廷钧命。”


    “万望使君此去洛阳,善保千金之躯。”


    诸葛亮颔首,又看向廖化、刘磐等人:


    “诸君皆国家栋梁,留此沃土,当辅佐公琰。”


    “同心勠力,不负陛下,亦不负此间黎庶。”


    众人皆躬身应诺,声带哽咽。


    车驾启动,蹄声嘚嘚,碾过青石长街。


    将至城门处,景象却令诸葛亮陡然一震——


    但见道旁黑压压跪满了百姓,箪食壶浆,绵延数里不绝。


    其中有衣冠楚楚的汉人商贾,有椎髻跣足的土人首领。


    有满手糖渍的工匠,有面色黝黑的蔗农。


    此刻却全都一致地抛来送别、挽留诸葛亮。


    见车驾至,呜咽之声骤然放大,化作一片悲声:


    “使君留步!”


    “使君莫要走啊!”


    “使君恩德,吾等永世不忘!”


    一白发老翁颤巍巍捧起一碗清澈的蔗浆,高举过顶:


    “使君!交州苦瘴疠久矣。”


    “自公来此,教民种蔗制糖,活人无数。”


    “此乃天降甘霖!求公饮此一碗家乡水吧!”


    诸葛亮急令停车,快步走下。


    见此情景,他素来静如止水的面容再也难以维持。


    鼻尖酸楚,热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接过老翁手中的陶碗,手指微颤,环视那一张张真挚而悲痛的面孔。


    喉头哽咽,几乎难以成言。


    良久,他方强抑悲声,扬声道:


    “亮,本一布衣,蒙陛下不弃,委寄南疆。”


    “数年来,赖诸位父老不弃,同心共济,始有今日微末之绩。”


    “此间山川,此间民人,于亮恩同再造!”


    “亮岂敢相忘?”


    言至动情处,泪落如雨,沾湿衣襟。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晨风中传开,带着决绝的承诺:


    “今日一别,非亮所愿。”


    “奈王命在身,不敢不从耳。”


    “然亮在此对天立誓,若他日侥幸,功成名就——”


    “必当解甲归田,再返交州!”


    “此心此志,苍天厚土,交州父老,实共鉴之!”


    “此地,永为亮之第二故乡!”


    语毕,他将碗中蔗浆一饮而尽,甘甜之中竟品出无限苦涩。


    随即撩起衣袍下摆,竟对着万千百姓,深深一揖到地。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悲声,许多人伏地痛哭。


    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诸葛亮不再多言,毅然转身上车。


    惟恐再多留一刻,便再也硬不起心肠离去。


    车帘垂下,隔绝了外界景象,却隔不断那震天的哭声。


    车轮再次滚动,缓缓驶出苍梧城门。


    将那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视若故乡的热土,连同那漫山遍野的青翠蔗田与空气中弥漫的甜香。


    一点点留在身后。


    车内,诸葛亮闭目良久,指尖犹自微微颤抖。


    直至再也听不见送别的声浪,他才缓缓睁开眼。


    眸中泪痕已干,只余下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与坚毅,望向前方那漫长而未知的归途。


    北方天际,层云密布,隐有风雷之势。


    他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