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课铃拖着悠长的尾音，刚好盖过中森树理略显仓促的脚步声。她踩着这最后的响动磨磨蹭蹭挪进教学楼，迎面对上刚走出教室的任课老师。


    对方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她手中两大个鼓鼓囊囊、散发诱人香气的纸袋间扫了个来回。


    中森树理朝他微微颔首别过，在拐角处高高举起手，袋子精准横到藏在阴影处准备吓她的五条悟眼前：“聚餐，吃不吃？”


    “gogogo~”


    看吧，鱼能钓两回。


    任务地点能钓，回来也能钓。


    炸鸡、汉堡、黄油土豆、奶油布丁……色彩鲜艳的包装纸摊满了整张桌子。


    她拿回来这些都不是什么健康玩意，但高油高热量带来的满足感异常充实，足以填补上了一天课的茫然与空虚。


    中森树理在口袋里翻来找去，掏出一盒布丁来，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愤懑：“说起来，我的人头才一百万日元？难以置信！”


    五条悟坐在她对面，闻言笑得几乎呛到，墨镜滑下鼻梁，露出那双盛满幸灾乐祸的苍蓝色眼睛：“你好便宜哦树理，我的零头~”


    “所以我给了他们一顿暴打，受害者通知医院拖走了，那五个诅咒师联系总监部锁回去了。”


    两人就着“身价”问题互相嘲笑了一番，话题逐渐从诅咒师跳到了别处。


    家入硝子正对付块披萨，融化的奶酪在她嘴唇和饼皮间拉出一条顽强的白丝，迫使她边嚼边吸溜：“说起来，我们下午还在讨论平安夜和圣诞节去哪里玩，树理有想去的地方吗？”


    日本虽不似欧美等国家基督教传统深厚，但普天之下年轻人总是相似，找由头聚会庆祝这一点几乎适用于所有人，更何况今年平安夜和圣诞节挤在周末，正好方便学生们入场狂欢。


    他们想出去玩很正常，只是……


    中森树理挖布丁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自她觉醒咒力、被自己的术式折腾进ICU开始，中森美智子女士对她就只剩“平安健康的活着”这一个念想。


    哪怕是平安夜这种只沾了表面意头的节日，在她家也必是郑重其事、全员到齐。


    家人为她提供无条件的爱、不曾欺骗背叛、更不期待从她身上获取什么，所以在她这里，父母永远是不容置疑的第一顺位！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五条悟和夏油杰看过来的眼睛，那其中包含的询问和期待让她不自觉敛眸。


    中森树理喉头微动，一时间只能扯出个讪笑：“祝玩得开心，我家要过平安夜和圣诞节，我确实去不了。”


    这话说出口本该更轻松才是，可五条悟那几缕耷拉下来的白色发丝，加上手中叉子反复戳弄黄油土豆的动作，无端给她心里招来了几分沉甸甸的愧疚——


    她似乎已经几次拒绝集体活动了。


    理智告诉她家人更重要，情感上却开始为自己屡屡缺席而陡生愧疚，两者相互拉扯分裂开来的坎没那么容易迈过去。


    她机械性地动了动喉咙，奶油布丁被舌头碾碎，顺着食道滑了下去。可方才还柔滑馥郁的味道莫名变得有些寡淡，香气更是全无。


    房内原本四起的咀嚼声似乎停了片刻，一时间没人接话，气氛如同油脂骤然凝住，带着点尴尬的黏稠。


    夏油杰放下可乐，拿手肘轻轻怼了怼身旁还在祸害食物的五条悟，朝中森树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正好，悟下午还吼着要拍我们在滑道上滚成雪球的照片。这下没了树理的相机，我看你这坏事是干不成了。”


    被连着杵了几下，五条悟嘴角仍旧微垮，张口语气硬邦邦的：“现在还没定是去北海道、山形还是金泽。不过，绝、对、不、会给你带当地特产的！”


    这宣言充满孩子气，伤害性和侮辱性皆聊胜于无，倒是让中森树理紧绷的心弦一松，旋即轻轻笑了出来。


    方才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她细细端详着眼前继续大嚼特嚼的三人，心头在这瞬间被一种暖融融的不明情绪击中。那暖意挟持了理智，使得大脑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任由话语脱口而出：“要不……”


    三双眼睛转过来，其中流动的平静和沮丧一点点被惊讶覆盖。


    ————————


    平安夜当天傍晚，门铃响起清脆的“叮咚”声，大有不来人不停的架势。


    “来了来了，又不带钥匙。”中森美智子从厨房中窜出来，小跑过去拉开了门。


    四张尚且带着稚气的面庞出现在门后，不同色系的格纹围巾护得几人颊色微红，忽视私服看搭配装束也能分辨出谁是谁。


    中森美智子不知道自己真挚热情的笑容给几个初见的孩子留了份怎样的好印象，伸手指向玄关处几双黑白棕毛绒拖鞋：“欢迎欢迎！我们树理还是第一次主动带朋友回家哦！”


    “妈！”中森树理耳根微红，一边推着母亲向里走一遍低声撒娇。


    “打扰了！”在别人家里，饶是五条悟平日里再活泼，也同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一般做足礼数，只是打量环境的目光略放肆些。


    原木色地板、圆角胡桃木家具搭配上奶油白墙面，治愈感从第一眼便油然而生，浅米布艺沙发不远处垂着藤编吊灯，几颗绿植在角落自由舒展，整个厅堂舒适而明亮。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壁炉烧木头散发出的暖香，其中那点甜丝丝的味道应该是栗子壳爆开时的附赠。室内暖气充盈，是做客三人皆不曾在家中嗅到的气息。


    落地窗外堆着彩球、铃铛和装饰灯，哪怕还没挂上矮松，仍增添了不少节日气氛。


    厨房里，中森美智子捂着嘴调笑：“白发蓝眼那孩子是五条悟对吧？好帅！你买的那堆漫画书和挂饰里似乎有类似的男孩儿。”


    想到【六眼】，中森树理嘴角抖了抖。她甚至不用探头出去都敢肯定——五条悟此刻必然是一副尾巴翘天上的得意姿态。


    她发出哼声，唇角忽然挽出一丝兴奋弧度：“五条长得是不错，不过我们班最帅的当然是夏油了。”


    外面某张咧着的嘴一下就收回去了。


    嘴上挑衅一番，中森树理挽起袖子，朝流理台上放着的肉酱伸出手。才刚抓上盘子边，她便被一左一右同时扯住。


    中森夫妇默契联手，把女儿往厨房外面一扔。


    “去去，招待你的客人去，这里用不着你。”中森美智子挥着锅铲笑道。


    中森树理不服气地冲着厨房里忙碌的两人吐了吐舌头：“我厨艺可比爸爸好多了！你看他加糖浆都要用电子秤！”


    鼻子上挂着厚底眼镜、笑起来颇有几分呆萌的中森文也先生闻言转过身，手里还拿着那个精确到克的电子秤，向老婆诉苦：“我这可是拿做芯片的严谨态度对待烹饪！你爸我的出场费可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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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我出任务挣得高。”


    中森文也个一米八六的大高个立刻做出委屈状，紧紧挂在自己一米七二的老婆身上：“美智子，女儿嫌弃我。”


    “我说你们父女两个差不多得了，”中森美智子忍俊不禁，推了推丈夫的脸，“你也是，别让孩子们看笑话。”


    看她爸满脸意动，中森树理生怕下一秒就目睹两人啃上，背过身去从冰箱里拿果汁，随后匆匆离场。


    那三人果然不敢像在寝室那样东倒西歪，坐姿都略显拘谨。


    拘谨？五条悟？


    中森树理倒了杯果汁递过去，低声确认：“偷看人家夫妻亲密也不怕长针眼。”


    五条悟似乎有点抓狂，银白发丝中漏出一抹红色：“不是老子想看的！”


    额角不自觉抽动两下，中森树理只想对隔空塞来的一把狗粮表示拒绝。她本该感到尴尬，但旁边这个显然更羞涩，她也就没那么不自在了。


    原来这家伙害羞不上脸，只能看耳朵啊？中森树理继续倒着果汁，思绪漫无目的得飞。


    *


    平日里仅容纳三人的餐桌在人数翻倍后显得有些拥挤。


    桌上食物琳琅满目，除了传统的草莓奶油蛋糕和肯德基圣诞限定，还摆摆着每个人爱吃的食物。C位当然是从中华街定来的烤鸭，油亮的枣红色表皮总能第一眼俘获食客。


    不过她家不实行分餐，这一桌又是中西合璧，对传统霓虹人来说应该有些难以理解？


    “吃吧孩子们，不必拘束，把我们当成同龄人就好。”中森文也最后落座，似乎有些小兴奋，“等会儿是联机打游戏还是搓牌？家庭卡拉OK机我们家也有哦。”


    三人：“……”啊？


    这样的家长还头一次见。


    夏油杰最懵。离岛事件后他一度怀疑树理身世凄苦，这才对他人如此不信任，却没想到她家原是这个氛围。那为什么……？


    疑惑归疑惑，食物与对话让气氛彻底活跃起来。他们紧紧挨坐在一起，杯盘碰撞声和谈笑声交织。


    中森夫妇风趣健谈，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很快便和三个小辈打成一片。五条悟甚至开始和中森文也争论起某个游戏角色的技能强度。


    中森树理低头扒了一口饭，嘴角无声地弯了起来。


    *


    闹到凌晨，众人才在中森夫妇逐渐显露出来的疲态中散场。将三人带去收拾好的客房，中森树理才返回自己的卧室。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一室暖甜。她舒了口气，眼中带着歉意直直对上书桌方向：“抱歉，我一时情绪上头，闹得弘树今年都没办法参加家庭聚会。”


    电脑屏幕倏地亮了起来，幽蓝的光在房间里格外醒目。


    弘树没有开启麦克风，只是在屏幕中央留下几行简洁的白色文字：


    「我一直看着呢，卡拉OK机误播那首是我点的，也算全程参与其中。」


    「说正事，领头袭击你的诅咒师已被东京警视厅派人从医院接回。绳井敏之试图掩盖的交易记录我也放出去了，警方应该能在两天内查到。接下来是看热闹时间。」


    「等了这么久，忍了那么多恶心动作，这回总得有个结果才行。」


    中森树理深吸了口气，抿唇力道稍大，烦躁神色挥之不去，就连几人不久前合力挂好的圣诞松也只是在她眼底映出一点微光，难平心中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