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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明君和他的小妖妃》 第131章 罗襦宝带
◎你最近总是看我◎
花蕊夫人虽入宋多年, 却常怀故国之思,于情于理似乎都不该出卖孟希。
赵匡胤思虑片刻,疑惑道:“难道说她与孟希之间有私怨?”
“……”石守信瞬间无语。
刘廷让看不下去, 连连摇头却也不曾说破,待出了南熏殿才开始长吁短叹:“大哥当局者迷, 那花蕊夫人多半爱上他了, 这美人恩可不好还,若她将来与嘉敏妹妹争起来,不知大哥偏疼着谁?”
“禁宫之中出入一个旧蜀国叛逆,还有一人在暗中窥伺嘉敏妹妹, 我看大哥已经够闹心了,偏偏花蕊夫人又唱这么一出!这女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也不知道待在大哥身边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石守信盘算着道:“眼下先保护好嘉敏妹妹要紧,若她出了什么事,我怕大哥又要半死不活一回, 谁受得了?”
刘廷让点头, 深以为然。
好在蕊珠宫日夜戒严, 这些天一直没听到什么风吹草动, 想来幕后黑手见找不到机会自行偃旗息鼓了。
夏日午间容易困顿, 赵匡胤也常来嘉敏这里歇午, 两人在一起时,他从不说烦恼之事, 总是哄嘉敏开心, 今日还带来一个大箱子。
“你哥哥派人把你的一些旧物从江南运过来,原本他是要亲自前来, 半道上转去吴越国替我办差事去了, 大约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到汴京来!”两人挽手步入帐中, 随意闲聊。
嘉敏眨眨眼问道:“难道哥哥在查‘腐萤’组织的事么?可是有眉目了?”
赵匡胤淡淡道:“目前只有一些零星的线索,不过似乎牵扯甚广,怕不是劫掳小女孩儿那般简单!”
而且还挖出了吴越王府的隐秘,对方所谋者大,一招不慎,怕是会动摇整个朝廷的根基。
不过这些朝堂之事倒不必多讲,他来歇午,嘉敏陪侍。
宫婢端了瑶盘进来,他抬手把嘉敏的发饰一支一支取下来,待宫人退去,掩上罗帐。
嘉敏精致的小脸陷在他手掌中,微仰起脸,被他吻倒在床榻上。
白日纠葛多了几分温柔克制,却似乎缠绵无尽。
欢愉过后原已疲累,可赵匡胤却不睡,而是将薄衾拿开,仔细检查嘉敏肌肤上是否出现了桃花印痕。
“赵哥哥……”
嘉敏羞赧不已用手遮挡,却被他吻开,继续仔仔细细地看,见并无异样,才拉过薄衾给她盖好,抱她在怀柔声道:“没事了!”
“可是……你最近总是看我……”嘉敏小声说,“还经常是在白天!”
“白天看的更清楚一些!”赵匡胤吻她的额头,“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可以看么?”
“……”嘉敏红着脸道:“你喜欢看便看吧!”
“嗯,喜欢,你生的真美,我日日都要看!”赵匡胤说着,低头又来吻她。
醒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见夫君已离去,嘉敏独自下了床,丝发慵懒地披着,跑过去打开哥哥送来的箱子。
里面全是她尚未出阁时的旧物,头一件便很是惊喜。
紫芝刚命人抱了换洗的衾被收拾好床榻,见她拿着一个长长的金匣子笑靥如花爱不释手,禁不住问道:“娘娘,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让你这么高兴?”
“是叶子戏,我以前最爱玩儿这个了!”嘉敏在桌案边坐下,把匣子打开,里面果然装着那副黄金做的叶子戏。
宫人瞧着稀奇,皆不知这等做成如叶片大小,上面刻有数字花纹的黄金薄片是用来做什么的。
嘉敏笑盈盈地解释道:“这个是江南之地盛行的一种游戏,可以放在桌台上,也可以抓在手上玩儿,多是四人一桌,轮流坐庄掷骰为号,上压下,大压小,其乐无穷,最是好耍的,我以前能一玩儿一整天呢!”
不过想来汴京宫廷里会这个的不多,大多都是当稀奇玩意儿来看。
正好花蕊夫人和长宁公主来访,带着新酿的桃花酒并水晶烩、酥骨鱼等小食,打算一起消磨漫长的白天。
见她一副浓睡初醒的样子,遂掩嘴笑道:“看来是来的不巧,扰了你的清梦!”
嘉敏摸一下自己的头发笑道:“我都睡好了,先去梳一下妆,很快出来!”
“且慢些!今日我和公主在御花园看见你穿的那件天水碧的宫装实在美丽,就想来仔细瞧一瞧,看能不能裁出式样差不多的来。”
花蕊夫人笑问,“不过妹妹似乎是换装了!”
嘉敏脸登时红了,今日歇午时皇帝夫君手劲大了些,不慎扯破衫裙,方才宫人整理时还在暗笑。
好在紫芝很是善解人意,只说沾了脏东西,已经拿去洗了,这才逃过一场尴尬。
两人在外间等着,花蕊夫人又拿起桌案上的黄金叶子戏笑道:“昔年在旧蜀国宫中,我和李艳娘等人也酷爱耍这叶子戏,每每通宵达旦。来了汴京以后,并未见到此处有这等游戏,还颇为惆怅,今日也是头一遭见!”
赵婉兰亦拿起一片道:“此物在汴京城中确实也算稀奇,我入宫以前在家中见长辈玩过一两回,可此等掷骰游戏每每与赌博相牵扯,为太后所不喜,故而后宫中一直禁绝,自然是见不到的。姐姐你说此事要不要告诉周妹妹,以免她再被太后怪罪?”
紫芝走出来道:“而今太后可管不到蕊珠宫里来,皇上说了,若非自己陪着,慈元殿的人不得召见周娘娘。两位主子就放心吧,今日不妨陪我家娘娘好好耍一耍,她若是开心了,皇上就开心。皇上开心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都有赏,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花蕊夫人嗔道:“你这丫头原本没这么鲁莽,如今胆子益发大了,竟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
紫芝冷冷道:“奴婢只知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太后娘娘若是个疼皇上的,也该容下周娘娘才是!”
相国寺一事过后,时人多愤慨,杜太后对儿子不慈已是天下皆知,紫芝伺候赵匡胤多年,更是心疼主子遭遇,再加上大宋立国乃是以道理治天下,耳濡目染也养成一副傲骨,淡淡道:“即使贵为太后,也总要讲道理吧!她不喜欢的别人就不能喜欢,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你这丫头可真是伶牙俐齿——”赵婉兰想起以前自己在太后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不免羞赧,笑道:“前些日子我还听父亲说有大臣劝谏皇上勿宠爱周娘娘过甚,还提到什么祸国妖姬之类的词,皇上倒是没发火,可却说要他以后不要再骂周娘娘,实在担忧就多骂骂自己,骂周娘娘他心疼,心疼久了就生病。诸位爱卿不是总说要朕保重龙体么?不过是换个人来骂,如此对龙体大有裨益之事,诸卿也不愿为朕做么?大臣们哪里肯依,可他们只要张口提到周娘娘,皇上就装作不是头疼就是肝疼,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惹的那些老臣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却束手无策,你们都说说他怎么想出这一招的,真是绝倒!”
众人笑弯了腰,赵匡胤行事历来多变通且不拘小节,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就连对大臣耍赖也是信手拈来毫不含糊。那么多文臣武将竟无一人能克他,越想越好笑,这要传到民间去写成话本,还不知道有多精彩!
嘉敏绾了个简单的发髻跑出来,见众人笑的这么开心,遂顺口问了一句。
赵婉兰掩嘴笑道:“还能说什么,不就是你那个宝贝夫君又做出的新鲜事,大家都当笑话听。你有没有兴趣,要不也说给你听听?”
“……”嘉敏瞪她,哪里敢听她们打趣的话。
几人笑的花枝乱颤,花蕊夫人道:“今日也真是凑巧,你这里居然有叶子戏,怎么样?要不要做个局,我们来斗一场?”
嘉敏登时喜上眉梢,雀跃道:“我正烦恼找不到玩伴,只不过这叶子戏各地有各地的打法,也不知川蜀是什么规矩,不如我们先合计一番该怎么打?”
“正是这个理!”赵婉兰拍收道:“我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要想玩儿到一起,一套标准的规则必不可少。不如就先按照各自地方的玩法玩上一局,评其优劣,取长补短,看看能不能有所增益。”
余人皆觉有理,花蕊夫人招呼丽娟来凑一个角,从川蜀的金花到江南的钓鱼再到汴京的抽鬼牌,各有各的乐趣,热热闹闹打到傍晚,几乎错过晚膳。
带来的酒和小食被一扫而空,若非知晓皇帝夜晚宿在蕊珠宫,怕是要打个通宵。
赵匡胤今日晚了些,本还担忧嘉敏等的无聊,匆匆过来,却瞧见她坐在榻上握着笔,一边沉思一边在小册上记录着什么,嘴角带着浅笑,甚为专注。
“今日可是寻到什么乐子了,这般开心?”赵匡胤上前抱住她,随意瞥一眼,已知是游戏。
“哥哥从江南寄来我旧时玩的叶子戏,和徐姐姐她们打了几局,宫女们瞧着有趣,都想学来玩儿。我干脆就把各地的玩法记录下来,写成小册子供她们参考,总算是写完了!”嘉敏放下笔回身将他抱住,“可累坏我了!”
赵匡胤腾出一只手翻了翻,笑道:“这游戏以前在军中也玩儿,很是解闷。宫女们常年拘在宫里劳作很是辛苦,若能教会她们玩儿这个,也是好事。”说着翻到封面,“《击蒙小叶子格》——这名字取的不错,颇有传世宝典之气势!”
嘉敏抱着他的脖颈咯咯娇笑,“一本游戏册子而已,算作哪门子传世宝典,皇上是拿我寻开心么?”
赵匡胤爽朗笑道:“这吃喝玩乐各有各的门道,人生在世若天天都办正经事,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说的也是!”嘉敏被他如此夸赞,竟真觉得自己写了本传世宝典,乐陶陶的忘乎所以。
虽然她自己只当做是夸赞,可却真被赵匡胤说中了,这本《击蒙小叶子格》几乎在问世的第二天就传遍后宫,不过月余汴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传抄的册子,甚至许多店铺开始售纸制叶子戏。
因嘉敏喜欢玩,每至深夜不禁,赵匡胤也不以为怪,坐在一旁看她耍。
她技艺高超,每每压过对手,十局赢九局,玩到兴头上更是满脸堆笑快活无比。
赵匡胤支颐斜卧榻上,看着她的笑颜,心间很是舒畅。
他的嘉敏终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天真无邪,快乐无忧。
然则这等游戏太容易上瘾,直到众人输光了钱才散场,已经到了后半夜。
赵匡胤哈欠连连,很是困顿,任她服侍自己宽衣解带,随口说道:“里衣不解了,早些睡吧!”
“哦!”嘉敏小脸通红,住了手,在他怀中躺下,不多时却突然抬起身吻他。
或许她只是想轻轻吻一下,可是衫裙却不自觉滑到了腰身以下,“好热……”
外面窸窸窣窣下起了小雨,寝帐中只闻得低沉的呼吸声。
嘉敏轻颤着贴近他,将一双纤弱藕臂交缠在他颈间,朱唇轻启含住他的唇辗转轻吻。
“嘉敏……”赵匡胤略感诧异,可却难耐这般纠缠,不禁闷哼一声。
这些时日多缱绻,她的胆子益发大了,竟然抱着他在床上翻滚,柔若无骨的小手拂开里衣,舌尖卷过耳垂,掠过脖颈,侵占他的胸膛和腰腹。
【作者有话说】
叶子戏一说是麻将,一说是纸牌,我不会打麻将,就当纸牌写了
第132章 芙蓉帐暖
◎偏要你纠缠◎
这等攻势令他困意全消, 再次掌控了怀里的女子,翻身覆压下来,与她唇舌纠缠。
原本裹在腰身以下的衫裙已褪尽, 嘉敏仰卧于枕上,四目相对, 他坐起来抓起她玲珑的脚踝, 吻在踝骨上,接着是她莹白纤长的腿,最后一吻落在肚脐边。
以往她的腿总是勾着他的腰身,这次却缠在脖颈, 没有身躯紧贴和炽热激吻,不是她熟悉的耳鬓厮磨,而是这般难以启齿的香艳。
嘉敏到此刻方知最初的那些时日,他多少还是收着一些,不似今晚这般无拘束, 教人受不住。
“夫君——夫君——”嘉敏娇媚的嗓音连自己也很是吃惊, 可一直战栗的躯体想要被拥入怀中, 怯怯地伸出手臂。
他却不曾全然如她所愿, 自背后拥着她, 手掌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肆意厮磨。
嘉敏只好攀着他的手臂娇吟不止, 入骨柔媚教人更加神魂颠倒,不觉张口咬她的香肩, 她吃痛, 狠狠抓他的手背。
雨声渐转疾,还打起了雷, 嘉敏秀眉紧蹙闭着眼, 被他抱的更紧。
纵然羞于启齿, 可她渴望他的吻,就像被冲到河岸上的鱼儿一样,那般急切和不安。
再次听到雷鸣,他微抬起身,抱她在枕上躺好,屏着呼吸一阵柔靡狂吻。
宫室外雷雨交加,嘉敏只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驱离了身体,遍身香汗淋漓,四肢交缠在他身上,越缠越紧,直到气力耗尽,随着渐歇的暮雨陷入沉眠。
这一夜当真疲惫,连梦都没有做,睁开眼竟已到了正午。
赵匡胤轻裘缓带凭几批公文,今日他也起晚了,误了些时辰,朝后丞相便委婉地批评他不可纵。欲贪欢。他嘴上答应,人却依旧往蕊珠宫里跑,还命内侍将群臣上奏的文书搬来。
天光那般明媚,嘉敏睁开眼,犹觉有一股说不出的柔靡情愫在体内缠绵,令她无力起身。
她眼眸轻眨,发出一声细弱娇吟。
不过片刻低垂的罗帐被卷起,她的皇帝夫君眉眼含笑走进来抱她。
虽然拥着单薄衾被,可毕竟不着寸缕,嘉敏娇声道:“我的衣裳……”
赵匡胤也不多言,用罗衣将她裹好抱去沐浴。
浴汤很是解乏,四肢也渐渐有了力气。
赵匡胤看到她肩上的啮痕,不免生了怜意,低头吻下去。
“嗯……”嘉敏一声低吟,娇躯轻颤,脸颊绯红问道:“这个时辰你该待在御书房吧!”
“我想看着你!”赵匡胤闲闲地道。
然则嘉敏却想到了另一层,小声道:“以后那叶子戏我只白天玩,以免惹你睡太晚!”
闻得耳边一阵低笑,“也并非全然是叶子戏的缘故……”
却只是说一半,那种对心爱女子的占有令他发狂,再刚强的意志也会土崩瓦解,情欲对男人而言时常比毒药猛烈许多,他无法在怀抱着嘉敏时什么都不想。
然则嘉敏亦对他很是迷恋,昨晚那般主动,实是情难自已,却口是心非道:“那我以后不纠缠着你了!”
“不要!”赵匡胤皱着眉断然拒绝,他手握天下权柄,却从不奢侈享乐,金银财宝美味珍馐皆不过是过眼云烟,勾不起几分兴致,唯独对嘉敏,他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占有欲,变成了一个最庸常的男人。
爱她宠她要她是世间最极致的享乐,又怎能答应教她不纠缠自己?
于是点她的鼻子道:“我偏要你纠缠,少一点都不行!”
嘉敏嘴角露出一丝笑,闭上眼享受他极致的宠溺,将以往的小心谨慎全部抛诸脑后,那些本该快乐无忧却遭遇囚禁的少年岁月,终于在此刻尽数补偿回来。
她恣意游戏,一手叶子戏打遍后宫无敌手,花蕊夫人和长宁公主连压箱底的钱都输了不少,纷纷借口打腻了,不再与她玩耍。
她信以为真,只能独自对着自己的黄金叶子戏发呆。
见她百无聊赖,紫芝劝说不妨出去走走。
风和日丽,晴光无限好,想着去院中赏花倒也不错。
走着走着就到了云章阁,那里的蜀葵开的正好,很是赏心悦目。
走近一些却听到阁内一阵喧嚣,歪着头朝里看,竟是花蕊夫人和长宁公主并两名女官在耍叶子戏,四人皆是眉开眼笑俨然十分快活。
紫芝在一旁瞧着亦觉十分尴尬,说着玩腻了的人只是不想跟嘉敏玩而已!
花蕊夫人似赢了一局,拍手欢笑,余人将银两给她,气氛依旧很是欢快。
听她嫣然笑道:“也就是我们几个玩儿,各自都能赢,若是和周妹妹一起,三家输独她一家赢,越打越闷,有什么趣味?”
长宁公主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以后周娘娘组局都别来叫我,我可不去!她那脑瓜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灵光的不得了,谁都打不赢她,单只想想就败兴的要命。偏她还不知收敛,你说以后谁还能与她玩在一起?”
“就是说嘛!这周娘娘如此恃宠而骄,咱们这些人哪里配与她玩闹?还是远着她一些,以免前朝那些老臣骂她的时候连带咱们也要遭殃……”
此话已然过了头,嘉敏不免气怒,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午后来陪娇妻的赵匡胤听了她的遭遇,不免捧腹大笑,“游戏本就是为了找乐子,大家有输有赢才都快活,你这样只赢不输,是个人都要退避三舍,惹不起只好躲开了!”
嘉敏气怒,嗔道:“你还笑!我玩伴都没了,一个人不知道有多气闷,难道我就这般招人厌么?”
“自然不是!”赵匡胤慌忙抱着她宽慰,“玩伴没了我帮你把她们找回来好不好?”
于是派人去传花蕊夫人和长宁公主,二人听闻是皇上亲自组局,自然不好推脱,勉强前来。
赵匡胤想着自己在军中玩叶子戏也是一把好手,今日不妨挫一挫嘉敏的锐气,好教她知道天外有天,顺便帮她把玩伴再捞回来。
可整整一个下午,他竟像另外二人一样被嘉敏压的死死的,银钱一大把一大把地输,男子汉气概更是不曾保住半点,脸黑的像锅底,再也不想着挫娇妻锐气,反倒是自己的锐气被挫的差不多。
枉他英雄一世,斗牌这等雕虫小技居然打不赢老婆,传扬出去怕是有十张脸也不够丢。
好在嘉敏此番是真的玩腻了,那种找不到对手的愁闷令她再也提不起兴致,琢磨着找些别的东西消遣。
江南陆续送来她的嫁妆,宫人搬了几日犹不绝,眼见宫室已经存放不下,遂上报至御前。
“嫁妆而已,能有多少东西,几间房子都存不下?”赵匡胤不耐烦,翻开周家一并送来的嫁妆单子一看,足足有上百页,金银珠宝、家居陈设、锦褥绣被甚至珍稀药材一应俱全,琳琅满目,看的他为之愕然。
堂堂大宋皇帝,叶子戏打不过老婆也就算了,还没老婆有钱,闹了半天竟是自己配不上。难怪当年周夫人费尽心机拆散他和嘉敏,周家之富贵着实令人咋舌!
而嘉敏从嫁妆里面翻出来许多彩帛,她旧时常居江南宫廷,那是个绚烂多彩的地方,四时鲜花不断宛若仙境。相比起来汴京宫中要单调的多,珍稀花木很少,参天古树倒是常见,蕊珠宫后就有一棵。
眼波流转,思虑片刻点子上头,召唤宫人前来。
众人听了她的要求皆有些沉默,耗费十余匹红绫装饰一棵古树着实太过奢侈,可也只能听差办事。
不过半日功夫,满树飘红挂彩,乍看之下颇有几分震撼。
嘉敏拉着赵匡胤的手飞奔到树下,笑靥如花道:“我们江南人常说古树通灵,以彩帛装点,缀以铃铛,在树下诚心祈求,便可上达天听,使神明满足心愿。”
赵匡胤遮掩起忧虑含笑点头,看嘉敏在他面前十指相扣闭目许愿。
脉脉清风吹响缀在彩帛上的铃铛,声音有些喧闹,有些挤挤攘攘,却不觉厌烦,反倒心绪越来越安宁。
待到嘉敏睁开眼,只觉他瞧着自己的模样煞是温柔,直教人如沐春风,大着胆子攀上他的脖颈,四目相对屏住呼吸,花唇慢慢贴近。
不知是谁先闭上了眼,嘉敏小心翼翼吻上他的唇,吻的很轻,犹如在花叶间滑动的露水,轻软清甜,惹人宛转啜饮缠绵无尽。
可她终是羞怯了些,过了许久才用舌尖碰触他的牙关,好在不消用力已登堂入室,一时软舌交缠香津暗度,似用尽了力气想要和他融为一体。
柔婉的吻像一场不愿被惊醒的梦,哪怕骤雨忽至天崩地裂。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抵着额头在树下偶偶私语:
“嘉敏,你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哦,说出来就不灵了!”
然则成婚以后她根本藏不住事,回到蕊珠宫,赵匡胤坐着看书,她抱着雪团儿不时拿眼瞟他,对方佯装不知,依旧一本正经。
嘉敏终是耐不住,跑过来坐到他怀里,眨着眼睛小声道:“唔——夫君,我不想只养猫了,生一个小宝宝来养好不好?”
“原来你许的这个愿望——”赵匡胤甚感好笑,认真思虑道:“那我多努力……”
嘉敏登时又觉羞赧,握着粉拳捶打他胸膛。
赵匡胤笑不停,心底却泛出一丝隐忧,不知嘉敏的愿望究竟是想要多一个亲人,还是因为有些沉溺于床笫之欢?而且她最近睡的越来越久了。
第133章 代妻受过
◎是朕管教无方◎
彩帛装饰古树以后, 瞧宫殿亦觉沉闷了些,干脆将剩下的茜红纱帐和明珠玳瑁全部用来妆点宫室,每日饮食也备了不少海错江瑶美味山珍, 许多菜品赵匡胤见所未见,尽显奢靡。
以往她在江南宫中过的便是这等日子, 自然不觉有什么不妥, 又哪里会料到前朝那些老臣会因此事跑到御书房参她。
赵匡胤早知会如此,头也不抬闲闲道:“内廷花钱如流水,花的也都是周娘娘自己的嫁妆,她装饰古树和宫室的彩帛珠宝也没有一样是朕赐的, 难道朕还能管着她花自己的钱不成?”
中书舍人卢多逊皱眉道:“皇上此话怕是有失偏颇,女子出嫁从夫,大宋自开国以来皇上一直厉行节俭,周娘娘既已入宫为妃,便该随着皇上一起简朴度日, 如此奢靡招摇, 岂会不引来非议?”
户部尚书陶谷亦奏请道:“卢大人所言甚是, 皇上若一味纵容周娘娘奢侈享乐, 怕不是什么英明的决断!”
赵匡胤停下御笔, 眸色一寒扫视大臣, 缓缓问道:“诸卿皆是饱学之士,朕有一事不明, 还请解惑:汉时司马相如以一介布衣之身求娶了名门望族的卓文君为妻, 后迫于生计让妻子当垆卖酒,可是君子所为?”
陶谷面露难色, 吞吐道:“这……”
司马相如虽负才子之名, 可诸多行为并不为世人所重, 包括让妻子抛头露面以向卓家求财。
赵匡胤不悦道:“周娘娘命不好,嫁了朕这个穷丈夫,不能给她优渥的生活。而今她不过是用自己的嫁妆来供养自己,如此朕尚且要去阻拦她,那朕成了什么人?赵丞相,不如你来说说看,周娘娘究竟犯了什么忌,又该如何处置?”
面对皇帝抛来的烫手山芋,赵普吹胡子瞪眼,无奈道:“臣以为皇上所言确有不妥之处——皇上以草莽豪杰之身位登九重,兼并天下,而今你所拥有的财富便是将整个皇宫都用黄金装饰也花不完,不过是明白仁君圣主是为天下守财,不愿浪费民脂民膏才节俭度日,怎能说自己是个穷丈夫?”
众臣点头称是,连皇帝面上也露出得意笑容。
赵普敛衽再道:“再说周娘娘出身江南豪族公卿之家,家里送来的嫁妆三间宫室也装不下,如此丰厚,将来皆归赵家所有,皇上你可是赚大发了!”
“你……这是夸朕还是贬朕啊?”赵匡胤佯怒,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赚大发了。
赵普放松肩头摊手道:“臣说的都是道理!至于周娘娘是否需要跟着皇上节俭度日,臣的看法倒是与皇上相同,身为丈夫不能提供给妻子优渥的生活,却还要反对她用自己的嫁妆供养自己,实在是岂有此理!不过周娘娘毕竟身份特殊,那旧江南国不正是因为奢侈享乐才覆灭的么?倘若周娘娘不改旧习,朝臣议论事小,传至民间损了娘娘的声誉事大!皇上在任何时候都谨守做丈夫的本分,千方百计维护周娘娘,而此事只需你提点几句便可避免,倘若一味袒护,而使娘娘在民间招致非议,岂非因小失大?”
赵匡胤听罢沉默不语,虽未言明,心下却深以为然。
十日后秋芙来归,还带了焦香酥脆的鹌鹑榾柮儿。
这小食是当日参加完侯府婚宴,赵匡胤带她在汴京的大街上买的,滋味甚好,乍见了自然很是欢喜,和宫人们分食。
众人亦觉惊喜,欢笑声穿透纱帐,在珠宫贝阙回荡,久久不歇。
秋芙如今已是侯府夫人,衣着打扮尽显尊贵,气度也与以往大不相同,不变的是依旧忠于自家小姐,挽着她的手臂朝水阁中去,“多日不见,听说小姐可是干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好话!”嘉敏蹙眉问道:“我做了什么惹人议论,是爬树还是玩儿叶子戏?”
秋芙摇头道:“都不是!我听侯爷说是因为小姐用彩帛装饰古树,又将宫室里挂满茜纱幔帐,房梁上镶嵌许多珠宝,连素日的饮食也是山珍海味尽显奢靡。大臣们看不过眼,认为小姐此举破坏了皇上开国以来倡行的节用之风,这才纷纷上奏。”
“竟是如此!”嘉敏诧异,喃喃道:“以前我在江南故国日日如此,也不曾听过什么议论,来了大宋便做不得这些事情了么?”
秋芙黯然道:“世人皆言江南国灭,乃是因奢侈享乐之故,大宋自然要引以为戒,以前做得的事现在是当真做不得了!”
风乍起,吹皱一池碧水。
嘉敏在水阁中坐下,托腮沉思良久幽幽道:“若朝臣因此事议论,怎地皇上不曾与我说起过?”
秋芙轻笑一声道:“你那赵哥哥巴不得给你摘星星摘月亮,唯恐给你的不够多,又怎会因此事来责备你?自然是全都压下来了!不过前朝大臣既然对此事有异议,小姐也犯不着触这个楣头,不过是少用一些珍馐美馔而已,你每日吃的又不多,能是什么大事?”
“此话在理!”嘉敏斟酌道。
想到今日备的午膳又有各种珍贵食材,遂急匆匆赶去厨房把一切叫停,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家常小菜,只主食不曾马虎,用菌菇鸡汤煮馎饦,香气四溢,闻之而食指大动。
赵匡胤见膳食突然改变,立时便想明白,问道:“嘉敏,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秋芙忙上前道:“是我告诉小姐的!皇上疼爱小姐,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可有些话总要有人说给她听才行!”
见他脸色并不开心,嘉敏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喜欢过奢侈的生活,只是每日和你在一起,什么好的东西都想给你,别的又不会,也就只能琢磨些菜肴。还以为能教你开心,结果反倒弄巧成拙,惹来麻烦,想来这几日没少教你头疼!”
赵匡胤抬手摸她的脸柔声道:“不过就是一些老臣聒噪几句,哪里有什么麻烦?你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随意便好,周家的嫁妆都是你父母和哥哥留给你的,哪里有不准你用的道理?你这样迁就我,我会心疼!”
夫妻二人心意相通,自然不必过多解释什么,嘉敏莞尔笑道:“那我以后少准备几样精致菜肴,以免落人话柄。只是这些装点宫室的纱帐珠宝我瞧着喜欢,便不拆了!”
“我瞧着也喜欢,自然不能拆,珠玉宝石束之高阁,岂非白白辜负了?”赵匡胤抱嘉敏在怀,二人皆笑起来。
秋芙亦在一旁抿嘴偷笑,暗觉这皇上真的是不管小姐做了什么都全力维护,一点委屈也不给她受。
而嘉敏现在满心都是自己的皇帝夫君,整日寻思着怎么用普通食材做出美味来,翻看宫中食谱,发觉其中有关于虎皮鹌鹑蛋的做法,一时玩心大起,跑去御花园里掏鸟窝。
这等事情自然不能告诉其他宫人,是以只带了秋芙偷偷前往。
秋芙皱着眉低声规劝道:“小姐,你一个后宫娘娘爬树掏鸟窝,若是被人看见了,那还得了?”
嘉敏浑不在意,“那个地方隐蔽,平时很少有人去,你在下面帮我把风,若是有人来就把他们引走,只是掏一窝鸟蛋而已,很快的!”
“可是万一你从树上掉下来怎么办?”秋芙依旧不放心,“不如叫上小石头吧!”
“嗯,好!”嘉敏继续往前跑,“正好让他扛梯子来!”
三个人偷偷抗了梯子靠在树上,嘉敏蹑手蹑脚向上爬,在高高的树杈间寻到鸟窝,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余枚小巧鹌鹑蛋,登时眉开眼笑,连鸟窝一并端了。
忽有一支利箭破空射来,正中她手边树干,嘉敏受惊身形后仰,从梯子上跌下来。
秋芙慌忙上前给她垫背,小石头垫在最底下,一窝鹌鹑蛋也全部甩出去,碎了一地。
禁军上前道:“是何人犯禁,抓起来!”
小石头大声道:“别动手,是周娘娘——”
禁军面面相觑,收了武器慌忙跪地下拜,可却不肯把人放走,甚至直接禀至御前。
“什么?掏鸟蛋?”赵匡胤一脸惊诧,连手里的朱笔也掉了。
卢多逊道:“新修订的《大宋律例》将五月设为禁捕期,不管宫廷抑或民间皆不得走马射猎打扰牲畜繁衍,周娘娘此番可是触犯了律法!”
宰相赵普两手一摊,也没辙了。
触犯律法可不是小事,赵匡胤再想包庇也不能毫无作为,遂气冲冲道:“朕去骂她!”
群臣和紫芝跟着前去,嘉敏听说自己犯了法吓的不知所措,抽抽搭搭的哭。
赵匡胤本想训斥几句,却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瞬间变了脸色,慌忙抱在怀里哄道:“嘉敏,不哭,禁军吓到你了是不是?不怕,有我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群臣与紫芝呆若木鸡,刚才不是说要来骂她么,怎么变脸这么快?
嘉敏怯怯地道:“他们说掏鸟蛋犯法……”眼泪依旧骨碌碌地落。
“的确犯法!”赵普有气无力地提醒,“我大宋律不是拿来当儿戏的,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娘娘。”
赵匡胤忙道:“是朕管教无方,触犯禁捕令要去开封府过堂是不是?朕替娘娘去!”
“代妻受过并无不可,皇上想去那便去吧!”赵普无可奈何转身而去,“怕只怕开封府的卷宗里面将来给你记上一笔,传之后世,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笑料,也算是一段传奇了!”说罢叹息不止。
翌日,赵匡胤下朝后前去开封府过堂,代府尹看见他的脸,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坐倒在地,由差役扶着才勉强保住几分威严,战战兢兢将案子判完。
“只罚了五十个铜板,倒无大碍,不过皇上的脸可是丢大了!”小石头单只回想那过堂的样子也觉头皮发麻,一个劲儿摇头不止。
嘉敏瞪着水汪汪的杏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再懊悔也无用,秋芙在一旁打趣道:“能因为掏个鸟窝把皇上逼去开封府过堂,小姐你可真是有本事!”
“……”嘉敏气结,没精打采道:“看来我以后还是规规矩矩待着的好,少琢磨些玩耍的事!”
秋芙瞧她百无聊赖,心思一转,去厢房里翻出一个螺钿匣子笑道:“小姐,昨天我整理大少爷送来的嫁妆,看到有一盒翠羽花钿,这东西汴京可没有,要不要现在给你贴上?”
她贴花钿甚美,想着赵匡胤还没有见过,遂在妆镜前坐下,由着秋芙为自己理妆。
花钿刚贴好,听得门外有人唤她,“嘉敏——”
嘉敏蓦然回头,倏尔起身提着裙裾跑出去,和来人抱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风乍起,吹皱一池碧水”化用之冯延巳词《谒金门》。
第134章 桃花艳贼
◎千万好好护着她◎
自家国乱离以来, 骨肉血亲远隔天涯,已是数年未见兄长之面。
周宏扶着妹妹的肩膀将她仔细瞧了瞧,道:“变化可真大, 比在江南时美多了!”
那舒展的眉眼已不见愁色,而且面如桃花, 可不是美多了么?
“哥哥来也不递一封书信与我, 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嘉敏既悲且喜,又含着一丝幽怨,模样好不可怜。
周宏擦着她的眼泪道:“好妹妹别哭了,我替皇上办差, 路上状况颇多,并不知道具体哪一日能到汴京,恐递了书信你一直空等。好在皇上准我只要来了便能立时见你,这才这般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如今双亲皆丧,周家也只有这兄妹二人最亲, 秋芙悄悄擦了眼泪换成一副笑脸道:“小姐, 大少爷一路舟车劳顿, 还是先请他去水阁歇息吧!我去泡壶好茶, 再备些糕点来, 你们好好聊!”
嘉敏听罢即挽住兄长的胳膊带他前去水阁, 直如旧时一般依恋。
周宏不欲她再伤感下去,故意逗弄道:“听说妹妹昨日干了件大事, 直把皇上送进了开封府衙过堂去了!”
嘉敏登时破涕为笑, 带着半分羞赧,“只是掏了个鸟窝而已, 哪里知道在汴京掏鸟窝犯法!”
二人笑弯了腰, 各自讲起这两年遇到的趣事, 尽挑轻松诙谐的说。
半晌,周宏摸着胞妹的头发道:“妹妹呀,当年你和娘北上汴京,哥哥无能为力,只能躲在扬州家中颓废度日。好在皇上没有忘记哥哥,他承诺我会好好照顾你,还继续任命我为扬州守将,委以重任,皇上待我周家不薄。而今看着你已与他成婚,哥哥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地了!以后回到江南,也不会日夜忧心忡忡,你如此得皇上宠爱,哥哥真是欢喜极了!”
“哥哥可否在汴京多留些日子,我向皇上请旨,带你去瞧热闹。”嘉敏眨着一双水杏眼,颇有些不安,生恐他没待两日就匆匆而去。
“准了!”赵匡胤施施然而来,周宏慌忙跪拜相迎,被他一把扶起来,“卿如今已是国舅,便如同朕的手足兄弟,不必拘礼!”
身为江南旧臣,如今却得宋主抬举,周宏百感交集,哽咽道:“皇上,妹妹荏弱,你千万好好护着她,臣不胜感激!”
赵匡胤揽着嘉敏道:“朕若护不好,你只管打来汴京找朕算账如何?”
两人相对爽朗大笑,抛开一切繁文缛节,在水阁设宴畅谈,多是聊一些周家之事,好教嘉敏了解自己的侄子侄女如今是何等模样,族中又有哪些兄弟姐妹娶亲抑或出嫁。
嘉敏心思转的飞快,问道:“我记得九叔家的堂妹离离如今也有十九岁了,怎地不见哥哥提起她?”
“离离……”周宏面露难色,叹息道:“那丫头听说是与人私奔,已经两年没有消息,我动身北上时,九叔和婶娘还托我沿途打探,看能不能寻到一些踪迹!”说罢摇了摇头,似甚无奈,“她小时候那般乖巧伶俐,若非九叔和婶婶亲口告诉我,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竟做出此等事来!”
嘉敏震惊的说不出话,这确然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找人的事朕来办!”赵匡胤恐惹嘉敏伤感,一力承担下来。
周宏顿生感激,举杯相敬。
“那哥哥可知带走离离的人是谁?”嘉敏多问了一句,想着若是可靠的,或许尚不至于遭遇不测。
周宏皱眉道:“只知道名叫‘桓襄’,倒是和那个腐萤组织的首领同名同姓……”
说罢与赵匡胤对视一眼,心登时凉了半截,想到被桓襄带走的女子,嘉敏、钱雪萤还有周离,皆是出身江南豪族公卿之家,是否太巧合了些?
家宴结束,周宏遂去御书房向皇帝上奏这些时日追查的事,为难地道:“此事臣的确追查到了吴越王府,可吴越国对朝廷素来恭顺,治下百姓也早当自己与大宋国民无异,况且也未曾查出那个‘桓襄’与吴越王府有任何来往,臣斗胆进言,他们实在不像存有反叛之心!”
赵匡胤不置可否,沉思片刻道:“吴越王此刻正在羁留在宫中,不如你再去和他聊聊,探一探虚实?”
周宏领命而去,周家与吴越王府乃是世交,他虽有心助世伯脱困,可皇上乃是妹夫,远近亲疏还是分的很清楚。
而吴越王钱俶自被幽禁宫中之后,一直惶恐不安,之前结交的那些朝中大员也无一人前来探看,这天听说国舅来访,惊讶不已。
周宏是个谦和知礼的世家子弟,并不因其被幽禁而有半分轻视之意,甫一见面即跪拜道:“世伯,你受苦了!”
“宏儿莫要拘礼,快起来!”钱俶急将他扶起,“听老仆说国舅来访,我还寻思着当朝国舅是谁?见了你才想到你胞妹嫁给皇上为妃,你可不正是国舅么?”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虽说是幽禁,可皇帝对吴越王以礼相待,居处雅致轩阔,并无半分轻慢之意。
二人相对落座,周宏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两碟点心缓缓道:“侄儿自杭州来,太妃赏了些雨前龙井,我又转送给了妹妹。她说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前来拜会世伯,便用这些龙井做了些茶糕,请世伯尝尝,看和吴越王府中的是否是一个味道。”
杭州的龙井茶糕在金陵唤作金丝芙蓉糕,外皮是如水芙蓉叶一般的碧色,内馅是咸蛋黄,咸甜风味融在一起,又带着清幽茶香,历来是吴越王府上下最为推崇的宫廷糕点。
乍见此糕,钱俶百感交集,拿起一个哽咽道:“以往采完雨前龙井,母妃总会亲手做第一笼龙井茶糕给子孙享用,如今我离家时日已久,不知她老人家身体是否康健?”
周宏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低眉道:“太妃安好如初,不过听闻世伯被羁留汴京,难免忧思过度,时常将自己比作那周文王的母亲,长吁短叹说也不知此生是否还能盼到儿子归来……”
钱俶闻言大惊失色,骇然道:“可别再说下去了,母亲怎么会如此糊涂?那周文王……周文王……”
“文王反商,其后人改朝换代,太妃此言的确欠妥!更无礼的是把皇上比作了商纣王,这话要是传出来,只怕整个吴越王府将有倾覆之祸。”周宏饮下一口茶笑道:“不过世伯放心,此话却不是太妃亲口所言,而是复述旁人之语。太妃听完忧心忡忡,特地托我转告世伯,且不可对朝廷怀有贰心,更加不能因遭了幽禁便心生怨怼。那散布谣言之人怕是要置世伯于死地,眼下朝廷已经追查到了吴越王府,她定然会尽全力将那居心叵测之人揪出来,请世伯稍安勿躁,等着皇上圣裁!”
钱俶这才放下心来,摇头叹息道:“母妃聪慧,想来定有办法揪出恶徒,可我想不出吴越国中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想要谋夺天下?”
虽说吴越国在开国君主钱镠征伐江南时的确兴盛一时,然则先有南唐崛起,后有大宋一统南北,所辖州郡早被鲸吞蚕食,只余王畿之地数百里,若说尚存反叛之心,无疑于自取灭亡。
此事于国于家皆非同小可,钱俶不敢轻视,拱手道:“宏儿,你如今已贵为国舅,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烦请替世伯讨个人情,若钱家当真有人心存反意,我愿自割头颅来谢罪,皇上素来宽仁,钱氏一门的老弱妇孺还请保全。”
“这……”周宏面露难色,历来谋逆之事牵扯甚广,又哪里有人敢冒死替叛贼求情?
钱俶老泪纵横,哀叹:“我知此事冒险,不敢强求,若宏儿为难,便作罢!”
周宏斟酌片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世伯,这些话不如你亲自去说给皇上听,如何?”
想到赵匡胤将他冰在宫里数日未曾召见,由国舅前去说项,得以面圣,自然比传话为好,遂感激地点头。
到了福宁宫,见那刺客雪萤抱着一碟龙井茶糕坐在树下吃,一边喃喃道:“这味道好生熟悉,好像小时候吃过!这是……狮峰山龙井?”
钱俶不觉心头大震,虽说龙井茶糕江南店铺随处可以买到,可上好的雨前龙井只采自西湖狮峰山上的十八棵茶树,而狮峰山龙井乃是贡品,每年不过出春茶十几斤,只有吴越王府才能享用,寻常百姓哪里有机会尝到此等滋味?
他跌跌撞撞跑到雪萤面前,抓住她的手臂颤声道:“雪萤姑娘……你……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雪萤瞧他模样癫狂,皱眉道:“你是谁?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雪萤姑娘……”周宏脑筋转的飞快,上前将吴越王拉开,笑道:“这位是吴越王,他曾经有一个女儿,养到四岁时在府上被歹人掳走,十多年下落不明,而今算来年纪也与姑娘差不多,可巧名字也叫雪萤。王爷是思念女儿,才如此失态,望你不要介意!”
雪萤对着他的笑脸发不出火来,冷冰冰地抱着糕点想要离开。
“雪萤姑娘留步!”赵匡胤忽然唤住她。
三人一起到了皇帝面前,钱俶悲伤泣道:“臣深知罪无可恕,不敢奢求还能活着归国,但求皇上绕过钱家一门老幼,所有罪责,由臣一人担当便是!”
赵匡胤方才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才叫住雪萤,爽朗笑道:“吴越王,当初灭江南国你功劳不小,朕可从来不曾怀疑过你的忠心!只不过祸起萧墙,难免带累钱家,那‘腐萤’组织的老巢正是在江浙一带,而且朕今日才想到这名字的由来会不会正好与你那丢失的千金雪萤姑娘有关吧?”
钱俶冷汗涔涔而落,伏地颤抖道:“臣……臣……找到雪萤了……她便是皇上一直留在身边的刺客……”
赵匡胤毫不意外,仍旧问道:“你可确信?”
“应是无误!狮峰龙井只吴越王府才有,也只有钱家长大的孩子才会在幼时尝过这种龙井茶糕的味道,方才臣听见雪萤的自言自语,已然确信无疑!”钱俶闭目涕泗横流,“臣不知为何丢了的女儿多年后会以刺客的身份出现在臣面前,可臣不敢欺君。皇上,钱氏一门老幼,还望从轻发落——”言罢叩首匍匐在地。
雪萤听了半天,脸色大变,怒道:“你们说的人总不会是我吧!”
钱俶已决心求死,此时此刻更觉无话可说,哀恸道:“萤儿……是父王对不住你……”
“父王……你说你是我爹?”雪萤大笑,“荒谬!我一个孤女,怎么可能有一个当王爷的爹?”
周宏插嘴道:“你一个孤女怎么可能在幼时尝过狮峰龙井的味道?那可是连皇上也甚少喝到的东西!事情很明显,有人故意掳走了吴越王府的郡主,将她培养成刺客前来刺杀皇上,一旦事情败露,吴越王与女儿相认,那对整个吴越王府而言,即是灭顶之灾!雪萤姑娘,你认为若非爱女心切,以你刺客的身份,吴越王敢认你么?”
他虽不敢明着求情,可这番话已是在相助自家世伯。
赵匡胤顺水推舟道:“国舅所言正如朕所想,雪萤姑娘幼时即被贼人掳走,那贼人教了她什么自与吴越王府无关,且朕怀疑此贼与吴越王乃是仇敌,否则也不会如此处心积虑构陷于你,朕又岂会上他的当?卿与其在朕面前求死,不如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与何人结怨,乃至于惹来如此报复?若卿能助朕灭了那贼子,非但无过,反倒有功,朕便赦免雪萤行刺之罪更加不会追究吴越王府,如何?”
钱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许久才颤栗着谢恩,还抓住雪萤手腕,拉的她一起跪下,“臣立时修书于母亲,就说雪萤找到了,请她再仔细回想当年之事,看有没有有遗漏什么线索,或可寻到一些蛛丝马迹!萤儿,快谢过皇上啊!”
却听周宏朗声笑道:“王爷莫不是糊涂了吧,难道雪萤郡主自己不知道是谁掳走了她么?”
雪萤冷冷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被掳走的,养大我的人是桓襄,幼时也是他一直托人照顾我,别的人我没见过!”
“桓襄不是他的真名吧!”赵匡胤凝眉,他故意刺激雪萤,就是想她在情绪激动之下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此刻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雪萤乍然抬眸,“不错!他的真名叫贺方回,或者是孟希,在春宵九重阁,很多人都叫他‘桃花贼’,皇上不是前几日才见过他么?”
第135章 烟花杀手
◎自会宠爱她一辈子◎
入夜, 贺方回听诏令入宫,只觉南熏殿附近杀气腾腾,叹息着道:“看来皇上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那日在宫里瞥见花蕊夫人,便知会如此!”
“哦?”灯光昏黄, 赵匡胤的脸上瞧不出喜怒, “既知身份暴露,还敢来见朕?”
“自草民出现在皇上面前那一日起,便随时做好了身份暴露的准备,不管皇上相信与否, 草民只想救昔儿。旧蜀国已亡,皇上乃天命所归,报仇复国什么的皆是痴人说梦,草民从未想过!”贺方回意兴阑珊,“草民自幼学武, 勉强也能称作是个高手, 可我连皇上你都打不过, 又如何赢得了大宋百万雄师?草民认命!”
赵匡胤冷哼一声道:“巧言令色!你若真的不想与朕争斗, 为何还要创立腐萤组织暗中与朝廷对抗?”
“腐萤组织的首领是桓襄, 可不是我, 这点皇上你不是知道么?”贺方回抱臂满脸诧异,“皇上该不会怀疑我就是桓襄?”
赵匡胤不置可否。
“不管皇上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那个人定是在欺君!”贺方回言简意赅地道:“腐萤组织的老巢一直在吴越国境内, 我一个旧蜀国的五皇子就算想要煽动百姓造反,也该是盘踞在蜀中吧!再说我是三年前才下的峨眉山, 就连当年蜀国覆灭之时, 也被师父拦着莫要逆天而行。对了, 师父他老人家说自己跟皇上很熟,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他姓陈名抟,别号扶摇子,皇上可认识?认识的话一问便知!”
赵匡胤:“认识……”
放贺方回离开后,周宏还有些犹豫,“皇上,此人可是旧蜀国的皇子,就算是陈抟老神仙的亲传弟子,也不得不防啊!”
“他身上还有很多朕需要的消息,权且如此吧!”赵匡胤有些疲累,想到嘉敏是否身中桃花信之毒犹未可知,自然不能处置贺方回,不过此事暂时瞒着周宏,以免惹他与自己一样忧心。
周宏点头道:“看来是雪萤说了谎故意栽赃,大约并不相信吴越王乃是她的父亲!瞧她似乎很喜欢吃那龙井茶糕,要不要吩咐嘉敏多做一些,好教吴越王当作礼物送去,说不定父女之间能说上话,若雪萤认了爹,幕后的主使桓襄也就藏不住了!”
“言之有理!”赵匡胤笑道:“这些时日为查此事你也十分劳累,权且先放一放,明日玉津园有百兽表演,朕想带着嘉敏去瞧瞧,你陪着一起去可好?”
周宏大喜,想着能陪妹妹游玩,又哪里会拒绝,忙道:“臣自然愿意作陪,只是嘉敏胆小,明日看了异兽,也不知会不会大呼小叫!”
赵匡胤忍俊不禁,“说的也是,她那胆量也就只敢掏鸟窝!”话音落二人相对哈哈大笑。
听闻要出宫游玩,嘉敏特地卸下一头隆重装束,绾了个简单的倾髻,只缀以些许翠羽明珠,很是婉丽活泼。
至宣德楼前,忽见有庞然大物列队表演,长鼻白牙,肥硕健壮,踏地而舞,其声震天。
嘉敏大骇,抱住夫君的脖子惊恐道:“驴……好多大鼻子的驴……”
“驴……”赵匡胤几乎笑岔了气,指着表演的庞然大物道:“那是大象——”
身旁众人闻之,亦是大笑不止,彼时舞象在汴京颇为寻常,南人见过的却不多。可嘉敏曾在江南为后,照理说该是有机会观赏到异域奇兽表演,不想她竟惊骇至此,抱着夫君的脖子不敢挪动半步。
周宏叹息道:“妹妹自年少时入宫,期间多被幽禁,以往钟太后带妃嫔游幸万兽园也从不带她,以至于养成这般胆小荏弱的性格,到如今尚如一个未长大的小孩儿。我这当兄长的没能耐照拂她,日后便皆仰仗皇上了!”
赵匡胤听的心疼,将嘉敏抱紧道:“嘉敏幼时我便带在身边漂泊天涯,长不大又有什么关系?我自会宠爱她一辈子!”
这些异域珍兽只是乍见之下有几分骇人,倒不见得如何凶狠,何况一直有驯兽师在旁,嘉敏胆子渐大了些。到玉津园,不止观看了梅花鹿和孔雀,还有玉虎和白狮之类的猛兽,还在猴山上与猴子嬉玩了半日,实在好耍。
傍晚回宫,走百鸟园,花树连绵里许,自成长廊,行不过数步,便能见一个鸟笼,豢养着各色珍禽。
自来这些伶俐小畜生最是讨淑女爱怜,嘉敏见不知不觉走到尽头,尚有些怅然。
忽有一个穿葛布长袍的养禽人将一桶水泼在地上,打湿了她的宫鞋。
那人慌忙跪倒求饶,伸出手用衣袖去擦她的鞋。
嘉敏惊骇,慌忙跳开。
秋芙训斥道:“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刁奴,娘娘的脚也是你能碰的么?”
落在后面的赵匡胤皱着眉上前,关切地问:“何事?”
嘉敏只是摇头,“鞋子湿了些,无甚大碍!”
虽说这老仆冒失,秋芙已经训斥过了,便也不与他为难,趁太阳落山之前回宫。
因今日疲累,二人沐浴过后早早歇下,赵匡胤想起与吴越王所谋之事,对嘉敏道:“那个雪萤似乎正是吴越王十多年前丢失的女儿,我打算找个机会教他们父女相认。”
“确认无误么?”嘉敏只觉此事吊诡了些,“父女二人十多年未见,如何就能肯定这个雪萤便是亲骨肉呢?”
赵匡胤笑道:“这个就要多谢你的龙井茶糕了,雪萤记得那味道,可狮峰龙井只有吴越王府才有,故而当是无误!”说着握住她的手,“嘉敏,要辛苦你明日再用剩下的龙井多做一些茶糕来,让吴越王带去,说不定雪萤就能想起自己的身世。只要他们父女团圆,腐萤组织的内情便也藏不了多久了!”
嘉敏点头,“我知道了,明日一大早就准备。”
只是单做龙井茶糕未免单调,故而顺手又做了些江南风味点心,除了送去给吴越王那一份,剩下的则邀来花蕊夫人和长宁公主一起喝茶谈心。
说说笑笑的消磨时间,黄公公突然来传话,说皇上抱着受伤的雪萤去了云章阁,想请慧妃娘娘医治。
花蕊夫人并不知道雪萤是何人,却也不敢耽误。
嘉敏好奇,也就牵着赵婉兰一起跟了去。
路上赵婉兰禁不住疑惑问道:“你天天和皇上在一起,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个叫‘雪萤’的女子?”
“那个雪萤是刺客,皇上留她在身边是想查一些事情,我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可她的生死必定对皇上很重要!”嘉敏秀眉紧蹙,疾步跟上去。
此刻云章阁里不止有赵匡胤,连吴越王也在,二人皆是一脸忧色。
“她今日又来行刺朕,被朕打伤了,你且看看!”赵匡胤抓住花蕊夫人的手,将她引到床榻边。
只见雪萤面如白纸气若游丝,腰腹间鲜血直流,俨然是受了重创。
众人回避,等在帐外,花蕊夫人一边诊治一边问道:“她内伤不重,腰间的伤看起来也没多久,皇上一拳打在她伤口上,才又流了这么多血。伤口颇深,内府受创,看来对方是下了死手,被她侥幸逃生!”
钱俶骇然问道:“究竟是谁要杀雪萤?”
赵匡胤眉头深锁,“禁军护卫没有朕的命令绝不会下死手,况也不曾听人上报伤了雪萤。朕怀疑是她所效忠的腐萤组织恐其泄密,选择了杀人灭口!可皇宫什么时候成了叛党能随意出入杀人的地方?”
钱俶吞吐道:“或许不是在皇宫……”碰上众人询问的眼神,缓缓道出实情:“自从因龙井茶糕之事确认了雪萤的身份以后,皇上准臣去看她。臣怜惜爱女,那天傍晚就去了她的住所,听她突然问起玉津园百兽表演的事,想着也无大碍,便承诺带她前去!”
“你是说她有可能是在玉津园受的伤?”赵匡胤沉声道:“那里鱼龙混杂,又距离皇宫颇远,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昨日到玉津园没多远,臣就和她走散了,原想着是女孩儿家自己去瞧热闹,现在看来说不定她早知有同伴藏匿在那里!”钱俶心下哀恸,好在头脑尚算清醒,“不过此事颇不合常理!若真是腐萤组织杀人灭口,雪萤死里逃生后,因何还要替他们卖命刺杀皇上?”
众人登时陷入沉默,想来也只有等雪萤醒来,看能否盘问出什么。
因爱女尚未脱离危险,吴越王请旨留下照顾。
可第二天花蕊夫人来送药时,只见满地血迹,吴越王昏迷不醒,而雪萤不知所踪。
赵匡胤听闻此事,径直到了蕊珠宫,瞧见嘉敏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偏在此时,秋芙拿了双宫鞋进来,神色慌张地道:“小姐你看——”
那原本并无花纹的雪白宫鞋上居然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桃花花样,也不知是何时印上去的。
赵匡胤一看便知和当年歹人刺在嘉敏锁骨下的纹身一模一样,不觉汗毛竖直,将她紧抱在怀颤声道:“以后不准离开我半步,直到把那个人揪出来!”
嘉敏虽觉胆寒,却恐他过于忧心,“如果真的是组织的人杀人灭口,那雪萤姑娘应该是没有防备才遭了毒手,我有这么多人保护,不会有事的!”蓦然想到什么,抬头道:“对了,是那个在花鸟长廊弄湿我鞋子的仆人……”
那个满面沧桑,还粘着络腮胡子的老仆,他的手却不像脸那般衰老,想来定是易容假扮。
禁军前去玉津园搜查,却早已不见那人行踪,与他同屋所居之人皆被残杀,且一把火烧光所有痕迹。
醒来后的钱俶委顿于地老泪纵横,只道昨夜并未看清来人即被打晕,雪萤大约是无幸了,骨肉尚未相认便已天人永隔,自己又该如何向一心想要见到孙女的母亲交代?
赵匡胤扶额思虑着道:“若他只是想杀雪萤,又何必将人带走?或许她此刻尚在人世,也不必急着向太妃报丧!”
偏此时开封府尹有急事上报,他拿来了一本画册,说是有人趁夜放在府衙门口的。
赵匡胤打开一眼,登时又惊又怒,画册上有二十余名女子画像,还标注清楚这些女子籍贯何处,何年何月丢失。
“自五代以来,天下大乱,有歹人趁机劫掠女子贩卖至烟花之地。此为前朝遗祸,本无从查起,而今有人竟然放了这么一本详细的画册到府衙,臣以为多半有诈,像是故意为之!”此事干系重大,府尹不敢自作主张,是以立时上报。
“不管是前朝旧案,抑或大宋立国之后的新案,劫掠女子皆是违反国法之重罪,歹人如此作为乃是公然向朝廷挑衅!”赵匡胤扶额,想到嘉敏曾经也是被劫掠中的一员,再想到柳宿昔的遭遇,益发感觉头皮发麻,沉声道:“不过卿如何得知这些女子被贩卖至了烟花之地?”
府尹面露难色,犹疑着道:“这画册上有几名女子在汴京颇有名气,乃是春宵九重阁的花魁,认得出她们的人不在少数!”
“春宵九重阁……”赵匡胤凝眉思虑,“真有九重那么高?”
府尹点头,“的确是有九重,且听坊间传闻,那里不是一般的青楼,每一重楼里面都有不重复的花样,满足许多人猎奇的心态,故而去那里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
谈话刚到此处,紫芝匆忙前来求见,说是有人递信给嘉敏,堂妹周离如今身陷春宵九重阁,请她立时赶来相救。
嘉敏和哥哥周宏皆不知春宵九重阁是什么地方,眼下已经出宫前往。
赵匡胤惊怒,连手里的画册也甩到了一边。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来自港剧《大刺客之烟花杀手》,没看过剧,感觉名字挺好听。
第136章 合昏知时
◎怎么学得这般撩人手段◎
对方已公然挑衅朝廷, 怕是来者不善,偏在此刻又将嘉敏引出宫去,很难说不是阴谋。
赵匡胤匆匆赶去, 如此暑热天气,街上竟有不少人。
而此刻嘉敏已经到了春宵九重阁外, 身边重重守卫, 哥哥周宏一直拉着妹妹的手,生恐出一丝意外。
可即便防守再严密,也还是轻易着了对方的道。
那漫天洒来金钱镖晃的人眼花缭乱,护卫一波波倒下去, 连周宏也中了暗算。
嘉敏忽被人抓住胳膊腾空而起,然则也只是一瞬,那人便被赵匡胤挥出的长拳打退。
虽然失手,可那人身法很是飘逸,躲过了上前围攻的禁军, 抓起一个藏在人群里的女子挡在身前。
那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 容长的脸蛋清丽秀美, 看着周宏大声唤道:“哥——哥——”
“离离——”周宏大惊, 慌张上前想要解救妹妹, 却被洒落的金钱镖打中腿跪倒在地, 抬眼见歹人已抓着堂妹走远。
而此刻四下冒出许多杀手与禁军厮杀,短刀长矛几乎伤到了赵匡胤。
众人此刻方悟到这是一场针对皇帝的刺杀, 杀手大多扮成寻常百姓, 根本防不胜防。
万幸杨小九得到诏令正好今日回京,战马所过之处刺客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有惊无险地回宫, 周宏告罪, 此次明显是中了奸计, 因想解救自家堂妹,却累的皇帝遇刺,其过非小。
虽然赵匡胤并不怪罪,心下却明白自己再留在汴京已不合适,便请不日扶母亲灵柩回扬州与父亲合葬。
“这……”赵匡胤心下明白他的顾虑,遂道:“此事还是先与嘉敏商量一下,若她同意,朕便不多留国舅了!”
此次刺杀声势浩大,且匪首全身而退,抓到的活口有人带吴越口音,意料之中又是腐萤组织。
福宁宫南熏殿,钱俶面如死灰跪倒在地。
高坐在御座上的赵匡胤以手扶额,神色变幻莫测,过了半晌才道:“吴越王,朕一直相信你忠于朝廷,可吴越国境内出了这么多叛逆,你竟不察?”
钱俶无可辩驳,伏地跪拜颤声道:“臣罪无可恕!”
看着匍匐在地的身躯,杨小九与大哥对视一眼,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有件事情我不明白,那个雪萤竟能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吴越王难道不应该解释清楚么?”
“这……”钱俶顿感莫名,“我也不知……”
杨小九打断他朗声道:“是不是吴越王你爱女心切,生恐皇上追究她的行刺之罪,故意将人放走?”
钱俶据理力争摇头道:“雪萤身负重伤,我若存心想要放走她,总该等到她把伤养好!”
“还有另一种可能——”杨小九的声音冰冷无比,“你恐她刺客之身会给吴越王府招来灭顶之灾,故而大义灭亲,亲自动手杀人藏尸!”
这番推理可算是冷酷无情,然则赵匡胤却颇为欣赏,暗觉小九如今心思已然如此缜密,的确可堪大用。
“皇上——”钱俶陡然提高了嗓音,“臣怎会忍心伤害自己的亲骨肉?雪萤如今生死未卜,臣心如刀割,若皇上不信任臣,臣已身在汴京,生死之事全由皇上决断!只是吴越王府上下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并未有丝毫不恭,还望皇上怜恤钱氏一门老幼,臣感激不尽!”说罢又伏地叩首。
赵匡胤没有回答,转头问道:“小九,依你看如何?”
杨小九思忖道:“若如此,那便是有人想要借皇上之手除掉吴越王!那人知道吴越王身在汴京,才故意放出雪萤来行刺,甚至故意让她被抓,他也没有给雪萤改名字,就是为了方便皇上查到吴越王府头上。听闻吴越王素有贤名,若他被朝廷枉杀,势必会激起吴越之地的民愤,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所利用——腐萤!”
“桓襄——”钱俶将拳头握紧,“若此人藉臣之死煽动吴越之地的百姓反抗朝廷,怕是所图非小!”
“腐草为萤——隐藏如此之深,的确教人防不胜防!”赵匡胤闭目沉思,若只是国事,尚不至于令他方寸大乱,可对方竟然意图染指嘉敏,实在揪心,“而今敌暗我明,可有对策?”
“敌暗我明,那便引蛇出洞!”杨小九又把眼光转向吴越王,“听说吴越国的开国君主钱镠曾留下一笔宝藏,以助子孙后代称霸之用,若等你回到吴越国,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你猜那狼子野心之辈会不会闻风而动?”
钱俶皱眉道:“可钱家并无此宝藏……”心下暗觉这少年将军城府实在是深,钱王宝藏历来只是传说,没有便罢,就算是有,看样子也落不到自己手里,简直是一箭双雕,连皇帝也睁开眼仔细聆听。
“有没有重要么?”杨小九缓缓道:“那桓襄似乎对吴越王府颇为了解,不然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掳走雪萤郡主,再则他又蛰伏了这么多年,会不会早就对钱王宝藏动了心思?”
钱俶惶然不能答,半晌低头道:“如将军所言,宝藏一事,臣会亲手安排!”
对方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赵匡胤自然不能再听之任之,下令道:“吴越王,朕命你即刻回国,以杨将军所定之策查出叛党老巢,此次杨将军与你同行,烦请二位卿家替朕拔了这颗毒牙,越快越好!”
二人领命,心思却各不相同。
石守信听闻皇上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了小九,便在家中设宴款待,一边道:“吴越之行皇上乃是想一箭三雕,一则揪出幕后黑手,保护周娘娘的安全;二则剿灭腐萤组织,以保社稷安稳;三则清查吴越国中叛党,收缴钱王宝藏!此事若成,下一步便是收复幽云,复我旧时河山了!”
杨小九点头叹息道:“自五代乱世以来,天下割据者众,哥哥们打了二十多年仗才有了如今之局面。那吴越国占据江南富庶之地,大哥早有收复之意,而今国中出了叛逆,倒不失为一个机会!再则,那桓襄竟敢觊觎周娘娘,若不将他揪出来,大哥也寝食难安。但愿此番能顺利剿灭叛党,为大哥分忧解劳。”
石守信笑道:“你是大哥亲自教出来的人,对付一众叛党当不在话下。等立了功回来,便是长留京师,届时二哥再摆酒替你庆贺!”
兄弟二人痛饮一夜,当晚联榻而眠,天亮后相送出城。
周宏这边也与嘉敏作别,事出突然,嘉敏纵然万般不舍,也值得含泪告别。
可等到哥哥转身而去的那一瞬间,还是禁不住抱住他嚎啕大哭。
赵匡胤站在门外也自伤怀,便没进来打扰。
这些年嘉敏远离故土,又送别了唯一的哥哥,此后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难免郁郁寡欢,实在心里烦闷,竟独自喝起酒来。
她喝过酒的次数屈指可数,偏偏如此才不知深浅,坐在玉簟上,举起酒壶便往嘴里倒。
秋芙看到慌忙把酒壶抢走,嗔道:“小姐,你身子娇弱,就算想要喝酒,也不该这样滥饮,万一伤到了可怎么办?”
嘉敏却听不进去,醉醺醺站起来夺,一边嚷道:“快给我——我要接着喝——好热!”
看她那模样,恍似喝酒解暑一般,秋芙自然不许,搀扶着她道:“酒越喝越热,我们去水阁纳凉。我知道少爷走了你心里难过,可这个样子给皇上看见了,怕他也不好过,你就忍忍好不好?”
“好热……”嘉敏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摇风摆柳地被带去了水阁,“秋芙,你去帮我把赵哥哥找来,我好热……”
见她着实烦躁不安,秋芙耐着性子劝说:“皇上诸事繁忙,怕是不得空,我这就叫人拿消暑的冰块来!”
刚回头去吩咐,嘉敏就从她手里溜走跑开来去,身子一歪,失足掉进了水里。
好在盛夏时节落水并不感觉到冷,可她醉的厉害,刚掉下去就呛水,一副立时就要淹死模样,直吓的秋芙魂飞魄散,大声呼救。
闹了这么一出,自然惊动了赵匡胤,也顾不得正在商议要事,匆匆跑来蕊珠宫看她。
已经换好干净寝衣的嘉敏犹在吵闹不休,几名宫娥抱着她,想要强灌醒酒汤。
赵匡胤见状,喝道:“住手——”怕这群人不知轻重弄疼嘉敏,慌忙上前将她抱住,一边吩咐:“以后她不爱喝的东西不许强灌,不过是喝醉了劳人一些,也用得着这个?”
宫人们被训斥,跪倒一地,颤声道:“是,皇上!”
嘉敏果然安静许多,仰着头醉眼惺忪地看着他,依旧嚷着:“好热——”说着竟将手探到他怀里去。
“哎……”赵匡胤吃惊,捉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毕竟被这么多人围观着很不自在。
嘉敏“嘤咛”一声抬眸看他,似甚感委屈,面上一片潮红,片刻抬起另一只手臂抱住他脖颈,花唇凑到他耳边低喃:“好热……”
气息这般娇媚撩人,俨然指的不是暑热,而是身体的燥热。
“嘉敏……”赵匡胤皱着眉,按捺下心头的不安,挥手命宫人退下。
秋芙亦察觉到小姐的反常,放下帘帐之际尚回头瞧了一眼,忐忑不安地离去。
此时的嘉敏已无顾忌,口唇自他的耳际吻到了脖颈一阵流连。
赵匡胤不自觉仰起头,思索着是否要阻止她,却又听到她喊热,干脆替她宽衣解带。
解到一半瞧见嘉敏的模样似乎很不清醒,慌忙又替她穿上。
嘉敏黛眉颦蹙,伸手扯他的腰带,被他一把抓住,颤声问道:“嘉敏,你怎么了?”
若只是单纯醉酒,也不会如此神志不清,实在古怪。
嘉敏无法解他的腰带,另一只手开始扯他衣领,肆无忌惮抚摸他的胸膛,丁香软舌卷过锁骨寸寸向下撩拨,柔婉的轻吮噬咬。
赵匡胤只觉气血上涌,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颤声问道:“嘉敏,你怎么……”
怎么学得这般撩人手段?
“唔……”嘉敏幽怨地暼了他一眼。
赵匡胤瞬间明了,怎么学的?还不是自己教的!
看苗头说不定能青出于蓝,倘若她把自己平日里在床榻上对她所做的事情全都做一遍,那可糟了!
嘉敏原本生的娇柔,还有一股闻起来就酥酥绵绵的体香,若说不曾令他神魂颠倒,定是谎言。
可他不习惯对如此神志不清的女人做任何事,哪怕这个人是嘉敏,遂厉声喝止:“住手——不可——”
成亲以来,他唯恐自己不够温柔,何曾这般大声说过话?
嘉敏俨然受惊,神色呆滞不敢再放肆。
赵匡胤瞬间后悔,叹息着抱她在怀柔声哄道:“我不是有意对你凶,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候要你,这样会让我感觉自己好卑鄙!”
真是个麻烦男人!
怀里的嘉敏益发感觉燥热,又开始动手动脚。
第137章 明珠浊泥
◎想要做坏事◎
赵匡胤皱眉将她制住, 吩咐道:“来人,把帘帐卷起来,再拿冰绡和扇子来!”
秋芙命宫娥去取冰绡和折扇, 自己上前卷帘帐。
那冰绡有消暑功效,赵匡胤一边替嘉敏擦拭着脸颊和脖颈, 另一只手替她打扇子, 安抚着她好好睡下。
秋芙忙道:“皇上,这些事让奴婢来做就行了!”
赵匡胤却摇头,“不妨事,朕喜欢照顾她!”
想到李煜在做江南国主之时, 对周娥皇也甚宠爱,却不曾为她做过这些琐事,秋芙一时甚为感慨,大约爱一个人到骨子里,才会这般千呵百护无微不至。
“奴婢去多取些冰块来, 待屋子里凉下来, 皇上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秋芙说着领宫娥去取冰块, 直取了两大桶, 放在屋中, 却听嘉敏又喊口渴。
“取紫苏饮来!”
宫娥很快呈上来, 赵匡胤抱起嘉敏,小心喂她喝下去。
屋中已然很凉爽, 不多时嘉敏便睡熟了。赵匡胤渐感一阵倦意, 遂抱着她和衣而眠,秋芙又悄悄上前将帘帐放下来。
他怀抱嘉敏时很少去想国事, 睡的很沉, 一直到黄昏时分才醒过来。
怀中的嘉敏差不多也在同一刻睁开眼, 二人不觉相视而笑,将额头抵在一起。
刚转醒过来,有些事情记不大清楚,嘉敏低声呢喃:“夫君,你怎会在这里?”
“……”赵匡胤默了片刻,“你……都不记得了?”
“什么?”
“你喝醉了,宫娥制不住你,我才来的!”
“哦……我……好像想起来了……”嘉敏扶着自己的太阳穴坐起来,苦恼道:“我是不是做了很荒唐的事?还掉到湖里面去了……”
“嗯,秋芙她们把你捞上来,换好衣裳,想服侍你就寝来着,不过你闹着不肯睡!”
“那后来呢?”
“后来我便来了……”赵匡胤突然笑起来,抬手抚她的秀发,黄昏的光线晦暗不明,教人不自觉想要做坏事。
他的手指拂开嘉敏颈间秀发,抬起她的下巴,侧头吻上去。
亲过之后又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问:“要不要我将你接下来做的事情重新再做一遍?”
嘉敏尚未回答,已感觉到他的手掌探入了怀中,碰触她最柔软的地方,她受不住,唇齿间柔靡的娇吟又溢出来,闭目抓住他的手。
可他并不打算停下来,接连不断的吻自耳垂落到了脖颈,嘉敏尚自迷离,罗衣已被解开,自己的手则被放在他的玉带上。
而嘉敏竟很熟练地解开腰带,放肆脱他衣袍。
想着他的躯体和脸一样好看,正欲动手动脚,他已托起她的下巴肆无忌惮狂吻,却不同于往常给她更多一些时间去接受,而是直接将她吻倒,以从未有过的强势瞬间侵占了她。
身体的碰撞带来的晕眩如排山倒海,夫君一向待她温柔,可粗暴起来竟然如此惊人!好在嘉敏并不厌恶,反而有些沉溺,羞涩地捶打他,却又偷偷抱他。
他体力和耐力极好,今日更是教人难以应付,直到暮色爬上窗户,才解除禁锢。
嘉敏疲累极了,连抱他的力气也没有,仰面躺着,昏昏沉沉想睡。
锦帐中热气久久不散,赵匡胤揭开盖在她身上的薄衾,小心翼翼查看,却狠狠打了个冷颤,瞬间红了双眼——嘉敏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一个桃花印记,鲜艳的有些刺眼。
原以为上天已经为难他们足够多,不会再如此残忍,可嘉敏竟真的中了桃花信,难怪她竟会无法控制自己!
陈抟老祖说过此毒致命,定要快些为嘉敏解毒才是!
“小石头——小石头——”
他想起先前陈抟老祖曾盘桓于汴京城郊的青云观,或许还能在那里找到他。
而小石头还没走出宫门,那仙气飘飘的老神仙便笑呵呵地来了。
嘉敏被他扎了几根银针,就沉睡过去,蛊毒也被控制住。
瞧见赵匡胤扶额坐在桌案边,满脸担忧和悲伤,回头笑着安慰:“这‘桃花信’的蛊虫在娘娘身上已经种了二十年,即便发作时也不会痛,顶多会有些神志不清,令觊觎她的人有机可乘罢了!不过皇上日夜与娘娘在一处,那人也寻不着机会,皇上不必忧心!”
赵匡胤摇头道:“自朕认识嘉敏以来,她便磨难重重,原以为大婚以后一切都会转好,可厄运还是找上门,你叫朕如何不心疼?朕向来自持英雄了得,却为何总也护不得她?”
“投身于乱世,周娘娘的劫数乃是命中注定,不然民间怎么会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呢!”陈抟老祖循循善诱,“其实和周娘娘一样命途坎坷的女子何止千万,皇上如今不是正在查春宵九重阁么?”
“春宵九重阁……究竟是什么地方?”赵匡胤不禁有些恍惚,他对青楼的了解多不过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去处,虽说惯于藏污纳垢,却也并非不法之地,就算身为青楼女子,也是受大宋律令保护,若随意重伤或者处死亦是重罪。
“那个地方……说来话长……”陈抟老祖叹息,“合欢宗有一本秘谱专门记载房中之术与各种助兴的淫·器,虽被朝廷列为了禁书,可在黑市流通甚多,尤其被许多青楼奉为圭臬,里面所记之事我就算说了皇上也听不懂……”
见对方面有愠色,呵呵笑道:“不止皇上,正常男人都听不懂!不过那九重阁楼,只有第一重与正常青楼无疑,二到六重已可以满足世间男子能想到的所有猎奇手段,七重以上则不问生死!”
“混账,简直可恶!”赵匡胤拍案,想起了柳宿昔的遭遇,那个什么合欢无极丹的伤想来就是在春宵九重阁所受,“朕不懂,怎么会有人经营这等地方残害女子,难道他们不是产自女子腹中么?”
陈抟老祖淡淡道:“五代乱世多少男子杀人如麻,积累了两百年的暴戾之气,想要发泄,那些弱女子自然就成了他们欺凌的对象!皇上莫不是忘了,之前王全斌将军征讨蜀国,全军在蜀中大肆劫掠,甚至以割妇人双乳为乐,皇上听罢是何反应?”
“此事着实凶残!”赵匡胤闭目,连呼吸也变得急促,“王全斌有奇才,朕原本对他寄予厚望,哪里想到他会去如此残害百姓?”
“可王全斌被押解回京之时又对皇上说了什么?”陈抟老祖盯着他道:“他并不服气自己偌大的功劳竟还被清算入狱,反而责怪皇上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皇上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不认罪伏法,宁死也不承认自己凌虐妇人是什么过错?”
赵匡胤叹息道:“因为自古以来乱世杀伐皆由男子掌控,而女子只被当作战利品可以随意被处置,胜者凌虐奸。杀战败国之妇女幼童皆不入刑,乃是延续了上千年的传统,朕当时下定决心清算他,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
陈抟老祖循循善诱:“其实王全斌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六十六天灭蜀之功,换作过去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因其凌虐妇人这等事而将其下狱,可皇上偏偏就这么做了。自来乱世称雄良将难求,可皇上却怜惜那些妇人无辜,而让自己失去一员猛将,未知是否得不偿失啊?”
“道爷你莫不是老糊涂了,事情怎能这般清算?”赵匡胤不禁有些烦躁,“自来战争之事皆因男子而起,女子本就是无辜受累,难道说因为她们生来荏弱,就该备受欺凌,这是何道理?王全斌之事朕一直深以为憾,可有些功过能够相抵,有些则不能。或许是因为朕出身草莽,对历代帝王之心术不能尽数认同,欺凌女子之事朕实在深恶痛绝,只能判以重刑以正视听,好令我大宋将士莫再做出此等泯灭人性之举!”
“说得好!”陈抟老祖高声喝彩,“天下皆传皇上有几分妇人之仁,虽是戏谑之言,老道听了却觉是夸赞!为君者杀伐果断并非难事,难的是乱世称雄尚存有仁恕之心。皇上,自你当年千里迢迢护送尚是一个稚女的小周娘娘回金陵,老道便瞧出你的与众不同,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将相,强如秦始皇唐太宗者,哪一个不是英主?可秦始皇并不把女子当作人,只以‘口’称之;而唐太宗则建了令人齿寒的教坊制度,几百年来有多少无辜女子,在那炼狱一般的地方度过悲惨的一生?却只有皇上你干了这么一件轰轰烈烈的小事,使得天下人交口称颂!皇上不妨再想一想,当初你不过是一个草莽少年,尚能凭着一腔热血护佑一个小女孩儿;而今贵为天子,照理说这天下的女子皆托庇于你,你难道就没有责任救她们于水火之中么?”
赵匡胤握紧拳头缓缓道:“朕会去灭了春宵九重阁,关了教坊,这些事可以一件一件做,只是眼下朕要先救嘉敏!”
陈抟老祖随口道:“救周娘娘不难,跟着贺方回去就行了,他会带你找到罪魁祸首!”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贺方回真是你徒弟?”赵匡胤脸色一变,“那你一定也知道他可是旧蜀国的五皇子!”
“知道!不过皇上放心,孟希被调教的跟老道一样没出息,他不会跟你作对的!”陈抟老祖眼珠骨碌碌地转,“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脾气极拗,你要救周娘娘,他要救柳姑娘,你若不帮他的忙,他也会对你爱搭不理。且此事越快行动越好,不然老道担心那柳姑娘困在那种地方,迟早撑不住啊!”
“盛世美人如明珠,乱世红颜似浊泥!”赵匡胤幽幽叹息,也不知道那素未谋面的柳姑娘此刻是否安好,喃喃道:“或许朕该再召见一次贺方回!”
“也好,他怕是早等不及了!”陈抟老祖施施然道:“我带了个箱子来,装的都是春宵九重阁里的物件儿,皇上看看,或许有些用处!”
“放着吧,有空再看!”赵匡胤简短交代一句,两人即各自奔忙。
嘉敏醒时已入夜,宫人恐她腹中饥饿,早备好了清香莲子汤,还有一小碟蜜瓜虾仁。
“皇上差人来传话说今晚会迟一些,小姐可要理晚妆?”秋芙想着她也睡饱了,多半会等着。
嘉敏点头,沐浴更衣之后,绾了一个倾髻,又自行画眉上妆。
这时秋芙取了个箱子过来,说是皇上留下的。
嘉敏一时好奇,见也没有上锁,遂打开来看,可尚未看清楚里面装着什么,被秋芙“啪”的一声又合上,并吩咐宫娥:“都退下!”
待屋中只剩下主仆二人,秋芙神色很是复杂地瞅了嘉敏一眼,又将箱子打开。
嘉敏看见最上面放着一本《二十四番春宫图》的画册,惊讶地捂住嘴。
画册拿开,又看到造型奇特的玉环、铃铛、白绫带子等物,还有几瓶药丸。
在南唐宫中生活多年,又曾承宠,那白绫带子秋芙是见过的,用媚药煮过晾干,承宠时君王会用这个绑住妃妾的手腕系在床头,甚至还有其它绑法,于是战战兢兢问道:“小姐,皇上送这些东西给你,是不是在提示……他喜欢……那样……”
【作者有话说】
赵匡胤:想(⊙o⊙)啥?呢
第138章 相思连环
◎大约学不会那诸多技巧◎
千里之外, 梦入寒江,吴山孤。钱塘,春宵九重阁。
已经到了第四层阁楼, 能撑过今晚,便可以再多活一个月。
只是这第四层阁楼的都知萧云雨, 是整个春宵九重阁里最令人胆寒的教习相公, 熟知所有淫·器的用法,并且知道怎么做才最折磨人,上次几乎令她丧命的合欢宗金铃即出自此人的手笔,不知道今晚他又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厉害物件儿?
灯突然被点亮, 萧云雨走进来,此人号称玉面郎君,长着一副绝好的皮囊,面容俊美,身材修长, 一双手骨节分明, 连脱女人衣服时的每个动作都很赏心悦目。
故而每次只要是他出场教导阁中女子, 都会有画师在一旁作画, 将关键部分尽善尽美画出来。
萧云雨爱笑, 在动用器物之前, 他的动作都很温柔,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柳宿昔, 目光甚是惋惜, 抬起她的下巴道:“昔儿,你知道我喜欢你!整个翻天楼里面的男人, 没人不喜欢柳宿昔, 你是最美丽的女人, 也是最聪明的,我真的不想对你做这些,可你为何要背叛楼主?”
可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柳宿昔厌恶地道:“你想做什么赶快动手,不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翻天楼里的男人个个都该死!”
“哦?”萧云雨饶有兴趣地笑问:“那包不包括孟淮安?据我所知,他可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不碰你的少楼主,告诉我,你能活到现在,是不是因为有他一直在暗中保护?”
“孟淮安……看来这次你又输给他了!”柳宿昔冷哼一声讥讽道:“萧云雨,我真的怀疑你是因为武功没他好,立功也没有他多,所以只能将目标转移到春宵九重阁,卖力研制淫邪之物,用更多方法来对付女人,好让桓襄对你刮目相看,证明你并不是那么没用对不对?”
萧云雨果然被激怒,冷笑道:“你再想他也没用,今晚伺候你的人是我!就算我不是孟淮安的对手,还对付不了你么?来,给你看点新鲜的——”
说罢从随身携带的锦袋里取出两样造型奇特的东西,“这个叫悬玉环,是照着你的手腕尺寸做出来的!”手掌一松,两个玉环皆绑着红绸,“玉环里面有药,你越挣扎,它收的越紧,药效就发作的越快,到时候你会求着我不要停下来!”
柳宿昔将头撇过去,被他捏住下巴强行转过来,阴恻恻的声音听的人心底发毛,“还有这个,叫相思套,比合欢无极丹更受用!今晚你若是死在我手里,一个月后就不必爬到五重阁去见孟淮安了,这样想着,会不会心里觉得安慰一些……”
话音甫落,门忽然被撞开,闯进来一个黑衣人影。
萧云雨闪身上前怒喝:“孟淮安——”
来人气势丝毫不弱针锋相对,“萧云雨——”
“你来做什么?”虽然已经猜到,可还是生硬地问了一句。
孟淮安上前一步道:“你可以出去了,今晚的教习相公是我!”
萧云雨大怒,“我才是四重阁的都知,你不要太过分!”
孟淮安冷笑,“你是忘了楼里的规矩么?还是说想要再打一场?”
二人对峙,萧云雨怒极反笑,“孟教习想亲自动手,萧某当然会成人之美!不过楼主的命令你一清二楚,就算秦欢放过她,我和你也放过她,等她熬到第六重阁楼,到了楼主面前,只会死的更惨不是么?”
孟淮安毫不买账,“你生下来就注定有一天会死,也没见你现在就去死啊!”
萧云雨点头,“好!那我就亲眼看着孟教习给她上悬玉环,也好去向楼主复命!”
孟淮安挑眉,拿起悬玉环扬起红绸系了个死结吊在房梁上,拔剑砍断柳宿昔身上的绳索,又将两个玉环如手镯一样迅速扣住她的手腕,动作干脆利落,俨然已经拿楼里其他女子试用过几次。
柳宿昔疼的冒汗,却咬牙不肯发出任何声息。
见他竟真的动了手,萧云雨一时怔住。
“还不走?”孟淮安斜睨他,相思套乃是男子所用之物,他总不会有兴趣留下来看。
萧云雨赔笑,“走——马上走——”说罢打了个手势,连同作画之人一并带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道:“孟教习好不容易能与佳人共赴云雨,萧某送你一样礼物助助兴!”说罢将一贴膏药甩给他,冷笑着扬长而去。
是封脐贴,据说贴在男子肚脐上,可助威风。
听得足音渐远,孟淮安松了一口气,慌忙将悬玉环解开,抱着重伤的柳宿昔颤声问道:“昔儿,你疼不疼啊……我不想伤害你,我想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
“救我?”柳宿昔茫然问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不嫌太晚了么?”
……
汴京皇宫南熏殿,面圣的贺方回有些魂不守舍。
今夜月圆,那些藏在春宵九重阁里的禽兽又要折磨昔儿了,不知道她怎么样?
胡思乱想着开始向皇帝详细解释自己所知的秘闻:“春宵九重阁一共有七位都知,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出自翻天楼。”
“翻天楼?”赵匡胤冷笑:“好大的口气!”
贺方回淡淡道:“那是桓襄隐藏在幕后的真正势力,纠结了南方诸国旧政权的残部,准备颠覆大宋,好改朝换代,而春宵九重阁则是操控在他们手里的赚钱工具!”
“乌合之众罢了!”赵匡胤对南方各政权的战斗力了若指掌,是以并不将那些残兵败将放在心上,“还是先说说春宵九重阁吧,朕帮你救柳姑娘,你带朕找到那个给嘉敏下毒之人!”
贺方回点头,“春宵九重阁一共有七位都知管理,第一重只做普通青楼生意,都知叫甄珠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精明妇人,她构不成威胁;第二重阁都知柳宿昔,她……早已反出翻天楼……目前并未听说有人接任她……第三重阁都知秦欢,经常不露面,见过他的人很少,不知深浅。”
说着呆愣一阵,不知是担忧柳宿昔目前的处境,还是再考虑其它,回过神又接着道:“第四重阁都知萧云雨,此人工于心计,擅暗器,惯于偷袭,是个很棘手的人物,不过他有一个死对头,便是第五重阁的都知孟淮安!”
“他姓孟?”赵匡胤抬眼看他,“是你家的人?”
“大约是吧!桓襄之下,实力最强的便是这位孟都知,此人倒是名声不坏……”贺方回不觉抱紧双臂皱起了眉,似乎连自己也对这句评价颇觉别扭,“但凡进入春宵九重阁的年轻女子都会经过教习相公这一关,被训练出各种接客技能,萧云雨虽是个中高手,最懂得如何令女子快活,可此人喜怒无常,辣手摧花之事做的太多!而孟淮安似乎没那么好色,只不过每次阁中发明出了新物件儿要挑人尝试,他都会去。听说他下手很轻,尽量不使对方感觉到痛苦,所以那些被困在阁中的女子都暗自期盼能被孟教习挑中。”
“……”赵匡胤不知如何接话,毕竟他对那些男子在行房时用的猎奇物件儿所知甚少,也想象不出孟淮安这种究竟算是什么好名声,堂堂七尺男儿在青楼里做教习相公,做成了最受青睐的那种?
于是清清嗓子问道:“接着往下说,何人掌管第六重阁?”
“第六重阁由桓襄亲自掌管,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可是能够统领整个翻天楼的人,实力应该不俗,况且此人擅毒,周娘娘的事多半要落在他头上!至于第七到第九重阁楼则由同一个人掌管,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柳惜惜,除了上过七重阁以上的人见过她之外,没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少本领,年芳几何!”贺方回眸中露出些许寒光,“然则七重以上不问生死,包括被送上去的女子和自愿上去的嫖客,结局都一样,没人活着下来,而且尸骨无存,传言她吃人!”
“吃人……如此凶悍?”赵匡胤陷入一时陷入沉思,暗暗道:“既然桓襄靠开青楼敛财养兵,多半缺钱,小九的计策大约能够凑效,可他是否对付得了那个神秘的柳惜惜?”
贺方回眉头深锁,忧心忡忡地道:“皇上,草民已将所知尽数告知,眼下实在挂念昔儿安危,先行一步前去吴越国,若还有用得着贺某的地方,可派人去钱塘的太和楼寻我!”
此人顶着旧蜀国五皇子的身份,虽有陈抟老祖做担保,可也改变不了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是以赵匡胤并不曾全信他,随口问道:“你孤身一人,打算怎么做?”
“我想先去寻几个武林盟的朋友,看有没有人愿意相助……”贺方回心有疑虑,这等冒险之事拉上朋友并不妥当。
“武林盟?”却见赵匡胤眉心一蹙喃喃道:“朕竟把这个给忘了,你且稍等片刻!”
说罢自行入内室取出块令牌丢给他,“朕这里有块玉令,说是叫什么‘盟主令’,凭此物便可号令天下武林,你看是不是掌管武林盟的那一块?”
贺方回激动不已,“正是!想不到消失二十多年的盟主令竟然在皇上手中,不知皇上从何得来?”
“哦,朕年少时喜欢到处打架,打的多了就有人给了我这个,从军后便将这令牌收藏起来,这些年差点都快忘了!”赵匡胤正色道:“如果武林盟尚且认这块令牌,你拿着它号令群雄前来帮忙,也不失为一大助力!”
贺方回未免惆怅道:“以前师父总跟我说皇上英雄了得,我想着左右不过是一个行军打仗的天才,若单打独斗未必胜得过我。到今日方知,一个十几岁就能问鼎武林盟主的少年,我是万万不及了!”
可终究也是豪侠之士,并不如何纠结于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差距,洒脱地抱拳施礼,“峨眉掌门贺方回参见盟主!”
“免礼!”赵匡胤将他扶起来,“如今我们为同一件事奔波,劳烦你先去打头阵,朕随后就到!”
贺方回惊诧,“皇上要亲自出马?”
赵匡胤点头,想到嘉敏身上的蛊毒随时会发作,教他怎么能安心坐在汴京等消息?
已近子时,蕊珠宫灯火通明。
只是偌大的宫室里不见任何人影,赵匡胤正自疑惑,头顶忽然袭来一阵香风,闻起来比平日点的鹅梨帐中香要浓郁酥绵许多。
一抬眼是嘉敏挽着红绫自高处飞下来,丝发披散开来,未梳髻,也未戴任何发饰,只额头上点着艳丽花钿,一身红装,媚眼如丝,口唇亦是一种颇显妖冶的红色,竟不见半分素日的清丽,却当真惑人。
赵匡胤不禁神魂颠倒,看着那在身旁曼移莲步翩翩起舞的倩影,只觉幸好她是自己明媒正娶来的妻子,否则这美人关自己怕是过不了了!
她舞的极美,可是没有耐心看完了。
赵匡胤伸手抓住她的舞袖,用力一带,“呲——”的一声,舞衣竟被扯破。
嘉敏被拉入他怀中时,尚有些惊慌地将两手交叉叠放在胸前。
待被抱上床榻,却忽儿不似以往那般乖乖地躺着与他柔婉缠绵,却是拉着他起身,用一块红绫蒙住他的眼,娇娇怯怯地坐在他怀里。
今晚如此用心,是想要换一种方式么?
他禁不住笑起来,想看看自己的小美人儿能撑多久,便也很顺从地抱住她,将衣衫褪尽。
嘉敏双臂搂着他的脖颈尽力放开,可不过片刻便已觉呼吸急促,腰肢无力。
何况她的这位皇帝夫君实在太懂得如何使女子感觉到欢愉,手掌该用力时用力,唇舌也是,甚至还有牙齿。
她无力地仰起头,有些眩晕,娇声唤道:“夫君……”
他不耐地一把扯下蒙眼布,抱着她躺下去,十指紧扣,躯体紧贴在一处,炽热又黏腻。
嘉敏的脚趾勾着垂到床沿的红绫,越勾越紧,直到他也耗尽了力气。
只是他不舍得离开,吻一下她的唇低声问:“今晚怎会突然有这等兴致?”
“唔……”嘉敏自眩晕中回转神思,想起正事来,怯怯地道:“夫君送的东西妾看到了……妾自知资质愚钝,大约学不会那诸多技巧,还望夫君多给妾一些时间……”
“什么东西?”赵匡胤不明所以,忽然联想到陈抟老祖留下的那个箱子,解释道:“那个是……”
可一想到嘉敏方才的样子乃是受了箱子里的东西所激发,便忍住不说,满脸笑意,看起来颇为受用。
嘉敏暗叫糟糕,原来他竟真的喜欢那些,颤抖着道:“夫君喜欢,妾一定竭尽全力,只不过有一句话想要说给夫君听!”
“……”赵匡胤皱眉,“说吧!”
嘉敏磕磕巴巴道:“妾知夫君对在床笫间是否力有不逮甚为在意,可那‘胡僧药’久服必然伤身,以后莫要再用,可好?”
“‘胡僧药’?那不是……”赵匡胤欲言又止。
那是坊间流传甚广的补肾壮阳之物,难道说箱子里有?
有也无妨,可嘉敏对他的误会是否太深了?
他瞬间不悦,以余力令她再次晕眩又瞬间抽离,沉声问道:“嘉敏是以为朕每次在床榻上的威风皆仰仗了那‘胡僧药’?”
“夫君勿着恼,这件事除了秋芙和我以外,并无他人知晓!”嘉敏慌了神,竟没察觉自己越解释越糟。
“哦,连秋芙也知道了?”赵匡胤的表情更加玩味。
嘉敏瞧着他喜怒不定的模样有些犯怵,可为了夫君的身体着想,还是将心一横,决定再多说点什么。
第139章 透骨软香
◎朕没吃药◎
“这一切都是妾的过错!”嘉敏双眸水汪汪的, 努力想要不使自己心爱的夫君感到尴尬,低声道:“是妾贪恋闺房之欢,一味痴缠, 夫君不忍相拒,才至于此!”
赵匡胤揽她在怀舒服地躺下休息, 平日他并不准嘉敏以“妾”自称, 可在寝榻缠绵情欢时例外,那表示的不是尊卑,而是做了他的女人后,自然生出的一股酥绵入骨的依恋。
想到此处, 抬手去碰她脸颊,“无妨!是朕精力旺盛,若非怜你生的娇弱,朕可昼夜不知疲倦!”
他倒并不是说大话,以前行军打仗, 为了追歼敌军, 一连奔波数个昼夜乃是常有之事。
可听在嘉敏耳里却全然不是这般, 喃喃道:“昼夜不知疲倦……那也吃的太多了吧!”
“……”赵匡胤无奈, “朕没吃药!”
这种事身为男人自然会否认, 嘉敏很是贴心地没有反驳, 而是接着说下去:“男子若长久依赖药物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提前虚耗而至于后继无力;另一种则更为严重, 精力衰竭乃至暴毙!”
这些是秋芙告诉她的, 原话复述,直接令赵匡胤解释清楚的念头尽失, 睁着眼看头顶, 片刻又闭上。
这算是哑口无言了吧!看来自己是说到点子上了, 再接再厉,说不定就能规劝成功!
嘉敏将脸颊贴在他胸膛蹭了蹭,娇声道:“其实夫君不必忧心,妾懂得许多食补养生之道,自明日起,即拿各种食材炖成补汤,效用想来和药物相差无几,也不伤身,夫君意下如何?”
“……”赵匡胤拍拍她的肩膀,“我实在困了,明日再说吧!”
“好!”嘉敏乖乖抱着他,想着明日还要炖补汤,也自睡去。
一夜无梦,只是记挂着夫君身体,嘉敏醒的很早,亲自服侍他更衣梳洗,眼波流转间自是柔情缱绻,可隐隐露着些许担忧。
赵匡胤想起昨晚的事,登时了悟,道:“将昨天那个箱子取来!”
“呃……”嘉敏不知他想做什么,可也不好多问,命人将箱子取来交付。
赵匡胤拿在手里掂量一下,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是昨日陈抟老祖拿来,我还没打开过,不过看起来嘉敏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知道!”嘉敏回了一句,突然觉着不对,抬眸惊诧道:“夫君刚才说……你还没打开看过?”
赵匡胤好整以暇地点头,“嗯!”笑着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也没吃过!”
“……”嘉敏慌了神,“那……也没看过那本……画册……”
“倒是听老道士提到过什么画册,不过还没翻看过!”赵匡胤笑疼了肚子,“待会儿就看看,你从里面学了什么,学的那般辛苦!”
“……”想起昨夜自己在床榻上所做之事,嘉敏瑟瑟发抖,一张俏脸红到不能见人,画册首页即是她所学之招式,真可谓开门见山。
赵匡胤几乎笑麻了,“昨晚还说要炖汤给我喝,可别忘了!”说罢抱着箱子施施然离去。
待他走了一阵,嘉敏尚站在原地发呆。
秋芙试探着问:“小姐……昨晚我告诉你的话,你是不是都对皇上说了?”
嘉敏点头,非但说了,还一字不漏!
“那……你是不是也学着那画册上的……照着那个样子做了……”秋芙的声音越来越低,其实已然不抱希望。
嘉敏果然快哭出来,点点头,拿丝帕捂着脸坐在妆镜前一言不发。
“其实也不算什么了,夫妻之间嘛,多点乐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秋芙尴尬地安慰,懊恼道:“都怪我,给小姐瞎出主意,若皇上待会儿打开箱子看,还不知道要笑成什么样子!”
“现在怎么办?”嘉敏生无可恋,“还要炖补汤,炖什么补汤?有个地缝让我钻进去多好!”
秋芙也自怅然,接着出谋划策,“这汤还是要炖的,不然皇上为了羞你,说不定会派人来催!”
想到自己那宝贝夫君还真像能做出这等事的主,嘉敏把脸捂的更紧,“那就炖吧,炖一碗莲子汤!”
虽说是自己拱火闹出了这等事,此刻却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秋芙佯装正经道:“现在想想炖汤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小姐你误会皇上每次都是吃了药才那般威风,这对男人而言可算是奇耻大辱,若他以后随时随地都想向你证明自己没吃药,那才是真的糟糕!”
“……”嘉敏登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被劈麻了。
下朝以后,赵匡胤在福宁宫打开箱子,着重看了一下嘉敏研读的画册和那一瓶胡僧药,支着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图上所画之奇淫巧技着实清奇,难怪嘉敏要蒙上他的眼睛才敢大胆行事,可误会他吃药之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他作为丈夫的尊严何在?
汤倒是送来的早,因为嘉敏想早些把误会解释清楚,再则莲子汤随时可以喝,很是方便。
赵匡胤装模作样坐着看书,等她把汤呈上来,故作诧异道:“这好像不是补汤!”
嘉敏红着脸不敢抬头,小声道:“莲子汤清心去火,最适合夏季饮用。夫君年富力强,用不着喝补汤,昨晚是妾冒昧,误会一场,望夫君莫要见怪!”
“倒是不见怪!不过你我大婚已有一月,朕不知哪里不妥,竟惹得嘉敏怀疑在情欢时用药——”赵匡胤不装了,笑意盎然道:“思前想后总觉不安心,不如现在就向你证明一下朕没吃药?”说罢起身来抓她。
嘉敏见话头不妙,早有防备,她自幼练习软舞,一个彩蝶穿花的舞步躲闪开来,冲出门去,一边惊慌道:“莫要来抓我!”
“别跑!”赵匡胤有意逗她,一直追到九曲长廊上,自背后将她紧紧抱住,贴着耳朵道:“为了消除爱妃心中疑虑,朕随时都可以证明!”
这般被抱在怀里,有说不出的快活,嘉敏笑的花枝乱颤,哀求道:“夫君,你饶了妾吧,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赵匡胤不依,笑道:“不如……换一个地方再求饶好不好?”
说着又开始动手动脚,直到听见赵普在背后清嗓子的声音,方才松开。
嘉敏瞧见来了三个大臣,捂着脸匆忙跑开。
虽说刚目睹过皇上对付娇妻时的百般温柔,可谈起朝政却是另一张面孔。
宰相三人听完面面相觑,照理说就算吴越国中出了叛逆,也不必皇上亲自出马平乱。
正想出言规劝,被赵匡胤抬手制止:“朕去意已决,不会更改!朝中之事就交给宰相和守信廷让二位兄弟了,小心盯着晋王,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话音落将调动禁军的金牌扔给了石守信。
三位重臣得了指示,暗自盘算着领命而去。
把积压的事情大致处理完,正好入夜去蕊珠宫就寝,嘉敏见了他来,竟朝内室躲去,被一把抱住。
“有正事说,别躲着了!”赵匡胤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嘉敏,你想不想回乡探亲?”
嘉敏心不在焉地点头:“想——”话音落蓦然抬头,眸中尽是不解之色。
如今虽不是俘虏之身,可身为后妃,出宫尚且不易,若说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探亲,无异于痴人说梦。
赵匡胤却一脸认真道:“你嫁我为妻,照理说我该送你还乡探亲,却一直事忙,到如今才抽出空。我带你回去,先去扬州在你父母坟前拜祭,再到金陵,走访故友亲眷,小住几日,你说好不好?”
“好是好!可你身为大宋的皇帝,如此行事,是否不妥?”嘉敏颇为担忧,兹事体大,恐有诸多不便。
“朝中事我已安排妥当,无需忧心!”赵匡胤说着又叹气道:“其实此行也不专为探亲,我总觉得吴越国境内波诡云谲,怕是没那么容易平叛,小九年纪轻,不大放心的下,想亲自去给他压阵,这样他行动起来也大胆一些!”
替嘉敏寻解药之事却是只字不提。
“如此最好!反正吴越国距离扬州和金陵也不远,算是顺道还乡!”嘉敏欢喜地抱住他的腰,“多谢夫君这般体贴,也不知是修了几辈子修到这等好福气!”
赵匡胤揽住她怅然道:“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夫婿能做到的寻常事罢了,你便这般高兴!嘉敏,我能为你做的实在太少了!”
“若寻常人家的夫婿皆如夫君这般周到,世上就没有那么多可怜女子了!”嘉敏紧紧依偎着他小声道:“前些日子,我梦到了陈抟老神仙,他向我道喜,我问喜从何来?结果就看见他手里拿着的那朵莲花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对着我咯咯笑。赵哥哥,你说那个是不是我们的娃娃?”
“唔……”赵匡胤凝着她的眼认真地道:“嘉敏,不生娃娃,我只宠你一人,不好么?”
说罢也不听她回答低头吻上去,拥她入怀,细致缠绵。
一番云雨过后,二人尚无睡意,安静地抱在一起。
嘉敏拿起手边的物件儿随意把玩,瞪大眼睛犹疑片刻问道:“赵哥哥,说起来陈抟老神仙为什么会送一箱那么奇怪的东西给你?”
“那个……”赵匡胤失声笑出来,“是一箱重要的线索,关于春宵九重阁,他大概希望我能多了解一些东西。”
“哦……”嘉敏应一声,里面的东西很多都不知道怎么用,别扭地道:“这个……也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线索?”
“一个香囊?”赵匡胤拿在手里掂量,是空的,“这种银制香囊也无甚特别之处,跟其它东西比起来,似乎太普通了些,不知道合欢宗的人拿这么正常的东西来做什么!”
“这种香囊一般是挂在腰间,或者放在帐中,不过这个系带长了许多,是挂在秋千上的。”嘉敏小声解惑,“我在那本画册上看到的,画秋千的那一张——”
“……”赵匡胤顿悟,白天倒是翻了一遍那《二十四番春宫图》,只是没看太仔细,忽视了细节。
想到嘉敏可能刚好相反,仔细研读过,突然有一股莫名的烦躁,沉声道:“以后不准看那种东西,我不喜欢!”
不喜欢嘉敏看到那种下流男人,就算是画册上的也不行!
“哦,”嘉敏乖乖答应,“我以为是你送的才看的!”
“……”赵匡胤沉默片刻将她抱紧叹息道:“你总是这么乖,不管我说什么都照做。可是嘉敏,你是我心爱的妻子,我再怎么体贴照顾你也是应该,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勉强自己去做那些不喜欢做的事情,尤其是怎么能连这种事都要来迁就我?”
“成亲这段时间我没有勉强做过不喜欢做的事情,除了这次……”嘉敏愁容满面可怜巴巴地道:“这次是真的勉强,幸好你不是真的喜欢,因为那些招式实在太难学了,我学不会……”
赵匡胤笑到发抖,着点她鼻子,“傻瓜!”
……
吴越国,春宵九重阁。
将近子时,柳宿昔仰头看着穿梭在房梁间的红绫,还有自己玉体横陈着的秋千,一个银质香囊悬在头顶。
闻气味,里面装的是透骨香,也就是天蚕毒!
蚕由蛹变蛾后,雄蛾会到处飞,去寻找不活动的雌蛾,遇见了就与之交。合,一日方歇,分开后雄蛾精尽而亡。凡种天蚕毒的男人,便如同那雄蛾一样会交合不休,直到死亡。
这装毒药的香囊悬在头顶,当秋千架摆动剧烈时,香囊会打开,毒药洒下来,而欲·仙·欲死的男人却浑然不知,至死方休。
“今晚他究竟安排谁来对付我?”柳宿昔心下一片茫然,“会是他么?”
孟淮安——桓襄已经不信任他了,极有可能派他来送死!可自己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是要眼睁睁看着毒药洒下来,看着他以这种方式死在自己身边么?
正自胡思乱想,门被打开,一个月白衣袍的少年男子披着一身月光走进来。
他的相貌很是俊秀,骨骼带着几分江南人的细弱,显得略有些单薄,好在常年习武,是以并无半分文弱之气,整个人舒朗清雅皎如明月,开口说话时亦甚温柔,即使身在污浊之地,也不带半分下流腔调,“柳姑娘,今晚我来照顾你!”
还好,不是孟淮安!
第140章 迷楼春车
◎这里是青楼◎
时至子夜, 阁中最热闹的时候来了。
红绫自九重阁楼的平梁上飘坠下来,接着太平鼓响,琵琶和箫声应和, 数名美人于厅堂正中的大鼓上翩翩起舞。
“舞榭歌台,千古风流, 这是北朝的《折杨柳歌辞》!”少年单薄的身影背对着她, 现在门口欣赏起了舞乐,片刻摇摇头点评道:“可惜清雅不足,浮艳有余,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语毕将门关上。
“……”柳宿昔暗自腹诽:“这里是青楼——”
少年回过头来, 看她横卧在秋千上的模样,皱眉道:“进了这间屋子本就出不去,又何必将你绑起来?”
见他埋着头为自己解红绫,动作大了些,秋千架晃晃悠悠, 柳宿昔抬眼注视着香囊, 生恐里面的毒药洒出来。
“你大概不认识我, 我叫秦欢, 就是那个不在翻天楼长大, 而且很少在春宵九重阁出现的都知。上次桓襄让我来对付你, 我拒绝了,可是听说后来他派了萧云雨, 他伤害了你, 我很过意不去,所以今晚才会出现在你房里。我很少和女孩儿家打交道, 若有冒犯之处, 你只管打我便是, 我绝不还手!”秦欢说着将她扶起来,并肩坐在秋千上,一副随意闲聊的悠闲模样,“外面好热闹,你想不想去看?”
烛火晦暗不明,照着他一张清秀的脸,竟比寻常的漂亮女孩儿还精致几分,柳宿昔看着他的眼睛疑惑道:“你好像知道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愕然,原来萧云雨给她下的毒也没有多厉害,这么快就解开了,能动,也能说话。
“嗯?”秦欢俨然听不大明白。
柳宿昔毫不遮掩地问:“你知道自己今晚可能会死,却如此气定神闲,难道不打算对付我么?”
“要我像萧云雨那样对付你么?”秦欢淡淡道:“我可没想过自己要用那种方式伤害一个女孩儿,更何况你是淮安的心上人。我自然知道如果不照楼主的吩咐做,天一亮他就会派人来杀我,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足以让我妥协!柳姑娘,我不会伤害你的,如果今晚是我活着的最后一晚,我们一起聊聊天好不好?”
柳宿昔沉默许久,只觉这个弱冠少年与以往认识的男子都不相同,他似乎有一种看淡生死的洒脱,“今晚是在选花魁,鼓声可能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响一次,一直到天亮!”
“要这么吵么?”秦欢略感不快,不曾想过连最后一晚都不能耳根清净。
“嗯,在这里色艺双全不是花魁的标准,而是精通云雨秘术。”谈起这些,柳宿昔并无丝毫避讳,“每个月楼里就会派一位教习相公来来选花魁,参选的女子会按照抽签顺序轮流进去服侍,每一次鼓声响起就表示着一场测验的结束。”
也就是说那位教习相公要夜御数女,然后从中选出最满意的那一个。
秦欢显然有些吃惊,半晌道:“从未听淮安提起过这些,我还以为只有萧云雨才会做这种事情!”
柳宿昔皱眉看他,“你一直在提孟淮安,是有意如此么?”
“你果然聪明!”见瞒不了她,秦欢也不遮掩,“其实我不大清楚你们之间的过往,淮安说不到两句就不提了。不过我知道他跑来当教习相公不是因为好色,而是知道萧云雨一定会把所有能做出来的淫邪之物统统在你身上用一遍,他害怕你会受不住,所以每次都会找其他人反复试用,直到对方不再感觉到疼为止。”说着摇头,“我不明白他为何要选择这样活下去,他明明和萧云雨不是一个路数,难道只是为了一个这么多年从来不拿正眼瞧他的女人?”
听他话里暗含讽刺,柳宿昔没有直接回答,抱膝坐着突然发问,“那你呢?你虽是珠娘的儿子,可亲生父亲却是吴越王府的郡马,跟着你爹,前途一片光明,不好么?”
“一个成年男人或许迷恋前程,可一个八岁的孩子却只想找自己的娘!”秦欢拿着酒杯喝酒,“我本名叫范云,我娘是乃是巨富之家的长女,甄家之财可吞半个吴越国,她的地位与公主相差无几;我生父出身顺阳范氏的旁支,勉强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而且文武双全相貌不俗。幼时,我一直以为自己有天底下最好的爹娘,他们那么般配又很恩爱,直到八岁那年……”
“那年生父搭上了吴越王府的清河郡主,可郡主怎会委身做妾?生父先是想休了娘,但是想到一旦休妻,娘带来的上千万贯嫁妆也要归还甄家,就动了杀心。”
秦欢将后背靠在秋千索上,又饮下一杯酒,将记忆中的事情娓娓道来:“他拿了一杯毒酒给我娘喝,说只要娘乖乖自尽,他就保证我能活下去。娘没有办法,只能接过那杯酒打算喝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突然到访!”
“是桓襄?”柳宿昔皱眉猜测。
“没错,就是他!”秦欢坐直一些,面无表情地叙述当日之事,“那天我经过后堂正好听见他们在议价,他说似我娘这等绝色美人儿这么死了太浪费,愿意出一千两,让生父把娘卖给他。生父觉得一千两低了,开价两千两,对方没有还价,放下两张飞钱,就抓着我娘像道光一样消失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娘进了春宵九重阁?”柳宿昔暗自思索,想着他是这两年才出现在春宵九重阁的,应该之前都不清楚。
可秦欢却道:“当年就知道了,在生父迎娶
郡主那一天,郡主亲口告诉我的,说我娘进了青楼,不堪凌辱跳江自杀了。自那以后我就经常到钱塘江边找娘,一直找了十二年,也再没有回过生父家,拿着小时候娘留给我的钱财开了一家太和楼,一边谋生,一边打听娘的下落。两年前,淮安找到了我,说我娘在春宵九重阁里,我就来了!”
“淮安真的是个不错的人,他说只要我有足够的钱送给桓襄,对方一定愿意让我见娘。真就被他料到了,当天他就带着我,我带着钱,去翻天楼见了桓襄。他看重了太和楼的价值,与我商定只要给一百万贯,就可以见我娘一次,所以这两年我一直都忙着做生意赚钱!”
柳宿昔不解道:“可我记得你说过你外公家乃是巨富,没有找过他帮忙吗?”
“……”秦欢为之语塞,片刻缓缓道:“如果外公知道我娘身陷青楼这么多年,只会希望她死。”秦欢觉着有些累,干脆躺在了柳宿昔腿上,“说说你的故事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门窗并未关紧,帘帐轻轻摇晃,晃的柳宿昔心神有些恍惚:“我从小在翻天楼长大,不知父母是谁,那时候每天勤学苦练,想着将来成为一名杀手……”
开口没多久便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翻天楼里的女人,不当杀手就只能沦落风尘。
秦欢抬手拍拍她的脸,“你如果不愿意讲也没关系,我只是不确定到了明天,我们是否都还活着,所以才想要聊一些不会和别人说起的回忆,以免那些事情到死都还压在心里。”
“我的事其实并不难猜,少年时拼命练武功,每年与同门比武总是夺冠,直到有一天……”柳宿昔惊诧,原以为那段回忆不会有说出口的一天,可竟然很平静地讲给了这个躺在自己腿上的男人听。
“我是和淮安一起长大的,翻天楼里虽然有许多女孩儿,可是没有人和我一样,我很孤独!”
烛火暗下来,秦欢拿起剪刀将灯芯剪短幽幽道:“那时候的你是楼里最漂亮的女孩儿,而且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同屋居住的女孩都不喜欢你,会故意弄脏你的床铺,甚至晚上把你锁在门外。有一天晚上下了大雪,你实在太冷,才去敲了淮安的门。”
孟淮安见到她有些诧异,“昔儿,这么晚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柳宿昔怯生生地道:“淮安,我又被赶出来了,雪太大,可不可以让我避一避?等雪停了我马上离开!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不知道该去找谁!”说罢难过地低下头。
翻天楼里管束很严格,女弟子不能随意与男弟子接触,孟淮安看四下无人,慌忙把她拉进来道:“你先进来,冷不冷啊?”
柳宿昔羞赧地摇头,其实早冻僵了。
孟淮安也没多说什么,将自己的衣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今晚床给你睡,我打个地铺就行!”
柳宿昔慌张地摇头,“不用了,我等雪停了就离开!”
孟淮安轻声劝慰道:“你离开了能去哪儿?在这里睡一晚不打紧,明天早上我早些叫醒你,不被人发现就是了!”
“你那时候可有对淮安动过心?我知道他真的很喜欢你!”秦欢突然发问,“你是他这辈子唯一喜欢的女人,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只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恨他?”
“我没有恨过他,”柳宿昔喃喃道:“可我们都太弱小,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
她自小便与孟淮安亲近,只是碍于翻天楼的规矩,两人只能偷偷的一起练功或者玩耍。
再长大一些,柳宿昔性格孤僻,不容于其他女弟子,时常陷入困境。
孟淮安知道以后,就在后山寻到一处权可容身的山洞,用木板搭了一张简易床铺,准备好干净的被褥,想着万一她又被赶出去,可以到这里来凑合一晚。
到了晚上,柳宿昔果然又无处可去,他没有犹豫就把人带来山洞。
“淮安,谢谢你!”柳宿昔尽量表现的不那么欢喜,好遮掩自己内心的悸动。
“今晚你就先睡这里,我去生火!”孟淮安面红耳赤,把提前准备好的干柴点着,他甚至还准备了烧热水的大铜壶和木桶茶碗之类器具。
等打点好一切,准备离开,外面大雪已经飘落下来。
柳宿昔担忧地道:“天这么黑,不如今晚不要回去了。淮安,我害怕……”
却没有说清楚是害怕他路上出事,还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待在山洞里。
想着自己行事小心,当未被人察觉,孟淮安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
那一晚他们同榻而眠,天亮以前各自悄悄潜回去。
这样的次数多了,总有人发觉,变传到了桓襄耳朵里。
他严禁任何男弟子对他养大的女孩儿图谋不轨,那些都是他的禁脔。
那天桓襄站在暗处冷笑:“昔儿,你长大了,可以去坐我的‘春恩车’了!”
传说隋炀帝杨广曾在江都建迷楼,夜幸无数少女,‘春恩车’就是专门载这些少女承宠的。那车身甚小,只能容纳一人,少女们的四肢被里面的机关制住,丝毫不能动,而且此车可借外力升楼阁如履平地,御女之时可自摇动,任意自乐妙不可言。
她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那可悲的命运,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着腐烂等着死。
【作者有话说】
春恩车的描述来源于《迷楼记》,书上叫任意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