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君的罡步踏的有力而亢奋。


    谢韫之看向他，声音嘶哑道：“天底下，怎会有你这种人？


    王郎君步伐停下，一双眼睛毫无波澜盯着谢韫之。


    “天底下，就是有我这种人。你还嫁与我这种人为妻，如何呢？


    对方如此嘴脸，字字句句都在踩在谢韫之紧绷的神经上。


    她脑中浮现一个场面，她状如疯妇冲上去与对方撕打在一起，她的手抓破对方的脸，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个人打的不分你我，撞翻了中庭的神龛，也惊掉了所有仆人的下巴。


    然后呢？


    然后她便被赶来的仆人拉开。


    这间宅子的主人说：她疯了。


    将她锁在屋里禁足，还给谢氏送了消息。


    谢氏派人来看，听仆人们说夫人撕打郎君，还弄倒了神龛……


    发疯之后的一幕幕，在谢韫之脑中闪现。


    随后，她冷静了下来。


    洛柠看着谢娘子在崩溃的边缘，硬生生将自己拽回来，不知怎的，心抽痛的厉害。


    这不是理智战胜了冲动。


    这是……规训和世俗战胜了反抗。


    洛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幼年鲜活的谢娘子，渐渐变成了一尊雕塑。


    心灰意冷无法描述，也不可描述。


    唯有与谢韫之感同身受的洛柠，一遍遍捶打自己的心脏，想让那千万根慢慢刺进心里的针，被捶打出来。


    可是没有用。


    这些牛毛细针，蠕动一样往人的心里钻。


    它们手拉着手，把这颗心脏围剿的千疮百孔。


    洛柠流泪了，她竟不知，一团意识也能流泪。


    看着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谢娘子，洛柠第一次体会到书中的文字，是那样残忍。


    “女人被吃四个字，她以前理解并不深刻。


    但现在，这四个字就像刑具一样，套在了洛柠的脖子上。


    后来，王郎君倒是变了些，因为谢韫之有了身孕。


    女人孕育生命时，总是多了几分温柔。


    王郎君依旧没停下修仙，但能延续子嗣，他也算对家族有了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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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而，他亲自为谢韫之挑了许多书籍，供她养胎时解闷。


    只是那些书，谢韫之一本都没翻开过。


    洛柠探过去看了看，王叔平选的书，不是规训女子的，就是修道成仙的。


    没有一样是谢韫之感兴趣的。


    谢娘子就这样困在后宅，生儿育女。


    这一生，就是五个，十来年间，她生下了四儿一女。


    完成了王叔平所要求的开枝散叶。


    而这十年间，她所承受的生育之苦，洛柠全都跟着受了一遍！


    无论是孕期剧烈呕吐无法进食，导致五脏六腑灼烧的痛苦，还是临盆时，鲜血浸透被褥，骨头缝似被利刃劈开的撕裂，洛柠都与其共感。


    谢娘子身体底子很好，也从孕中期开始，夜夜腿部抽筋。


    月份更大，她已无法安眠，夜里只能侧躺。


    纵然身子底下垫着柔软的垫子，仍磨的她腰骨酸痛，稍微动一下，便牵动小腹坠痛。


    走两步气喘吁吁，需得人扶着休息。


    临盆那日，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宫缩时的疼痛，让人昏厥又醒来。


    骨开后，产婆大喊着使劲，谢韫之捏着被子的手泛白变形，下半身传来的撕裂，让她的内脏都在跟着下坠。


    胎儿离体那一刻，她感觉五脏六腑都一起被掏空了。


    产后每次挪动，撕裂的伤口都让她浑身冒冷汗。


    万幸的是，谢娘子没有经历难产。


    用产婆的话来说，她生的很顺畅。


    顺产，仍极致痛苦，洛柠不敢想象，难产，该是如何的求死不能？


    医学上说，女子会在生育过后，体内分泌一种激素，让其忘掉生育的痛苦，以此延续整个种族。


    洛柠看不出谢韫之有没有忘了生育的痛苦。


    或许她忘了，所以她在往后几年，又陆续孕育子女。


    又或者她没忘，是孩子的可爱，抚慰了她在婚姻中的心理创伤，让她愿意再次生育。


    但洛柠更倾向于，她忘没忘都不重要。


    身为王家妇，生育是她的责任，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不管她忘没忘，都要一直生。


    洛柠使用了“许负的祝福


    听说和异性朋友讨论本书情节的，很容易发展成恋人哦


    关的万千因果中的一条。


    她因此遭受“因果反噬”，承受这条因果线上，谢韫之经历的苦难。


    所以，洛柠无法感受激素的作用，忘记上一次生育的痛苦。


    对洛柠来说，谢韫之这五次生育的痛苦，是不断叠加的！


    到最后一次生育时，洛柠已经开始从生理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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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惧这件事。


    那种痛苦，像是刻进了人的灵魂里。


    这种恐惧大概会伴随她一生！


    浑身颤抖着看着眼前画面开始加速，等再次定格，谢娘子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她的孩子们都在身边，甚至女儿的外孙，也在她膝下抚养。


    人人都赞王郎君娶妻娶贤，谢娘子持家有方。


    王郎君这些年累迁至会稽内史，谢韫之便带着一家老小，随他迁居会稽郡。


    谢娘子的两鬓已看得见白发，刚从生育之苦中缓过劲来的洛柠，看着迈入暮年的谢韫之，渐渐红了眼眶。


    谢娘子的半数人生，都困于方寸之间。


    为妻为母，再为祖母，岁月如此残忍，将她幼年读书时，养起的心性全都磨去。


    如今，她似乎也成为了后宅中，一个普通的老妇人。


    看着外孙在廊下嬉闹，谢娘子会不会偶尔想起，那年京师飞雪，她于漫天雪中，念出“未若柳絮因风起”时的灵动？


    那时她也才十来岁。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会稽郡这个地方，却很少下雪。


    洛柠盯着表情温柔的谢娘子，很想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是否觉得，人生若是就此平淡过下去，倒也算善始善终？


    可上天是一个擅于写变故的编剧。


    它似乎不允许谢韫之往后的人生，如此安详顺遂。


    孙道士在上虞县起义了！


    消息传到会稽，谢韫之十分惊骇，立刻去寻她夫君，想提醒他尽早防范。


    奈何，此时王郎君正在祝祷，谢韫之无奈，生生在道室外等了两个时辰。


    待他出来，谢韫之便道：“夫君，孙道士为人狠戾，与我等士族有杀亲之仇。”


    “他此番反叛，早已在海岛**了无数信徒，如今登陆，一日就攻破了上虞，夫君不得不防啊！”


    谢韫之忧心她的子女。


    上虞的战报里，还有其他惨烈的消息。


    孙道士在上虞，屠戮士族，不分男女老幼，抓住便杀。


    往往先捉一人，再带出一族，连根拔起，可见其对士族之恨！


    如今他尚在上虞休整，看行军方向，直奔会稽郡而来。


    若王叔平再不做准备，会稽郡危矣！


    谢韫之以为她说完这些话，自己的夫君多少会考虑。


    谁知他不慌不忙看向谢韫之，问道：“夫人如此惶惶，待如何？难不成要带着家中之人退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