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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明君和他的小妖妃

    第51章 蜀江水碧


    ◎你我之间再无旁人◎


    李煜突然到访并非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 而是亲自来接嘉敏回宫。


    这个冠绝天下的江南才子似乎总有太多柔情倾注在心悦的女子身上,昔日对周娥皇亦是如此,周家人倒是见怪不怪。


    嘉敏换了件衣裳就被母亲催着去见他, 原想在娘家多住几日,而今却不得已随着李煜回宫。


    只离开两日, 柔仪殿竟有了许多变化, 墙壁上挂着金丝红罗帐,窗格镶以绿松石,宫苑中还移植来许多花木,花间置着数处彩画小木亭, 仅容得下二人座。


    此等陈设比之周娥皇盛宠时的瑶光殿还要富丽雅致,嘉敏瞧着倒是喜欢,可却不敢表露出来。


    李煜见她神色淡淡的,遂将她拉进小木亭里,此处空间狭小, 两人几乎是贴身站着。


    嘉敏头也不敢抬, 听得李煜柔声道:“嘉敏, 在过去那些年, 因为娥皇, 你我之间难免心生龃龉, 我为了逃避,也总是经常待在别的嫔御宫中。可不管身在何处, 我总归是惦记着你, 想着该好好待你。”


    他伸手抚摸嘉敏的秀发,见她微微抗拒, 遂接着道:“我知道你此刻定然不信我, 日后我会加倍的宠你, 让你我之间再无旁人。”说罢将她紧抱在怀。


    此话乃是专宠之意,嘉敏听了心却越来越凉,连头也开始疼,任命地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赵匡胤的影子。


    公元九六一年,南唐皇帝李璟驾崩,太子李煜继位,因北方宋政权之强势,贡奉岁币以保平安。


    此时的赵匡胤已经牢牢掌控了大宋的内政及军权,厉兵秣马,剑指荆、湖,两年后夺下此地,威慑南方诸政权。


    因南唐地广强盛,下一个目标乃是川蜀,可偏偏此时朝中出了些变故。


    当初他受禅之后,仍拜北周旧臣范质、王溥及魏仁浦三人为相。只不过作为前朝旧臣,此三人总觉有负武帝柴荣之所托,屡次上表请辞。


    赵匡胤洞察三位老丞相之心,也不愿再相为难,干脆批了辞呈。而关于宰相何人来做,他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此时正在家中研读古书的赵普听闻皇帝一口气辞了三位宰相,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慌忙请夫人前来替自己换上官服,急匆匆就入宫了。


    赵匡胤见满头大汗而来,笑道:“朕正有事寻你,可巧就来了。”说罢将写好的制书递给他,“朕欲拜你为相,自今日起,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衔。此等重任,也只有‘赵学究’当得起了!”


    赵普翻看制书一看,拱手道:“回皇上,历来皇令乃至制书都必须由丞相副署方可生效,所谓‘不经凤阁鸾台,何得为敕’?不知皇上这封制书要哪位宰相来署名?”


    “哦,需要如此么?”赵匡胤怔住,缓缓道:“今早三位宰相全都请辞了,大约是找不到人来署名。不如这样,朕来署名可好?”


    赵普干脆利落地摇头拒绝:“副署乃是宰相之权,不是帝王可以做的事。皇上是开国君主,如此乾纲独断、破坏旧制之事断然行不得!”


    皇帝署名,他堂堂丞相便成了斜封官,且不说同僚如何嘲笑,后世史书又会将他赵普写成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物?


    见其坚决反对,赵匡胤登时没了脾气,皱眉道:“一时之间叫朕去哪里找可署名之人?”


    赵普再拜道:“不妨命翰林学士查询先例典故,看能不能找到变通之法!”


    左右无法,赵匡胤点头答允,口谕下达到翰林院,翰林学士窦仪、陶谷等连夜查阅旧史,过了整整两日才寻到例证,衣冠整齐进宫去面圣。


    因朝中三日无相,赵匡胤未免烦躁了些,下了朝就将头上那沉重冠冕取下,连龙袍也脱下来,随意披一件旧袍,散着头发倚着门框喝酒。


    正好循到先例的窦仪前来求见,见他这等仪态装扮,面露异色,婉转劝谏:“陛下开创大宋基业,乃后辈之楷模,当谨守礼仪才是啊!”


    赵匡胤一怔,好脾气地笑道:“朕也是对近臣才这般疏忽,烦卿稍等片刻!”说罢自去寝室更衣,重新梳上发冠,才出来接见大臣。


    窦仪瞧他的仪容完全符合一个治世之君的标准,眼神恭敬之中带上几分欣赏,朗声道:“皇上,制书之事有眉目了。依唐例,今皇弟开封府尹、同平章事赵光义大人,就是宰相,可为制书署名。”


    唐制同平章事即为宰相,不过很多亲王、节度使等兼领平章事之衔,乃是名义上的宰相,但是并不行使相权,称为“使相”。若非查阅旧史,也无人会想到这些。


    赵匡胤听罢恍然大悟道:“晋王确实兼领同平章事之衔,名义上就是宰相,由他为拜相制书署名,就不算破坏旧制了!如此甚好,窦卿可算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啊!”


    君臣相谈甚欢,赵匡胤干脆请他去御花园详谈。


    “我大宋以武力安邦,于文治则不及南唐,朕有意增选文官来平衡朝堂文武两班之势力,不知卿可有对策?”赵匡胤思忖问道。


    窦仪回道:“皇上所虑甚是!所谓‘武安邦、文定国’,一个朝堂,若武力过剩则国无宁日;若文治太强,又必成羸弱之局,就像如今的南唐,文治昌盛,却不堪一击。而我大宋则相反,也确实需要增选文官来稳定大势。而想要增选文官倒也不难,增加开科取士的名额就行!”


    赵匡胤低眉思虑,和窦仪去亭中饮酒,边喝边道:“而今天下未定,尚不宜以文制武,若儒臣中有武干者,岂非更好?”


    看来皇上是想选文武全才,窦仪脑筋一转道:“此事或可问宰相!”


    为皇上举荐人才的确是宰相之职,此刻晋王赵光义也已奉召入宫,在制书上署名,赵普正式拜相。


    忙碌了一天,内政大定。


    认真思索这些天发生的事,赵匡胤颇为感慨,提笔给嘉敏写了封书信,尤其提到因衣冠不整被翰林学士讽谏之事,想来嘉敏看了怕是会觉着好笑,是以多写几笔。


    他原本是个草莽豪杰,而今却阴差阳错成了开国之君,以前从不在乎的繁文缛节成了必须要遵守的定制,若说没有丝毫不自在,定然不是真的。可在其位谋其政,那些豪杰的性情怕是不得不收敛了。


    次日朝堂之上,晋王上奏蜀主孟昶意欲联合北汉,一南一北夹击大宋。非但如此,那孟昶居然还放话出来要北伐中原逐鹿天下。


    赵匡胤捂着脸差点笑出声,底下石守信等人就没那么客气了,揶揄道:“早听说那蜀主出生时在娘胎里待的太久,脑子不大好使,看来传言是真的!”


    王审琦干脆奏道:“皇上,那孟昶小儿如此狂悖,再不发兵伐蜀更待何时?”


    “那就打吧!”赵匡胤挑眉,起身道:“传令下去,抽调六万禁军,分两路夹击川蜀,凡克城寨,只将武器铠甲及军粮入账,所获钱帛出征将士就地瓜分,朕要的只是那川蜀的国土而已!”


    诏令即出,诸将方知他早已在心中筹划多日,将士出征除了杀敌保国,多也为养家糊口出人头地,而赵匡胤虽曾杯酒释兵权,却从不在财帛上亏待下属,可以说赏赐相当丰厚。


    朝臣对视几眼,纷纷下拜高呼:“皇上万岁——”


    公元九六·四年宋军伐蜀,北路三万大军由王全斌统帅,走陈仓道和金牛道,翻秦岭急行入蜀,很快攻下兴州,斩掳七千蜀军,缴军粮四十万斛,兵器充公,财帛就地瓜分。


    接着宋军杀过三泉关,冲出秦岭,蜀军则退至葭萌关。


    前线接连失利,蜀军方知宋兵之可怕。


    为阻拦敌军入蜀,主帅干脆一把火烧了葭萌关前的栈道。


    宋军止步于葭萌关前,没有栈道的蜀道乃是一片悬崖绝壁。


    战报传到朝廷,赵匡胤甚感不安,“倘若我大宋的军队就这样被堵在大巴山,怕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着地图思虑一阵指挥道:“传令王将军不可强攻葭萌关,采用迂回战术带领主力取道罗川。另外,副帅崔将军修栈道于绝壁之上,通小漫天寨。”


    王审琦等宋将亦是熟读兵书,听罢心头一动,问道:“此计乃是……”


    赵匡胤挑眉:“不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而王全斌的战略竟与赵匡胤不谋而合,不待诏令就带领主力绕道罗川,破了此地的后蜀军队,逼近嘉陵江渡口。


    副帅崔彦进竟也将栈道修好,攻破小漫天寨,赶到渡口与王全斌大军回合。


    眼见宋军来势汹汹,如鬼神一般出现在面前,镇守葭萌关的蜀军纷纷丢下兵器不战而逃。


    刚准备大战一场的宋军抬手抹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默默欣赏着蜀军的整齐逃窜。愣了片刻冲入关中,开始有钱拿钱,有粮囤粮,顺便抓几个逃兵问他们不打就跑了。


    蜀兵的说辞更是好笑,原来自从蜀军主帅王昭远三战三败之后,军中就盛传宋兵如鬼如神,反正就是不是人,不是人还怎么打得过?


    宋军哈哈大笑,眼下虽说已拿下葭萌关,可真正的天险还在后面——剑门。


    是夜,在遍植芙蓉的锦城皇宫,花蕊夫人徐慧自睡梦中惊醒,摇了摇身侧的蜀主孟昶道:“陛下,妾梦到那未曾谋面的大宋天子化作金龙将芙蓉城寸寸碾碎,未知前线战况究竟如何,我川蜀大军可能抵挡宋兵入侵?”


    第52章 剑阁闻铃


    ◎你是谁夫郎◎


    北路宋军势如破竹的同时, 东路军由宁江节度使刘廷让并枢密承旨曹彬统领,自归州起兵,连破松山、三会、巫山等蜀军大营, 溯江而上到达夔州。


    此处有浮桥锁江,蜀军在桥上安置火器狙击宋兵, 倘若硬拼, 必定死伤惨重。


    好在赵匡胤早有对策,出征之前授以地图,言明等大军到达夔州,不能用水师来争战, 应先弃船登陆,变水军为陆军,沿江前去出其不意攻击敌人,等敌人后退,再用战船夹击, 如此必可破夔州。


    刘廷让取出地图观察片刻, 即在距离锁江三十里处命士兵弃船登岸, 先夺下浮桥, 复又折返重新登舟, 一举攻破夔州, 接着又连下万、施、开、忠四州,蜀军三峡防线全线溃败。


    而此时的王全斌大军正与蜀军统帅王昭远对峙于剑门关, 远在汴京的赵匡胤计算着行程, 与赵普等人讨论军机,字字句句都好像亲临战场:


    “蜀道之险, 剑门为首。此地无法正面进攻, 需翻山越岭, 迂回到剑阁以南之青强,自背后突击,方可取之!”


    在前线指挥作战的王全斌果然如他所料,派前锋史彦德率军前去青强。


    王昭远听说宋军绕到背后来了,立时引兵退守汉原坡,留偏将守关。


    王全斌听说蜀军走了主帅,当下率领精锐意欲强夺剑门。驻守的蜀军看着一路攀爬上来的宋兵,不知是不是吓傻了,竟无人抵抗,丢下武器狼狈逃窜。


    有了之前兵不血刃夺葭萌关的经验,宋军也没那么惊讶了,占领剑门之后,又追去汉原坡大战蜀国的主帅逃兵,蜀军多战死。


    而后两路大军毫无阻碍地冲进了成都,仅仅六十六天,蜀主孟昶白玉牵羊献国投降,而随着孟昶一起归降大宋的还有他那位才貌双全的宠妃花蕊夫人徐慧。


    这时节蜀地阴雨绵绵,北上汴京途中路过剑阁,雨声更大了些,淋着降车上的铃铛,一股悲凄之意从心底生出,难以抑制。


    花蕊夫人喃喃道:“昔者唐明皇奔逃蜀地,闻雨淋銮铃,思念被缢死的杨贵妃,哀痛作曲,以《雨霖铃》名之。彼时情景,大约与我等此刻相却无几。”说罢不自觉掩面哭泣。


    历来降国妃嫔不过是战利品,到了汴京尚不知有何等困厄等着她。跟随着的宫女见她如此,竟也纷纷低头哭泣。


    宋军听的厌烦,王全斌策马过来问道:“听闻徐贵妃会作诗,左右无事,不如也作一首让大伙都听一听,这才名艳名是真是假?”


    花蕊夫人收敛了眼泪,冷着一张脸道:“妾身才疏学浅,不敢献丑,不过也不敢败了将军的雅兴,还请送上纸笔,妾领命作便是!”


    王全斌打了个手势,即有人奉上笔墨纸张。


    花蕊夫人轻蹙眉,提笔不过一时半刻便已写就,王全斌看罢惊愕不语。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汴京城中,初读此诗的赵匡胤也自愕然不已,叹息道:“真是可惜了这花蕊夫人,满腹才情却嫁给孟昶这个草包,成了亡国妃嫔。”说着摇摇头,陷入沉默。


    此时此刻禁不住想到如若不久的将来,宋军攻占南唐,那下一个被掳来汴京的妃嫔会不会就是嘉敏?


    旧国妃嫔充作帝王后宫乃是常有之事,只是不知嘉敏能否接受这样的身份转换。


    想着难免心下苦涩,转头去取前些日子从金陵寄来的嘉敏的画像,拿在手里看了半晌,斜倚在卧榻上闭目睡去。


    听说画这幅画的时候,嘉敏正在柔仪殿跳新编的《绿腰舞》。


    赵匡胤睡的不踏实,梦见嘉敏从画里走出来,在大宋的宫殿之中为他跳起了《绿腰舞》。


    她原本穿碧色是极好看的,云鬓花颜,罗带翩翩,宛若一朵缓缓盛开的莲花。


    赵匡胤瞧的移不开眼,贴近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拿自己的酒来喂她。


    嘉敏娇羞地垂眸,却也巧笑着饮下,惬意地依偎在他怀里,眼波如水幽幽道:“听说赵哥哥把川蜀的花蕊夫人掳来了汴京?”


    “这个……”赵匡胤不想她竟会问起此事,爽朗笑道:“川蜀灭国,迁王族来京师只是惯例而已,她是孟昶的妃子,自然要跟来。”


    嘉敏揶揄道:“花蕊夫人才貌双全,你不是也折服于她的诗才么?等她来了汴京,见到人以后,说不定还会忍不住纳入后宫,对不对?”


    赵匡胤立时感觉一阵头疼,皱眉道:“你们这些女儿家,好像就见不得夫郎身边有其他女子,天底下的美人那么多,难道我还见一个收一个么?那花蕊夫人的确不同凡响,不过我心里想着的人始终只有嘉敏一个啊!”


    “也不羞,你是谁夫郎?”嘉敏面色酡红,含羞带嗔。


    赵匡胤点她的鼻子,宠溺道:“自然是你的!怎么,总不至于分开几年就想要赖账?”


    嘉敏听罢却神色哀伤地离开他怀里,一句话也不说飞快跑开。


    赵匡胤伸手去抓,只碰到她一片衣角,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眼前消失……


    全身一个激灵,赵匡胤惊醒过来,内侍来报,川蜀俘虏已到达汴京,在等候宣召。


    赵匡胤捏了捏眉心,梦里的事情尚记的十分清楚,片刻整理衣冠上朝。


    那蜀主孟昶虽正值壮年,却一副猥琐模样,佝偻着腰背,话都说不利落。


    豪杰出身的赵匡胤自然瞧不上眼,不过此人毕竟曾是川蜀国主,也不能薄待,当即封了个秦国公的头衔,赏赐不少金银财帛,就打发他回自己府邸安置。


    第二天孟昶携家眷入宫谢恩,花蕊夫人亦在其列。


    赵匡胤在御花园设宴款待,那孟昶是个不中用的,喝了两杯酒就借口肠胃不舒服告退了,留花蕊夫人独自陪宴。


    此等用心旁人如何看不出来?不过是出卖自己宠妃来求得在汴京的安稳日子罢了。


    花蕊夫人螓首低垂,面容哀戚却又无可奈何。


    赵匡胤仔细瞧她,见果然是一个冰肌玉骨风致嫣然的女子,于是干脆定睛看她,片刻笑起来,依旧是很爽朗的笑,并不带丝毫轻薄之意。


    花蕊夫人原不曾料到这大宋的皇帝竟生的这般俊眉修眼容色清华,且性情似乎颇为有趣,相处片刻胆子也大了些,禁不住微笑道:“是妾身哪里不妥,惹得皇上发笑么?”


    “非也,夫人教朕想起了昨日所做的梦!”赵匡胤依旧笑吟吟地道:“朕只是有些好奇,似夫人这般的美人,若有朝一日瞧见了一个比自己更美的女子,不知是会嫉妒还是欣赏?”


    花蕊夫人被她问住,掩嘴笑道:“妾之艳名远播川蜀,尚未曾见过容貌更甚者,故而并不知答案。”


    历来女子皆不会如此夸耀自己美貌,可她非但说了,而且说的很自然。


    赵匡胤敬了她一杯,“夫人倒是个爽朗的性子!”


    花蕊夫人还礼后饮下,慢悠悠地道:“虽说川蜀没有,不过别处却有。听闻南唐的后宫有一位小周娘娘,生的千娇百媚美若天仙,她若在此处,妾大约是会被比下去的。”


    赵匡胤眼眸变的很深,状似无意地道:“倒是听说过,是南唐李煜的皇后,莫非夫人认得那小周娘娘?”


    花蕊夫人轻摇头,嫣然笑道:“虽未相识,却是久闻其大名!皇上大约不知道,我们这些做后妃的多是以色事人,平日里闲来无事,最喜欢听一些各国的宫闱轶闻,暗暗还会较劲。妾素有诗才,那小周娘娘却是舞技超绝。每逢妾有新诗流传于世,南唐宫中也必出现新编的舞曲,前一阵小周娘娘跳的《绿腰》舞还被宫廷画师画出了好几幅,传到川蜀后宫。”


    赵匡胤支着头又笑起来,“听起来那小周娘娘竟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你出新诗,她便编出新舞来,难道说是要与你较个高低?”


    “倒也未必如此!”花蕊夫人无奈地道:“其实都是旁人在推波助澜,小周娘娘出新舞,川蜀宫人必要妾出新诗,反过来大约也差不多。不过较劲久了,反倒成了习惯,冥冥之中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只待来日相见,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好姐妹。”


    “来日相见?”赵匡胤颇为玩味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看向花蕊夫人的眼神也起了些许变化。


    花蕊夫人淡淡道:“大宋灭蜀仅用六十六天,假以时日攻下南唐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之事,那小周娘娘自然也就和妾一样被接来汴京久居,到时候说不定就有机会相交。”


    这番措辞很是委婉,赵匡胤只当没听出别的东西,握紧酒杯问道:“若那小周娘娘来了汴京,是不是也会如夫人这般悲伤不安,难舍故国?”


    “故国难离乃是人之常情……”花蕊夫人哀叹道:“更何况我等飘零浮世之女子不过都是些薄命红颜,将来落到哪个男子手中尚且不知。若此刻妾身可以传信于那小周娘娘,必定会告诉她,倘若国破家亡,不如效仿那美人绿珠自决于城楼之上,至少尚可保得清白之身!”


    “你……”赵匡胤大吃一惊,怒道:“你当朕是什么人,难道还会贪图你的美色强幸于你吗?”


    花蕊夫人冷冷道:“皇上不会,别人也不会么?”


    赵匡胤这才察觉到不对,皱眉问道:“夫人似乎话里有话?”


    静默片刻,花蕊夫人离席下拜,沉声道:“回皇上的话,晋王……晋王……”


    【作者有话说】


    文中引用的诗是花蕊夫人的原诗,就不标注了。


    第53章 蒲生池中


    ◎依旧相见无期◎


    一个是大宋之豪杰帝王, 一个是川蜀的倾世佳人,原本以为将他们凑在一起定能配成一对,可谁知二人聊了半天竟无半分狎昵。


    皇帝冷静自持, 夫人性子又很是刚烈,非但没有以媚态邀宠, 还差点把位高权重的晋王拖下水。


    孟昶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跪倒在地颤声道:“臣之夫人素来恃宠而骄,怕是开罪了皇上,求皇上恕罪!”


    眼见花蕊夫人欲脱口而出的话被强行打断,赵匡胤皱了皱眉头, 缓缓道:“朕之皇弟浮浪好色了些,莫不是对夫人无礼?”


    岂止是无礼!


    花蕊夫人一脸羞愤之色,大声道:“晋王他……”


    “晋王昨日多与夫人说了几句话,谅夫人是有所误会,其实无伤大雅, 不碍事的!”孟昶一脸猥琐笑意, 想将事情遮掩过去。


    花蕊夫人横了孟昶一眼, 气的脸都白了。


    赵匡胤何等聪明, 当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自己那个弟弟深得母亲疼爱, 若非犯下大错,也不便惩戒, 遂道:“此事朕已知晓, 晋王那边自会敲打,今日这宴席也该散了, 二位请回吧!若真有不平之事, 可随时遣使入宫, 朕自会替你们做主!”


    两人拜谢之后携手出宫,花蕊夫人对孟昶甚是嫌弃,没走多远就甩开他的手。


    孟昶则小声道:“夫人呐,你可知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那晋王又是何等人物?你在皇帝面前告他的状,是想让我等全部都跟着你葬身于此么?”


    花蕊夫人冷冷道:“我瞧皇上是个讲理之人,未必会包庇自己的弟弟!”


    孟昶冷笑:“你怕不是瞧他年轻俊俏,就一厢情愿认定他是讲理之人?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妇人而已,他还能因你伤了兄弟之情?”


    花蕊夫人气红了脸,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番话颇有几分道理,只得妥协退让,“依你所言又待如何?”


    孟昶贼眉鼠眼地笑道:“此事倒也简单,为保今后之平安,倘若皇上要你,就跟皇上;晋王要你,就跟晋王。不管是跟了哪一个,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何乐而不为……”


    “你……”花蕊夫人气的差点想一巴掌抽他脸上,半晌摇头道:“有你这等贪生怕死的国主,川蜀不亡才是怪事。以晋王之枭雄个性,若是你以为把我献出去就能高枕无忧,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孟昶登时面色大变,牵着她的衣袖问道:“夫人聪慧,可有办法保为夫之命?”


    花蕊夫人烦透了他,抽出袖子疾步而去。


    二人刚乘车离去,晋王就被召进了宫。


    赵匡胤对这个弟弟虽不甚亲厚,可高官厚禄一样不少,只是民间对其风评着实不佳,除了才能平庸之外,好色败德之名头更是传的天下皆知,想来花蕊夫人对他的指控也并非空穴来风。


    兄弟二人私下会话,倒没有许多弯弯绕绕,赵匡胤直截了当道:“听说你昨日去了秦国公府上,还调戏了国公夫人?”


    晋王赵光义笑道:“臣弟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回皇上的话,昨日臣弟送秦国公入府安置,也见过那个传言中的花蕊夫人,的确生的美艳不可方物,一时倾慕,就多聊了几句……”接着话锋一转,“说起来刚才在宫门外还见到了秦国公的马车,该不会是他们因为这个就跑到御前告状吧!”


    赵匡胤瞪了他一眼,斥责道:“你府上的姬妾比宫里的宫女都多,还去惦记别人家的夫人,如此轻薄孟浪,反还怪别人告御状,是不是要朕将花蕊夫人请来,当面与你对质才行?”


    被这般训斥一顿,赵光义恨的牙痒痒,却不敢有丝毫不服,拱手道:“臣弟知错,以后见到花蕊夫人必以礼待之秋毫无犯!有几日未见到母后了,皇上若无其它要事,臣弟想顺道去慈元殿请安。”


    赵匡胤点头,“去吧!”


    打发走了弟弟,提笔给嘉敏写书信,问她是否真如花蕊夫人所说经常与其争奇斗艳?顺便提及汴京之繁华,漕运之利,商旅往来,天下奇货皆囤积于此,是个丝毫不亚于金陵之住处。


    辞意隐晦,含蓄地告知嘉敏,怕是不久的将来,大宋将会攻陷江南之地,届时接她来汴京,二人就可团聚了。


    五日后,孟昶暴毙,据说是醉酒之后一头栽进井里淹死了。


    赵匡胤震惊之余下令罢朝三日,着丧服亲去府上吊唁,再次见到了遍身缟素的花蕊夫人。


    见她泪盈盈的跪着守灵,难免生出恻隐之心,上前劝慰道:“还请夫人节哀,日后在汴京,朕定会派人多加照拂,不令你受屈。”


    花蕊夫人冷笑连连,泣道:“皇上可还记得前几日与妾闲聊时提起的那些宫闱轶闻?昔年在蜀国宫中,曾有一个名唤李艳娘的绝色美女与臣妾争宠。她喜好梳高髻,取名’朝天髻‘,乃是为了迎合国主所谱之《万里朝天曲》,以邀宠幸,一时之间宫人竞相仿之。有谁知道这万里朝天之谶语,竟是出那崎岖蜀道前来朝见宋主你!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臣妾如今已失了依仗,今后如何听天由命吧,就不劳皇上费心了!”


    此话暗含嗔怪之意,同行而来的晋王正要出声呵斥,被赵匡胤抬手拦下,朗声道:“传朕诏令,追封秦国公为楚王,其留在汴京的家眷皆得荫庇,若有相留难者,必治以重罪!”


    当晚,晋王赵光义在秦国公府的灵堂上辱花蕊夫人。


    此好色阴鸷之徒一脸狰狞笑意压制试图反抗的花蕊夫人,“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在皇上面前告本王的状。本王可是皇上的亲弟弟,莫说非礼,就算把你弄死了,你猜猜皇上会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痛痒的女人治本王的罪?”


    花蕊夫人一颗心瞬间凉下来,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是你自找的!”赵光义撕开她的丧服肆意凌辱。


    而赵匡胤对这件事自然一无所知,秦国公府更是无人敢上报。


    六月二十四日乃嘉敏生辰,虽又经年未见,可每到这一日,赵匡胤都会准备一桌嘉敏喜欢的膳食,还有新鲜瓜果并许多插花。


    独自待了许久才去往御花园散闷,瞧见儿子德昭正在耍木剑,小小孩童一招一式竟也有模有样,一时有些开怀,上前亲自教导几招。


    教完就在一旁看着德昭自己练,王鹤儿走过来与他并肩站着,笑道:“德昭平日里总是说父皇武功好,将来一定要把皇上的一身本事都学来,皇上有空教他是再好不过了。”


    赵匡胤负手道:“这些年朕一直忙于国事,对孩儿疏于管教,可德昭却如此懂事上进,都是皇后的功劳。”


    话语甚为客气疏离,王鹤儿心下酸涩,正待说些什么,福宁宫的管事来报说金陵有东西送来,赵匡胤立时便离开了。


    王鹤儿观其神色凝重之中带着欣喜,不似是处理什么军国要事,心下已然明了。


    这两年虽说赵匡胤待她不算冷淡,可始终像是隔着什么,每每夜间熟睡,也总能听到他在梦中呼唤着嘉敏的名字,想来是对那南朝的女子爱意始终未减吧!想到这里难免一阵心酸,擦着眼泪转头回去了。


    嘉敏送来的礼物乃是一件龙袍,是她耗费两年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其华贵精美无以言表。


    赵匡胤扬手披在身上,密探同时带回来的自然还有嘉敏的画像,如今她已年华双十,眉眼都长开了,难怪南朝文人以“姿容绝美、神采端静”形容之。


    可他印象中的嘉敏是娇俏活泼的,这般安静不是她本来的模样。


    赵匡胤一阵心痛,握着画像步入空无一人的朝堂,缓步走向龙椅,摸了摸那椅背,坐在上面喃喃自语:“嘉敏,我如今虽已做了皇帝,你我却依旧相见无期。若我发兵攻下南唐,你是否又会怪罪于我?”


    他心知一旦出兵,获胜之后嘉敏必定会以俘虏的身份被带来汴京,如此待她又觉很不忍心。


    想着想着睡过去,画像从手中跌落,掉在地上自行打开了。


    王鹤儿走进来,捡起那地上的画像瞧了半晌,见赵匡胤睁开眼,幽幽道:“这南唐的小周娘娘果然是世上少有的绝世美人儿,难怪皇上一直这般惦念着。”


    这些年二人也从未当面提过嘉敏的事,如今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赵匡胤也不多解释什么,问道:“皇后,可否将画像还我?”


    王鹤儿依言还于他,赵匡胤遂收了画像离开,爱惜地合上,他还是不喜欢嘉敏的画像被别人看见。


    王鹤儿大声道:“臣妾在后宫听人议论,皇上之所以不曾下定决心去攻打南唐,全是因为顾念小周娘娘之故。臣妾便是不明白,若皇上真的这般爱她,为何不将她带来汴京?若嫌臣妾这个皇后碍了你们的眼,臣妾愿将后位交出!”


    赵匡胤挑眉,回过头冷冷看着她道:“皇后,朕知你一向隐忍,对朕这个夫君也有诸多不满,可朝堂之事非妇人可随意议论,再则朕从未想过废后。今日的话,朕只当你是一时不平,便不放在心上,以后莫要再提起了。别忘了,你一日为后,德昭就是储君,就算不为自己,总该多想想孩儿。”


    王鹤儿被他一语点醒,只吓的浑身发冷,她二人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寻常夫妻,捻酸吃醋这等事乃是大忌。


    更何况赵匡胤所言另有深意,她的婆婆,也就是当朝太后偏疼小儿子晋王赵光义,每每以德昭年幼为名义,希望皇上立弟弟为储君,若真如此,那自己儿子德昭地位不稳权且不提,将来只怕还会有杀身之祸。


    虽说赵匡胤对自己感情不深,但对儿子却很是疼爱,自己这般闹,当真有些不识大体。


    可身为一个女人,不能得到夫君的心又是何等悲哀?


    听说那南朝的女子非但姿容绝世,性子更是温柔体贴,又十分擅长女红,厨艺也是一等一的好。或许夫君正是喜欢她的这些,才一直念念不忘吧!


    想到这里,王鹤儿擦干眼泪,回去后又向自己的堂兄王审琦问了许多嘉敏之事,听说赵匡胤经常提起嘉敏做的桂花糖藕,好像十分爱吃,心里便有了计较。


    其实照素日的观察,赵匡胤并不吃甜,然则既然堂兄这般说,不如做来试试。


    做完之后端去御书房,见外面没人,内里开着一道暗门,一时好奇走进去,登时僵立在当下。


    第54章 其叶离离


    ◎历经波折却矢志不渝◎


    那暗门里面的密室里并无太多东西, 只是四壁上都挂着嘉敏的画像,每一幅画像姿态各异,可无一例外皆是千娇百媚我见犹怜。


    虽说平日偶尔也会见到一两幅, 可和一屋子相比,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嫂……嫂子……”石守信颤声唤道, 私下里众兄弟对哥嫂的称呼并未改变。


    赵匡胤抬头看她, 王鹤儿全身颤抖,夫妻相对怔忡,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大哥他……”石守信想要解释,却被打断。


    “不要再说了!”王鹤儿泣道:“臣妾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恪守妇道, 理解丈夫的一切辛苦,一直在旁边默默照顾,皇上的心迟早都会被打动。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枉然,臣妾做什么都不可能比得过你的嘉敏妹妹, 真是可笑!”说罢一撒手连盘子也打翻了, 就这般落寞而去。


    石守信想拦, 可也没什么好的理由, 禁不住对大哥道:“大哥, 嫂子跟了你这些年, 是好是歹兄弟们可都看的清清楚楚。那嘉敏妹妹即便再好,可一直不在你身边, 你总不能因为她就一直冷着嫂子吧!这样下去, 再温顺的女人也会受不了啊!”


    赵匡胤看着那洒了满地的桂花糖藕无奈道:“你嫂子自有她的千百个好处,可她不是嘉敏, 我只想要嘉敏, 日日夜夜都想她!”说着抚着额头又红了眼眶。


    石守信无奈哀叹道:“眼前人你不爱, 想爱的又爱不到,大哥你这是何苦呢?”说罢跺着脚走出去。


    而王鹤儿哭着跑了一阵,见四周有些异样的目光,慌忙低头擦干眼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时身后竟传来一阵老者的笑声,回头一看,乃是熟人,“仙师……”


    来者正是陈抟老祖,依旧是鹤发童颜的模样,十多年没有丝毫变化,听他捻须笑道:“皇后娘娘,这皇上乃是重情之人,更何况他与周二小姐之间的情缘是十多年前就种下的,纵然历经波折却矢志不渝,娘娘想取代周二小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王鹤儿听了他的劝解,勉强笑道:“是鹤儿愚钝!原以为时日久长,皇上就会把心思转到我身上来,可终究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黄粱一梦倒也未必,皇上终究是有些顾念与娘娘的夫妻之情。”陈抟老祖意味深长地道:“其实与周二小姐比起来,娘娘你才是赢家,名正言顺地嫁给了皇上,还与他育有皇子,那周二小姐可是什么都没有,有朝一日,可能还要面临国破家亡的局面,你说皇上能不惦念着她么?”


    “仙师此次前来,莫不是要帮皇上定下取江南之计?”王鹤儿琢磨着他的话,只片刻就恢复了雍容华贵的皇后模样,以江山大事为要,“皇上在御书房,仙师请吧!”


    陈抟老祖乐呵呵地去了,故人相见,少不了带些礼物,乃是一盒香膏。


    此香膏色泽莹润,香气清雅,不似道观中所产,赵匡胤疑惑道:“道爷,此乃何物?”


    陈抟老祖缓缓道:“帐中香是也,周二小姐所制,我特地拿来给你当礼物。”见赵匡胤面露喜色,接着道:“贫道此来为着三件事,其一乃周二小姐所托,现已完成;其二则是替那南汉的曦宁皇后传一句口信,问皇上是否还记得旧日约定;其三嘛……听说汴京樊家酒楼的酒菜极好,皇上如今也算是腰缠万贯,不会吝啬给老道摆一桌接风宴吧?”


    二人相对仰头哈哈大笑,待赵匡胤换上一身寻常衣衫,就一同出宫去往汴河旁的酒市。


    陈抟老祖虽修道多年,却荤素不忌,更不戒酒,还十分海量,倒是和赵匡胤有得一拼,二人相谈甚欢。


    “李煜自继承帝位以后,对周二小姐很是宠爱,封她当了皇后。她的日子还算安稳,只一心看护自己姐姐的遗孤,皇上倒不必如何挂心。”陈抟老祖先是讲起嘉敏的近况,好稍解其烦忧。


    赵匡胤轻颔首,心中滋味难以言说,斟了杯酒自行喝起来,缓缓道:“曦宁皇后所托之事怕是有些棘手,如今我大宋刚取了川蜀之地,朕也曾派兵想先平定北汉,无奈两次皆铩羽而归,将士死伤无数,百姓尸骨成山,如今实在不敢轻易用兵。”


    陈抟老祖也自行斟了一杯酒,问道:“那皇上可有对策?”


    “此事倒是也筹划过一番……”赵匡胤低眉思忖道:“朕欲下一封国书到江南,命李煜写封劝降书给刘鋹,若他肯归降,这天下也能少一场血腥杀戮。”


    “哦,皇上以为那刘鋹会归降?”陈抟老祖似颇不以为意。


    赵匡胤叹息道:“姑且一试罢了!可自唐末以来,寰宇之内,州县分割,百姓流离失所,如遭灭顶之灾。每一次大举征战,都有无数人惨死于屠刀之下。当初朕北伐太原时,曾夸口’誓不杀一人‘,最后却是血流成河,白骨露于野。如今连朕也不得不怀疑,征伐天下是否必要?”


    “天下定于一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皇上心怀仁德实是万民之福啊!”陈抟老祖敬了他一杯,接着道:“不过自来征战天下哪有不流血的?很多事情皇上不做,后继者也会去做,又何必拖延?”


    “朕理会得!”赵匡胤又是一声叹息,“不过是多年征战,有些疲惫,才说了这等牢骚之语。倘若刘鋹不肯归降,该动的武力还是要动。南汉不过是偏居一隅才得保全,如今我大宋已尽取川蜀之地,拿下它也只在朝夕罢了。曦宁皇后之托,朕必会有所交代。”


    二人在酒楼里喝了半天,赵匡胤罕见的酩酊大醉。


    凑巧花蕊夫人徐慧带着丫鬟来酒楼买酒,昔年陈抟老祖曾在川蜀见过她,于是上前叙话。


    原本见到这老神仙花蕊夫人很是开心,可三句两句的就被他引来看到了醉酒的赵匡胤。


    见对方做为难状,啧啧两声道:“老道忙着求仙问道,眼下正要离开汴京,可皇上醉的不省人事,若无人看护着实不放心。”


    花蕊夫人对赵家的皇帝无甚好感,然则听老神仙之言是要她设法相助,遂道:“或许妾可以差人去皇宫叫来侍卫将皇上送回去。”


    陈抟老祖嘿嘿笑道:“我说夫人呐,你此刻被囚汴京,难免会受小人暗伤,而今皇上这么大一个靠山在你面前,你把握机会照拂于他,日后他感念你的这份情意,说不定能救护你脱离火坑,你说是不是?”


    得其点拨,花蕊夫人眉眼轻动,心下已有了主意。待陈抟老祖大笑而去,就和丫鬟一起将赵匡胤扶上自己的马车,带回秦国公府。


    谁知赵匡胤这一觉睡的很沉,直到傍晚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花蕊夫人思虑片刻,派家仆去宫中送信,希望有人来将皇上接走。


    这信自然是转交到了皇后手上,王鹤儿立时来到秦国公府接人。


    把赵匡胤在马车上安置好,王鹤儿禁不住回头看着这位川蜀的绝色佳人问道:“夫人信中说是在酒楼里遇见皇上,才将他接来秦国公府的?”


    花蕊夫人聪慧机敏,自然听出话里的不同寻常之意,干脆和盘托出:“回娘娘的话,是陈抟老神仙建议妾这么做的,目的是望皇上记得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照拂,日后或会感念此情意,对妾有所救护。”


    王鹤儿听她无一字虚言,点头道:“多谢夫人,此事皇上醒来之后本宫自会告知!”正欲上马车,想了片刻又回头问道:“听说夫人认得南唐的小周娘娘?”


    花蕊夫人隐藏下自己的惊诧,摇头道:“妾与小周娘娘只是神交已久,并不相识。”


    王鹤儿又轻颔首,似没什么可问的。


    “不过刚才皇上熟睡之时似乎有所梦,梦中还叫着一个名字——嘉敏!”花蕊夫人似有所指,“妾听闻那小周娘娘的闺名正是’嘉敏‘二字,想来是有些巧合。”


    王鹤儿瞬间脸色铁青,转身上了马车,可却迟迟不动,片刻掀开车帘问道:“夫人今日之举,在本宫看来颇有些献媚邀宠之意,正好皇上的后宫嫔妃寥寥无几,不知夫人可愿入宫侍奉?”


    花蕊夫人冷冷道:“皇后娘娘莫不是在赌气?自己唯恐争不过那小周娘娘,想拉妾身为你所用,好一起争宠?”


    “你……”王鹤儿被她说破了心事,气怒不已,冷哼一声道:“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聪慧过了头,还是不惜命。不管那小周娘娘如何为皇上所爱,可陪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之人乃是本宫,本宫何须争宠?”


    花蕊夫人冷笑:“在妾听来,娘娘此话怕是言不由衷!”


    王鹤儿羞怒,可她毕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也不加留难,命侍卫起驾回宫。


    算起来夫妇二人已有月余不在一处,而今把皇上带到金泉宫,还是因其酒醉的缘故,王鹤儿免不了心下又是一股酸涩滋味。


    自行卸了晚妆与他同榻而眠,赵匡胤却是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也不知是否故意为之。


    王鹤儿暗自落泪,熬到夜半才迷迷糊糊睡去。


    过了两个时辰,天蒙蒙亮,赵匡胤起身上朝,穿上衣裳正待束发,却发现自己无名指上空空如也,惊道:“朕的指环呢?”


    那是在南汉时他凭着酒量从药王婆婆手中赢来的,原是一对,另一个戴在嘉敏手上,他曾发誓此生都不会取下来,可醉了一场酒,指环竟然不见了!


    王鹤儿慌忙披好衣衫,在床上寻了一番,不见踪迹,蹙眉道:“这个时辰皇上该去上早朝了,指环由妾来找!”


    纵然一直恪守着皇帝的本分,可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赵匡胤一股气憋在心里,竟不想去上朝,此时登闻鼓却响了。


    【作者有话说】


    日更一段时间,等后期存稿不够了再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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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琴瑟在御


    ◎强求来的姻缘◎


    百姓蒙冤, 击登闻鼓上奏,皇帝必要上朝接见。


    赵匡胤不再多言,匆匆去上朝, 而击鼓鸣冤者竟是花蕊夫人!


    见她一身素服被召进朝堂,下拜于君前, 面色冷艳凛然不可侵犯, 赵匡胤疑惑道:“不知秦国公夫人有何冤屈,又要状告何人?”


    花蕊夫人冷然对道:“妾身状告之人,怕皇上不敢审问!”


    见她如此无礼,晋王赵光义厉喝道:“大胆, 一个亡国俘虏竟敢如此无礼……”


    赵匡胤皱着眉抬手制止,正色道:“大宋境内怕是没有朕不敢审的犯人,夫人既然已经到了朕的面前,不妨有冤申冤,若所告属实, 朕自会替你做主!”


    花蕊夫人仰起头凝着他一字一句道:“回皇上的话, 臣妾所告之人正是此刻坐在龙椅上的大宋天子, 不知皇上可敢审问自己?”


    一时之间朝堂哗然, 赵光义一巴掌差点抽到花蕊夫人脸上, 被王审琦拦下。


    兄弟多年, 他看皇上的脸色也知道晋王此举必定不得圣心。


    “晋王,莫要轻举妄动!”赵匡胤何等英雄, 哪里会纵容弟弟对弱女子动手, 何况还是在朝堂上,片刻凝视着花蕊夫人问道:“朕所犯何罪, 夫人可否明示?”


    花蕊夫人又是一拜, 朗声道:“请问皇上, 川蜀降宋已久,那川蜀的子民是不是亦是大宋子民?”


    赵匡胤点头道:“自然!”


    “臣妾再请问皇上,宋将王全斌自入成都以后,纵容属下烧杀抢掠强抢民女,是否也是得了皇上授意?”话音落,一双罩着寒霜的眸子看向赵匡胤,接着道:“听说皇上在命宋兵攻占川蜀之时,曾下令’所得财帛就地瓜分‘,若此事为真,那就是皇上你欺压子民,皇上自以为该当何罪?”


    不想这个亡国旧妃击鼓鸣冤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远在川蜀的子民,纵然出言不逊,可也不免教人佩服。


    连赵匡胤也对她生出了几分敬意,思忖道:“当初攻打川蜀之时,我大宋已很难发出军饷,故而朕才以财帛之利激励将士,可所取者乃是官衙之财,于寻常百姓则秋毫无犯。听夫人的意思,可是将兵扰民?”


    片刻之后殿上来了几位川蜀旧民,状告宋将王全斌军队入成都之后竟然劫掠了一城百姓,甚至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赵匡胤隐忍怒气,若当真劫掠一城,此事极易查清,谅这些百姓也不敢到御前诬告大宋之名将。


    听完诉讼就命花蕊夫人带着百姓先行退下,朝堂之上一片静默。


    半晌,赵匡胤眉眼轻抬冷冷道:“召王全斌、崔彦进入京,朕要听听他们有何话可说?”


    下朝之后发现花蕊夫人竟然等在殿外,依旧是那副冷艳无俦的模样,只是眉眼似乎温柔了些。


    赵匡胤很是恭敬地上前道:“此事三五日之内大约得不出结果,还请夫人稍安勿躁!”


    花蕊夫人轻摇首,张开手掌,“妾在房中捡到一枚指环,不知是否是皇上昨日落下的?”


    见到失而复得之宝物,赵匡胤大喜,立时取过来戴在手上笑道:“朕还以为丢了,一个早上心神不宁,多谢夫人……”说完忽觉有些不对劲,诧异道:“朕的指环怎会落在夫人家中?”


    花蕊夫人忍俊不禁,将昨日在酒楼醉酒后熟睡之事告知。


    “原来是夫人仗义将朕带回家中!”赵匡胤看着她微笑,竟有几分羞赧。


    “皇上这指环妾以前见过,”花蕊夫人突然道:“南唐的小周娘娘手上似乎戴着一个一模一样的。”


    是了,嘉敏的那些画像上也画有指环,一时之间赵匡胤不知该如何解释。


    而花蕊夫人显然并不是想问他和嘉敏之间的关系,只是旁敲侧击地道:“昨日皇后娘娘去府上接皇上之时,曾与臣妾说过一番话。原本皇上夫妻之间的事,臣妾不该妄言,只是瞧着娘娘身体不大好,大约是常年郁结在心所致,不知皇上是否有所察觉?”


    “鹤儿身子不大好么?”赵匡胤显然并不知此事,这些年一直忙着征伐天下,对妻子疏于照顾,连相处的时日也很少,思来确有几分对她不住,“多谢夫人提醒,朕以后会留意。”


    “妾只怕皇后娘娘要的不是一点点留意,而是一颗真心!”花蕊夫人言罢屈膝施礼,款款而去。


    赵匡胤颇为惊诧地抬眼,只觉这川蜀来的女子很是聪慧,也不知是否猜出了自己和嘉敏之间的关系。


    而皇后那边,毕竟做了多年夫妻,王鹤儿又将一腔柔情全部倾注在他身上,若说半点情分也不顾,怕是太过冷血。


    思虑着不知不觉到了金泉宫外,王鹤儿似乎刚回来,满脸倦容,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倒。


    她果然是不大好么?


    赵匡胤上前将她扶好,见她面色惨白,连嘴唇也毫无血色,不免有些担忧,问道:“是最近累到了么?”


    乍然间这般亲近,王鹤儿竟有些局促,一时忘了答话。


    赵匡胤干脆将她抱回寝宫,传太医来仔细瞧一瞧。


    “指环找到了?”王鹤儿柔声问,面上也不自觉露出些轻松的微笑。


    “嗯,花蕊夫人送来的。”赵匡胤想了想又解释道:“昨天朕喝醉睡着了,并不知去了她府上。”


    王鹤儿焉能不解其意,低眉轻笑。


    “这些年教你受委屈了!”赵匡胤斟酌着道:“嘉敏之事朕无话可以辩解,也知道你心里大约是过不去,若有什么可以弥补的,不如你说出来,朕尽力办到。”


    “这些年皇上并未薄待臣妾,又哪里需要弥补什么?”王鹤儿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无奈道:“皇上乃是重情之人,忘不了你那嘉敏妹妹,臣妾又怎能勉强?好在我们夫妻多年,一直相敬如宾,就算偶有争执,也都是皇上在让步。能嫁得这般夫婿,臣妾一直很知足。”


    赵匡胤叹息道:“你的悲、你的怨,这辈子朕是无法消解了!”


    王鹤儿无声堕泪道:“本就是臣妾强求来的姻缘,又怎怪得了皇上?”


    “鹤儿,以前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赵匡胤握紧她的手柔声安慰:“这些年你陪在朕身边,没有一日不是在为朕操劳,若说有错,也早就功过相抵了。从今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王鹤儿含泪点头,“以后再不提了!”


    两人相视而笑,太医正好来了,诊完脉神色凝重道:“皇后娘娘如今每日都在太后娘娘面前伺候,怕是身子吃不消了。容老臣说句不恭敬的话,如若想要有所好转,太后娘娘那边最好换成别人伺候。”


    赵匡胤多半是听明白了,叮嘱道:“母后那里自明日起你就不要去了,朕亲自去!”


    杜太后自月前摔了跤,腿脚一直不便,都是王鹤儿早早的前去服侍,有时还彻夜照顾,时间久了自然有些熬不住。


    翌日下朝后赵匡胤亲来帮母亲穿好鞋袜,侍奉早膳。


    “你那媳妇今早可是贪睡了,这个时辰也不见来侍奉。”杜太后喝着稀粥,微感不满。


    赵匡胤微一抬头淡淡道:“鹤儿身子有些不大好,太医说需要静养一阵,她害怕会过病气给母后,是以不曾前来。”


    杜太后听罢冷哼一声道:“不过是在婆母身前伺候了一月,哪里就这般娇弱?哀家瞧她是不愿意看见我这老太婆才找的借口吧!明早可不能这般纵着她了,莫说你已经当了皇帝,一个大男人却像妇人一般伺候自己的母亲,说出去白白叫人笑话。”


    赵匡胤点头道:“儿子检查过了,母亲的脚已无大碍,明早确实不用鹤儿再来伺候了。”


    杜太后皱眉:“你说什么?”


    “不信的话母后自己站起来试试,这般一直坐着不动,于母后的身体毫无益处,还是随处走走的好。”赵匡胤起身来搀扶她。


    杜太后这才想起来儿子在军中多年,可是治疗骨伤的行家,虽然不悦,可也只好站起来活动。赵匡胤只偶尔搀扶一下,坚持让母亲在院中活动了小半个时辰。


    王鹤儿虽起晚了些,可还是赶来了,看见这幅场景,迅速收敛起惊讶的表情笑道:“之前太医说母后的脚已无大碍,应该可以行走,可母后一味喊疼,而今看来只是想皇上了,皇上一来,母后便好了。”


    赵匡胤轻笑不语,心下明了母亲大约是在故意折腾自己的妻子,转头对王鹤儿道:“今日风大,快回寝宫歇着吧,母后这边朕自会照拂,若你再病了,朕可就腾不开手了!”说着还抬手替妻子整理了乱发。


    王鹤儿笑吟吟地道:“臣妾自会养好身子,不令皇上担忧。”


    带着宫婢红菱返回金泉宫,思虑一阵道:“听说花蕊夫人找到了皇上的指环,去挑几样礼物,本宫要亲自到她府上道谢。”


    她事事以丈夫为重,每每考虑的很周全,的确令赵匡胤省了很多心力。


    到了花蕊夫人府上,门虚掩着,大白天的竟也找不到人通传。


    王鹤儿疑惑不解,带着红菱走进内闱,忽闻得一阵奇怪声响,是男子猥琐的笑意中夹杂着女子的哭泣。


    窗子半掩半开,王鹤儿朝里面瞧了一眼,登时大惊失色,不由后退了半步。


    居然是晋王在凌辱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鬓发凌乱满脸泪痕,显然是被迫。


    王鹤儿犹疑片刻,咬牙悄无声息转身离去,走出秦国公府,回头对着贴红菱厉声道:“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更不准有半个字传到皇上耳朵里,懂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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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水殿风来


    ◎嘉敏乃朕之所爱◎


    花蕊夫人状告川蜀大军劫掠成都一事, 不过半月就有眉目了,赵匡胤震怒之下将王全斌等人革职流放,又发恤民诏, 免了川蜀两年的租税。


    此间事了,千里迢迢前来告御状的那几个川蜀百姓也要返回故乡, 花蕊夫人为他们饯行。


    临别时这些蜀国旧人又提到思念故主, 花蕊夫人遂在院中挂了孟昶的画像,摆上酒食果馔焚香祭奠。


    不想赵匡胤突然登门拜访,众人惊慌之余来不及收起画像和供桌,一个个吓的面如土色。


    连花蕊夫人也心跳如鼓, 用力掐自己才强自镇定下来。


    赵匡胤瞧见那供桌非但不以为意,反倒上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低眉道:“朕听说各位今日要返乡,特来送行。”


    说着抬手命人将带来的赏赐之物一一分发,除了一件大氅之外还有百两财帛。


    “此去路途遥远, 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冬了, 望各位多保重, 平安到家。”


    他语气平缓, 全无帝王骄矜之气, 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再和同乡告别。


    百姓惊讶之余纷纷下拜叩谢, 言道:“我等草民何德何能竟得皇上如此照拂,实在三生有幸!”


    赵匡胤忙将他们扶起, 朗声道:“敢为民请命便是德, 告之御前胜诉便是能,倒是朕举措失当伤了百姓, 也不怪夫人要状告朕了, 朕知罪!”


    花蕊夫人诧异地听完, 莞尔笑道:“臣妾当时也不过是孤注一掷在赌皇上之德行,好在虽然惊险却也赌赢了,能有如此容人之量,皇上果然是不同寻常!”


    赵匡胤正色道:“朕非生来富贵,年少时也曾风餐露宿无家可归,后来从军征战多年,也不过是希望能早一日结束百年乱局,造一个太平盛世出来。但愿届时四海之内再无兵连祸结,寰宇之中人人安居乐业,天下再无不平之事,无人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此少年志也,心之所向,百死不悔!”


    字字铿锵有力,带着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连这些川蜀旧地的百姓也不由肃然起敬,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一怔,方才之言全然是有感而发,倒并非故意拉拢人心。不过这些百姓也不是单凭他说几句天下为公的大义言语就如此拜服,乃是从他所行之事中看出其身为君主的贤明之处,这才诚心归附。


    君民告别之后,尚未走出门,一个百姓又折返回来拱手道:“皇上方才所言,愿四海之内再无人仗势欺人恃强凌弱,草民是信的。而今我家夫人一介弱女子孤身留在汴京,我等着实有些不大放心,还请皇上怜惜,莫使人欺辱于她!”


    赵匡胤点头:“卿之所托,朕记下了!”


    百姓复又拜别,依依不舍地离开。


    赵匡胤侧目见花蕊夫人眼中似有泪光,奇道:“夫人因何事伤怀?”


    花蕊夫人勉强遮掩道:“拜别故人难免心酸,请皇上恕罪!”


    “朕好像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流言……”赵匡胤斟酌着道:“听说汴京权贵时有骚扰降国俘虏,夫人是否也受到了波及?”


    花蕊夫人蹙眉,不正面答话,而是问道:“妾素观史书,知晓降国俘虏本就是赏给权贵的战利品,此乃旧制,皇上大约不好更改。不过倘若数年之后,那位南唐的小周娘娘也以俘虏之身入京,不知皇上会如何待她?”


    明知对方是在试探自己,赵匡胤背过身去缓缓道:“朕出身草莽,少时落拓江湖好打抱不平,总以为凭着自己的双拳能够改变这世道。后来才发觉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即使登上帝位,也有太多事情不得不权衡取舍,又哪里扫得清天下之不平,只能尽力而为罢了!”说罢又转头看她认真道:“夫人如此聪慧,想必心里有数,嘉敏乃朕之所爱!若她来了汴京,自然不是降俘,而是朕放在心尖的人,朕是绝对不容许她有任何闪失的!”


    如此有份量的话落在一个亡国旧妃头上,如何能不教人艳羡?花蕊夫人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泪落如珠。


    消停了几日,朝堂风波再起。


    南唐李煜受命给南汉皇帝刘鋹去了一封招降书,可刘鋹非但没有半点归降之意,回信的措辞也甚为不恭。李煜惊骇,直接将信呈去了宋廷,惹得赵匡胤震怒。


    公元九七零年,赵匡胤派潘美等人征伐南汉,次年二月,刘鋹归降。


    为保性命,刘鋹特意做了一个七宝纹饰的马鞍献于宋主。赵匡胤瞧此物很是精巧,遂把宫里的能工巧匠召至御前来鉴赏一番,匠人竟皆拜服。


    赵匡胤摇头道:“做皇帝的不思治国理政,将功夫都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上,朕瞧这刘鋹和那南唐的李煜也没什么区别,玩物丧志,岂是为君之道?”


    不过说起来那南唐盖世文华倒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这两年赵匡胤有意增加科举取士之名额,想要重用文臣士大夫来治国理政。


    今年科举刚过,想着又有一批士人可以为己所用,不想上朝之时又听见登闻鼓的声音,且此次击鼓鸣冤的皆是今年参加科考之士人。


    兹事体大,赵匡胤将击鼓的士人全部宣上殿,不想他们竟是状告主持贡举的中书舍人李昉徇私,令同乡才能平庸的武济川通过预选,有违科举之公正。


    “尔等指控朝廷命官科举徇私,朕也不能听你们一面之词。”赵匡胤面色铁青斟酌片刻下令道:“来人,宣武济川上殿,朕要亲自勘问一番,倘若他有真才实学,自然能够服众!”


    不多时士人武济川上殿,此人一路佝偻着背,衣衫穿的松松垮垮,观感极其不佳。


    赵匡胤权当其初次面圣难免拘谨,耐着性子道:“大宋开科取士,乃是为国选拔人才,卿既然以才学入选,想必不会教朕失望!朕且考考你,为何历代处决犯人皆是秋后问斩?”


    此考题算是相当容易了,别说是文人士大夫,连武将也一清二楚,而这武济川却支支吾吾的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赵匡胤眉头紧锁,基本判定此人多半是个草包,冷冷道:“朕再问你,若有一死囚临刑之时喊冤,可他所犯之罪又证据确凿,而你为监斩官吏,依我大宋律法此刻该当如何?”


    武济川不敢不答,吞吐道:“证据确凿……应该……应该……斩杀之……”


    话音落朝臣皆变了脸色,李昉抬起袖子擦额头上的冷汗。


    赵匡胤沉住气道:“赵丞相,这朝上有这么一位连大宋律法都不熟悉的士人,你不妨教教他!”


    丞相赵普领命出列,耐心教导佝偻在地的士人:“所谓’秋后问斩‘乃是汉朝丞相萧何定下的规矩,春夏乃是万物生长的季节,秋冬则凋零,故而秋后行刑乃是顺应天时。第二个问题,若有一死囚临刑之时喊冤,可他所犯之罪又证据确凿,依我大宋律法,官府不得斩杀之,而是需重新审查,再层层上奏,经皇上御笔朱批方可执行。”


    事实如何,此刻已然十分清楚。


    赵匡胤屏退士人之后问罪李昉,将其贬出京师,并下诏凡今后贡举合格之士人,将由皇帝本人在讲武殿亲点进士,殿试由此成为定制。


    赵匡胤本人虽是武将出身,却颇好读书,闲暇时也多侍弄文墨。在他看来,当世才华盖世者,南唐李煜当居榜首,若是不做治国理政的国主,去翰林院做个学士再好不过。


    碰巧翰林院呈上了李煜最新所作之词,左右无事遂打开一观,又是一首《菩萨蛮》:


    “蓬莱院闭天女台,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这词如此生动香艳,乍读一遍,写的乃是男子潜入女子寝殿,惊醒她午睡好梦之情景,不用猜这词中如此娇憨可爱之女子定然是嘉敏。


    好一个登徒浪子!


    赵匡胤登时恼火不已,将纸张挼碎弃置一旁,支着头独自生闷气。


    他想见嘉敏而不得,李煜却随时能看到她,越想越生气,干脆闭目养神,不想一时竟也沉入梦境之中。


    如那词中的情景,他梦到了趴在寝殿床上午睡的嘉敏,一身轻薄罗衣散着清甜香气,丝发散了满枕,很是婉娈可怜。


    拂开珍珠帘帐走进来,那叮叮咚咚的声音惊醒了她。嘉敏睁开眼,笑盈盈地起身,伸出手臂要他来抱自己。


    算起来月月复年年的又是许久未见,反正又是在梦中,赵匡胤哪里就只抱一下了事,竟是放她在寝榻上肆意交颈缠绵。


    唇齿相接之际,似乎能闻到嘉敏身上的幽香,吸进鼻腔,连头脑也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不自觉咬了一下嘉敏的唇,听见她痛的发出了声息,惊诧之余睁开眼,才发现竟然不是梦——此刻嘉敏正躺在他的怀里,唇上还留有他的齿痕。


    见他终于醒了,嘉敏眸中闪着光,娇娇弱弱地唤道:“赵哥哥——”


    【作者有话说】


    终于又见面袅(*∩_∩*)


    第57章 执手相看


    ◎在捻酸吃醋◎


    暮雨梧桐风细细, 美人在怀,珠翠摇香。


    赵匡胤瞧了她许久,方知自己并非在梦中, 开怀笑道:“嘉敏——嘉敏——你怎么会来了呢?”


    嘉敏被他紧抱在怀,眨着眼想了片刻道:“我受陈抟老神仙之托, 他有些话想要我来转告赵哥哥。”


    这陈抟老祖历来是替人传信的, 何时竟反过来了?更何况嘉敏是南唐皇后,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能出宫,还跑到几千里外的汴京来?


    赵匡胤稍一思量,放开她淡淡道:“是李煜派你来的吧!”


    此事自然是瞒不过的, 嘉敏低头小声解释:“自南汉归降以后,江南朝堂日益动荡,都说大宋的军队不日便将攻占金陵,国主很是忧心。陈抟老神仙在这时入宫,告诉国主幼时你救护于我之事。还说你宅心仁厚, 若是由我来出使大宋, 求你切勿攻打金陵, 你或许会应允……”


    赵匡胤点头道:“确然也只有陈抟老祖能干出此等事, 我想他大概是想送你来见我一面, 出使之事不过是个幌子, 也亏他能想出这一出,不然你我还不知要到何时能相见!”


    不想嘉敏却是面露赧色, 吞吐道:“赵哥哥当真要攻打江南么?就算嘉敏求你……也一定要打么?”


    赵匡胤怔住, 满脸诧异之色,“你当真……是替李煜来当说客的?”


    见她低眉不语, 心间一阵气闷, 起身拂袖道:“如今连你我之间的情义也要被当作筹码, 拿出来谈判么?”


    嘉敏急道:“自然不是!”走到他身边来,“我听说那川蜀的花蕊夫人曾经带着蜀地旧民敲登闻鼓为民请命,赵哥哥秉公处理,还他们公道。而今我正是效仿花蕊夫人,带着南唐文士前来汴京陈情,明日便去敲那登闻鼓,求皇上召见。”


    “你要敲登闻鼓?”赵匡胤眉头紧锁,直截了当制止,“不可!”


    嘉敏嗔道:“此话好没道理!为何那花蕊夫人可以,我却不可以?莫不是你瞧她貌美有意偏袒庇护,早已忘了我这个打小与你结下深厚情谊的江南女子?”


    “这……”赵匡胤不想她竟会想到这一层来,只好耐心解释道:“嘉敏,你有没有想过,去敲那登闻鼓,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朝臣能见到你的面,我怎可让此等事情发生?”


    此番顾虑倒是甚为有理,自小养在深闺的千金娇女本不宜抛头露面,更何况她如此貌美,难免惹人觊觎。


    可嘉敏娇蛮性子上了头,岂会理会他的良苦用心,嗔道:“准花蕊夫人做的事情却不许我做,还说不是对她怀有情意?皇上也不必找这等借口,若是厌烦了我,只肖一句话,我这便回江南去,日后再不来求你!”说罢拂袖欲去。


    赵匡胤忙拉住她,急道:“江南文士要上朝陈情,我明日召见便是,你不许出面!那花蕊夫人想敲几次登闻鼓都随她,我绝不会阻拦一次。嘉敏,你可不可以不要张口闭口的认为我与她之间怀有情意,那这么多年我对你的痴心又算什么?”


    嘉敏情知自己理亏,红着脸道:“她才貌双全,教我很不放心……”


    “原来你是在捻酸吃醋!”赵匡胤登时开怀大笑,对她倾心这么多年,这可是头一遭见她嫉妒自己身边的女人,当真比打了胜仗还开心。


    嘉敏脸更红了,低着头口是心非地否认:“才没有!”


    此事自然没有什么好争辩的,赵匡胤抱她在怀斜倚在卧榻上,柔声问道:“你是避开使团偷偷前来的么?”


    “嗯!陈抟老神仙说他见你不用通传,就带着我来了。”嘉敏眼珠骨碌碌地转,大约是在想怎样回话会更含蓄一些。


    南唐出使的国书早就送来了,只是他没想到嘉敏会来。不过朝堂之事非帝王私事,断然也不能徇私,嘉敏只怕是白跑一趟。


    赵匡胤鼻尖碰到她的秀发,闻到一股异香,禁不住多吸了几口气,更加心猿意马,脱口而出:“那不如今晚宿在宫里可好?”


    此话的含义可多可少,嘉敏花容失色,起身离开他怀里。


    无论如何,她此刻尚戴着南唐皇后的头衔,偷偷与赵匡胤相会本就逾矩,怎可……


    赵匡胤见她如此,不免伤怀,只好按捺下心绪温言哄她:“我是怕你一路舟车劳顿,想安置你好好休息。不过若宿在宫里,大约是会被察觉,还是早些送你回驿馆的好,明日或可召你进宫好好叙话。”


    毕竟南唐那边连他们的旧情都搬出来用了,他就算提出要和嘉敏叙旧也合情合理。眼下天马上就黑了,纵然心中万般不情愿,也只能先送她回去。


    南唐此次派了楚国公李从善前来朝贡,赵匡胤于宫中设宴款待,晋王赵光义并宰相赵普等人陪宴,席间难免一番唇枪舌剑,各自心里都有计较。


    “楚国公可是初次来汴京?”赵光义一脸老谋深算的笑意率先来搭话。


    李从善拱手施礼:“正是!”


    “那不知我大宋京都比之金陵如何?”赵光义颇为玩味地道。


    眼见已经掉进了对方挖的陷阱里,李从善益发小心应对,笑道:“金陵原也算是一方富饶之地,可与汴京比起来,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此话自然有些言不由衷,赵匡胤把玩着酒杯但笑不语。


    赵光义醉醺醺地提着酒壶走到李从善面前,将他的杯子又斟满,一边道:“既然楚国公如此喜欢汴京,本王邀你在此长住如何?”


    李从善吓的酒杯也从手里掉落,这分明是要扣留自己的意思,看来宋主果然对江南图谋不轨,好在说话的只是晋王,他不觉转头看向皇帝。


    赵匡胤却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吩咐道:“替楚国公再拿一个杯子来!”


    看来这根本不是晋王的意思,而是皇帝的主意!


    赴完宫宴,李从善匆匆跑回驿馆去见嘉敏,“皇嫂,那大宋皇帝想扣留我等使臣,趁他还没有对你下令,现在赶快带着秋芙回去吧,再晚一些怕是连你也走不了了!”


    嘉敏茫然不解,她还在等着召见。


    秋芙倒是个明白的,皱眉问道:“楚国公此话何意?是大宋的皇帝要扣留人质么?”


    “不错!若只有我被扣留在汴京也就罢了,可皇嫂是个女子,自然不能同我一起留下,我已命人备好马车,你们现在就走!”李从善一脸煞有介事地催促着。


    嘉敏却是一动不动摇头道:“我不走,赵哥哥不会扣留我的!”


    李从善不想她竟会如此,疾言厉色道:“那赵匡胤是个男子,你怎可轻信于他?”


    “此话好没道理,皇弟你不也是个男子么?”嘉敏一时不忿,与他争执起来。


    李从善却是一厢情愿地道:“此事已定,你还是快走吧!如若被赵家皇帝给拦了下来,必要时可一死保全名节!”话音落将一把匕首递到她手里。


    “既要保全名节,为何你不自己留着用?”赵匡胤怒喝,走过来将嘉敏护在身后,“嘉敏是朕自小千里迢迢护送回金陵的,朕有多宝贝她,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够明白?你居然敢递凶器给她,若非顾念两国邦交,朕一刀砍了你!”


    李从善吓的面如土色,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嘉敏忙抓住赵匡胤的衣袖道:“赵哥哥,楚国公也是一时失言,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最好是如此!”赵匡胤瞪了李从善一眼,而后便不再理她,和颜悦色对嘉敏道:“我来带你到汴京到处逛逛,这边的风物与金陵大不相同,也有许多可玩耍之处。你若无事,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原来这一国之君竟是约自己来逛街的!


    嘉敏觉得稀罕,玩心大起,也不理会楚国公的眼神提醒,浅笑着随赵匡胤而去。


    十里汴河风光颇不寻常,虽说比不得金陵雅致,其繁华富足简直叹为观止。


    从香药铺和酒家绕过去,就是许多饭馆,包子、肉饼羹汤什么的应有尽有。


    嘉敏素爱喝羹汤,赵匡胤就买了螃蟹米糁羹,两个人坐在店里慢慢喝,店家还送了樱桃煎和山楂糕。


    老板娘笑吟吟地道:“这位相公是熟客,夏天的时候最喜欢我们店里的奈花索粉,每次都多给钱,今日这螃蟹羹就不收钱了,糕点也是赠送,望相公和夫人不要嫌弃。”


    嘉敏端起碗喝羹,把一张脸都藏起来了。


    赵匡胤倒是大大方方的认下名头,笑道:“那就多谢大嫂了!内子不常出门,不知今日汴河边有何热闹可瞧?”


    老板娘拍手笑道:“这不是赶巧嘛!正好今日汴京城选花魁,还不曾结束……”


    “花……魁……”嘉敏放下碗盯着赵匡胤看,眼神颇有些凶狠。


    这下轮到赵匡胤拿起碗挡住脸了,罕见地露出些许惊慌之色。


    老板娘笑的直不起腰,一拍嘉敏的肩膀道:“这相公瞧起来英武非凡,原来竟是个怕老婆的。小娘子,其实没事的,男人嘛就去看个热闹,难不成他还真有钱一掷千金去同那花魁过夜?”


    她所参照乃是自家那抠门相公,自然做不得准。


    嘉敏觑了赵匡胤一眼,怪腔怪调地道:“你瞧这位相公像是个没钱的主么?”


    老板娘立时认真打量了赵匡胤一番道:“这相公一瞧就是出身名门家资丰厚,肯定是花得起!”说罢一脸紧张转向嘉敏:“小娘子,你可得把他看紧点儿,说不定他早背着你去喝过好几次花酒了,不然怎会心虚成这般模样……”


    “噗……”赵匡胤一口米糁羹呛在喉间,连鼻子都是酸的,瞧见嘉敏那凉凉的目光,心下更慌了。


    一个花蕊夫人就教他有口说不清,这下好了,他该如何自证清白?


    【作者有话说】


    被折腾惨了,差点要像男主一样自证清白


    第58章 酒入愁肠


    ◎还不心疼死◎


    出了羹汤店, 来到汴河上,赵匡胤紧张地解释个不停:


    “嘉敏,那老板娘只是一时戏言, 你切莫当真!我可并非什么富贵之人,虽然如今身居高位, 可日子过的还不如在民间时自在!”


    说着开始历数自己的不易:“自从当了皇帝, 我花钱就一点也不自在。前两年冬天,因为觉得冷,想采购一批熏笼,过了好几天都没有送过来。采办之人回话说内廷采买东西, 需要先报告给尚书省,再层层审批,最后还要经宰相批准,才能拨款采购。这一套程序下来,我都冷了十天半个月了。可是没办法, 皇帝无私产, 我连花一千文都困难, 又如何能一掷千金?”


    同样是做一国之君, 李煜生活奢靡, 内廷一直花钱如流水, 何曾因为过熏笼这等小事大费周章?嘉敏听罢自然十分惊讶,眨眨眼问道:“当真如此?”


    “千真万确!”赵匡胤又道:“非但是熏笼, 治国理政诸事繁忙, 每每熬至深夜,难免有时腹中饥饿。有天晚上我想吃羊肝, 可一想到若是真吃了, 御膳房怕是会经常备着, 以后每天都多杀一只羊,又是一大笔开销,后来只好饿着肚子睡下了。”


    “不过是一些熏笼和羊而已,能有多大开销?”嘉敏本是心疼他挨饿受冻,说出的话却全然变了味道,眉头紧锁怏怏不乐嗔道:“原来你这么穷啊!”


    “呃……”赵匡胤方觉自己装可怜过头了,忙道:“虽不富裕,倒也勉强可以养家,无论如何,定不会教你如我这般挨饿受冻!”


    嘉敏低眉垂首,眼珠骨碌碌地转,小声问:“为何?”


    赵匡胤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你若是饿着冻着一点,我还不心疼死!”


    嘉敏心思转的飞快,又问道:“那如果你的那些尚书省宰相之类的,定是不准我的花销,又当如何?”


    “这个么……”赵匡胤一本正经道:“那我就提着银枪先挑了尚书省,再杀去宰相府,只说两个字——给钱!看他们谁还敢不准!”


    想象着那等场面实在太过滑稽,话音落两个人就相对哈哈大笑。


    月亮倒影在汴河中,被舟子摇橹搅碎。


    眼见时辰已不早,秋芙上前道:“赵公子,小姐该回去了,驿馆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最好还是不要落人话柄。”


    纵然依依不舍,可想着明日大约还有机会相见,也就听了秋芙的劝,把嘉敏送回去。


    到了驿馆门口,突然又想起楚国公今日的行径,未免心下有气,打算好好教此人一番道理。


    当晚李从善正就寝,突然有两名姿容尚可的青楼女子称是奉了皇命前来侍寝,不待其反抗,已经将他的衣袍全部扒下来。


    李从善不敢抗旨不尊,正想着忍辱屈就,两位美人儿却冷笑着丢出一把匕首来替皇帝传话:“皇上说了,楚国公乃是高风亮节之人,倘若受不得如此威逼,或可自尽以保全名节。倘若你真这么做了,我二人必对你很是敬重,绝不会再染指半分!”


    李从善颤巍巍地捡起匕首,可哪里有胆量捅到自己身上去?


    于是两位美人打着哈欠见他反复想要自杀,又每每在最后关头放弃,看的都睡着了,天亮后人却依旧好好活着,跌跌撞撞跑出去向嘉敏求救。


    嘉敏听罢多半也知道赵匡胤是在戏耍他,安慰了几句就带他入宫面圣。


    赵匡胤见他瑟瑟发抖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求饶,冷哼一声道:“昨日你教嘉敏自尽以保名节可是张口就来,怎么,你自己的名节反倒就这么不值钱?”


    李从善人已吓傻,泣道:“是臣一时糊涂,求皇上饶命!”


    赵匡胤白了他一眼厉声道:“你给朕听好了,嘉敏的家在南唐,朕是不得已才将她留在江南,倘若你们敢伤她一根毫发,朕教你们姓李的全家都不得好过!”


    此话威慑极强,李从善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大宋皇帝对自己嫂子怕不是简单的幼年救助之情,而是像心肝宝贝一样宠爱无比,若说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怕是鬼也不会信。


    一边磕头求饶,脊背却越来越凉,自古红颜祸水,嘉敏怕不是要给江南带来灭顶之灾?可笑哥哥还指望她能说动大宋皇帝不要对江南用兵,天知道这对男女暗中都筹划了些什么?


    嘉敏又哪里知道他这些心思,反倒趁机求情,希望赵匡胤能放了李从善,让他们一起回去。


    可国事家事赵匡胤向来不会混为一谈,微微变了脸色,挥手道:“楚国公若无其它事,就先退下吧!”


    李从善如获大赦,匆忙而去。


    见他面色凝重,嘉敏禁不住道:“楚国公不过是前来送礼朝贺,你扣留他莫不是想对江南用兵?”


    “朝堂之事非你所能明白,再则兵发江南是迟早之事,除非……”赵匡胤坐下缓缓道:“除非李煜献国投降,或可免去一场浩劫。”扣留李从善正是做此等考量,明里暗里向李煜施压,“若他肯入朝称臣,仗就不必打了!”


    “就是不战而降喽!”嘉敏皱眉道:“纵然大宋强势,可赵哥哥你未免也太看轻那些江南文士了!卖国求荣,岂是君子所为?”


    赵匡胤淡淡道:“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这仗自然是非打不可了!”


    自小在嘉敏心里,赵匡胤就是天神下凡,若他说要攻灭一国,只怕用不了多久,此地就会并入大宋。


    虽说二人之间情爱甚笃,可她毕竟是江南人,又哪里愿意看到国破家亡的惨状?过了半晌幽幽问道:“你为何一定要逼李煜入朝称臣,可不可以放过他?”


    赵匡胤面色骤然大变,怒而起身:“嘉敏,你总不至于忘记了,那李煜与我有夺妻之恨,你居然要我放过他!朕凭什么放过他?”


    嘉敏何曾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甚觉惊吓,低着头缩在一旁坐着扑簌簌地掉眼泪。


    赵匡胤呆住,慌忙抱她在怀柔声哄道:“我为此事伤了半辈子的心,总想着早日与你破镜重圆,难免激动了些,不是有意对你这么凶,不哭好不好?”


    嘉敏眼泪依旧掉个不停,泣道:“献国投降,到时候江南李氏就全部成了俘虏,我也会变成俘虏的,像花蕊夫人一样,是不是?”


    此事赵匡胤无法反驳,就算他有再多考量,嘉敏将以俘虏之身入京的事实怕是难以改变。而俘虏的地位比家奴还不如,换句话说他们几乎可以被随意支配,尤其是女人。


    赵匡胤沉吟片刻,凝着她的眼眸道:“自唐末以来蕃将作乱,我中原历经百年浩劫,至今犹未休。而今契丹人势力强大,多骚扰我边境。嘉敏,你想一想,倘若不是我一统南北,而是契丹先侵入大宋,再灭江南,这天下之势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自小长在司徒府,可听过永嘉之乱?”


    “永嘉之乱?”嘉敏颇读过一些史书,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西晋时匈奴入侵,五胡乱华之始也,乃是华夏之浩劫,无数汉人被灭了族,自此消失。”


    赵匡胤点头:“其实不管江北江南都是我汉人的天下,我们本就该是一家,长时间的分裂只会削弱我们的势力,使外族有机可乘。对江南而言,大宋是敌国;可对契丹而言,我们该是一体!”说着不禁握紧她的手,“倘若我不能让大宋在我手中强盛,一举攻灭契丹,只怕将来会后患无穷遗祸子孙。天下事从来都不是帝王之私事,故而亦不能徇私,就算是可能会伤害到你,我也只好如此。不过你不要害怕,我赵匡胤要护着的人也一定护的住,除非我死……”


    听他说如此不祥之语,嘉敏慌忙抬手纤纤玉指压在他嘴上,本是想来求他不要去攻打江南,可居然反被他说服了。


    嘉敏尚自迷惑,陈抟老祖却来了,带来一张图,并非军事地图,而是江南各地的经济税收图册。


    对着这张图交谈了许久,陈抟老祖问道:“一个活江南抵得上北朝两倍的赋税,皇上,你此时出兵,难道是想重蹈世宗柴荣之覆辙,夺一片焦土回来么?”


    赵匡胤来回踱步,沉吟道:“朕自继位以来,所思所想皆是天下人天下事,巴望着有一天能够天下太平,怎会愿见生灵涂炭?自然是’宁取活江南,不夺死淮南‘,晚些出兵,亦无大碍!”


    陈抟老祖知其通透,但笑不语。


    “不过江南之富足的确超出想象,倘若北朝也能有如此财富,百姓的日子要好过许多。”赵匡胤凝眉思虑,“若只单靠农耕,量也积累不得如此巨额财富,看来这江南另有生财之道!”


    陈抟老祖抚髯道:“此事等夺了江南以后,皇上自然会明了。”


    翌日在朝上下令暂缓对江南用兵,朝臣多有不解。


    嘉敏此番亦算有所获,只不过李从善被扣汴京已成定局,她亦无可奈何。李煜派了户部尚书冯延鲁前来交涉,并催促她早日还家。


    赵匡胤亲自送她出汴京,一路秋蝉啼鸣黄叶满地,好不凄婉,当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嘉敏望了一眼不远处来迎她的马车,回眸道:“赵哥哥,那花蕊夫人,你若当真喜欢,想要纳为妃妾的话,我也不会在意的。”


    赵匡胤凝了她一眼,悠然吟诵道:“蓬莱院闭天女台,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


    嘉敏惊慌失措,又用手指压住他的唇,想到自己乱吃飞醋,教他好一通解释,现在情势逆转,李煜写给她的这香艳词曲却又如何说得清楚?


    思虑半晌也未有只言片语,大着胆子用自己娇软的花唇纠缠住他,如啜饮花露的蝴蝶,丝丝缕缕,柔婉缠绵难舍难离。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在古代婚书是特别正式的东西,一旦订下,男女双方就会认定对方是自己的伴侣,所以男主一直认定女主是自己妻子。妻子被人抢走,夺过来即合理又合法,这点是和现在的三观不太相同的(*∩_∩*)


    第59章 细雨梦回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今晚骁骑营石守信当值, 忙完已至半夜,回到营帐中就寝,却发现早有一人睡在里面, 脱下的龙袍挂在床头。


    石守信也不知他睡着没,并不上前打扰, 而是派人把其余八个兄弟全部从家中叫来, 无人交谈,脱了鞋子就并排躺在那张长铺之上入睡。


    他兄弟十人自打结义以来,在军中一直睡同一张长铺,情谊之深厚可见一斑。


    而赵匡胤自打当了皇帝以后, 已经很少有机会能与诸兄弟共寝一榻,他今晚既睡在此处,其他人没有一个不来相陪的。


    然则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忘不了嘉敏印在他唇上的吻,一整天魂不守舍, 夜里就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 躺下好好做一场梦。


    次日醒来, 也如往常在军营时一样, 与兄弟们一起打水梳洗披衣上朝。


    十人都是武将, 浩浩荡荡步入朝堂, 自有一番威慑,可听到的消息却着实令人不悦。


    契丹军队骚扰边界, 非但抢夺财物, 连同百姓也尽数掳走。


    朝中一时群情激愤,有人主张立时反攻, 连幽云十六州一起收复回来;有人认为应当遣使去契丹, 据理力争要会失去的财物和百姓;自然也有保守派进言契丹兵强马壮, 不易轻起战端,小不忍则乱大谋。


    听着大臣吵闹不休,赵匡胤支着头喝道:“行了,朕与那契丹无道理可讲,通知边将,它抢朕多少,朕就抢它多少。抢完去告诉那契丹主,不还我们的人,我们也不还他们的,看他们还想玩儿多久!”


    此计着实有些一言难尽,中原数千年也不曾出过去劫掠塞北游牧民族的朝廷,如今可算得上是破题儿头一遭。


    眼见众文臣皆是一副我中原王朝怎可丢掉仁义礼智信的呆傻模样,武将们却纷纷掩嘴偷笑。


    皇上何等英雄人物,教他吃哑巴亏那简直是做梦!在仁义礼法讲不通的地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王道。


    果然契丹主听说宋主居然派人入契丹境内干了和他一样的勾当,震惊之余刚倒入口中的酒全部喷了出来,大骂下属草包,还赏了好几个耳光。可就算他脾气再大,大宋的使臣还在外面等着回话。


    彼时的契丹乃是兵农合一,抓走的百姓跨上战马就是悍卒,可不比大宋抓来的那一批是只会种地的农夫。


    左右思量不换实在太过吃亏,只得挥挥手换了了事,同时对这个睚眦必报的宋主又多了几分畏惧,毕竟在此之前会跑到游牧部落国内抢人的中原皇帝还不曾出现过!


    趁着宋与契丹交涉之际,北汉国主刘继元兴兵来犯,被赵宋打了个丢盔弃甲逃回太原。


    小小北汉敢兴兵伐宋,皆因投靠了契丹,每每得其援助,才能支撑到今日。


    虽说打跑了走狗,赵匡胤却并不开心,需想方设法灭了它才行。


    这日宰相赵普前来觐见,看一眼皇帝手中的地图,便已明白他心中所想,暗暗皱了下眉头。


    君臣二人对坐饮茶,赵匡胤的目光一直落在手中的那张地图上。


    “这地图画的是幽云十六州?”赵普将茶杯斟满,打算循循诱之。


    赵匡胤笑道:“正是!幽云十六州乃契丹养战马之地,如若能收回,我大宋骑兵战力必然可以提升。”


    赵普抿了一口茶水,问道:“向皇上献此图者可是曹翰?”


    “不错!”赵匡胤低头饮茶,“丞相以为曹翰是否能够收复幽云?”


    赵普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斟茶续杯,“契丹对幽云十六州同样看重,臣以为曹翰确有可能收回此地。”


    赵匡胤大喜,“丞相与朕英雄所见略同!”


    可赵普面上却无半分喜色,问道:“不知皇上可曾想过倘若曹翰收复了此地,又该派何人镇守?”


    赵匡胤皱眉:“怕是也只有曹翰了!”


    游牧民族机动性强,就算输了数座城池,卷土重来的速度也绝对够令人震惊。


    “陛下所言甚是!”赵普见他已想通,干脆点破,“那曹将军年纪可不算轻,倘若有一日驾鹤仙去,皇上打算命何人接替他的位置?若我大宋付出巨大代价,幽云却得而复失,此事是否有诸多不妥?”


    赵匡胤无言以对,思虑片刻将地图合上弃置一旁,专心饮茶,却觉得滋味太寡淡,命人换酒上来,“看来下一步依旧是谋取江南之地,不过,朕着实不愿见这天下赤地千里血流成河,还需从长计议!”


    “自来征战天下,哪有不流血的?”赵普不以为意,“听说江南派了冯延鲁来,想要回楚国公,皇上可有打算?”


    “人嘛,倒是想放,只是又不想白白的放回去,总要送份大礼才划算!”赵匡胤斟酌着道:“如今江南诸将之中,朕最为忌惮者莫过于林仁肇了,朕命人画了一幅他的画像,想拿给楚国公瞧瞧,说不定他能帮上大忙。”


    数日后,南唐的宫殿里,李煜收到了自己弟弟李从善的密信,言南昌尹林仁肇私下已投奔大宋,赵匡胤连赏赐的宅邸都修好了,自己亲眼所见那林仁肇的画像就挂在照壁上;其二,宋主意欲下诏命他前去汴京,如今自己尚不得归,国主来了必然会被扣留,此行万万不可,否则恐有灭国之祸!


    李煜大惊,几乎痛哭流涕,“当初皇甫将军告诉朕那林仁肇意图拥兵自重,做那’洪州王‘,朕将信将疑。如今看来他果然怀有贰心,竟然暗中投靠宋主,出卖我南唐,当真可恨!”


    皇甫继勋与林仁肇素来不睦,立时进言道:“林仁肇原为闵国将领,能投靠我南唐,就能投靠赵宋,倘若真被他釜底抽薪,将洪州拱手送给赵宋,则金陵危矣,还望陛下早下决断!”


    洪州乃南唐陪都,倘若失之,等于大祸临头。


    李煜无奈,抓烂密信,狠下心肠道:“赐林仁肇鸩酒一壶,改派朱令赟将军镇守洪州。自今日起,南唐举国备战,以防赵宋来犯!”


    不过区区半月,就已接到林仁肇被毒杀的消息,赵匡胤拔掉了插在洪州的战旗。


    石守信等人前来进言,欲趁机发兵取江南,却未被应允,而且一推就是两年多,朝中难免多有议论。


    就连几个兄弟也不明白一向英明神武的大哥为何在此事上一直犹豫不决,难道当真是因为顾忌嘉敏?可家国大事岂能与私事混为一谈?


    烦闷之余来到王审琦家中饮酒,席间难免又是一通议论。


    石守信叹息道:“若真如此的话,大哥未免也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刚说完赵匡胤就施施然走进来,笑道:“什么时候兄弟间这么生分,喝酒都不叫我了?”


    众人纷纷起身让出位置来,赵匡胤朗声道:“我可听见刚才有人说我这做大哥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是不是该自罚三杯啊!”


    石守信一脸羞赧,“大哥说该,自然是该的!”言罢不带半分犹豫,自罚三杯以谢罪。


    兄弟们嘻嘻哈哈笑过了事,赵匡胤又举杯与他们同饮,“朕知兄弟们对延缓攻伐江南一事颇有微词,若单纯只是军事征战,大宋的确十拿九稳。然则江南地广,人口稠密,若强行取之,将会死伤多少军民百姓,怕是无可计数。我等皆起于草莽之间,从最低阶士卒到如今身居高位,当知寻常百姓之困厄,战火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朕欲取江南之地,更要保江南之百姓,若朝中有人能够不枉杀一人而取之,朕必然即可命他出兵,倾全国之力而夺之,未知诸位可有举荐者?”


    众兄弟默不作声,片刻石守信又自斟了一杯恭敬道:“皇上乃仁德之主,授天命而治世,我等武将只会打仗,所虑者短矣,倒是教皇上笑话了!”


    赵匡胤拍拍他的肩膀道:“都是自家兄弟,不说这等客套话。自打受禅登基以来,朕也不知自己所做是对是错,每每焦虑不安,只有和兄弟们在一处时,才能放心下来,感觉有所依仗。这么多年不是朕在照拂兄弟们,而是兄弟们一直在照拂着朕,这杯酒该是朕敬兄弟们!”


    其余人亦举起杯盏,王审琦朗声道:“大哥登基当日,兄弟们就曾说过日后唯君马首是瞻,不管大哥做什么,兄弟们都会站在你背后。皇上支撑着大宋江山,兄弟们支撑着皇上!”


    觥筹交错间,众人的少年豪气一时便涌了上来,痛快饮酒,高声谈笑,洒脱自在,无拘无束。


    外面下起潇潇暮雨,屋中灯火通明,谁也不知这酒宴何时会歇。


    千里外的金陵城,柔仪殿中,李煜步入寝殿,见依旧是漆黑一片,顿觉心下烦闷,叹息道:“这都许多日子了,把宫灯点着,想来也没什么可怕的。”话音落,宫里的灯烛一下子算都亮了。


    帐中的女子惊坐而起,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国主瑟瑟发抖,两手不自觉抓紧寝被,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连眼泪也掉了出来。


    第60章 小楼吹彻


    ◎毁你们之间的情意◎


    帘帐掀开, 灯光尽数透了进来。


    帐中人突然面朝里呕吐不止,李煜连唤了几声,她却越吐越厉害, 不得已又命人将宫灯全部熄灭。


    问她哪里不适,她却捂着嘴直摇头, 一个字也不肯说。


    这时有宫人来报说楚国公自大宋归来, 念及手足之情,李煜前去相见,临走时不忘吩咐传太医来柔仪殿中。


    待他走后,劫后余生的嘉敏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哭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样浑水摸鱼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重光殿中夤夜入宫觐见的李从善瞧起来已不似一年前那般风姿绰然,瘦骨伶仃的,连眼窝也深了不少。


    李煜瞧着心痛不已,解下自己的衣袍给他披上,哽咽道:“七弟, 你受苦了!”


    李从善摇头道:“为国尽忠算不得苦, 不过臣弟在汴京打探到一些消息, 很是紧要, 这才急着来面圣, 怕是扰了国主的清梦!”


    “哪里的话!”李煜引他入座, “倒是说说看,是什么要紧的事?”


    李从善再拜道:“吴越王钱俶已归附赵宋, 宋主意欲命他率兵自东路攻打我江南, 听说他已准备数万兵自杭州北上策应,此其一也!”


    此事李煜倒是早有耳闻, 也做了防范, “吴越军尚且不足为惧, 未知宋将中派了何人?”


    “宋主意属曹彬和潘美,当年曹彬率军自水路进攻川蜀,有指挥水师打胜仗的经验,而潘美灭了我们的邻国南汉,二人皆属悍将,我江南朝廷之中能与此二人匹敌者怕是寥寥可数。”李从善话语甚是委婉,事实上根本找不出能抵挡此二人者。


    李煜凝眉思忖:“如今朝中堪用之大将,大约只有皇甫继勋和朱令赟两位将军了,需下诏命他们早日做好备战准备才是。”


    李从善点头,缓缓道:“除此之外宋主还给了第二条路,就是要国主你北上入朝称臣,或可免此一战。”


    烛火昏黄看不清李煜的脸色,不过必然很不好看。


    “不过臣弟以为此举不妥!那赵匡胤怕是想效仿古之秦昭襄王,将国主视作楚怀王,一旦国主被扣留汴京,他必定会百般威胁你献国投降,到时候便可兵不血刃占据此地,国主万不可中计!”李从善熟读史书,此番论述倒是合情合理。


    李煜点头,拍拍弟弟手臂,泣道:“当初父皇选我当太子,本就是看重我性格荏弱,一旦继任大统,必定侍宋甚恭,好规避灭国之祸。我也一直按照父皇所教授,小心谨慎,可还是免不了要被强宋入侵。而今六哥身边几乎已无人可用,幸好还有七弟自始至终都陪伴左右。乱世君臣无恩义,唯有兄弟尚可推心置腹,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怕是上天对六哥最后的一丝眷顾了。”


    李从善亦是涕泗横流,握住他的手道:“虽说大宋强势,可我江南将士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六哥无需太过忧虑,或许我江南倾尽全国之力能抵御强敌入侵也未可知!”


    或许是弟弟的话着实宽慰了李煜,他心头的负担一下子轻了不少,面上竟露出些许笑意。


    事实上他心里明白,自己也不过是用笑脸来宽慰弟弟罢了。


    笑过后却突然不见了弟弟的影子,李煜伸手去抓,只抓了个空。


    是了,从善尚被扣押在汴京,而自己手里握着的只是他的书信,方才那些都不过是幻象!


    乍然转醒的李煜不觉悲从中来,支着头失声痛哭,却还哪里有空想柔仪殿嘉敏的事?


    江南的梅雨季节来了,宫中照旧准备了水瓮来收集雨水以做烹茶用。


    这天李煜正在段贵妃宫中饮茶,却听说宋主下令在荆湖之地建造战船用来备战,只是淡淡道:“此事不值得大惊小怪,我江南据长江天险,大可坚壁以老宋师,严防死守即可!”


    话虽如此说,可自那日起他却日夜辗转难眠,人也日渐消瘦,到了九月份更是卧床不起。


    偏此时宋主派人前来要求李煜入朝称臣,激动之下病情愈重,自然入不得京,却也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必然惹恼宋主,说不定就会以此为由兵发江南,难免愁绪更深,食不下咽,寝不能寐,连新制的曲词也十分哀恸。


    宫人听了多悲不自胜掩面啼哭,连嘉敏看了也很是难过。


    如其所料,当他称病拒不入朝的消息传到汴京,赵匡胤立时发兵十余万分三路前来攻打江南。


    而南唐军队先是在采石矶战败,此后传来的战报无一例外全是败绩。


    李煜病的益发严重,后妃们也知是肝气郁结所致,商量着想办法哄他开心,一起编了个新曲来给他解闷。


    他虽非治世之明君,可温柔多情,对后妃宠爱居多,自然也不会拂了她们的一番心意,遂整顿衣冠坐在偏殿听曲。


    嘉敏抚琴,段贵妃吹玉笛,黄保仪弹琵琶,窅娘献舞。


    那曲词很是明艳活泼,嘉敏还罕见地一展歌喉,一声声圆转清丽如娇莺呖呖啼鸣,再加上窅娘柔艳夺目的舞姿,李煜登觉豁然开朗,命宫人送上美酒。


    大家表演完就聚在一起喝酒说笑,还摇起了色子,玩嘉敏最擅长的叶子戏。


    可也只是玩闹了一个多时辰,就有宫人来报宋军攻鄂州夺江阴,江南又失去了大片城池。


    李煜听罢只是笑笑,继续喝酒玩闹,直到半夜也不停歇。


    此时他已大醉,举着酒盏又哭又笑:“我南唐自开国以来已有四十余载,而今强宋欺我,恐有灭国之祸。我为亡国之君尚且不打紧,恐会连累尔等,被当做俘虏押解北上,一个个皆成了乱世之中的薄命红颜,教我如何忍心?早知如此,你们当初嫁于寻常人家,或许尚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众人听罢自然悲伤不已,窅娘擦去泪水勉强笑道:“妾原本出身贫贱,不过是江边的采莲女而已,幸得国主垂爱,才有机会入宫侍奉,十几年来锦衣玉食,夫君又百般体贴,从未有过半分苛责。此生能陪在夫君身边,是窅娘的福气,就算将来有大难,也只愿能日日伴君左右,百死不悔!”


    她字字出于真心,连黄保仪也不自觉感动,泣道:“妾入宫侍奉时君王年纪尚轻,总是将我当做年长的姐姐,有趣事或者受了委屈总是要到我宫里唠叨半晌,时间久了妾竟然变的和君王一样唠叨。”


    听得如此诙谐的说辞,一屋子人尽破涕为笑。


    黄保仪接着道:“妾生性愚钝,唯在书法上有些许造诣,可就算这微不足道的本领,君王也看在眼里,把自己所有的碑帖书法交由妾来保管,还时常邀妾评鉴书画,教妾担了个才女贤妃之名。这些年在宫中一直深受先太后之赏识,帮着打理后宫,享尽尊荣。妾想着君王不管到到哪儿,总得有个管家婆,大约是不会舍下我的!”


    若说这些嫔妃之中得恩宠最少的就是黄保仪,可她从未因此而心生怨怼,而是尽心尽力操持着一切,这些年南唐后宫能如此井然有序,她功不可没。


    即便是这样经常被忽视的妃子,也不曾想过大难临头各自飞,教李煜如何能不动请?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


    这时身侧的段贵妃将手放在他肩上柔声道:“妾当初乃是倾慕君王之才华,后以采女之身入宫,每每侍奉御前,读书研磨,君王若制新词,妾必取来琵琶作曲弹唱。君喜妾之聪慧,一直宠爱有加,而妾待君一心一意。倘若南唐败亡,妾愿效仿西楚霸王之虞姬以死殉主!”


    李煜摇着头将她抱住,哀恸道:“你教我如何舍得?”


    哭了一阵看着坐在一旁幽幽垂泪的嘉敏道:“嘉敏,你我初识之时,你尚是个明媚活泼的闺中女子,云鬓花颜巧笑嫣然,见过一次后就神魂颠倒。后来娥皇故去,我纳你入宫,是想好好待你的,可却因着对娥皇的愧疚,教你受了诸多委屈,我真的好生后悔……”


    其实他最宠爱的就是嘉敏,只是两个人之间总像是隔着什么,不管他如何修补,裂痕却始终在那里。


    却只有嘉敏自己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周娥皇,而是那个即将覆灭江南的宋主赵匡胤。


    以前她总想着自己的赵哥哥会来江南接走她,可如果是以国破家亡为代价,似乎非她所能承受。


    看着痛苦不堪的李煜和这些后宫姐妹,嘉敏泪落如雨,心头一热抓着李煜的手安慰道:“大家或许不用这般悲观,宋主赵匡胤与我有幼年救护之情,我明日写信去求他撤兵,说不定会有转机!”


    李煜喃喃道:“你上次去汴京相求,的确使得他三年不曾对江南用兵,这次或许还可凑效!”


    嘉敏点头,心里却没底,不过总归要一试。


    大家哭哭闹闹的,到了此刻才有些许放松,李煜枕在嘉敏腿上睡去了,余人也环绕在左右各种入梦。


    嘉敏斟酌了一晚上措辞,天亮后就研磨书写寄去汴京。


    回信不过十余日,赵匡胤虽对二人之间的情意甚为在意,却依旧坚持帝王无私事,故而不可徇私,夺下江南势在必行。


    嘉敏面对满脸殷切期望的李煜,却只能说出’他拒绝了‘这四个字。


    宋军已经准备架浮桥渡江,江南的冬天即将来临,偏偏今年又遭逢旱灾颗粒无收。


    李煜亲自带人去金陵街头为无家可归之人分发冬衣,后宫妃嫔也前来帮忙。


    腊八那天,宫妃们亲自熬煮果粥送给守城将士和百姓果腹。


    摇摇欲坠的江南王朝此刻竟有一股万众一心之气势,大家忙了一天回来也不觉得疲累,约好明日再做其它食物馈赠军民。


    嘉敏于孤灯下独坐,金陵的一草一木她都那般熟悉,还有那么多的人和她一样害怕即将到来的亡国之祸,愁思半夜,又提笔写了一封信去汴京。


    秋芙看过惊慌摇头劝道:“小姐不可!你想救金陵赵公子自然一清二楚,可你以生死诀别相威胁,乃是在毁你们之间的情意,你教他如何受的住?”


    嘉敏泣道:“若还有别的办法可保金陵,我怎会如此?于情于理,此举都不妥当,可我还能拿什么当筹码来保自己的家国,渺如微尘的我,又能有什么筹码?”


    秋芙无奈,只得任由她如此。


    当赵匡胤在密室里读完这封信,桌案上的东西七零八落扫落在地。


    石守信听到动静慌忙冲进来,却见他坐在那里全身颤抖,支着头满脸泪痕地道:“嘉敏送了封诀别书信给我,说倘若金陵城破,就和李煜一起自尽殉国。这十多年来我征战天下,没有一天不想着能早日拿下江南好与她团聚,而今只差咫尺之功,她却告诉我要自尽殉国,那我这些年为她所做的一切究竟算什么……我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