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金石永锢噬魂躯

作品:《孤锋莫宁

    一步踏入,仿佛跨过了生与死、动与静的界限。外界的一切声响——判死生残留的怒意、忘川流水的死寂——被瞬间剥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斥于每一寸空间的、永恒不变的碾压与摩擦之声。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一处,而是源于脚下,源于头顶,源于前后左右,源于视野所及的每一块金属与岩石,仿佛整个天地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碾磨机关,无休无止地运转着,发出令人神魂欲裂的**。


    第五狱,金石啮体狱。


    这里没有天空,只有无限向上延伸的、犬牙交错的金属顶壁,其上遍布尖锐的突刺和缓缓移动的巨型齿轮,投下沉重而扭曲的阴影。脚下也非土地,而是冰冷坚硬、布满锈迹和刮痕的金属地面,缝隙间偶尔可见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矿物结晶,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而最为可怖的,是构成这座地狱主体的、那些无边无际的“金石之壁”。它们并非静止的山岩,而是由无数巨大的金属块、锋利的石刃、沉重的齿轮和扭曲的链条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强行挤压、拼接而成,形成一道道望不到顶、也看不到尽头的巨大隔断。这些“墙壁”并非固定不动,它们时而缓慢地相互靠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将夹缝中的一切挤压成齑粉;时而猛地错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散发着金属寒气的裂隙;时而又如同磨盘般相对旋转,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和令人牙酸的尖啸。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属粉末和石屑,吸入肺中(尽管魂体并无实质呼吸,但这感觉却直接作用于灵魂感知)带来的是刀割般的痛楚和沉重的窒息感。更为浓郁的是那股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绝望气息,它并非飘散在空气中,而是如同粘稠的油脂,附着在每一块金属、每一粒尘埃上,无孔不入地侵蚀着闯入者的意志。


    在这里,光线是一种稀缺之物。仅有某些特殊的矿石或熔化的金属河流(那些河流并非流淌,而是如同粘稠的浆糊,在沟壑中缓慢蠕动,散发出暗红或幽绿的光芒)提供着微弱而诡异的照明,将这片金属坟墓映照得光怪陆离,阴影幢幢,仿佛随时会有由痛苦与金属凝结而成的怪物从黑暗中扑出。


    “此地……竟是比裂魂之崖更令人窒息。”黄笙以袖掩面,并非真的遮挡,而是魂体对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和金属粉尘的本能排斥。她的音律在此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压制,连玉笛上流转的光华都黯淡了许多,仿佛声音也被这沉重的金属环境所吸收、扭曲。


    魄山周身罡气自然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光晕,将靠近的金属粉末和绝望气息稍稍排开。他目光如电,扫视着前方不断变化、危机四伏的路径,沉声道:“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挤压,此地的规则……更倾向于‘禁锢’与‘消磨’。魂体在此,会如同被放入磨盘的谷物,被一点点碾碎、磨灭灵性,最终化为这狱界的一部分。”他指向远处一面正在缓缓合拢的金属巨壁,只见壁面上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浮雕,那并非雕刻,而是被永久禁锢、融合其中的罪魂残骸!


    莫宁默不作声,但他的感受远比黄笙和魄山更为深刻剧烈。他的本命魂印对灵魂层面的任何变化都极其敏感,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魂体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无形却沉重无比、冰冷刺骨的金属枷锁,这枷锁并非束缚手脚,而是直接禁锢魂核!每一个意念的转动,每一次死气的调动,都变得异常艰难、滞涩,需要付出外界数倍的心力与消耗。而那充斥天地、永无止境的摩擦碾压之声,更是直接穿透一切防御,作用在魂体最本源的结构上,带来一种缓慢而持续、无法摆脱的剥离感与消解体感,仿佛一颗被放在砂纸上不断研磨的水晶,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磨灭的感觉,远比直接的撕裂更令人感到深入骨髓的绝望。他尝试着扩散魂力感知,却发现魂念如同陷入了无边无际、粘稠沉重的泥沼深渊,难以延伸,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探查清楚周围数十丈的范围,而这狭窄的范围内,除了冰冷沉默的杀人金属和弥漫的绝望,便是那些在墙壁夹缝中、在巨大齿轮下、被永恒碾磨、连哀嚎都无法发出、只能不断释放痛苦波动的罪魂碎片。


    “魔气……”莫宁忽然低声说道,声音因魂体受抑而显得有些沙哑。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在右侧一条缓慢蠕动着的、散发出暗红色不祥光芒的金属浆流上。在那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浆流深处,他超越常人的魂印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微弱、却与他记忆中灰岩村魔像同根同源、充满堕落与诱惑气息的能量波动。“比我们在外面感知到的要浓郁精纯得多,而且……这东西似乎并非简单混杂于此,它正在与这狱界本身的禁锢碾磨规则进行某种……深度的融合。”


    黄笙和魄山闻言,立刻强忍着不适,凝神屏息,仔细感应。果然,在那沉重如山、冰冷刺骨的金属规则和铺天盖地的绝望气息掩盖之下,一股阴冷的、滑腻的、充满堕落诱惑力量的魔性能量,如同最高明的潜伏者,深深缠绕在金石狱的规则根基之处。它并非大规模爆发显现,而是如同最具腐蚀性的幽暗酸液,悄然地、持续地侵蚀、渗透着金石狱的本源,甚至……似乎在巧妙地利用这里永恒不休的碾磨与禁锢之力,作为熔炉和铁砧,提炼、纯化、锻造着某种更为可怕的东西!


    “天律殿……他们果真将这天狱当成了培育魔念、加工秽物的温床和工厂!”黄笙声音中带着难以压抑的愤怒与一丝惊悸。亲眼所见、亲身所感,远比之前听轮回生与判死生揭露时更令人感到心悸与发指。这所谓的千古牢狱,惩戒罪魂之地,竟已从根子上沦落至此!


    前路已被数面缓缓移动、轰鸣作响的金石壁垒封死了大半,仅在错综复杂的移动间隙中,留下几条狭窄、幽深、不知具体通往何处、散发着更浓郁死亡气息的缝隙。每一条缝隙中都传来更加清晰、密集的碾磨声与罪魂被撕裂压榨发出的、无声却能被灵魂直接接收的极致哀嚎,仿佛巨兽贪婪咀嚼的食道,散发着令人魂飞魄散的终结气息。


    “必须尽快找到相对正确的路径,穿越这片核心区域。”魄山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静,双目之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努力从这看似毫无规律的巨壁移动中寻找蛛丝马迹,“这些移动的墙壁并非全然的混乱无序,它们的变化频率与轨迹,似乎与地底深处某种庞大能量的周期性脉冲有关。跟紧我的脚步,莫要踏错一步!一旦被卷入移动的墙壁之间,或是失足掉入那些高温熔流之中,纵是大罗金仙,也顷刻间魂体崩灭,万劫不复!”


    他率先而动,选择了一条看似在两次脉冲间隙相对稳定、却有无数尖锐石刺如同骤雨般不断从顶部坠落砸下的危险通道。每一步踏出都需极度谨慎,精神紧绷到极致,既要凝神计算躲避上方不断坠落的、足以洞穿魂体的致命落石,又要时刻留意脚下可能突然裂开的、喷涌出灼魂蚀骨高温金属蒸汽的恐怖缝隙。


    在这里,绝望,并非突如其来、轰轰烈烈的毁灭,而是这种缓慢的、无处不在的、看不到尽头的消磨与压迫,是时间本身被拉长扭曲成的酷刑。在这永恒的金石啮噬声中,时间失去了所有意义,希望如同在狂风中摇曳、随时会彻底熄灭的残烛。三人如同在洪荒巨兽不断开合的锋利牙缝间艰难求生的渺小蝼蚁,每一步都踏在生死一线的边缘,对抗的不仅是外部环境的极致残酷,更是内心深处那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滋生、疯狂蔓延的、想要放弃所有抵抗、融入这永恒碾磨、换取最终平静的绝望念头。而潜藏于狱界最深处、那与规则融合的阴冷魔气,则如同最狡猾恶毒的跗骨之蛆,时刻冰冷地窥伺着,准备在他们意志稍有薄弱、出现缝隙的刹那,给予致命一击,将其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