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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家族复兴之路(科举)》 第141章
自嫡亲妹妹被选为当朝皇后的那一刻起, 杜玉珩便已料到杜氏终将迎来这样一日。
父亲总以为,以漓音的心性才能,未必不能肩负起一国之母的重任。可大周朝纲不正, 国将不国,纵使漓音千般好,也只能困囿于深宫之中, 从此与大周皇族命运相连。
彼时太后专政, 母强子弱,少年天子心比天高, 这一切,都为日后祸乱之象埋下了伏笔。
心智远超常人的杜玉珩早早便已知晓,一旦成为外戚, 不仅是自己的妹妹, 整个杜氏恐怕都难得善终。
但天命不可违,他无法与圣旨对抗,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朝着自己最担心的方向演变。大势当前,皇权更迭之时, 便是杜氏覆灭之时。
他料到了一切, 却没料到杜氏还有这一线生机。
他的母亲于狱中自缢身亡,只留下一封遗书,以一己之力揽下了所有罪责, 并自请休弃。母亲的死,带给了杜氏一线生机, 杜氏上下因此而重获自由。
哪怕官位、功名尽皆被黜, 命却是保住了。
如今的杜氏地位不再、家产被抄,仆从也尽数散去,除了早已被送走的少夫人与小少爷、小小姐, 竟只剩杜阁老与杜玉珩父子二人。
面对简陋狭窄的小院,杜玉珩心中一片悲凉,他以为他早已为杜氏的结局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一切来临之时,却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
或许,他该寻一清净之地,从此不问世事,与青灯古佛为伴……
亲耳听到儿子的打算,杜阁老满目震惊之余,唯有失望。
“你说你要出家为僧?”
接连的打击使得这位曾经的朝之重臣在短短时日内迅速的苍老,家族的败落、发妻的离世,无一不是他心头之痛,如今唯一的嫡子竟欲了却尘世、出家为僧。
杜玉珩看着眼前已是风烛残年的父亲,心中有些不忍,却仍然坚定道:
“自从漓音入宫那日起,杜氏的命运便已注定。儿子本欲与杜氏共存亡,可如今……既苟活于世,儿子心中亦再无牵挂,我愿遁入空门,伴随在佛祖身边。”
杜阁老愤然站起,一拍桌案:“再无牵挂?你的妻儿还在远方等你,你的妹妹在宫中岌岌可危,你的母亲刚刚为拯救杜氏一门而自缢,你竟说你再无牵挂?你将她们置于何地?!”
杜玉珩惨然一笑:“父亲,这些后果,我们早已料想过,不是吗?外戚便是如此……当杜氏成为外戚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然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杜阁老怒极反笑:“你可曾尝试过?你自幼聪慧,寻常人不及你半分,可自从赐婚圣旨降临杜氏,你便将自己封闭起来,从不冒尖、不强求,如今看来,你是料定了杜氏一门将会覆灭,从一开始,你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杜玉珩眼中蕴含着看透世事的沧桑:“父亲不也早已猜到最坏的结果吗?您费尽心机,筹谋数载,又能改变什么?该来的,终有一日,依然会来。”
杜阁老满眼失望:“老夫的确输了,可杜氏还有希望!你别忘了,还有太子殿下!殿下依然是大周正统!只要杜氏香火不断,我们始终是殿下舅家!”
杜玉珩正欲开口反驳,杜阁老又连连说道:“纵使如今这步田地,娘娘依然独自在后宫苦苦支撑,殿下小小年纪,却被迫远赴大同。枉你勤学苦读数十载,竟也要眼睁睁看着你妹妹和外甥受苦受难,弃他们于不顾?!”
“当年纪氏被夺爵抄家,如今不也恢复了爵位、重掌兵权?那纪温能做到的事,为何你连试一试都不愿意?”
这连番的拷问直击杜玉珩内心深处,他不期然的想到了十几年前,那时的他与纪温同在翰林院当值,一日藏书阁中双方偶遇,他突然提醒对方,让他离皇家之事远点,而纪温给他的回答是:普天之事,尽在人为。
多年过去,他一事无成,每日里静静等待着杜氏命定结局到来的这一天,而纪温却在一次次冒险、一次次冲锋陷阵里将纪氏再一次带回了曾经的高度。
短短数载,杜氏与纪氏的地位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正应了那句话:普天之事,尽在人为。
难道,是他错了?
杜阁老气冲冲说完,见儿子呆愣在原地,便知他是听进了心里,怒气渐渐消了些,语气也缓了下来。
“皇上怕是……届时那些人定不会放过娘娘。”杜阁老眼泛泪光:“你妹妹尚能不畏生死,你岂能安心一走了之?”
杜玉珩终于有所动容:“父亲,现在还来得及,让漓音偷偷出宫——”
“她不愿。”杜阁老叹了口气:“如今后宫暂时仍由娘娘执掌,她若是想走,凭借这些年我们在宫里的人,并非没有希望,可她不愿!”
父子俩沉默许久,杜玉珩才重新开口道:“父亲,我们去大同吧。我们要替漓音守着殿下。”
……
废太子、封王的圣旨很快抵达大同。
提前得知消息的众人早已过了最初的震惊、怀疑与茫然无措,只有年幼的小太子还不懂得隐藏情绪,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四岁的小太子——如今已是成王,他不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何突然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久都不能回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父皇是不是只爱二皇弟,不爱自己。
好在,这一回前来宣旨的太监是和公公。
作为皇帝身边头一等的心腹,和公公的劝慰令成王心中好受不少。
等成王休息后,纪温趁四周无人,抓着和公公问道:“和总管,皇上为何要改立二皇子为太子?”
和公公顿时神色悲戚,竟直接跪在了纪温面前:“纪大人,殿下就托付于您了!”
纪温眼皮狠狠一跳,这个“托付”可与上一回的“托付”含义大为不同,此前皇上只需他护卫小太子平安,如今已改立二皇子为太子,还将成王托付于他,这是……
他没有贸然应下,只是赶紧扶起和公公,故作不解:“何总管,您这是何故?”
和公公摁了摁眼角,而后自怀中抽出一物,缓缓道:“此举不过是皇上的缓兵之计,二皇子殿下永远也不会成为大周正统!”
纪温迟疑着接过此物,打开一看,瞳孔骤缩。
“皇上他——”
和公公紧紧握住纪温的双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气无比郑重:“大人,您是皇上和成王殿下唯一的希望!”
纪温心中沉甸甸的,虽然早已有所预料,可真当面对之时,却又充满了不确定。
完成使命后,和公公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上京。纵使纪温再三挽留,纵使他十分明白回去后将会面对什么,他也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回程,选择陪伴在皇帝身边。
与此同时,纪温找到了自己的父亲。
“爹,鞑靼那边近来情况如何?”
纪武行哈哈笑道:“他们还能怎么着?这五年里我们一刻不停地修筑边墙边堡,他们的铁骑再也不能任意践踏我大周土地,这些年乖觉的很,连小动作都少了不少!”
纪温的脸色却并不显轻松,他垂眸默默思索了片刻,突然开口道:“爹,我们能否潜入他们的军营,烧了他们的粮草?”
纪武行微微一愣,想了想,才道:“你是想与他们开战?”
纪温摇了摇头:“不,我是要让他们主动与我们开战!”
边关难得平静几年,虽然纪武行并不畏惧开战,可儿子主动出击,令他十分不解。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鞑子显然没料到征北军竟突然发难,一连烧毁了他们数个营地的粮草。从前一向由他们烧杀抢掠,大同边关数个城镇深受其害,多年来大周都对其无可奈何。
如今角色反了过来,他们因着征北军的存在,已许久不曾得手,多次吃瘪后早已放弃了这些小动作,没想到对方竟潜入他们军营,成功烧毁了他们大量粮草,愤怒屈辱之下,鞑子们怒不可遏,誓要给征北军一点颜色看看。
他们很快集结军队,十万铁骑走出漠北草原,一连南下数十里,几乎能看见大周的边墙。
纪温等的便是这一刻,征北军早已做好开战准备,只等号角声响便可出战。
而另一边,和公公刚回京不久,上京城便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两岁登基,二十六岁驾崩,崇治帝在位二十四年,如今却也步其先祖后尘,年纪轻轻便驾鹤西去。
一时间,举国缟素。
得知此消息,纪温甚至来不及为好友悲伤。只因与此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成王进京一事。
身为人子,值此之时,无论如何,成王都必须进京奔丧,否则,日后终将被天下人诟病。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能去,一旦成王进京,必将一去不返。
直到此时,纪武行也终于明白了儿子挑衅鞑靼的原因,他是要让鞑靼主动与大周开战,唯有如此,才能借着边关战事这一理由将成王留在大同。
第142章
黄沙蔽日, 千里雄关。
时隔五年,鞑靼铁骑再次踏上大周领土,却被连绵不绝的边墙阻挡在外。
五年休养生息, 大同早已今非昔比,经纪武行一手练出的征北军更是蓄势已久,这也使得鞑靼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正当两军对峙之际, 朝廷却向大同发来了一道圣旨。
刚被封为太子不久的二皇子已于先皇灵前继位,这位年仅三岁的新皇登基后第一道圣旨便是对大同巡抚纪温的申饬, 言辞间丝毫不留情面,直指其贪功冒进,擅作主张, 为大周招致无妄之灾。
新皇不过三岁稚龄, 哪里懂得这些?这道圣旨与其说是新皇旨意,但所有人都明白,小皇帝不过是一个傀儡,翁阁老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因着这一变故, 成王进京一事不得不暂缓, 翁阁老如何能不气?
对于朝廷的反应,纪温早已有所准备,当天使刚刚念完圣旨, 他便立即取出一道折子呈上,速度之快, 令天使都险些反应不过来。
“请皇上明鉴, 此举实非本官所愿,本官也是迫不得已。朝廷已两年不曾下发军饷了,边关苦寒, 将士们缺衣少食,几乎活不下去了!思来想去,我们只能去草原掳掠鞑子的粮草,否则,将士们迟早会饿死!”
纪温一番话道尽了心酸,字字透着无奈,令前来传旨的张公公一时之间都失了言语,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朝廷拖欠大同粮草是事实,并且,此事还是翁阁老有意打压。
见张公公无言以对,纪温再接再厉:“以往那些鞑子隔三差五便冒犯我大周边境,骚扰边城百姓,犯下无数恶行,如今我们也让他们尝尝此等滋味!还能给朝廷省下些银钱,张公公,本官一片赤诚之心,还望阁下替本官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张公公寻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含糊应下,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觉这位纪大人说的十分在理。
可当他走出营帐,看到来来去去间这些生龙活虎、装备精良的征北军将士们,脑中瞬间清醒了。
这哪里像是缺军饷的人?
扭头再看这位纪大人,对方依然笑的十分温和无害,仿佛方才惺惺作态之人不是他!
“张公公,战事随时可能发生,本官还需得上前线看看情况,就先送您到这儿了。”
张公公气结,可对方有理有据,他若紧抓不放,定会变成他没理了。
他只好哼道:“纪大人事务繁忙,咱家岂敢耽误?大人只管去忙便是。”
纪温立刻借坡下驴:“多谢张公公体谅!”
临走前还不忘提醒道:“公公莫忘了替本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啊!”
张公公暗自在心中啐了一口。
等到宫里的人尽数离开后,纪温回到营帐,眼带笑意,出声喊道:“杜兄,出来吧。”
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自屏风后走出,正是昔日好友杜玉珩。
杜玉珩与杜阁老刚到大同不久,宫里竟也来了人,于是纪温暂时将二人藏了起来,直到此刻,才得以叙旧。
杜氏的遭遇,纪温已有所耳闻,他万万没想到杜阁老父子竟会前来大同,但故人到访,他心中自是无比欢喜。
杜玉珩仍旧如以往那般清冷,只是在热情的纪温面前,难得的露出一抹浅笑。
“纪大人,别来无恙。”
“杜兄何必如此生分?”纪温故作不满:“你我不仅为同榜进士,至今已相识十余年,在我心里,可一直都视你为挚友!”
挚友……
杜玉珩眼底有着一丝触动。
杜氏出事后,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可纪温却一如往常,甚至仍将自己视为挚友。
纵使心如冰铁,此刻也被一点点感化。
“纪兄,”他拱了拱手,语气也缓和许多:“既然纪兄不嫌弃,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不瞒纪兄,此番我与家父前来大同,是为殿下而来。”
纪温听后也不觉意外,杜氏是成王的母族,杜阁老是成王外祖父,杜玉珩是他的亲舅舅,早在看到杜玉珩的第一眼,纪温便已猜到了他的来意。
对此,纪温自然是十分欢迎。
“成王殿下年幼,如今虽已封王,可还没等到王府属官,先皇就已驾鹤西去,在下正为此头疼不已。杜兄来的恰是时候,日后王爷身边有杜大人与杜兄在,我也能放心了!”
杜玉珩抿了抿嘴,突然看着纪温开口问道:“纪兄明明可以置身事外,为何要为王爷做这么多?”
纪温苦笑着摇头:“置身事外?当我答应皇上带王爷来大同的时候,纪氏就已经入了这场局,想要置身事外,谈何容易?”
“更何况——”他面上露出一丝缅怀:“这是先皇唯一的心愿,我总不能令他失望……”
众所周知,纪温与皇上交情匪浅,是皇上心腹之臣。直至如今,杜玉珩才发现,纪温与皇上的交情远超于他们的想象。
静默半响,他才重新开口:“纪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为了阻止王爷回京,蓄意挑起边关战事,让十万征北军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值得吗?”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他不认为纪温是如此莽撞之人,相反,纪温拥有比他更多的仁慈之心,这样一个人,竟会置十万征北军的生死于不顾,利用战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怎么想他都觉得蹊跷。
纪温笑了起来:“杜兄,实不相瞒,我主动开战,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王爷。”
他目光灼灼:“这五年,大同从没有一刻停歇。筑边堡、修长城、造火器,如今的大同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十万征北军已经磨拳霍霍,迫不及待的想要与鞑靼铁骑较量一番。如今时机已到,在下不过是恰好借着成王进京一事寻了个由头。”
杜玉珩没想到纪温竟然有如此信心,不过五年而已,征北军真能不惧鞑靼铁骑?
“我相信以纪兄的为人,从不虚言。只是鞑靼素来剽悍,哪怕是当年全盛时期的纪大将军,也是在付出极大的代价后才能将他们赶回草原深处,纪兄……”
意识到自己语气似乎的确有些托大,纪温解释道:“杜兄,这一战,我们不得不打。”
杜玉珩微微拧眉:“何出此言?”
纪温眼神冰冷:“我怀疑,朝中有人与异族勾结!”
第143章
当年自家祖父与太后娘娘病情一般无二, 此事始终悬在纪温的心头。
彼时祖父在与鞑靼作战时被流矢所伤,因而中毒,久病不治。可若此毒来自那些鞑子, 深宫里的太后娘娘又是如何沾染上的?
此间种种迹象不得不令纪温怀疑,朝中有人与鞑靼勾结,蓄意谋害。
听了好友的猜测, 杜玉恒抿了抿薄唇, 也说出了一件事:“你可还记得白术?”
“白太医?”纪温有些感慨:“当年琼州一行,多亏白太医从旁协助, 才能治理琼州疟疾,自是不会忘记。只可惜我数次回京,他都恰巧不在府中, 我与他已是多年不曾相见了。”
杜玉恒瞥他一眼:“他已身处异国, 你当然见不到。”???
纪温大为震惊:“白太医去了何方?”
杜玉恒声音冷冽:“当年太后娘娘病危之际,也曾怀疑过此毒来源,后来皇上听闻纪大将军病情,便怀疑此毒或许出自异族。”
他遥遥看向北方:“为掩人耳目, 皇上特意寻了个由头将白术罢黜, 暗地里则命其前往草原寻找解药。只是,已三年过去,白术至今了无音讯, 生死未卜。”
草原虽也有少数汉人,但即便多年通婚, 依然地位低下, 难以生存。
也不知道白术如今究竟过得怎样。
两人沉默了一阵,纪温开口说道:“此毒毒性极强,一日不寻到解药, 便始终是我们心头之患。朝中那些人既能拿到此毒,多半与异族有过合作,日后不定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杜玉恒面色变了变:“你是说——不对,他们费尽心机争权夺利,如今好不容易登上高位,又怎会容忍外人染指!”
“现在不会,可不意味着以后不会。成王殿下岂会一直留在大同?”
“可是与异族勾结,无异于引狼入室,饮鸩止渴!”
纪温心存隐忧,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也希望他们还能保留一些良知。只是人心最是难测,如今,我只想先除外患,大周领土绝不能让外人染指。”
春去秋来,凛冬降至。
北部草原人不耕织,地无他产,以往每到此时,鞑靼铁骑频频越过阴山山脉,踏入河套平原,掠夺大周城池,以此补给物资。
可如今,在边城抵御之下,鞑靼迟迟没有动静。
罗山把玩着手中的燧发枪,玩味道:“鞑子们莫非是被咱们的边城边堡吓怕了不成?这已经大半年了,也没见他们有何动作,草原上缺衣少食的,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连草根都没得啃了!”
纪武行背负双手,视线落于舆图之上,忽然开口道:“温儿,你是怎么想的?”
纪温略作思考,很快便毫不犹豫道:“鞑子撑不了多久,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他们必然会有所行动。”
纪武行再问:“若是开战,你认为他们会选择何处?”
纪温看向舆图,伸手指向西北部一处。
罗山有些意外:“大人,为何是河套地区?”
纪武行也一并看了过来。
纪温便解释道:“相比北部草原的贫瘠,阴山以南的河套地区“膏壤殖谷、吁陌纵横”,鞑靼本就缺少粮草,此前又被我们毁去一半,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补充粮草,如此一来,河套地区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罗山将信将疑,忍不住看向纪武行:“将军,若当真如此,我们距离河套地区可还有些距离,届时那边恐怕难以防卫”
纪武行沉吟片刻,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鞑子首次出兵必不会出动太多兵力,以他们行事,顶多五万。但若自河套而来,哪怕只有五万兵力,仅凭延安、绥德、榆林三卫,不出两日,河套必失!”
纪温随即开口:“爹,河套必须守住,绝不可失!”
罗山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请命:“将军,末将愿领兵前往河套!”
这时,始终不曾开口的杜阁老出声提醒道:“如今鞑靼还未开战,朝廷仍未下令,若征北军擅自离开大同前往河套,恐遭人非议。”
纪武行皱紧眉头,握了握双拳,对纪温道:“温儿,即刻上奏,向朝廷请命!”
“是!”
大同的折子经由快马加鞭,一日后便已抵达上京,落入翁阁老手中。
然而翁阁老只草草瞥了一眼,便将其闲置在旁。
半月后,征北军已全部换上冬衣,而北方诸卫却始终没能等到朝廷的军需。
边关寒冷刺骨,阴山以北的草原地带早已一片枯黄。
就在此时,鞑靼铁骑终于越过阴山,踏入了河套地区。
大同边关,征北军营地。
“报——五万鞑靼铁骑已进入河套平原!”
纪武行霍然站起,当即下令:“右参将罗山,领兵五万,前往御敌!”
杜阁老仍心存顾虑:“将军,朝廷旨意还未下达——”
纪武行言语间不容置疑,斩钉截铁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眼见杜阁老忧心忡忡,纪温笑道:“杜老不必过于担心,该来的总会来。”
杜阁老看了他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随着大军出发,新一批炮兵也带着征北军新制火器一路随行,河套这一战也将是这批火器头一回参与作战,具体威力如何,端看此战结果。
对此,纪温十分期待。
罗山走了,纪武行整日忙于排兵,成王与纪元奕暂时没有了武师傅,于是又跟着杜阁老读书。
自从杜氏父子来了大同,成王的功课便顺理成章落到了二人身上,纪温总算能从中抽出身来。
然而,虽然杜阁老父子二人文采学识远胜纪温,成王却依然常常跑向纪温营帐向他请教。连杜玉珩都颇为意外的对纪温道出一句“从前竟没发现,你倒是讨孩童喜欢的紧!”
纪温只是挑眉一笑:“有你这张冰山脸,可不就衬托的我和蔼可亲了?”
五岁的成王与两年前相比消瘦了许多,一身素服更是显得庄严肃穆,从始至终,也只是在听到纪温有意的调笑时才浅浅一笑,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两年里,他不仅被迫与父母分离,又被废去太子之位,甚至经历了丧父之痛,连自己的父皇最后一面也无法得见,小小年岁,他却不得不快速成长,如今已再没有了初来大同时的兴奋与懵懂。
今日他来寻纪温,是为河套战事。
头一回亲历战争,成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不安,向纪温问道:“纪大人,罗参将能赢吗?”
纪温察觉出小小孩童的紧张,露出温暖自信的笑容:“王爷放心,罗参将定能得胜而归。”
成王有些疑惑:“可本王听闻鞑靼铁骑凶猛无比,常人难以与之匹敌……”
纪温充满自信:“鞑靼铁骑固然凶猛,可我们征北军将士亦非寻常之辈,王爷每日都能见到他们练兵的情景,此等气势,谁人能与之匹敌?”
除征北军外,小小年岁的成王还从未见过其他将士练兵,没有对比自然也不知好坏,但听了纪温如此自信的话,他心中的大石渐渐落了下来。
他还未长大,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应行之事,他永远不会忘记父皇对他的嘱托。
没人知道,此前和公公来到大同后,曾秘密转告给他一些话。
终有一日,他会回到上京。
罗山出发第二日,朝廷旨意迅速下达。
还未打开圣旨,众人心中都已明白定不会有好事,而在听清宣旨内容后,纪武行更是脸色漆黑如墨。
等天使走后,他重重冷哼一声:“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姓翁的怎么不直接给我定罪?”
纪温温声劝道:“朝廷只是申饬,不曾定罪,可见也不想此战败了去,他们既然想要虚张声势,就由得他们去吧。只是,皇后娘娘——”
他停住了话头,忍不住看向成王与杜氏父子二人。
这一回的圣旨除了申饬纪武行擅作主张的行为,在后方还提到另一件事。
杜皇后悲恸难以自抑,已随先皇而去。
杜玉珩一如既往清冷疏离,只是骤然攥紧的双手泄露了他的情绪;杜阁老已然年迈,骤然听到此消息,身子微微颤了颤,面带悲戚;而成王才失去父皇,又失了母后,眼泪再也忍不住,快速自脸颊滑落,顿时泣不成声。
这些时日里努力表现出来的坚强终于在此刻土崩瓦解,直到此时,他才表现出一个真正的五岁孩童的脆弱与无助。
纪武行担心杜阁老身子遭受不住,已亲自上前扶着他落座,纪温给自己儿子递了个眼色,纪元奕立刻意会,上前抱住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的成王,轻声安慰着。
见儿子如此上道,纪温放下心来,自己则拍了拍杜玉珩的肩,给予其无声的安慰。
等到成王睡去,杜玉珩方才冷冷开口:“是他们害死了漓音!哪怕是为了成王,她也绝不会自缢!”
杜阁老恨恨拍着桌子:“娘娘乃一国之母,先皇嫡妻。新皇即位,按例应封其为太后,可他们却迟迟不曾册封。如今想来,他们怕是根本没想让她活命!”
念及此,他心中大恸:“早知如此,当初老夫无论如何也该劝娘娘出宫!”
“父亲,没用的。”杜玉珩声音有些嘶哑:“您再如何劝说,她也不会走。她若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皇宫,旁人定要以此抹黑王爷。即便她知晓了自己的结局,也会为了王爷的名声与体面留在宫中。哪怕是死,她也要堂堂正正的,以一国之母的身份死去。”
第144章
杜皇后的死讯为大同众人蒙上一层哀戚之色, 尤其是成王,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这一日过后, 忽的大病一场。
许是心中忧惧,又许是身体的伤痛,五岁的小成王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情感, 整日紧绷着的那根弦在刹那间断裂, 露出了他最真实的模样。
小成王哭闹着要回京,杜氏父子相劝不成, 征北军一众武将更是对这位打不得骂不得的小殿下束手无策,此时,纪温将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拿到了小成王面前。
这面铜镜小巧精致, 异常明亮, 更令人惊讶的是镜底竟还有着先皇的画像。
一见画中之人,小成王立时止住哭闹,紧紧抓住铜镜,喃喃道:“父皇”
纪温趁机安慰道:“王爷, 先皇早已料想过今日, 特命下官留了这一面铜镜,持有此镜如先皇亲临,还请您莫要过于忧心。如今不是回京的时候……”
小成王两只手紧紧攥住铜镜, 含泪看向纪温:“纪大人,那本王何时才能回京?”
纪温顿了顿, 心中盘旋许久, 方认真答道:“待征北军直捣漠北王庭,必将追随王爷重返上京!”
此时年幼的成王全然不知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有着多么沉重的分量,直到多年以后, 他才恍然大悟。
三日后,罗参将命人传来捷报,五万征北军及时赶至河套,没多久便与来袭的鞑子展开交战,双方人数相当,战局却是意外的顺利,征北军以极小的代价完胜鞑靼铁骑,甚至俘获了对方数千名俘虏。
即便罗参将还未领兵归来,但久违的捷报赶走了军营上空盘旋数日的阴霾。
主帐中,纪武行安坐于上首,以下杜阁老、纪温、杜玉珩等尽皆在列。
纪武行拿着手中的信件,一双虎目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之色,高声笑道:“温儿,这一回你带出来的那些炮兵可是立了大功,若没有那些枪,我们绝不可能胜的如此轻松!”
对于燧发枪的威力,纪温早有所料,但能亲手将它实现,帮助征北军讨伐鞑靼,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此刻,他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和道:“爹,儿子不过是提出了些想法,还是您和诸位将士们操练的好。此番乃炮兵首次参与作战,如今罗将军还未回来,具体情况如何仍不得而知,燧发枪固然是一大利器,但将士们的血汗更是取胜的关键之处……”
看着温文尔雅不骄不躁的儿子,纪武行满意的点点头:“将士们的功劳本将自然不会忘,没有他们,也就没有如今的征北军。”
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杜阁老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只是顾忌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到底还是不曾开口。
然而纪武行与纪温都不曾错过那道神色,纪温轻抿着嘴,对着自己的父亲使了个眼色。
他是晚辈,许多话还是由自己的父亲说出来更为合适。
纪武行本不欲解释,如今这局面早已不复当年,他们与上京绝无可能和平共处,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可接收到儿子的眼色,他斜着眼轻轻瞥了过去,还是轻咳一声,朝着杜阁老开了口:
“杜老若是有什么顾虑,不妨说出来听听?”
杜阁老压下满腹心事,谨慎道:“时隔多年,征北军再次迎来一场胜战,可见大将军平日里治军有方,此事实乃大周之幸!按理朝廷应对众将士论功行赏,只是老夫担心总有那宵小之辈从中作梗……”
“杜老尽管直言便是!所谓宵小,不就是上京那个老匹夫!”纪武行冷笑一声:“朝廷已多年未曾拨下军需,征北军一应用度全靠自给,若是皇上体恤将士,依例论功行赏,本将自然感激涕零,若不然,本将便自己为他们发放赏赐,绝不会委屈任何一人!”
可当今皇上不过是个三岁稚儿,万事均由那位定夺,傀儡罢了,又何谈体恤边关将士?
众人心里明镜似的,默契的都避而不谈。
杜阁老还是头一回知晓征北军不靠朝廷军需,他下意识看了眼纪温,在见到对方淡然的神色后,只觉得心中的一些疑惑仿佛有了答案。
这位年轻人,比他想象中更为优秀。
然而他仍有其他顾虑。
“大将军能不依靠朝廷,使征北军自给自足,老夫实在敬佩,只是这火器一事,始终是个隐患……从前无人知晓其威力,如今一经现世,只怕招致人祸啊……”
纪武行毫不畏惧,气势极盛:“火器之事本将早已上报先皇,那可是得了先皇亲口应允的,本将倒要看看谁敢置喙!”
杜阁老眉头蹙起,语速渐快:“老夫自是相信将军断然不会违令私造,怕只怕有心人从中编排,纵使将军一片丹心,又怎能防的过小人?”
眼见气氛逐渐紧张,纪温不慌不忙开口打着圆场:“爹,杜老所言不无道理,朝廷必然会盯上我们的火器,我们需得提前做些准备才是。”
杜阁老连连点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一批火器?这些东西虽好,如今却已然成为了烫手山芋——”
纪武行语气不善:“依杜老所言,莫非要本将上交火器?”
杜阁老脸色沉重,却还是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恐怕只能如此了……”
纪武行冷哼一声:“绝无可能!今日本将若是将火器上交,说不得他日这些火器就对准了我征北军!”
杜阁老缓声相劝:“将军切勿意气用事,还请从大局出发——”
面对杜阁老的谆谆善诱,纪武行显然听不进去,面上已隐隐露出不耐神色,他瞥了眼纪温,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出言道:
“杜老所言极是,可我爹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火器是万不能送给朝廷的,可征北军与大同更不能公然违抗朝廷命令……”
杜阁老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你有何良策?”
纪温轻轻一笑:“算不上良策,但至少可以拖上一拖。”
至于要拖到何时?三人互相看了看,同时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
……
上京城。
“大人,边关大捷!”
翁阁老眉眼未抬,好似不曾听见,仍悠悠的品着手中的茶水。
来人见状,顿时收起脸上的笑容,干巴巴念出捷报内容:“鞑靼五万铁骑进犯我大周边境,征北军出兵五万,增援河套三卫,大获全胜。此战伤亡极小,且战俘数千……”
还未念完,翁阁老终于开口道:“本官已知晓。”
来人立刻闭了嘴。
沉默良久,那人头上渐渐渗出汗珠,心中如蚂蚁啃食。
翁阁老不开口,他自然不敢离开,可留在这里也未见吩咐,大人莫不是把他忘了?
犹豫半响,他才小心翼翼道:“大人,那纪大将军无令出兵,罔顾朝廷旨意,虽是打了胜仗,却也有错在先,若是不罚,恐难以服众……”
翁阁老嘴角微微勾起,缓缓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似是想了许久,方轻轻将茶盏放下。
见此,那人立即松了口气,忙不迭行礼告退。
书房里,翁阁老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没想到,没了朝廷的军需,征北军竟也能发展至如此程度,若是没有这一战,他竟不知征北军还有这般实力!
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密信中提到的火器,他擦拭着手指,顿时有了主意。
“来人,进宫!”
……
皇宫。
当今皇上尚且年幼,暂未搬至养心殿,而是居于太后的慈宁宫中。
自从小皇帝登基,杜皇后自缢而亡,瞿妃便顺理成章成为了这后宫唯一的太后娘娘。
翁阁老的小轿一路畅通无阻入得宫内,又径直向后宫而去,所有宫人见此纷纷垂手而立,无一人出声阻止。
毕竟这些年来,翁阁老一向如此,连太后娘娘与皇上也不曾对其申饬。
直至慈宁宫门外,翁阁老才走出小轿。
门口的宫人见翁阁老前来,脸上瞬间露出一丝惊慌之色,又连忙挤出笑脸相迎。
“翁大人,您来了?奴婢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翁阁老脚步丝毫未停:“本官与你一同进去便是。”
宫人试图阻拦,却也不敢当真拦了他的路,一路走一路劝说:“大人不若先到偏殿喝杯茶?恰好皇上也在呢!”
翁阁老顿住了脚步:“太后又把皇上独自扔在了偏殿?”
宫人心中紧张,强自解释道:“自是不会只有皇上一人,十几位宫人在一旁看顾着呢!”
翁阁老冷笑一声,继而大步向前走去。
刚走到殿门外,紧闭的殿门骤然打开,一股香风带着难以描述的气味从内向外袭来,翁阁老下意识皱了皱眉,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方踏入殿内。
隔着屏风,依稀可以看到侧卧于塌上的太后,以及在在一旁服侍的两名内侍模样的人。
至于究竟是不是真的内侍,翁阁老并不感兴趣。
一声娇媚慵懒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翁大人此番进宫又是为何?”
翁阁老侧着身子,只看着门外的青石砖,淡淡道:“老臣来此,是想让娘娘往北边递个信。”
闻言,屏风后的太后立刻坐起身子。
她摆摆手挥退了两名内侍。
看着两名高大的内侍自面前经过,翁阁老眼中古井无波。
“翁大人此言何意?”
“娘娘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老臣?”
太后沉吟片刻,忽而笑道:“大人说的北边莫不是大同?若是大同,大人大可做主下旨便是,不必过问哀家。”
翁阁老也笑了:“老臣指的是——草原。”
第145章
瞿太后冷哼一声:“翁大人究竟所谓何意?哀家怎的听不明白了!”
见此, 翁阁老不疾不徐道:“老臣近日恰巧听闻一种北方奇毒,其毒发症状与先太后、纪老将军生前模样竟一般无二——”
瞿太后先是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
“先太后之死自有宫中太医论断, 如今坐主慈宁宫的是哀家!翁大人还是多花些心思好好辅佐哀家的皇儿,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想必无需哀家多言了吧?”
如今朝堂虽尽皆为翁阁老掌控, 瞿太后对此无能为力,但她依然拥有着自己的倚仗, 也正因为此,才能凭借身份稳压翁阁老一头。
显然,翁阁老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面对瞿太后的警告, 他脸色丝毫未变:“老臣自当谨守本分, 为皇上娘娘分忧。只是老臣以为,此事老臣能想到,兴许其他人也能想到,若是为纪氏所知, 恐北方生变啊——”
见对方久久无言, 他又徐徐善诱:“不知娘娘可曾看过最新的捷报?那征北军去往河套,又打了场胜仗,据说那边造出了威力极大的火器, 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征北军本就威名在外,如今又有火器加持, 恐再难寻对手!若这般放任自由, 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瞿太后眼中惊疑不定:“朝堂之事,不是一向由翁大人打理?纪氏发展至此, 翁大人莫非一概不知?”
翁阁老嗓音渐沉:“老臣曾多番打压,可始终无法对其压制征北军——或许已脱离了朝廷的掌控!”
事实上,他不仅数次压下了对方的请功折子,甚至断了北方的粮草军需,连暗地里派出的诸多探子也都无功而返。征北军宛如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那纪武行于治军一道当真是有些本事的,他那独子纪温更是心思缜密!
他从不曾轻视征北军,可万没想到哪怕没有朝廷的支持,征北军竟也能强大至此!
这只山虎也是该收回铁笼的时候了!
瞿太后沉了脸,她绝不容许任何人威胁到她皇儿的皇位!
“翁大人有何妙计?”
翁阁老上前一步:“征北军火器威力过甚,必须收回皇城,老臣将请圣上下旨将其收缴。此外——”
他看了眼瞿太后。
后者似有所感:“翁大人请说。”
翁阁老便继续说道:“纪氏拥军过重,寻常法子难以奈何,若是想要削弱其兵力,最快的办法便是另其大战一场!”
大战一场,自然是与那些鞑子大战一场。
瞿太后明白了翁阁老的意思,有些气恼:“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若是纪氏不敌鞑子,皇城岂不是岌岌可危!”
“娘娘莫急,”翁阁老温声道:“征北军实力强大,即便鞑靼铁骑再过凶猛,相信征北军也能将其阻挡在城门之外。退言之,即便征北军不敌,上京城京营兵力十五万,那些鞑子被征北军消耗大半,又跋涉而来,岂是京营对手!”
闻言,瞿太后这才定了定心。
是啊,还有拱卫皇城的京营在,再不济,她还有皇帝亲兵,那可是只效忠于皇帝的兵力,也是她能与翁阁老抗衡的底气。
即便朝堂已落入翁阁老之手,可皇帝亲兵在侧,她便不担心皇权旁落!
待她皇儿长大,再解决这个老匹夫!
“翁大人的意思,哀家已然知晓,且容哀家再想想。”说罢,她摆了摆手。
翁阁老随即告退。
出了慈宁宫,他抬头看了眼北方天边的乌云,嘴角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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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边关。
一处临时搭建的大帐内,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张简易的木质桌椅,王氏与苏婉正在为将士家眷们教授三字文。
他们之中,有说话尚不流利的三岁稚儿,也有早已生儿育女的妇人。
将士们大多出身贫寒,能识文断字者寥寥无几,他们的家眷更是无从学起。
自从纪元奕开始跟随祖父学武,苏婉便闲了下来,在与将士家眷的交谈中,她发现了这群人的质朴豪爽,却也发现了营地中文字知识的缺失。公公与夫君整日忙于军务,她有心想要为征北军做些事,可又担心夫家责怪她抛头露面。
身为京中贵女,如此行事总是有些不妥的。
哪知夫君得知她的想法后,居然十分支持。
纪温甚至立刻命人搭建了这座大帐,供其讲授。连婆婆在听闻此事后,不仅不曾怪罪,反而一同加入了进来。
王氏出身世家大族,苏婉亦是侯府贵女,能得她们二人亲自传授,众人欣喜不已。
一时间,征北军营地中读书声不绝于耳,与前线兵将们的操练之声形成完美应和。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从大帐前经过,马上之人手持一封明黄圣旨,直奔主账而去。
苏婉与王氏对视一眼,眼中均含忧虑之色。
但凡京中有消息传来,必定没有好事。哪怕征北军刚刚赢得一场胜战。
如众人所料,此番旨意是为收缴征北军火器而来,圣上命令纪武行十日内将所有火器及神机营兵将如数送往上京城,且日后若无圣上旨意,不得私造。
哪怕早有所料,可上京城的态度依然使得纪武行怒不可遏。
“将士们为大周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如今打了胜仗,他们不仅没有丝毫赏赐,圣旨上居然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他们究竟将征北军置于何地?!”
“他们不赏,我们就自己想办法奖赏!以后他们就是老子的人,上京可千万别后悔!”
纪温默默等待着自家父亲发泄,见怒火去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爹,火器自然是不能给的,如今之计,唯有一字——拖!”
纪武行重重吐出一口气,面上仍旧有着余怒:“鞑子已然有所行动,不定何时便会再次打过来,我会上报朝廷,待战事平息,必定如数缴纳!”
至于战事何时才能平息,或许三五载,或许数十载,谁知道呢?总之,无非就是拖罢了。
可他们没想到,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几日后,纪温收到一封密报。
自从得知安太医孤身深入草原,寻找先太后与自家祖父所中之奇毒的解药,一连数载,至今音讯全无,纪温便派出两队人马先后潜入草原,一队寻找安太医踪迹,另一队则是继续寻找解药。
眼下这封密报便是由第一队传回。
难道安太医有消息了?
纪温心中微动,打开密信迅速看完,心中逐渐被疑团笼罩。
信中并未查出安太医踪迹,却发现了另一件事。
一行汉人模样的人被奉为上宾,迎入王庭。
如今鞑子对汉人并不友善,一如汉人对鞑子一般。
生活在草原上的普通汉人百姓数量都极少,这行人究竟是谁?竟能得到鞑靼王庭的重视。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宫中那位内贼,能给先太后下毒的无非只有那两位,若当真是他们,此番派人去往漠北,所图必定不小!
他皱紧眉头,思索片刻后,直接找到了纪武行,屏退众人,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北边所有防线务必提前布置妥当!”
饶是纪武行身经百战,也不免被自家儿子大胆的想法惊到。
“温儿,此事或许还有其他可能?否则,他们此举不是在自掘坟墓吗?这于他们而言有何好处?更何况,上回我们大获全胜,按常理言之,那些鞑子见识了我们火器的威力,应当更为谨慎才对,岂敢再有大动作?”
纪温眸色冰凉:“太后和皇上想要削弱征北军兵力,届时征北军不复存在,剩下的鞑靼于京营而言不成大患。”
纪武行满脸不屑:“京营那群废物多少年没打过仗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只是您的想法。”纪温继续道:“太后乃女流之辈,他们瞿家一介文臣,大抵不知晓这些。而翁阁老——或许,这一切便是出自翁阁老之手!”
纪武行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没了征北军,京营也元气大伤,届时无论是我们或是太后都无法再对他构成威胁!这个老匹夫,为达成目的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爹,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
此次交谈过后,纪武行更是不遗余力的加大了对征北军的操练,但征北军所在之处仅仅只能护卫大同一方边境,北境边防尚有极大的缺口。
为此,纪武行开始频繁的派人与其余诸卫联络,甚至暗地里悄悄与时任山西都司指挥使的三叔祖有过联系,对于这些,纪武行从未瞒过儿子,而纪温也从不干涉,领兵作战这一方面,他对他爹抱有十分的信任。
而他自己也不曾闲着。
他的心中隐隐有些预感,是以,他必须提前做些准备。若是那一天终将来临,他绝不允许身边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先是派出三方人马,一方回岳池县老宅,一方去往应天府外祖父家,最后一方则是去往上京,他的岳家。
做好亲人的安排,他又找来了程颉。
这些年在程颉的资助下,征北军的粮草从未有过短缺,但为保万无一失,他仍旧亲自对程颉做出一番吩咐。
程颉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直接问道:“要开战了?”
纪温停下安排 ,缓缓吐出一口气:“只希望是我多虑了。”
第146章
天空泛起鱼肚白, 铜铃声与马蹄声交织混合,在茫茫草原上谱写出一曲悠悠弦音。
一支长长的商队载着满满的货物缓缓驶向西部草原深处。
出得大周边境,甫一进入瓦剌地界, 便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来人双耳上衔着巨大的耳环,大风呼啸着卷起他们背后长长的辫子,人还未近, 带着笑意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又是你们!程管事, 这回给我们带了些什么好东西来?”
程管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望着眼前马背上高大粗犷的汉子, 微微拱手道:
“这回不只有布匹茶叶,还带了不少我们大周精酿的美酒!”
马背上的大汉双眼一亮,随即以略带着遗憾的语气道:“你们大周的酒确实美味, 就是不够烈!我们草原上的酒虽不及你们香甜, 但配上我们的烤肉可是辣的很!喝起来爽快!”
程管事笑了起来:“这回的酒可与以往不同,我们让酒坊调整了方子,保管够劲道!”
“当真?”
“程式商号在草原经营多年,何时蒙骗过你们?”
“那我可要尝尝!若是仍不够烈, 我定饶不了你们这些大周人!”
说完, 双方均笑了起来。
通过关卡,程管事回到马车边,偏头对着里边低声禀告:“大人, 老爷,咱们到瓦剌了, 前边儿就是和硕特部的地界。”
当年鞑靼意欲进犯边境, 大周长公主周兰茵为了平息战事不远万里奔赴瓦剌和亲,与之联姻者便是和硕特部首领图鲁拜琥第四子达什巴图尔。
数年前,鞑靼集结数万铁骑压线瓦剌, 长公主无奈向大周求助,纪老爷子主动请缨,带兵北上,大大缓解了西部瓦剌的压力,解除了瓦剌的危机。
那一战后,因有大周出手相助,与大周联姻的和硕特部在瓦剌四部中的盟主地位愈发稳固,长公主也终于在和硕特部站稳了脚跟,甚至趁势笼络到一批人。
在图鲁拜琥因病逝世后,其夫达什巴图尔更是凭借自身实力与长公主的扶持打败了一众兄弟成功成为了和硕特部新的首领。
此时,程颉正坐于马车之中,向眼前之人细细诉说着瓦剌近年的过往。
“新首领上位后,长公主殿下便一心照顾小王子,甚少再有消息传出。直至一年前,首领病重,三部又开始蠢蠢欲动,殿下不得已才站了出来主持大局。”
他瞟了眼对面之人的脸色,想到这些年来若不是长公主派人暗中照拂,程氏商号也绝不可能成功进入草原,长公主此举定然是看在自己这位好友的面子上。
于是,他大胆说起了自己的猜测:“如今长公主殿下一力承担了所有政务,别说另三部了,就是和硕特部内都有许多人对此不满。若是首领能快些好起来,自然诸事迎刃而解,可是我听闻首领已多日不曾露面了怕是——”
纪温紧紧皱眉,不用程颉多说,他也能想象到表姐的处境。
草原向来以强者为尊,从不曾有女人持政的先例,若是表姐夫达什巴图尔就此一病不起,留下表姐与小外甥这对孤儿寡母,在这举目无亲的异族他乡,可谓是四面楚歌。
自长公主远嫁,纪家与长公主的联络从未间断,只这半年来,瓦剌事端频发,局势不明,长公主的来信也越来越少,而鞑靼又于北方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进犯,是以纪温决定亲自到瓦剌走一趟,除了见见多年未见的表姐,更是为了确保瓦剌这位盟友的稳固。
深入草原,成群的马匹与牧羊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纪温等人也早已骑在了马背上。
头戴毡帽的异族人只向他们瞟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一行人顶着程氏商号的名头在草原中一路畅通无阻,直到眼前出现密密麻麻的帐篷,他们停在了一片由许多和硕特部落族人聚居的区域。
再往前,便要靠近王帐,等闲人无法入内。
由于纪温身份不可暴露,程颉便自此次带来的货物中挑出了些上好的物什,夹带着纪温亲笔书写的一张字条,托人送往王帐。
长公主乃大周人,程氏商号常常会为其送去不少大周之物,是以此举并不引人注目。
本以为看到自己的字迹,表姐定会召见自己,殊不知,正当纪温满心等待时,一位小贵客却突然降临程氏商号驻地。
“听闻你们从大周带来了不少好东西,快给我看看!”
来人约莫十一二岁,五官与寻常瓦剌少年相比更为精致白皙,穿着亦不似普通人,最重要的是,小小年纪,他竟说出了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看着少年的脸,纪温莫名有种熟悉感。
他看了眼程颉,后者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此人身份。
“敢问……”
程颉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看着随之而来的几人愣了愣,随后看了眼纪温,而后笑着作揖。
匆匆赶来的几人将小少年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的望向程颉,视线转到纪温这里时,他们的神色瞬间变得不可思议。
“你……您——”
纪温抢在他们之前开口:“程氏商号程霁,见过几位大人。”
几人虽穿着瓦剌服饰,却是纯粹的汉人面孔,况且他们曾与纪温有过一面之缘——在长公主出发和亲之日,她们作为随侍跟随在长公主身边。
几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看出纪温不想暴露身份,几人强压下内心的激动,镇定下来。
双方心知肚明,唯有小少年云里雾里,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侍从有些不对劲,狐疑的看来看去。
“你们认识他?”小少年指着纪温,问向自己的随侍。
几位随侍互相看了看,一人点头,一人摇头,还有一人犹豫不决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小少年怒了,又问纪温:“你认识我?”
纪温的笑容透着几分亲昵:“大王子殿下,我自然是识得的。”
突如其来的善意令大王子台吉顿感无所适从,他拧起眉:“你们之间一定有猫腻,为何瞒着我?”
一名随侍看了眼纪温,小声解释道:“殿下,只要您将此人带到可敦面前,一切自会有答案。”
台吉恍然大悟,看向纪温:“那纸条是你写的?就是想让我娘见你?”
纪温摊了摊手:“如今看来,东西似乎没到她手中。”
台吉摸了摸鼻子:“我娘近来忙得厉害,我就替她收了。”
“无妨,能见到王子殿下亦是意外之喜。”纪温笑的真诚。
就在这时,门外一行少年路过,瞧见台吉,立刻驻足叫嚷开。
“台吉,原来你在这!怎么今日那达慕你都不去?不会是怕了吧?哈哈哈哈!”
瞥见他们,台吉眼中不屑:“一群手下败将,究竟是谁怕谁?”
那领头的少年比台吉高半个头,小小年纪已有了些魁梧的模样,看起来比台吉强壮许多,他梗着脖子气道:“你不过是比我们多学了些花招,凭你这弱小的身板,我一只手就能将你扔出去!”
台吉哼了声:“空有一身蛮力,在我手中撑不过三招!”
少年气的脸色涨红:“台吉,我要挑战你!”
台吉扬起下巴:“恰好今日那达慕,我接受你的挑战!”
台吉的侍从却着急起来:“殿下,可敦定不会允许您参加那达慕大会!”
少年闻言,在一旁大声嘲笑:“台吉,随意出门溜达还带着三个护卫,整片草原也只有你了,这么害怕不如别出来,躲在你的帐篷里最安全!那达慕大会那么多人,万一吓到了你,我们可不好向可敦交代!”
第147章
与纯正的瓦剌少年相比, 拥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台吉显得有些清瘦,论力气略有不足。
可他不见半分慌张,背着双手翘起嘴角自信开口:
“你若真想打, 我随时奉陪。”
“哼”少年气极反笑:“台吉,待会可莫要哭着回去搬救兵了。”
眼见两人就要开打,侍从有些急了:“殿下, 不可……”
台吉摆手打断:“无妨, 我总不能一直躲在娘身后。”
听闻此言,纪温眼中闪过一抹温情, 他的小外甥虽然尚且年轻,但已经颇有表姐的风骨了。
思忖间,两位少年已开始了比试。
此番还是台吉头一回在众人面前露出功夫, 不少人都想看看这位首领独子、一半汉人血统的小子究竟有几斤几两, 是以围观者越来越多。
见此,几位侍从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对纪温道:
“大人,此地人多眼杂, 不如先行随我前往王帐。”
“那台吉?”纪温不解。
“小殿下无需担心, 此处还有人暗中保护。”侍从自信道。
纪温这才放心,与侍从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回头望了望, 恰见台吉轻巧的避开了对面少年的重拳,顺势紧握对方手腕, 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迅速转身, 便将少年重重拍倒在地。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少年不敢置信的迅速爬起来怒吼:“台吉,有本事便真正的与我打一场, 耍这些小把戏算什么男人!”
台吉含笑的声音随风飘来:“今日我要教你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你知道,打架可不能只靠蛮力……”
那边的动静越来越远,纪温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直至掀开厚重的帘幕,穿过重重人群,纪温一眼便见到坐在上首的女子。
多年未见,长公主气势十足,一派华贵,只在见到纪温的那一刻,仿佛散去了周身的防备,眉眼温和了下来,眼中甚至泛起点点泪光。
定了定心神,纪温率先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
周兰茵扶着婢女的手缓缓走来,虚虚一扶:“表弟,这里没有外人,快快请起。”
短短叙旧后,她问:“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故乡亲人,可是表弟为何冒险亲自来此?擅离职守可是重罪。”
这一路上,纪温想了许多,如今边境不平,朝中更是虎视眈眈,终日防贼太过被动,最好的方法,便是能自己掌握主动权。
纪温向长公主道明了当前形势,随后便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表姐,如今皇室已名存实亡,若想天下太平,我们必须拨乱反正!”
周兰茵蹙起了眉头,身为大周皇族,她一时难以接受,但很快,她想明白了:“父皇母妃都不在了,与其令大周皇室被奸人掌控,倒不如推翻了他。”
想到这里,她神色重新变得坚定:“说吧,你想让瓦剌如何做?”
纪温思忖再三,还是开了口:“表姐,不知瓦剌可否愿意出兵,压境鞑靼?”
周兰茵面色凝重:“瓦剌势弱,即便这些年休养生息情况好了些,也不是鞑靼对手。莫说我了,就是达什在,那些人也必不可能同意出兵。”
“表姐,并非真的要出兵。”纪温解释道:“瓦剌只需作作势,令鞑靼有所忌惮即可。大周一旦发生内乱,鞑靼必然趁虚而入,但若瓦剌在另一侧虎视眈眈,任他靼子多能打,也断不敢以一敌二。”
明白了纪温的想法,周兰茵这才轻吐了口气,她若有所思:“即便如此,我若一力主张出兵,部下恐多有不服,此事,需得徐徐图之……”
长公主毕竟是汉人,本就被忌惮着,又是女流之辈,在武力为尊的草原,行事可谓是困难重重。如今达什病重,她能稳住局势已是十分不易。
纪温早知其中艰难,但见表姐话中尚有余地,便知此事并非全然不可。
“表姐,不知首领如今状况如何?”他小心问道。
只要有达什巴图尔在,长公主便始终是这片草原名义上的女主人,部下多少忌惮几分。
可若没有达什巴图尔,以长公主的身份,恐怕凶多吉少……
提起自己的夫君,周兰茵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哀伤,她勉强笑了笑:
“他自小吃了许多苦,身子根儿早坏了,这些年又十分要强,四处征战,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
纪温面色一变:“中原有不少医术高明之辈,可曾试过?”
“没用的。”周兰茵牵强一笑:“该试的都试过了。”
纪温抿了抿嘴,他虽不曾见过这位表姐夫,但论公,达什巴图尔是瓦剌首领,是长公主的后盾,论私,他是周兰茵的夫君,台吉的父亲。更何况,看表姐这副神情,想来二人之间感情深厚。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长公主,可理智告诉他,有些话不得不说。
他斟酌着开口:“表姐勿怪,我说话难听,可为着表姐和台吉安危着想,有些事,还需早做打算才是……”
周兰茵沉默片刻,方才缓缓道:“你放心,我在瓦剌的这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即便达什他……我亦有自保之力。”
说话间,一位婢女匆匆而来,行礼道:
“可敦,可汗醒了!”
周兰茵蓦地转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对纪温道:“你且先等候片刻,我去去便回。”
说完,不带纪温答应,已是兀自出了营帐。
纪温只好自个儿盘膝而坐,独自饮茶。
心中却不免盘算起来,表姐反应这么大,可见可汗如今连清醒都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看这情形,表姐已是自顾不暇,他的谋算还能成吗?
他不愿令表姐陷入更难的境地,亦不愿他的谋划有任何闪失,那可是关乎到整个大周国运。
“若是瓦剌这方难以成事,接下来又该作何打算……”
正冥思苦想间,又有一位婢女行至跟前行礼:“大人,可汗有请。”
纪温愣了愣,堂堂瓦剌首领自然不会对一位普通大周商人感兴趣,怕是表姐已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
想来表姐定有她的理由。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刚走进一处营帐,便听到里间的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我看中原那些郎中也不比我们草原的好到哪去,这药喝了一碗又一碗,白遭罪了,倒不如让我出去骑骑马放松放松——”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重重的搁碗声,伴随着长公主略带怒气的声音:
“想出去骑马?你这次又想昏迷几日?可还记得上回是怎么倒下去的?你知不知道——”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达什有些不知所措,迅速拉住她的手:
“知道知道知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逞强,让你担心了……”
越说声音越小,后面的话纪温已经听不见了。但他此刻站在帷幕后,踯躅着不知此刻该进还是不该进。
那婢女也十分有眼色的侯在一旁,并未贸然入内打搅两人,仿佛对此早已习惯。
约莫半刻钟后,达什的声音才重新传了出来:
“不是让你们去请纪——程大人?人来了没有?”
纪温打起精神,随婢女一同入内。
达什巴图尔一副标准草原壮汉模样,只是由于病重显得十分清瘦,他斜坐在榻上,单手撑住膝盖,目光如炬。
他静静打量了纪温好几眼,忽然对着长公主笑了起来:
“难怪我一见你这表弟便有股莫名的亲切感,仔细一看,台吉这小子竟与他有几分相像!都说外甥肖舅,还好台吉有一半老子的血统,要不然和你这表弟一样生的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可要被取笑了!”
纪温好一阵尴尬,他还是头一回被人说弱不经风。
周兰茵横了他一眼:“你急着见他究竟是有何事?”
提起正事,达什敛了笑容。
“纪大人隐藏身份来此,应当是有大事相商吧?”
纪温看了眼长公主,不知是否该如实相告。
周兰茵率先开了口:“既然你醒了,我也不瞒你,此事还需你来下令。”
于是,她便将二人筹谋之事一一道出。
达什巴图尔轻轻捻着胡须,思虑了半晌,才看着长公主问道:
“你当真想出兵?你可知,此时绝非出兵的时机,以你现在的实力,哪怕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可以稳住局面,可一旦出兵,多少人会因此不满——”
“我明白!”周兰茵吸了口气,不想继续听他说这些丧气话。
她沉声道:“可你知道的,大周有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至于族中那些反对的声音,我会想办法压下去。”
达什巴图尔拧起眉头,有些烦躁的端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瞪向纪温:
“兰茵说,你们纪氏是她在大周唯一的血亲,她对你们全然信任。可本汗却不同,你们想让我们主动出兵,可知此事对瓦剌风险极大?贸然挑衅那些靼子,若是当真打了起来又该怎么办?”
“绝不可能,”纪温当即反驳:“有我们坐镇北方,鞑靼不敢轻举妄动。”
“可本汗不能拿妻儿的性命与你赌!”达什巴图尔骤然坐起,紧盯纪温:“也不能拿整个瓦剌跟你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