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也是她的样子。


    入梦。


    那些缠绕在指尖，早已冷却的茉莉味残香，到了夜晚好像又焕发生机。茉莉香片的味道，周身却裹着玫瑰花苞的色彩。梦里下了一场粉红色的茉莉味的雾。


    被裹紧了。


    那样的感觉……大概是像冬天里紧紧贴在身上的毛毯，又或者是围在暖炕里取暖——明明没有完全接近，身体每一处却都被照耀到。好暖和。


    有人抱住他。


    画面变化。那些柔软的轻纱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她脱下围裙，把头发掠到耳后，慢慢走来的场景。


    捧着他的脸。


    涂了唇膏的唇瓣，泛着晶莹的润粉色。双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具体在说什么，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越来越近。


    身体，温度，气味，包裹着他的皮肤。双手捧着他的耳朵，低下头，唇瓣停留在下颌与脸颊，最后柔软地陷在他的唇上。接着是手。


    靠得好近。


    像温暖的太阳光一样，把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笼罩，裹紧。身体近到窒息，他喘息，看见她的脸颊也泛起与唇瓣相吻合的红，掌心紧贴他胸膛时手背的色差令他颤栗。


    高高在上地望着他。他觉得地上好冷，但身体又好热，她好暖和。


    快要窒息。


    皮肤贴得好紧。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快要倾泻的窒息感。


    余留下的清淡浅香。


    皮肤残余的滚烫湿润的温度。


    ……只有这些而已。


    从梦中醒来以后，他所记得的只有这些而已。低下头，床单翻出褶皱，掌心湿润，大脑发晕，身体却精力充沛得不可思议。又想起她。


    枕头旁边放着签名照。


    笔变得好脏，他慌忙擦干净。


    ***


    一定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过去冰冷的，从未向其他人敞开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像是在等待谁的抚慰。刻意经过她家附近。


    不敢进去，所以在周围的便利店打转。


    他知道她家在哪里，其他人不知道。


    买下她的杂志。浓郁的烟熏妆。


    他见过她素颜的样子，其他人没见过。


    搂在怀里。


    他吃过她做的咖喱，其他人没有吃过。


    付钱。走出去。远远地去望她的家。


    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其他人不知道。


    唇角弯起清浅的笑意。


    下一秒。


    一张奇怪的脸浮现在他眼前。


    她裹得很严实，口罩几乎要把半张脸裹住，墨镜更是把眼睛全部遮挡。她站在那里，似乎是注意到了托比欧的注视，微不可察地歪了歪头。


    “莉奈……唔！”


    话还没说完，她便急匆匆走到他身边，掌心覆在他的唇瓣。大衣随风摇起涟漪。


    莉奈摘下墨镜，瞪了他。


    掌心还紧贴着。好软。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又散到他鼻尖。好香。


    托比欧僵硬地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说话。


    莉奈才放开他。


    手腕往上抬，把墨镜戴好。她说：“好巧哦，你也在这里。”


    托比欧不说话——和她待在一起，好像喉咙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只是点头。


    好像真的很巧。


    地球上有197个国家，意大利有8092个市镇，米兰有9个行政区。世界上那么多人连见上第一面都难，更不要提见到第二面了。生活的每一刻都是奇迹。所以，他和莉奈小姐的会面更是奇迹中的奇迹。他们一定很有缘分。


    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忘记是他故意走到别人家附近。


    ——一点也不巧。


    这是莉奈的想法。


    她早就看到他了。


    站在楼上，看着窗外风景的时候，莉奈发现他一直在附近逗留。有时候是在她家门口，有时候则是站在梧桐树下。莉奈几乎要以为组织盯上了她。


    她观察着，看到他去了便利店。便下楼制造巧遇。


    到底为什么要制造巧遇，她也搞不懂。


    也许是太无聊了。


    也许是，在一堆人精里看到一个呆呆的小孩，会很想逗他玩。


    又或许是……


    她想引起BOSS注意。


    她总觉得，在这个小男孩和BOSS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链接。大概这是属于女性的直觉吧。


    对所有人都保密身份的BOSS，比起成熟狡诈的成年人，大概会更信任这个天真的孩子。


    好嫉妒。


    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


    她也想要被BOSS信任。


    莉奈想，她是真心喜欢BOSS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背叛BOSS的。


    和这个容易害羞的天真男孩不同，她是全心全意爱着BOSS的。在大学自杀被救下，加入组织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心里发誓，要将自己的全身心都献给组织。


    但是。


    如果只是组织的话……那也太空洞了。


    组织只是形式而已。


    组织是不存在的。


    唯一存在的，只有坐在高位上的那个男人。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像朝圣一样，把肉/体和心灵都完全奉献给他，以达到身心灵的合一。


    原先这个念头早已被她遗忘，像掉到池塘里的石子一样只能掀起涟漪。但时间过去得太久了，她在这个光鲜亮丽但又充满迷茫的位置待得太久，和原先的身份割裂了太久，她已经太累了。身体和心灵需要一个可以供她活下去的理由。


    和，信仰。


    只能是BOSS而已。


    除了他，她想不明白还有谁可以填补她无法抑制的空洞。


    必须要抓住托比欧。


    必须要抓住托比欧才行。


    …………


    ……


    从那以后，威尼卡·托比欧常常遇到莉奈。


    有时是在梦中。


    但大多数时候，是在现实。


    他会因为各种理由经过她家附近，期待和她见面。有时是在咖啡厅，有时是公园，还有些时候是在洒满梧桐叶的小径。


    奇妙的是，她也总会出现，来到他身边。


    这一定是缘分。


    他和莉奈小姐身上，一定有不解的缘分。


    ——最开始，他是这么想的。


    后来，他和BOSS打电话的时候，BOSS却说：


    “这是有问题的，托比欧。”


    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BOSS一定出错了。


    就算是BOSS，也是会出错的。


    “——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怎么可能巧到每一天都能遇见呢？生活中没有巧合，只有命中注定。一切都是人为的。”


    BOSS的语言一如既往地冷静。


    “她在跟踪你。”


    “她想通过你，打探些什么。”


    “托比欧，”他的声音徐缓，“她在故意接近你。”


    ……BOSS好像还说了什么，但他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记得的，只有这句话而已。


    「她在故意接近你。」


    他在心里说，不是的，BOSS，不是她在接近我，是我也在接近她。我们都在互相接近彼此。


    所以……


    莉奈也喜欢他吗？


    抱着这样的期待，他们夜晚又碰面了。


    这一次，是在满天繁星的梧桐树下。她穿着棕色大衣，米白色内衬上挂着一条枫树叶的吊坠。往上看，看见她摘下口罩，唇瓣轻启：


    “托比欧，又见面了。”


    “去喝一杯吗？”她说。


    “——好。”


    他回答。


    酒吧。


    去了酒吧，大概是一定要喝酒的吧。他不怎么喝。但如果是莉奈给他递酒，他是一定要喝的。


    她好像很擅长喝酒。


    一直看着她。


    即使是坐着，脊背也挺得很直。侧脸倒映在桌台，好好看好漂亮的光影，他突然发现原来人的骨骼弧线也可以好看到像艺术品的样子。也有可能是他对眼前的人抱着前所未有的热情，才把一切关于美好的词汇都放在她身上。连她被酒水打湿时的盈泽唇瓣，他都觉得分外美好。


    “你不喝吗？”


    音乐太吵，她会捂住耳朵。手肘顶在桌台，顶出浅浅的红印。捂住耳朵的时候手指微蜷，指节缝隙里露出半块红润润的唇肉，还有鼻尖的弧度，微翘的睫羽，喝酒时顶在玻璃边沿的软软陷下去的唇珠。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莉奈小姐。


    “托比欧？”


    张口说话的时候放下杯子，玻璃边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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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水的润泽残余。好想抢过去喝掉。好想喝掉。好想喝莉奈小姐喝完的酒，好想去碰她的唇珠待过的地方，好想……


    “——托比欧。”


    杯子在他眼前晃荡。


    他如梦初醒般抬头，莉奈正皱着眼睛看他。


    “……对不起，莉奈小姐，我现在就喝酒。”


    他低下头去喝酒，不敢看她。


    透明的酒在杯子里晃荡。


    要是一直盯着她看，肯定会被当做怪人吧。可是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无法忍住不去看她。莉奈小姐是第二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不想让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没关系啦，”莉奈捧着脸，唇瓣微微勾起弧度，“托比欧以前没喝过酒吗？”


    “没有……”


    “抽烟吗？”


    “不抽。”


    “多少岁了？”


    “十八岁。”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有点犹豫。总觉得说出年龄会被当做孩子，他不想这样。


    她顿了一下，轻飘飘地说：“是乖孩子呢。”


    他鼓起勇气：“莉奈小姐会吗？”


    “嗯！”她很快给出答复，唇瓣弯弯的，墨镜下的烟熏妆比灯光还要浓，“我什么都会哦。”


    “好厉害！”


    “有什么好厉害的，”她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眯眯地说，“这次带你来这里是我考虑不周到了，不能带坏小孩子，下次莉奈姐姐带你去别的地方。”


    “我不是小孩子。”


    “执着这一点，很明显就是小孩吧。”


    “……”他不想又被当做小孩子，所以说，“下次也可以和莉奈见面吗？”


    又被捏脸了。他不想被当做小孩子。但被她捏脸好开心。


    “托比欧，”她突然凑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一直在跟踪你哦。”


    ……


    好直白。


    BOSS点出的事，被莉奈很轻易地承认了。托比欧开始期待她接下来会说什么。难道莉奈和他一样，也对他抱有同样的好奇吗？


    好期待。好期待。好期待。


    莉奈也想见到他吗？


    好期待。好期待。好期待。


    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BOSS。莉奈和他一样，都是为BOSS服务的人。莉奈可以理解他对BOSS的执着。而且，莉奈也是除了BOSS以外，最亲近他的人。


    “我想求你一件事。”


    脸好像有点烫。


    她的神色比起之前，多出了几分羞赧。托比欧也很紧张，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想求你……关于BOSS的事。”


    从初次见面开始，她就一直是游刃有余的轻熟样子。可在提到BOSS的时候，她好像多出了几分羞赧。就连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


    脑海里，BOSS的声音急不可耐地传过来：「托比欧，她想通过你得到我的消息。她想要背叛组织。」


    “我一直，一直，都很感谢他，”莉奈有点磕绊，“大学的时候，如果不是加入了热情，我一定自杀死掉了。我是个很不幸的人，是BOSS拯救了我。”


    「她在打感情牌，」BOSS这样说，「她想降低你的警惕心。」


    “我一直都想感谢他，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也不知道要怎么联系上他。”


    「不要被她骗了，托比欧。」


    “我想……我已经发过誓，要永远待在热情为他卖命。我很爱他。但我已经不能忍受了，我想要连身体也……”


    托比欧惊愕地看着她。


    莉奈还是第一次说那么露骨的话。她有点不好意思，但依然继续道：“你有办法联系上他吗？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什么意思……”


    莉奈拽住他的双肩，恼羞成怒道：“就是，我想把我的身体送给他，我想当他的情人！”


    说完以后，她很快安静了。放下他的肩膀，慌忙抿了一口酒。


    托比欧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过了好久，好久。


    莉奈一直盯着他的神色。


    托比欧张了张口，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莉奈想和BOSS在一起，所以才借各种机会接近他。莉奈喜欢的不是他。


    而BOSS……


    那个一直在他脑海里和他说话的BOSS，在听到莉奈的打算以后，声音也停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