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风野》在滨海开机。


    这是个A级投资的剧，导演方志临这几年稳步上升，最早以纪录片出名，这两年才开始拍电视剧。


    郁燃接这个本子，一是因为之前合作过，他还是摄影指导时两人结识。他人踏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一心扑在剧本打磨上。二来，也是剧本情节本身足够打动她。


    其实项目刚开始筹备，方志临就递来了邀请。哪怕不久后郁燃身陷舆论风波，他也没改变主意。之所以这么坚持，是因为剧中女主角的经历，和郁燃实在有些相似。


    女主许龄是个小镇做题家，苦读多年走出大山，考进体制，三十岁这年被破格提拔，身居要职。她凭智商和一股狠劲向上走，却无意间撞见某个秘密，从此被卷进权力的漩涡和感情的纠葛中。全程杀伐果断，不拖泥带水，最终稳稳坐上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剧组投资不算大，但郁燃看过制作团队名单，已经是有限预算里的最佳配置。以题材来看，不出意外的话，这部剧将来能上星播出。


    开机前一个月，剧方微博官宣了主演阵容。和郁燃搭戏的男主是黎希，一位刚来内地发展的香港艺人，饰演吴周一角。


    消息一出，郁燃的粉丝意见不小。从她们的视角看，自家偶像从S+的配置连降两级，这无疑是工作室能力不够。


    后援会为此闹过一阵，声势之大，战斗力恐怖如斯，连张凯的冲浪小号都被挖了出来，最后被迫关了账号。


    郁燃没想到粉丝反应这么激烈，之后连着发了好几条微博，把《风野》从里到外夸了一遍，强调是自己真心喜欢这个剧本才决定出演的。她还录了一段十分钟的视频，诚恳分享对角色的理解和重视，粉丝这才逐渐平静下来，不再攻击剧组和相关人员。


    开机第三天，拍的是许龄被人设计失足落水的戏。


    滨海这时已经入冬，正赶上第一波降温。方导选了个公园的湖拍这场戏。按剧本，许龄落水后，会被心情不佳来此散步的吴周救起。这是两人在剧中的初次相遇，也是郁燃和黎希的第一场对手戏。


    走位试了几遍，各部门准备就绪，正式开拍。


    郁燃站在定位点，接过唐一乐递来的保温杯，喝了一口，里面是加了冰的咖啡。


    唐一乐接回杯子，小声嘟囔：“还好凯哥今天不在，不然又得念叨你糟蹋身体。”


    郁燃笑了笑，也跟着吐槽：“他是真能絮叨。”


    唐一乐用手肘碰碰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某个方向看：“我偶像今天又来了。”


    郁燃一听，直接把脸扭到反方向，压低声音：“来就来呗，当他是透明的。”


    这段时间，路聿琛天天来片场。不知怎么忽悠的张凯，竟让他以团队司机的身份跟着。


    郁燃猜，他多半是拿表贿赂了张凯。自从上次在公寓吵完，两人再没说过话。路聿琛也不吭声，全程就这么跟着。


    “他duang大的一坨，戴着口罩帽子杵在那儿，很难忽略好不好？”唐一乐又瞥了一眼，转回头，“你俩又吵架了？”


    听见吵架俩字，郁燃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碍于四周都是摄像机只好憋了回去，生硬地转开话题：“阿弥陀佛，但愿我临时抱佛脚的游泳技术能保我平安。”


    郁燃其实不会游泳。小时候淘气，去荷塘捉泥鳅想回家炸着吃，结果脚踩到青苔滑倒，呛水昏迷送进了医院，大病一场，从此对水有了阴影。


    这次开拍前，她特意去游泳馆泡了好几天，请老师硬着头皮练，才算克服了点心理障碍。至于技术嘛，也就是能扑腾两下不沉底而已。


    这时，灯光和机位全部到位。


    方导拿起喇叭：“来，正式开拍！争取一条过，少挨冻！”


    “各就各位——Action！”


    许龄从公园深处走来，低头拿手机回着工作消息，完全没察觉有人悄悄从背后靠近。


    下一秒，她被猛地推入湖中。


    剧本里要求这一推用十成力。演这个配角的是个群演，可能是第一次拍戏，没控制好力度，原本该是演戏，郁燃却结结实实被他推了下去。


    按剧情，许龄还得高举手机防止里面资料进水，只剩一只手在水里挣扎。没扑腾几下，就该装作力竭，停止动作。


    按理说，这时候吴周就该跳下来了。


    不然女主角真要没了，剧还怎么往下进行？


    郁燃半阖着眼，憋着气装溺水。


    就这么等啊……等啊……


    身上的毛呢大衣吸饱了水，沉得像身上绑了石头，直往下坠。郁燃还得屏住呼吸，保持濒死状态，尽量不呛水。耳朵浸在水里，听不清岸上导演在喊什么，只有一片模糊的嘈杂。


    人呢？没人管她了吗？


    她感觉越来越冷，快撑不住了。正想抬手示意重拍，刚一张嘴就呛了水，求生本能瞬间被激发，开始剧烈挣扎。


    噗通——


    有人跳下来了，迅速靠近，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扶正。感受到热源贴近，郁燃的职业素养瞬间回笼，立刻按剧本写的那样，两眼紧闭伸手抱住对方的脖子。


    那人手臂收得更紧，带着她朝岸边游去。


    之后的事，郁燃就不记得了，因为她是真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她躺在房车里，身上换了干净衣服，跟组医护人员见她没事，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唐一乐坐在旁边，眼睛通红，显然被吓得不轻。


    郁燃伸手捏捏她的脸：“没事儿，别怕。晚上收工带你去吃好吃的。”


    唐一乐噘嘴：“谁要吃好吃的！姐你都不知道我快吓死了，连殉情方式我都想好了！”


    “哟，还殉情，小说看多了吧你。别忘了你还得给张凯养老呢。”郁燃撑着坐起来，“快把我咖啡拿来，续个命。”


    唐一乐从身后拿出保温杯，拧开递过去：“喏，刚灌满的。”


    杯口飘出热气，郁燃没接，又推了回去。


    “喝吧，红糖姜茶，驱寒的。”见郁燃不动，唐一乐眼睛一转，搬出救兵，“凯哥现在不知道走哪儿了，他肯定很想这时候接个电话。”


    “我喝！”郁燃实在怕了唐僧念经，一把接过来，“保证一口闷。”


    喝了几口，身子渐渐回暖。她想起拍摄进度：“得去跟方导道个歉，因为我耽误了。”


    “方导来过啦，说不是你的问题，让你好好休息。下午的戏都调开了，出这么大纰漏。他还让我跟你道歉呢。”


    唐一乐从柜子里抽出条毯子，给郁燃又盖一层，“再说了，是黎希怕水，开拍了还犹豫，迟迟不敢往下跳，才耽误了时机，问题在他好吧。”


    “剪辑一下应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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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用吧？我最后不是把被救的戏演完了吗？”


    唐一乐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挠了挠头：“姐，有件事我好像忘了跟你说，救你上来的其实是……”


    看她那表情，郁燃已经猜到了：“路聿琛？”


    “Yes.”


    “儿，我真服了。”


    郁燃扶额，不想面对。这刚还完的人情，现下又欠上了。


    正说着，房车门被敲响了。门一开，黎希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衣服，像是刚拍完另一场戏，满脸歉意，手里还提着一袋零食：“真对不起啊郁燃，我确实有点怕水，连温泉都不敢泡。导演越催，我越不敢跳……”


    郁燃差点因为他没命，但人家话说到这份上，想到自己也有过阴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算了，过去了。”


    “你不生气就好。”黎希忐忑地抿抿唇，“那个，还有件事……”


    “你说。”


    “救你上来那位，是你助理吧？”


    郁燃没吭声，算是默认。


    “他有对象吗？我想加个联系方式。”


    这话里的意思，郁燃和唐一乐都听懂了。两人同时张开嘴，看向黎希，眼里写满一样的卧槽。


    还是郁燃先回过神，冷着脸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挺符合我审美的，你能不能帮……”


    “不能。”


    进组这些天，郁燃和黎希相处一直挺愉快，很少见她这么直接冷淡。


    唐一乐左右看看，赶紧打圆场：“黎老师，我们跟他也不太熟，可能帮不上忙。你要是想认识，下次碰见可以自己问问。”


    她还补了一句：“不过我之前好像无意听见他给女朋友打电话，应该是有主的。”


    黎希眼神顿时黯了黯：“好吧，可惜了。”


    他走后，郁燃脸色沉得吓人。倒不是因为黎希，而是因为路聿琛。


    唐一乐大气不敢出。郁燃对她和张凯从来都是笑嘻嘻的，哪怕两人做错事，也没甩过脸色，一度是她心里最善解人意的老板。跟了郁燃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见她生气，确实有点吓人。


    她鼓起勇气，想换个话题缓缓气氛：“姐，晚上咱们吃啥？”


    “吃狗肉涮锅，狐狸精烧烤。你再去找找有没有勾引人的眼珠子，全用铁板煎了。”


    唐一乐：“……”


    听着都不像能吃的样子，还是别去了。


    人在尴尬时总会忍不住做点什么。唐一乐开始拆黎希送来的那包零食。


    刚要撕开，郁燃冷冷开口：“别动。留着，给某个到处招蜂引蝶的吃，说不定黎希本就是送给他的。”


    “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我高兴得很。”郁燃甚至抬手鼓了鼓掌，“Wow！Bravo！太棒了！天仙配！”


    阴阳到这个程度，算是没救了。


    唐一乐本来想出去透口气，犹豫一下又坐回来：“其实路编剧看你呛水了，想都没想就跳下去。他也没干啥，连口罩都没敢摘，就是把外套丢地上，上来的时候身上的白衬衫湿透了，透出点肌肉线条而已。”


    这一次，郁燃终于没忍住，哼了一声，翻了个彻彻底底的白眼，一字一顿地下结论：


    “不检点，不守男德，勾栏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