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之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


    她在谢氏时与族中亲友谈论诗词也可与外面的名士书信清谈。


    谢氏从未限制她


    王氏当初听闻她的才名也是称赞不已。


    两家议亲王氏长辈曾言谢氏的才女也是王氏的才女。


    王氏有家学断不会教才女之名凋零。


    如今……


    真是可笑。


    谢韫之知道日子是她与王叔平关起门来自己过。


    曾经王家长辈所说的又能作什么数？


    说到底这座宅院里王郎君便是天。


    好在到此终于结束了王郎君的所有规矩都交代完老仆带着人退下。


    留谢韫之一人独守空房。


    谢娘子卸下钗环一脸疲惫吩咐侍女：“去打水我要洗漱。”


    好不容易能躺在床上时谢韫之头脑一阵眩晕。


    此刻才是她最脆弱的时候。


    侍女守在床边没有离去陪着自家女郎说话消解烦闷。


    “女郎那老仆所说之事女郎若是不愿也能与郎君争一争或许有用？”


    谢韫之却知道没什么用。


    王叔平此人性格傲慢一心向道已到了痴迷地步。


    偏又志大才疏看不起学问高过他的人认为这些人都是“俗物”。


    待来日他登仙这些肉体凡胎都是沟渠中的污秽！


    躺在床上谢韫之叹气：“争有何用？难不成还要王谢两家长辈来与我们夫妻断这种小事吗？”


    传出去只会让人当做饭后谈资。


    侍女眉头紧锁：“女郎那些道理我说不出可我总觉若是如此女郎往后不会快活的。王郎君的规矩都要女郎退让他又何曾为女郎想过半分？”


    侍女不知这是种什么感觉谢韫之却知。


    夫妻间的事往大了无法说因为都是家事。


    可小事却如钝刀把人的意志、心性一点点磨平。


    你若哭诉旁人会说：历来女子都是如此多忍忍就过去了。


    “罢了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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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琐碎的后宅之事，就算说给我父亲和兄弟们听，他们也不会懂的。”


    不止这些人不懂，谢韫之就算说给她曾经以文会友的名士，也会令对方感到无趣。


    洛柠深知这种情绪。


    谢韫之是才女时，她是高洁清雅的。


    可一旦她沉沦在家庭琐事中，像寻常妇女般斤斤计较，到处诉苦，那便立刻跌入泥潭。


    往常那些奉她为才女的人，会嗤之以鼻，觉得她不过如此。


    与市侩庸俗的妇人，没有任何区别！


    世家女的责任，王郎君妻子的身份，压迫的谢韫之喘不过气。


    随后，洛柠眼前画面再次快速掠过，当画面定格时，洛柠看到了作妇人打扮的谢娘子。


    她的样子又成熟了一些，穿着朴素的衣裳，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饰品。


    看起来是严格遵守了王郎君定下的规矩。


    不过，她的书还在。


    这应当是她努力争取的结果，以遵守其他规矩为条件，留下了自己的书。


    坐在窗边看书的谢娘子，温柔娴静。


    读书，的确是她不能割舍之事。


    能将她从囚笼般的后宅，暂时解救出来，获得精神上的片刻安静。


    此时，侍女推门进来，脸上有忧色：“女郎，王郎君在前厅，快要落败了。”


    谢韫之神色如常：“今日来的都是名士，王叔平不擅清谈，落败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今日王家长辈都在，若郎君不敌，实在难看。”侍女道。


    谢韫之放下书，想了想，问道：“对方说了什么？”


    侍女立刻将对方的论点说出，谢韫之略微思索，提笔写下了自己的见解递给侍女。


    “给郎君拿去。”


    过了不久，侍女去而复返。


    “女郎，郎君因女郎提点，驳倒了对方，可又被‘夫圣人体无，应物而不累于物’之句诘难，婢子偷偷看过，郎君不像是能辩驳的样子。”


    谢韫之长叹一口气，又在纸上写下：“圣人同于人者五情”，既同五情，焉能无感？正因有感而能通无，方为至圣。


    过了许久，侍女又带着难题回来。


    “对方言‘有之为有，恃无以生’，郎君沉思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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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答。


    谢韫之只有提笔继续：“情之自生，源于自然，若音声之无常，随怀感而发响，岂待‘有’‘无’而后生耶？


    如此往复几次，直到最后一次侍女进来，面露喜色。


    “女郎，此次辩难，是王郎君胜了。


    胜了便胜了吧，谢韫之神色平静。


    洛柠静静看着谢娘子，终于能想象，那日钱塘，她于众位世家郎君前，与人辩难的样子。


    谢娘子本来就该如此光彩熠熠的！


    可惜，她如今只能困于后宅方寸之间。


    正发着呆，忽听外面一阵喧闹，似乎是谢韫之的侍女在哭喊。


    谢娘子也从书中回神，起身推门朝外走。


    循声而去，就发现她所有的书籍，正被堆放在王郎君道室外的院子里。


    “这是做什么？


    侍女哭喊：“女郎，郎君说要烧掉你的书！


    谢韫之闻言，一阵眩晕，她看向自己的夫君。


    “夫君如此，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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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郎君仍是那副慵懒模样，衣袂飘飘宛如仙人，可他的神情却写满厌恶。


    “何意？我早说过，夫人这些书留着也是无用，今日我正要在中庭设坛做法事，便以夫人的书为祭，奉于诸位天君。


    他说着话，仆人们已经开始布置法事所需物什。


    还有人为他换上道袍，奉上朱砂符水。


    王郎君将符水倒在院中堆叠的书籍上，看向谢韫之。


    “今日祭书，算我夫妻二人诚心向道，若我有成仙一日，定不忘夫人之情。


    谢韫之浑身发抖，大火在她面前熊熊燃起。


    她自幼年便珍藏的书籍，化为飞灰，湮灭在火光中！


    透过火光，王郎君的表情虔诚舒展，他口诵着经文，对着天君画像躬身。


    手沾朱砂，在桌案上画下符纸，又将符纸丢在大火中。


    冲起的火光令他兴奋，他在院中踏着罡步，嘴里念念有词。


    “天君在上，今以符纸通神，祭书为引。此等虚文，污夫人清修、乱我道心，今付之一炬，奉于天君案前，换我夫妻道途清净，早脱尘俗！


    一边念着，他一边看向谢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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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气里平添了几分得意和解气：“夫人当谢我才是，以此断了夫人痴念，从此一心向道，方是正途。”


    谢韫之指尖发颤，看着对方：“你疯了。”


    王郎君却不以为意。


    “非是我疯，是夫人入魔。若我不能登仙，他日你我夫妻丰都相见，难不成，你也要在鬼帝面前，扬一扬你才女的名声，辩一辩你那犀利的口舌？”


    谢韫之此刻方才醒悟，她踉跄后退两步。


    眼中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唇齿相碰，全是恨意。


    “你……你若不愿我为你解围，直说便是，何必如此辱我？”


    王郎君却一脸不屑：“你替我解围？我需你替我解围吗？分明是你心性不净，想以辩难辱我罢了！今日正厅名士云集，人人开口便问‘咏絮之才’谢娘子何在？呵呵，当真可笑。”


    “既嫁为我王家妇，何来谢娘子之称？这些人还偏不找旁人，只找我辩难，不过是想看谢娘子的夫婿，如何出丑罢了。”


    谢韫之看着对方，只觉其陌生，心性之狭隘更是可怕。


    今日是王氏宴请，宾客不与主家辩难，难不成要将他晾在那里吗？


    如此，也能迁怒于自己？


    若他不愿自己指点，不接侍女递的纸条便是。


    既接了，又来撒气，是何道理？


    王郎君说完，不再看谢韫之，专心做着他的法事，目光虔诚的如同一位狂信徒。


    谢韫之眼见火光一点点熄灭，她的藏书化为灰烬，浑身冷的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