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死亡

作品:《重回影帝少年时代

    “他家里有隐性基因,他哥哥一出生就是白血病。就比他大个三岁,小时候就开始治,治到五年前……还是没治活。”


    “五年前,就死了,做了二十多次骨髓移植了,也没用。”


    “所以,他不告诉你,大概就是因为……他觉得,迟早也得死吧。”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和浓重的药味儿混在一起,渐渐变得刺鼻了。


    陆灼颂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慢慢地松开了高鸣音。


    他又听见耳鸣声了,一阵要把脑袋钻开的似的耳鸣。陆灼颂晃晃悠悠退了几步,恍惚地回头。他看见挂在护士站旁边天花板上的数字时钟,血红的时间在规律地一跳一跳。


    已经半夜一点。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在走廊的尽头,那道紧闭的、铁皮的门,像道打不开的厚墙。


    安庭在里面。陆灼颂觉得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切都不真实,可安庭真的在里面。


    陆灼颂忽然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了,短短一个小时里,突然什么都天翻地覆。他快站不住了,他想吐,他头晕目眩起来,心脏也疼,疼得他喘不上气,眼睛里都开始一阵阵发黑。


    为什么。


    他往旁边摔了半步,摔在了墙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什么,可他什么都没抓住。


    他就那么狼狈地滑坐到地上,张着嘴用力地喘气,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没人回答他。


    二十几分钟后,安庭的父母来了,他们急匆匆地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陆灼颂已经回到手术室前,缩坐在旁边的小角落里,没抬头,只听见走廊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忙碌。


    他听见高鸣音告诉了那对父母自己是谁,但是安庭的父母没做声,也没和他说话。


    医护又来说了情况。他们说情况危急,然后就下了病危通知书,让他们又签字。一两个人匆匆进了手术室,走廊上又没了声音。


    将近三个小时的手术后,手术室的灯灭了。


    陆灼颂抬起头,看见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医生拉下口罩,表情沉静,低下眼帘,说:“我们尽力了。”


    陆灼颂愣在了那儿。


    *


    安庭死了。


    就这么最后一面都没有,一句话都没有,突如其来地没了。


    因为白血病。


    他母亲——陆灼颂第一次见她,那是一个穿着长裙子的中年女人。她呆若木鸡,愣了好久,扑通一下子瘫坐了下去,抓着自己心口的衣襟,撕心裂肺地哭出了声音。


    男人蹲下去,想把她扶起来,女人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男人又拉了她几下,最终也崩溃了,蹲下去和她一起抱头痛哭。


    两个人伤心欲绝的哭声,听得旁人都肝肠寸断。


    陆灼颂还是恍惚,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该哭一哭,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没有。


    手术床推了出来,那人身上盖上了白被,脸上也罩了白布。


    陆灼颂呆呆地望着医护们把那张床推了出去,推去了太平间。


    他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甚至觉得那不是安庭。


    安庭说要等他回家的,那不是安庭。


    后面的事情便繁琐而平常,安庭的父母去太平间确认了尸体,医院把他送去了殡仪馆。


    记者不知道从哪儿闻到了味儿,把医院门口和殡仪馆门口都围得水泄不通。安庭的死很快得到证实,这件事立马变成新闻,在半夜上了热搜,铺天盖地的私信把陆灼颂微薄的平台都干爆炸了。


    他一条都没看,热搜也没看。


    从殡仪馆后门出来的时候,外面下雪了。看不见一点亮光的黑夜里,飘起轻柔的白雪花。


    雪下的真早,这才十一月。


    陆灼颂呼了口气,望着自己这一口白气消散在空中,想起跟安庭确认关系那天。那年也是场早雪,黑夜里飘了雪花,陆灼颂话还没说完,安庭就走过来,亲了他。


    真冷。


    远方的天边亮起来了。


    陆灼颂走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他回到家里,把衣服一脱,进了卧室躺到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次都没醒。


    再醒过来的时候,陆灼颂睡得脑袋生疼,像被人劈开过脑子似的。


    醒了之后,陆灼颂也没离开床,他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肚子都饿疼了也不动。


    安庭死了,真的死了,家里只剩下了陆灼颂一个人,每天都安静如坟。


    安庭的明星追悼会也办了,连着办了好几天。


    陆灼颂一次都没去。


    醒了也没去。


    他的经纪人——姜骁气炸了,追上门来好几次,气得要把他绑着也要去。可惜陆灼颂打死不开门,持续在卧室里躺尸,老姜只能在门口无能狂怒,唾沫星子横飞,把他骂得飞天。


    可陆灼颂还是无动于衷。


    姜骁没招了,身上还有不少工作,只能撤退回去,转而开始给他打电话催促。


    “好说歹说同居了三年,之前为了你,人家安庭差点被一起连坐封杀!”


    “再说谁不知道你俩在谈,早八百年前你俩就公开了,恋综都上过多少个了,你还专门给人家写过歌!二少啊,就算没结婚,你名分在他那儿多重,全世界谁不知道!?”


    爸了个吊的,烦死了。


    陆灼颂摁了免提,把手机放头顶,抓起被子往头上一拉,让经纪人自由发挥去了。


    “你要是不去,得被黑成什么样!你没去追悼会的热搜已经爆了八条了!你再这么继续不出面,叫人怎么给你压热搜!?”


    “你到底为什么不去!?”


    经纪人气的要疯,“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再说再这么下去,外头该怎么说你了!你打算怎么摆平!?”


    “你还当自己是财阀阔少吗陆灼颂,你身后没人了!”


    陆灼颂放在枕头上的手一紧。


    “安庭都死了,这回要是再出事,还有谁给你兜底!?你身边还有谁——”


    陆灼颂抓起手机,腾地从床上坐起,往墙上用力一扔。


    砰一声巨响。


    手机碎了,摔在地上,再没了声音。


    卧室里窗帘紧拉着,一片昏暗。陆灼颂骨头发僵地坐在床上,好半晌才扭了扭头。卧室里的窗帘密不透风,看不清是晚上还是白天。


    陆灼颂已经有点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


    他慢吞吞地下了床。肚子饿得生疼,再饿下去说不准就死了,多少得去寻觅点吃的。


    一出客厅,他才看见外面的落日——或许是日出,陆灼颂分不清。


    家里有点乱,沙发上堆满了衣服。


    他揉着脖子,头疼得难受,微蹙着眉走进厨房,把橱柜挨个翻了一遍,没看见什么想吃的东西。


    陆灼颂咳嗽两声,吸吸鼻子,打开了冰箱。


    一瞬间,芬芳的花香扑面而来。


    他握着冰箱门,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他眼前,是一冰箱的花。


    整个冷藏柜塞满了形形色色的芬芳花朵,红玫瑰蓝月季白玉兰向日葵,所有花都开得正好,满满当当地塞满所有角落,被冰箱暖黄的光照得明艳。


    第二层正中央,那堆红玫瑰中间,摆着枚小卡片。


    陆灼颂伸出手,要碰到的时候,又触电似的一缩。僵了一会儿,他才再次试探着伸出手去,把那白色小卡片拿了过来。


    【三周年快乐】


    【对不起】


    【我爱你】


    安庭写的字。


    陆灼颂站在冰箱前,好久没吭声。他忽然想起,这好像是几个月前他和安庭一起看过的一个电影片段——一个女人一开冰箱,看到了满冰箱的花。


    陆灼颂就笑着说,以后有空,给他也搞一个。


    安庭什么反应,他不记得了,他现在想到那人的脸,只会想起他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样子,连那人说过的话都想不起来。


    陆灼颂自嘲地笑了声。


    他伸手,把这张小卡片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八半。


    纸被撕成了碎屑,陆灼颂把它们往地上一扔,洋洋洒洒地洒了一地。


    他关上了冰箱门,把所有的花都关在了里面。


    *


    安庭的追悼会开了全程直播,陆灼颂打开笔记本,进去看了一会儿。


    天黑了,外头没有一点亮光,陆灼颂也没开灯。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脑屏幕的一片方方正正的青白光,把他的脸照得没有一点儿血色。


    这个时间,追悼会早已结束,陆灼颂就摸着去看了重播。


    追悼会上人很多,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在。他们正一个一个走去棺材前,把一朵一朵花放进安庭的棺材里。


    所有人都掩面哭泣,面露不忍。


    陆灼颂看见他父母站在前面,都已经双目红肿,还在流着眼泪,旁边还站着一个礼貌微笑的白净男青年,大概是他哥。


    陆灼颂揉揉太阳穴,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闷痛。


    弹幕上飘过一片言论。


    【那阔少爷还没来?】


    【笑死,早就不是少爷了】


    【我早说了陆灼颂不是个好东西】


    【就是个臭傻.逼,唱歌只会瞎嚷嚷,怎么让你们这群弱智群体捧成顶流的,真看不懂。】


    【这都第七天了,安庭死了七天了!家里死条狗都得来看一眼吧?】


    【现在还没出面,怕不是心虚吧!】


    【哇塞细思极恐,现在还不出来,不是心虚是什么啊?】


    【他把安庭逼死的?】


    陆灼颂啪地摁了暂停。


    视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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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一切立马都停下了动作。


    陆灼颂盯着飘过去的一行弹幕,沉默了很久。


    【不是心虚是什么啊?】


    【不是心虚是什么啊?】


    【不是心虚是什么啊?】


    陆灼颂视线飘开,看了眼旁边。电脑旁边,放着他白天里摔碎的那个手机。


    屏幕已经碎成花,开不了机,陆灼颂却清晰地记得安庭打给过他的两通电话,就在他死前二十分钟不到。


    是心虚吧,没说错。


    他就是心虚。


    没接到安庭死前的两通电话,也没回拨回去。安庭不知道是想跟他求救还是想说遗言,总之陆灼颂一个都没接到。


    他就是心虚。


    他不敢去看,他送不了花,也没法给那人追悼。


    最后,一句话都没说上。


    他没资格。


    陆灼颂深吸了口气,抬手抹了抹脸。眼泪从掌心底下流出来,在他脸上蜿蜒着落了下去。


    追悼会办了七天。第七天的追悼会结束后,安庭就马上被送去火化了。


    连火化都被直播了,这行为着实有点非人。


    陆灼颂这几天脑子太木,跟傻了差不多,愣是没觉出什么不对,开着小号进去看了。


    安庭正被推进焚化炉里。


    尸体的一截手臂,忽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从殡仪馆火化的床台上。


    尸体的手腕内侧,还有半圈纹身。


    只纹了三个字,他的名字,“陆灼颂”。


    纹身往下,是一片乱七八糟的血红划痕,像是割腕的痕迹。


    整条手臂都割得面目全非了,却偏偏没动那三字纹身一分一毫。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匆忙上来,把他的手放回去,继续往焚化炉里推。


    他的手被摆好,又慢慢地往火炉里去。


    陆灼颂愣在电脑前,良久,才颤颤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边肩膀。


    他慢慢用上几分力气,用力得指关节发抖,抓得自己肩膀骨头发疼。


    那里是和安庭一起纹的身,他在右边肩膀上刻了安庭的名字缩写,刻了一大片。


    安庭被送进了焚化炉,也被火吞噬了。


    安庭被火化了,葬礼定在明天。


    直播间的弹幕上,划过一片蜡烛。


    直播关了。


    直播结束了,直播间里再没有任何画面,也再没有任何弹幕。陆灼颂却好半天都没动,他呆呆坐在已经没有画面的屏幕前,握着自己的胳膊沉默。


    客厅里的老式挂钟滴滴答答地走,一秒一秒,都带着指针的声音。


    黑暗里,就只剩时间在响。


    死寂之间,电脑突然响起消息提示。


    陆灼颂回过神,瞄了眼右下角。


    是微信,路柔给他发了消息。


    【明天你去吗?】


    【葬礼。】


    陆灼颂靠在沙发上呆滞了会儿,窸窸窣窣地缓缓起身,点开那个对话框。


    去……


    这个字刚打出来,他手指一僵。片刻,又把这字删了。


    ……不去。


    陆灼颂又把这俩字也删了。


    去。


    不去。


    去。


    不去。


    就这么来来回回在对话框里打打又删删,他深深叹了口气出来。


    【我不知道。】他最后回复。


    路柔一看就是在对面等很久了,这话一发,聊天界面最上头立马就开始【对方正在输入中】。


    【来吧,灼哥。】她发来消息,【总得去送他一下,对吗?】


    陆灼颂回:【我不知道。】


    路柔:【……】


    陆灼颂转头看了眼窗外。


    夜深了,黑夜漫漫。今晚是阴天,天上一点儿亮光都没有。


    在黑暗里借着电脑屏幕的白光,陆灼颂慢吞吞地打字。


    【怎么就死了呢。】


    【生了场病,怎么就因为这个死了呢。】


    【还能骨髓移植什么的……我可以给他做配型的。这病能治的,也不是没希望。】


    【他怎么就死了。】


    【他是心理又出问题了吗,你说。】


    陆灼颂发出一长串自言自语似的消息。


    路柔:【我也不知道。】


    【大家都没想到的,太突然了。安老师月底还有奖项提名,好多合约都没到期……就这么死了。】


    路柔发着消息,【会不会是,不想住院?他之前不是就很讨厌往医院去吗,一发烧就让私人医生上门,死都不去医院打水。】


    陆灼颂垂下眉眼,嘟囔着:“胡扯。再讨厌医院,也不会因为这个去死。”


    这话,他没发出去。


    他只回复路柔:【我想想吧。】


    路柔回他:【好,那我明天先去葬礼。】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