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照月推开门后，发现小小一间屋内，竟已堆了不下二十人，看来这位纪庄主当真是一点不想让这个侄儿发现她的踪迹。


    一见她露面，云望舒扑身前来，一把抓住她两条手臂，“你跟我回白云山去！”


    边照月不轻不重斜他一眼，“我好得很，为什么去白云山自找不痛快？”


    “边姑娘都说她好好的了，你就该去哪儿去哪儿吧。”纪庄主火急火燎帮腔道，或许是纪仲文给他下了什么命令或者咒术，眼见云望舒不走，他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云望舒对着边照月说不出重话来，一腔急怒对着这个多年未见的二叔撒了个彻底，“好在哪，她所有的伤都隐藏在了阳间体上，现在只不过是一层完好的壳子，内里伤成什么样了你知道个......什么？！”


    云望舒如此形容举止，饶是边照月也睁圆了眼睛，有一刻她都感觉到那个“屁”字就要从云望舒口中冒出来了。说心底毫无触动那是假的，她就喜欢看这样的云望舒。


    心里这样想着，口中也不自觉松动了起来，“云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嘿嘿嘿......只是什么呀？”纪仲文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一屋子人都在四下寻找声音来源。


    边照月眼下躲他还来不及，怎会待在这里听他东拉西扯。扭身欲走，就听那虚空中的声音再次传来：“慌什么呀，跟他去白云山吧，等你身份曝光的那天，所有的人都会站在他那边鄙夷你，嫌弃你......啧啧啧，那滋味真是受用得很呢，啊哈哈哈哈哈哈！”


    云望舒冲上来揽过边照月瑟缩的身躯，玉剑出窍，泻下一地清辉，“你是谁，出来说话！”


    “我是谁？我是和你怀中一样的人儿呀！可是我好惨好惨，我好惨呀！”这凄凄厉厉似喜而嗔的叫声让在场所有人掉了一层鸡皮疙瘩。


    云望舒想趁乱将边照月带走，却在一低头间发现臂弯之中的边照月已变成了一张惨白巨面，长着血盆大口冲他撕咬而来。


    “照月！”云望舒急退数步，仙尘出窍，剑尖对准了那人，凝神细看却又是边照月。


    “如何如何......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嘻嘻嘻嘻，这下可怎么收场呢？”虚空中的声音连绵不绝。


    边照月望着一脸震惊的云望舒，以及对准了自己的仙尘。忽然道：“云望舒，离开白云山，跟我走，就现在。”


    “什么......”云望舒手中长剑掉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清脆之响，边照月耳中再听不得其他言语，那些红蔓延了她整个眼前的世界，不允许，决不允许有人负我，绝不！


    有一股力量在血液里沸腾，催促她将一切毁灭。“照月，一定要回来......”殿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不可以，不可以再害人了......但是无论她怎么去压抑自己，内心的那股戾气始终无法消散，眼前已是红云一片，再看不见其他。


    “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山庄去！”纪庄主一声令下，十数名家丁齐声应和。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冲着自己而来，那只能是......云望舒了。


    脑中的红先是坍缩成一点，然后骤然炸开，边照月再也没了自己的意识。


    眼前先是出现一条清晰的线然后在这条线里填充进一些清晰的焦点，最后连成一整幅画面。


    眼前的画面里有瓦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它们此刻都被框在方方正正的焦黑房梁当中。


    “你醒啦！”是小柳儿。


    边照月抬头去看四周，有好一阵儿没有说话。这焦黑一片，只剩下墙壁和房门的屋子，可不就是她的茅草屋嘛。


    动一动身体，果然又变回了她的阳间体，可是又感觉精力充沛得很，本应溃烂不成样子的肩膀现在却是光洁如初。


    边照月爬起身来，动一动没感觉有任何不适，真是奇了怪了，我那时应该是发了狂的，怎么现在倒一点事儿也没有？


    “小柳儿？”边照月将小木头人捉过来，问道：“我没有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


    小柳儿圆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似乎还想瞪得大些，再大些，“云望舒！”她尖叫道。


    “云望舒？他怎么了？被赶走了？被抓起来了？”一着急边照月就开始晃，晃得小柳儿几乎要把内里汁液吐个干净，“难不成......他死了？？？！”


    小柳儿根本没法表达过多的东西，想说又说不出口，一时间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边照月拍拍木头脑袋，“你指一指他的方向，我现在就去找他！”


    小柳儿抽抽搭搭中，小手轻抬指出一个方向来。


    却不是拙见山庄，边照月心下一沉，他回白云山了。


    “另一帮人在哪里？”她又问道。


    小柳儿抬手又指了指白云山的方向。


    “我要去白云山找他！”边照月抓起小柳儿就往外冲，“做什么？”小柳儿大喊。


    三个字硬生生拽住了边照月义无反顾的脚步，对呀，去找他做什么呢？我这双手有没有再沾染无辜者的性命，我......我和他不一样啊......


    看头顶的日头，此时正值晌午，外面一片静寂，或者说实在有点太静了。


    边照月轻轻拉开早已成为装饰的门栓，那扇木门啪的一声摔了出去，眼前的世界毫无防备地闯进了边照月的眼帘。


    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一个已经被焚为平地的世界，到处是被焚烧殆尽的废土，突兀地立着几根被劈开的树木。


    菜畦、农舍、小桥和那些熙熙攘攘的三两人群，明明在她离开的时候还鲜活地露出恶毒嘴脸，现在却是了然一空了。


    静，死一般的静。边照月沿着离开时还植花种草，现在只剩焦土一堆的小院走了出来。路中间立着一位牵牛的老汉，牛尾巴凝固着甩动的姿势，对面跑来一个那陀螺的孩童，笑眼弯弯的似乎在喊什么。


    边照月知道他们不过是死人罢了，用手一碰就会变成飞灰被风吹走的那种，连食尸兽都不屑于过来分一杯羹。


    再往前行，“人”就多了起来，有一位穿布衣的少女拉着半大的孩童正在和人争辩着什么，眉头紧皱，面上犹有泪痕。那孩童手中攥着块石子儿随时准备往对面掷去，只是她们对面却是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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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秀......”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铁球在边照月喉头滚过，“姐姐来晚了，对不起。”


    她想去抚平阿秀紧皱的眉头，却忘了此刻的他们早已经不起一丝微动。清风骤起，阿秀和阿志先是手臂，再是躯体，最后连同他们的面容，都一起随风去了。


    那些飞灰轻抚过边照月的肌肤，似乎只是在和她告别。这不是普通的火，而是厉鬼特有的戾火，躯体既散，生魂无踪。


    边照月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我做的吗？”她声音颤抖着问出了一句话。


    “不不不！”小柳儿在怀中挤出来，伸出手来帮边照月拭去脸颊上不断溢出的眼泪。


    “我们去白云山！”边照月望着远处说到，一脸的决然。


    没有时间再留给她犹豫了，既然拙剑山庄的人此刻也在白云山，联想起之前在岩洞中的种种言语和情形，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一边带着小柳儿往白云山的方向快步行进，一边在怀中摸索起来。冥鸦还在，只是......边照月摸索着黑幽幽的冥鸦，犹豫这要不要放出去。


    对纪仲文行刑的是殿下没错，可当时秦广王等人都在现场，就凭秦广王素日里看不惯他们的样子，但凡有一点纰漏，他绝对不会轻轻放过，不把殿下拉下去绝对不会罢休。


    殿下呢，殿下没有理由这么做呀！边照月有记忆的这数百年里，殿下从来没有抱怨过任何人、任何事。他会秘密建造一只军队来对抗冥府？这要是真的，还不如相信她从来没害过人了。


    边照月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纠结。只是就凭她现在的模样，就算赶到了白云山，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不管了，赌一把！我相信殿下绝不是那种人！


    边照月稳住心神，将冥鸦放在心口默念一阵，感到掌中一空，明白冥鸦已经放了出去。


    接下来的，就交给时间吧！边照月静静地想。


    云霞镇离白云山倒不算太远，边照月加紧脚步到日落时分，已经能看到它巍峨的山顶了。


    再欲往前，却见不时有小股男男女女迎面而来，慌慌张张，脚步虚浮，不知在躲些什么。


    她拦住一家三口，“老伯，天都这么黑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那老伯也是善心，拽住她还要往前的身躯，急道：“姑娘，别忘前去了，白云山上有妖怪下来抓人呢，快逃吧！”


    “什么？”纪仲文围攻白云山，为何还要下山捉这些无辜百姓？


    “已经抓走好些了，你也快走吧！”那一家三口见边照月委实劝不动，只好自顾自走了。


    情况越来越扑朔迷离，边照月再一次加快了步伐。


    新月初升时，她终于来到了山脚下。从山脚望去，白云山自山腰往上灯火一片通明，打起的夜明灯宛如一条条火龙，让人分不清黑夜白昼。


    奇怪的是，却没有喊杀打斗之声传来，上一次众妖魂围攻白云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要么是另有行动，要么是还没开始。


    先上去看看情况再说，冥鸦呀冥鸦，赶紧带着我的口信找到殿下呀！


    甩开步子，边照月第二次登上了白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