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鲛人兄妹，两人涉水归岸，海水早就将他们浸湿，两人看着彼此宛如落水狗一般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年年很少看到盛惜时如此落魄的模样，忍不住施展术法将那一身冷湿祛除。


    两声相似的法决在夜空中响起，年年觉得那种潮湿沉重的寒意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干爽舒适。


    他们连在这种时候也如此默契。


    年年抬眸看着盛惜时，他眼中正倒映着自己，那双平等的直视万物的眼睛此刻只看着自己，而耳畔是海浪和一轮巨大的明月让整片镀上银光。


    水天一线之间，满目之间忽然全然是碎星，原本因为成功将鲛人兄妹送出了这片是非之地变得安宁的心，却在此刻忽而跳动着。


    “好漂亮……”


    年年说道，而盛惜时看着她的眼神明显摇晃了片刻，她看到了绯红攀上了他的耳廓，银辉之下，玉白色的耳廓变了色瞩目异常。


    他在害羞。


    她的师兄，是风光霁月的宗门大师兄，有着如同观音一般雌雄莫辨的漂亮，那双眼睛盈满温柔的琥珀眸似乎总在倾听。


    他们身处于大道与阡陌，似乎永不相交，可是偏偏在某一刻，那个系统闯进她的生活，让她看见了盛惜时苦苦挣扎的内心，叫她拯救他。


    宗门大师兄，明冠魁首出身世家，甚至有一副漂亮皮囊，人人喜爱，受人敬仰，甚至还是系统口中的‘气运之子’。


    他需要拯救？


    说起来，她是不相信的。


    第一次见面时，即使是满身冷汗，她还是听从系统的指示抬眸看去，那所谓应有尽有的人，站在光里，压力攀升。


    当余年年的传言甚嚣尘上，所有人避之不及时，他的眼神从来都没有变过，琥珀色的眼眸盈满了温柔和耐心，即使是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同门。


    是的，系统不断地提示着他起起伏伏的压力值，她知道了，原来，那个无坚不摧地存在，实则脆弱，有时眼泪婆娑，会疲惫会愤怒。


    他不是太傅长子盛惜时，也不是霜青大师兄。


    他是和年年在风回村发现小儿不见时紧张焦急热心人，是与自己并肩斩龙意气风发少年心气的同行者，是破碎幻境中苦苦挣扎的苦命人……


    师兄是极厌恶雨的，可是，天落婆娑雨，他依旧撑伞独行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眼前，只为了给她送一碗甜汤，闲聊两句。


    剥去了一切的荣光，虚名，她看见了他。


    可被看见的并不只有盛惜时，余年年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


    被拯救的人，也许不只是盛惜时，也有她，余年年。


    “盛惜时，”余年年唤着他的名，“今夜，月色真美。”


    盛惜时听到自己名字，眼眸眨了眨，而后一句，让他心沉了沉，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卿更胜月色百重。”


    年年难得一见的笑道，看着师兄绯红的脸颊、耳廓，心里痒痒的。


    他们走了太久，情愫便在这一点一滴之间积少成多。


    敬卿，爱卿，唤作卿卿。


    盛惜时怔在原地，余年年向前走了一步，捧起了他的脸颊，缓缓踮起脚尖……


    在澎湃的海浪之中，年年缓缓落下一吻在他的唇角，一触即分，在盛惜时不及反应。


    在这心跳都停滞的时刻，海浪里混杂着凌乱的脚步声，而下一瞬，一记淬这火的箭羽破空而来，直直向着两人的方向射来。


    他们神色一变，脚步的声音愈来愈近，原本深黑的夜空也被燎亮，炬火之下，一人持弓冷肃地紧盯。


    而火光之下，出现了熟悉的面孔——城主姜青。


    “二位仙长，夜深露重，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何要放走我的猎物。”


    姜青提着裙角，站在土坡之上，火把的光打亮了她半侧脸颊，年年这时才发现，她凹陷的双颊和青黑的眼底。


    她的确备受美人骨的折磨。


    可是，今夜的炬火似乎有烧毁一切虚妄的魔力，她的欲望，她的贪婪，吞噬一切的仇恨，都如此清晰可辨。


    而侍候在她身边的持弓而立的，不是别人正是听雪。


    “城主可否说得更清楚些，我可不曾记得放走过谁的‘猎物’。”


    年年毫不忌讳应道。


    “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她沉声说着，“以后慢慢记住就行了……”


    姜青举起了笛子抬至嘴边，那阵诡异的乐器再次响起。


    猝不及防响起诡曲，让两人人都陷入了催眠，余年年与盛惜时的眼神放至空灵，她走了下来，轻轻开口道：“你们将乐意之至地为我行事，我即是你们的主人。”


    “是。”


    两人应声道。


    姜青在听到两人应声，勾唇浅笑道：“现在，跪下。”


    她环臂垂眸眼中充满兴味的看着两人缓缓俯下身，屈膝跪地之时，夜空中忽然窜出来一条绳索，飞身而至，将姜青捆了一个结实。


    余年年抽出短剑横在姜青脖颈边，抬眸看着抽刀上前的听雪说道：“再上前一步，我便向下使一分力气，叫她现在就上路。”


    听雪犹疑地看着姜青，不知如何动作之时，姜青说道：“不要动。”


    冰冷的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而那个人的眼睛带着杀意，以往亲和敛得一干二净，她说的话，姜青不敢不听。


    她从未失败过。


    自从那位将笛子交到自己手上之后，她从未失手过。


    无论是修仙者，强于他们百倍的妖族，还是城中成百上千的百姓，在听了曲子之后，都会对她俯首，听她号令。


    “听闻，二位之所以会来到我们这边陲小城，不过是因为需要朝廷拨款援助，可是仅就钱财，羽城可为二位奉上所有，霜青宗不仅仅可以恢复往日的气派，还能扩建一倍，条件是能够让我走。”


    在认清楚形式之后，姜青换了语气，循循善诱说道。


    余年年摇了摇头，将食指放在了嘴唇之上，要她噤声：“谈？我们有什么可谈的，交易更是无稽之谈，城中任我等取用，你用什么谈？”


    “你，你这是强盗……”


    年年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末了只是冷着眼神看着她说道：


    “我说了安静吧。”


    余年年走到听雪的面前，收了武器将双手反剪在身后。


    “你们就跟我们一起回朝廷复命吧。”


    也许，羽城中没有可怖的吃人魔物，却有此般被仇恨融化了心智之人，比之魔物更过之不及。


    “砰砰砰——”


    远方传来一阵巨响，就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钻出来了，向着城内去了。


    “现在又是想要做什么？”


    姜青冷白着一张脸，紧紧盯着自己，扯着嘴笑道：“你放了我，我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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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诉你。”


    盛惜时原本押着一旁的听雪，此刻看了一眼余年年，给姜青施上了禁言咒。


    “她不知道，我们走。”


    说完，余年年将姜青扛在自己的肩上便向着城中赶去，此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可谓不热闹。


    ‘祝你们，一路顺风——’


    那道阴恻恻尖声里埋藏的不怀好意，不由得让年年皱紧了眉头，事情原没有结束：


    一切的开始是殿前王朔提议让二人前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城帮助清扫魔物。


    王朔，不过是传圣王口谕之人。


    羽城与圣旨中描述的大相径庭，不仅并非贫苦的边城有超乎寻常城池的繁华，还内藏乾坤，上至城主下至贫苦百姓都是他羲和神的信徒。


    余年年的移动速度极快，逆向的风狠狠地拍在她脸上，所有脸颊边的碎发被吹得扬起，她也顾不得，脑中正不断推演着当前的棋局。


    他是知道自己的信徒、神殿会暴露的，甚至是代行者的行迹与任务。


    却执意将两人送往羽城，甚至早早便笃定了他们的死亡。


    城主姜青纵使骨笛诡曲防身，却也不能将他们置于死地……


    不，电光火石之间，一种可怖的想法击中了余年年，鸡皮疙瘩顺着脊骨缓缓地向上浮起。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姜青当然不可能杀死他们，她是引诱二人不断深入探查城中隐秘的饵料。


    魔道圣王根本就不在意失控棋子的生死，或者，巴不得他们来帮他修剪枝丫。


    他洒下了一粒粒的米粒，引诱着他们不断向前探查，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之时，便是踩准机关的那刻，盖门翻转，落入笼中进退不得，生死由他。


    余年年停下了脚步，羽城已经近在眼前，原本高大的城门不知是何原因大半坍塌，而地上还留存着一串巨大的脚印。


    这是什么？


    理智告诉她，这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巨兽，暴力且极具有破坏力，这大约也是魔道圣王阴谋的部分，现在，他们应当后撤回到宗门。


    “你就在此处安静待着。”


    “师兄，你在此处看着他们两个。”


    余年年将姜青放下，转身看着盛惜时说完，便准备顺着那巨大脚印追去。


    她感受到了手上一紧，年年连拽了几下都没有办法拽动自己的手腕，“师兄，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余年年眼神直视着前方，心中狂跳，这是她一个人的一意孤行，就……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会很快回来，年年，你说啊。”


    她没有办法回头，也没有办法再说一次，是的，此行大约定是九死一生。


    “带我一起吧。”


    他太敏锐，无论是诸般疑点，还是年年诡异的态度，无一不昭示着此行危难，可他竟说，他甘愿。


    年年定了定神，转身想要说服盛惜时的那刻，身后杀意猛然袭来，她猛地拉过了盛惜时，两人跌坐在地滚了几圈，才发现那是什么。


    一柄飞掷而出的三叉长戟，两人险险躲过，那柄长戟便直直向着他们身后的姜青而去。


    姜青不知为何看着长戟接近呆滞住了，僵硬不动，她像是知道自己今日注定命丧于此般合上了双眼。


    直到滚烫的鲜血溅了她满脸，将那一身华美的衣裳彻底毁去，她再次猛地睁开眼睛，只是错愕盈满了她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