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酉时、亥时那两次, 林淮舟发现祝珩之的手没有再乱摸乱捏,也没有做出其他除了本分之外的事。


    全程格外老实巴交,弄得已经食髓知味的林淮舟反而有点不自在。


    不过, 仔细回想起来, 祝珩之似乎多了另一个动作


    ——总爱趁他情迷意乱之时,把手鬼鬼祟祟伸进他裤腰后, 但什么都没做, 像逃兵似的三番四次撤了回来,脸色比他的还红。


    似乎不是害怕被他训, 而是更像没有经验的怯场。


    最后一次完事后,林淮舟背对着他整理衣裳, 余光中, 祝珩之一直盯着他屁股看, 表情像神游一般呆呆的, 眼神又是暗沉沉的,喉结还莫名其妙滑动好几次, 大概是在想什么阴招来整他。


    然而, 接下来的日子里,祝珩之的表现还是如出一辙地想摸他的屁股,事后阴沉沉地盯着他屁股看,但又毫无任何出格的举动。


    林淮舟真觉得他怪怪的。


    问过他到底在干什么,可祝珩之每次都打哈哈就混过去了,狗嘴吐不出象牙, 没有一句真话。


    林淮舟便不管他,管了,反而里外不是人,说不上来的别扭。


    就这样, 在父体母体的元气交合之下,灵犀相哺之法持续了十日,胎儿滋养回春,胎形很漂亮,林淮舟的肚子又圆了一圈。


    转眼间,便快到七月七日,离中元节七月十四已不远。


    依木青所言,他们可以准备流胎所需的九重大阵。


    然,没有一个人关心阵法需要仔细些什么。


    林淮舟心不在焉看着杯中清茶:“嗯。”


    祝珩之魂不守舍地转着折扇:“哦。”


    “……”


    木青真搞不懂这两个主儿到底想干什么,流胎是事先决定好的,林淮舟当时甚至心如铁石般岿然不要这个孩子,而祝珩之也相当尊重孩子他娘的选择。


    现在时机来了,反而谁也不想往前迈出一步,反倒是他这个毫无瓜葛的人更上心。


    这都什么事儿啊。


    木青干脆问道:“你们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


    祝珩之率先出口:“要!”


    他心虚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林淮舟,又改口弱弱道:“……不要……吧。”


    木青也是有脾气的:“到底要不要!给个准信,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一旦中元节这个绝佳机会过去了,你们就只能把孩子生下来,别无退路,楚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你们好好考虑,商量好再来找我。”


    然后,当日,林淮舟和祝珩之谁也没跟谁主动谈起孩子的去留问题。


    该吃饭时吃饭,该练功时练功,该睡觉时睡觉,更别提有商有量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淮舟还是觉得祝珩之很奇怪,特别奇怪。


    他莫名其妙搬了一大捆云朵似的雪貂绒蚕丝被褥回来,老妈子似的唠叨:“中元节那日,你大概要长时间躺在床上,你之前的用久了不够软,硌得疼,还有啊,我多给你买了两个枕头,都是上好的西域棉花,不潮不塌,冬暖夏凉。”


    “到时候,一个垫在腰后,两个踩在脚下,会舒服很多。你别多想啊,我可不是特意给你买的,只是刚好赶上新店开张,多买便宜,就顺便给你换了。”


    一个从不看书之人,变得天天捧着一本关于百妖出行的古籍看,连毛笔都不会握的人,还一脸认真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偶尔神神叨叨学着念出几句听不懂的咒语。


    每一顿饭,会额外多两道林淮舟爱吃的鲈鱼和排骨,都是按照林淮舟的口味特别烹饪的。


    鱼和排骨一定要现杀现取,从到手至下锅不能超过半个时辰,排骨一定是纯肋排,八分瘦二分肥。


    最后出品,油不能多,肉的内外咸度要一致,肉汁不能太稀,不能太稠,肉色不能太淡,不能太深,淡淡的金黄色最佳。


    葱花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香菜只放五片叶,每一片叶都要完好无损,蒜要切碎成泥,入口不能有粒感,姜要切细长丝,均匀铺在表面。


    祝珩之每次都用干净的筷子夹给他,郑重其事道:“你一点都不胖,真的,吃多点身体好,那孩子盘踞你的灵脉这么久,一时半会肯定脱不下来,你得有力气和他争。”


    “以后,不用再备第三双筷子。”林淮舟突然道。


    “啊?你不嫌我脏啦?”


    “……算了,随便你。”


    “哦。”


    须臾,吧嗒一声,林淮舟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一边大口扒饭一边看书的祝珩之。


    “怎么啦?饭菜不合胃口?”祝珩之生生咽下还没嚼的食物,后背一阵发凉。


    林淮舟沉吟不语,淡蓝眸子静如湖面,就是淡淡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情绪。


    祝珩之被看得有点虚,抓抓头发:“哎呀,我真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嘛,哈哈。”


    林淮舟:“你有。”


    “你是不是真气又不稳了,开始胡思乱想,快吃饭,菜要凉了,吃饱再说,啊。”


    祝珩之给他夹了一块沾满稠汁的排骨,他最爱吃这一口,配点米饭,甜香浓郁。


    林淮舟没有动筷,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又道:“你有。”


    “……”


    祝珩之学林淮舟一样沉默不语,去夹一个炸素丸子,夹了三五次都没夹起来,最后一次,丸子索性飞出筷子,咕噜咕噜从桌子滚到地面,弹起、落下、弹起、落下……


    “哥。”


    祝珩之顿时浑身一僵,他对这个称呼真的毫无抵抗力。


    把命给他得了。


    “那个,你应该知道的,妖王伯孟。”祝珩之还是缴械投降了。


    “嗯。”


    隔绝内外的九重大阵,倒也不难,最关键的,是守阵之人,此人类似阵眼的作用,人在阵在,人去阵无,只要守阵人——祝珩之能坚持到最后,林淮舟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锁妖塔里上千只妖都是他抓来的,祝珩之压根毫不畏惧百妖出行,但是,他还是有点后怕


    ——世间最后一位妖王伯孟,还没有任何动静。


    其余两位妖王已经被降伏,地渊结界已经平静了许久,伯孟不可能不会勘察到不对劲,如今,妖神要想冲破结界降临人世,只有靠伯孟一人之力。


    林淮舟先天圣体灵脉,又是金丹修士,灵力充沛到根本无法想象,光是吸收林淮舟一人之精魂,妖神几乎可以增加一倍不止的力量,重现世间,指日可待。


    如果因为祝珩之稍不谨慎,九重大阵一不小心泄露一丁点灵波,伯孟定然会立即察觉到,并在最短时间内赶来。


    伯孟乃腾蛇所化,是三个妖王里的老大,修为更强,最擅伪装,据说,妖神最为宠爱他,大概分给他的梵珠会蕴含更强的力量。


    若真是如此,祝珩之必然会单枪匹马与其正面对抗,孰胜孰败,属实难测。


    祝珩之能想到这个最糟糕的后果,林淮舟自然也早就想到,但他认为,死对头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都能一刀切成片,根本不需要他那生涩僵硬的安慰,邃先前没多去安抚他。


    孰料,祝珩之竟然还真的怕起来了,怪不得他近日这么怪,还临时抱佛脚,无时无刻不在做准备。


    祝珩之一脸无所谓,扬声道:“我可不是担心打不过他,他如果真来了,老子肯定两拳打得他满地找牙,我主要是怕出什么差错,耽误了你。”


    “你就安生吧,配合木青,好好把货卸了,以免留下什么后遗症,否则,我还得像老妈子一样,照顾你后半辈子,只要中元节那日万无一失,对你我都最好不过,不是吗?哈哈。”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这个孩子?”林淮舟道。


    祝珩之微微一愣:“你不是一开始就……”


    林淮舟截道:“笨,那是以前。”


    “你……”祝珩之莫名心跳加快,哽了一下,“你是想……生下来?”


    林淮舟徐徐倒了一杯热茶,清澈淡黄的茶水漾出他凉薄而含着柔光的眉眼:“我是孩子的母亲,我完全可以决定他的去留。”


    “等等!”


    激动惊喜惊吓混杂着涌上他的脑子,他有点转不过来,“你真的要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不对,不可能啊,你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你是不是被什么妖怪附身了?你不是我师哥!不对不对,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肯定是梦!”


    林淮舟淡然呷了一口茶,然后手一扬,啪的一声,扇了祝珩之一个耳光。


    祝珩之疼得嘶了一声:“你怎么好端端打人!”


    “会疼,就不是梦。”


    七月初的晚风夹着一丝丝余热,竹林荣茂,沙沙摇曳。


    稀疏的竹影晃在林淮舟隆起的肚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它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往下坠了一点,从祝珩之的角度看去,林淮舟精瘦挺拔的腰,好似有点托不住它了。


    从画里出来后,他们以修养练功为由,休憩一段时间,期间不少同门来看望,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多看林淮舟肚子两眼,但都以为他被祝珩之养胖了,所以没有多问,可这个理由还能撑多久?


    如果林淮舟真的打算怀胎十月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又能拿什么理由搪塞同门?同辈还好说话点,但师尊长老们呢,他们历经沧桑见多识广,真的瞒得住吗?


    真相一旦暴露,林淮舟又将面对何等遭遇?他所有引以为傲的名声、地位、梦想、灵力,都将付之东流,功亏一篑。


    到时,从神坛跌入谷底、失去一切的林淮舟,会不会后悔自己现在的这个决定,会不会记恨他一辈子?


    祝珩之完全不敢想象。


    祝珩之喉结滑动了一下,才发现喉咙完全干燥得如吞刀片,他声音微哑,用哄孩子的语气咧嘴笑道:“师哥,兹事体大,我们再商量商量呗,好不好?”


    “不同意。”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哪跟哪啊?”


    林淮舟一意孤行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最近做的事,还不够明显吗?”


    祝珩之有点来真脾气了:“林淮舟,这个孩子我有份,我也是孩子他爹,为什么我的想法你从不听一听?”


    “祝珩之,你不就是想让孩子赶紧消失,如此一来,合欢门之事,完全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你对我的侮辱也从此被抹得一干二净,然后完全切断和我的关联,潇潇洒洒,一走了之,不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


    祝珩之舌头完全打了死结,舌尖麻痹到毫无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顾虑,如果说得太直接,反而会让林淮舟觉得他在可怜他,按他那个又臭又犟的脾气,你越说他不行,他越要做给你看,结果更加适得其反。


    “祝珩之,你要负责。”林淮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皎洁月光洒在林淮舟冷白脸庞,浓黑湿润的睫毛在微微发颤。


    祝珩之久久不语。


    风迎面而来,林淮舟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站了起来,深呼吸一口气:“总之,不管怎么样,我意已决,你看着办吧。”


    不知为何,他脚步有点飘然,好似方才把他心里积压的所有重物都倾泻而出,擦过祝珩之肩膀,他手腕被对方紧紧箍住。


    “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可以……”


    林淮舟望着天上被乌云咬了一半的明月,呼出一口浊气:“我不想看见你,别来烦我。”


    他头也不回,用力一挣,祝珩之的手圈了个空。


    圆月当照,孤影凭栏——


    作者有话说:作者骑着小电鸡嚣张跋扈地扭出S形:“哇咔咔,谁懂宝宝的那句‘祝珩之,你要负责’!谁懂!!!”别看我们林宝是掌管耳光的公主,其实人家是个超会撒娇的好宝宝[可怜][可怜]


    存稿告急,感觉快要变成隔日更多的节奏了,到500营养液还是会加更(有营养液浇灌我这条老命,拼了也得把饭端出来[摸头])


    第42章


    看着林淮舟踏出竹苑, 修长的背影在月光下凄冷决绝,祝珩之垂下的手紧紧握拳,心头酸酸涨涨, 好像空了一块儿。


    在对方即将消失在门外那一瞬间, 他手一扬,少量灵识丝丝绕绕化作一张黄符, 不着痕迹地缠住林淮舟脚踝。


    那符贴身跟着他, 一路踩碎星月,划破长风, 来到一间简陋的草庐,草木芳香浓郁得能塞住呼吸。


    林淮舟面色不改抬手敲门, 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怀孕以来, 每日都和又苦又臭的汤药打交道。


    门前熟睡的大黄狗立马竖起耳朵, 弓背耷尾,瞠目龇牙:“汪!汪汪!”


    林淮舟纹丝不动, 淡蓝色的眸子从眼尾移去, 月光下反射出一道薄薄的寒光。


    那狗立刻蔫如枯草,垂下耳朵,尖声尖气地嗷嗷乱叫,后退两步,蜷进角落瑟瑟发抖。


    须臾,门后有动静, 吱呀一声打破宁静。


    “清也?你怎么来啦?”木青衣裳有点凌乱,脖子上印着红色黑色的斑斑点点。


    那狗十分委屈地嗯嗯嗷嗷蹭着木青的手,同时,咧开嘴朝林淮舟重重吠了两声。


    “臭桃花, 不得无礼。”木青拍了一下他的头喝道。


    “原是清也君大驾光临呀,不好意思,我们要睡了。”


    一只涂着精致丹蔻的手攀上木青肩膀,楚司司大部分的身体隐入夜色,唯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烁着淬毒般的光芒。


    这么长时日以来,林淮舟已经知晓楚司司对天留山没有任何威胁,加之,这人给木青带来不少短暂的快乐,也没有伤害木青,他便没有多管。


    木青见林淮舟脸色不好,关心道:“怎么啦?你们没商量好?”


    “嗯。”


    “汪汪汪!”


    “桃花!”


    那大黄狗躲着木青身后,还在叫个不停,在夜深人静中格外吵闹,压根不听木青的喝令。


    “来,乖乖,不可以哦。”只见楚司司温柔地摸了摸桃花,后者便开始哆嗦着耷拉眼皮嗷嗷叫,安安静静地在楚司司脚下蜷成一个玉米馒头。


    “楚姑娘,还是你有办法。”木青由衷赞道。


    “哪有,都是木公子养得好。”


    林淮舟有点乏了,他径自越过这对你侬我侬的鸳鸯:“借住几天,叨扰了。”


    林淮舟并不是第一次住在木青家里。


    小时候练功,稚嫩的身体还没有适应师尊的严格训练,内伤外伤是家常便饭。


    他一个人处惯了,记忆中只有师尊才是可以亲近之人,一想到医修药修那些人会跟他说话,会问东问西,他就发自内心抗拒和他们接触。


    不管大伤小伤,每一回都是咬牙坚持下来,不涂药不吃药不休息,依旧每日按照师尊要求勤学苦练。


    直到七岁那年,一日,木青背着木筐采药,在河边看见他用不知名的草汁涂手背的剑伤,立马制止了他,他们由此相识。


    这一识,便是十余年。


    也正因为木青就像一束光闯进他的生命,他开始觉得,受伤真的好痛,忍得好难受,必须用药,必须休憩。


    于是他也学会了偷懒,每次等师尊外出,他便会去木青的草庐住上那么一两日,木青会带他爬山识药,捅蜂窝偷蜂蜜,用狗尾巴草折手串,吮吸晨间山茶花的甜汁儿……


    有那么一两次,师尊要求的功法没有练好,被发现他懒惰了,连累木青被罚两天不能吃饭,但木青并没有怪他,一句也没有骂他,还悄摸去厨房偷了两个豆沙包回来,一人一个,吃得比山珍海味还香。


    对他来说,木青更像是除了养他长大的师尊之外的,唯一亲人。


    和祝珩之闹矛盾后,他第一个想到可以任意去的地方,便是这间可以奇迹般消解苦难的草庐。


    他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地整洁干净,陈设不变,可见,木青平时都有打扫,仿佛是一个温暖的港湾,随时欢迎他回来。


    木青跟了进来,没问什么,就义愤填膺地数落:“祝兄也太过分了,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不要这个孩子的吗?关键时刻他突然非要和你唱反调?太不是人了!”


    林淮舟:“……”


    木青撸起袖子:“我找他说理去!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不用。”


    “?”


    “要这个孩子的人,是我。”


    “???”


    木青一时宕机,忽而声音划破耳膜:“什么?!?!你要生下来!!!”


    “嗯。”


    木青赶紧把头探出去,左看右看,立马锁紧门,压低声音认真道:“清也,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你可知后果?怀孕时间这么长,很难满住所有人的耳目,一旦被发现,你……”


    他轻轻截道:“我知晓”


    木青踱来踱去,抓耳挠腮怎么也想不明白:“哎呀,你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烛光静静地映在林淮舟冷白秀美的脸庞上,他躺在榻上,手抚摸着隆起的孕肚,眼皮半盖,眉宇之间流淌着柔水,他道:“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我不也在吗?我可以一直陪你呀。”


    “不,你始终要嫁人的。”


    “?”


    “不管怎么说,你会有你自己的家。”


    “你也有啊,天留山,寒水涧,竹苑,草庐,都是你的家。”


    林淮舟缓缓摇头:“我想有一个地方,是完全属于我的。”


    木青一时噎住,他自然明白林淮舟的意思是什么,须臾,他嘴角扯开一丝笑意,似是无奈,又是欣慰:“那家伙还真让你变了不少。”


    “不过,话说回来,你如果真要把你和祝兄的骨肉生下来,除了要面对师门长老的压力,忍受界内的非议,还极有可能因此丧命。”


    木青继续道:“自上千年的医史记载,先天圣体孕育后代,只有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先例,到头来,母子双死,你真的要为之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吗?”


    林淮舟沉默不语,右手贴上柔软的孕肚,仿佛能感受到胎儿的心跳和他的呼吸紧密相连。


    “汪汪汪!汪汪!汪……”桃花凶猛的吠声在静夜中绕着走廊回响不绝。


    “啊啊啊!死狗别追我啊!师哥!师哥!师哥快来救我呀!师哥!!!”


    木青看了一眼林淮舟,摸了摸鼻子:“要不要让他进来?”


    “不必。”


    “行,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拿个大扫帚扫他出门。”


    木青刚转身,砰的一下,关上的门被直接撞开!


    一阵疾风带过,林淮舟身后就黏着一位哭唧唧的大高个。


    “师哥呜呜呜~有狗,我好怕怕~”


    木青扶额:“祝兄,你戏太过了,清也是不会信……”


    话还没说完,只见林淮舟一个认真的眼刀飞向气势汹汹的桃花,后者又嗯嗯嘤嘤地灰溜溜跑了。


    木青:“……”


    林淮舟扫了眼搂在他腰间的手:“滚开。”


    “不,除非你跟我回家。”祝珩之十指交叉成锁扣,死皮赖脸道。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祝珩之笑眯眯道:“那你先把安胎药吃了,我可不值得你气坏金枝玉叶的身子。”


    说着,祝珩之手掌一翻,化出两粒药丸,抵在对方唇前:“来,张嘴,啊~”


    林淮舟脸颊微微泛红,瞥了一眼旁边看戏的木青,后者立马一敲脑袋:“呀!好像楚姑娘在叫我,你们好好聊,实在要打架的话,出去打哈,我正在存钱买聘礼呢。”


    嗖的一下,出于生命安全,木青瞬间原地消失。


    “师哥,我们吃完药再好好聊一下好吗?别气坏身子。”


    “你不是不要他吗?还吃什么药?”听得出来,林淮舟还在气头上,“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林淮舟以为祝珩之会像狗皮糖似的死缠烂打,连续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戏,可是,不一会儿,祝珩之翻回掌心,鼻间的苦味消失了,腰间的手也松开了。


    祝珩之把一个小瓷瓶塞进他手里,表情藏进昏暗里无法看清,语气突然很正经:“对不起,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瓷瓶带着对方独有的体温渗入掌心,他低头一看,光滑的瓶身用墨汁烤了一个夸张的笑脸,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祝珩之摇头摆尾使劲儿讨好的死样。


    “站住,”林淮舟握紧药瓶,温度交织,“你什么意思?”


    祝珩之驻足,背对着他,沉吟不语。


    “我问你什么意思?”他手指似藤蔓缠过瓶身,指甲深深嵌入皮肤。


    “亥时已至,你该睡了。”


    林淮舟将药瓶毫不留情掷了过去,砸在祝珩之后脑勺,瓶子反弹悬空,及时落入一只手中。


    “我就是在负责!”祝珩之扬声道,“我不可能只顾着孩子不顾你,你才是最重要的!”


    风穿过发梢,林淮舟的表情空白了一会儿。


    “你难道没想过,万一你怀孕的事被传出去,你会吃多少的苦?我会有多心疼?!”


    林淮舟忙撇开发烫的脸颊,似乎有点顶不住他炽热如岩浆的目光。


    “而且,我方才在门口都听到了,这是一个死局。”


    祝珩之仿佛哽了一下。


    他深呼吸一口气,补道:“我只不过是你的死对头,一个惹你嫌惹你厌的狗男人、贱男人,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个意外,他就不该存在,有什么好值得你做这么大的牺牲?你就不能继续坚持你之前的想法吗?”


    “不能。”林淮舟含糊道。


    “有什么不能的?只要没有了这个孩子,你还是那个心怀天下满心想要修道成仙的清也君,你一样可以过回原来的生活,我保证,九重大阵那日,我就算拼了命也会保全你……”


    “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林淮舟突然清晰截道。


    “什么?”


    “因为你,我再也回不去了,你不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快开窍吧二位[摊手]


    第43章


    祝珩之一时瞳孔震缩,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林淮舟便转过身去,微微仰头, 好似憋回去什么, 声音恢复千年寒冰般的冷咧:“没了你,我一个人照样也可以, 滚。”


    恍惚间, 房间里那种暧昧不清的氛围如镜打碎,他方才不小心露出的丁点脆弱, 对祝珩之来说,仿佛就像一座突如其来的海市蜃楼。


    “你记得睡前把药吃了。”


    祝珩之把药瓶放在桌子上, 还真的作势离去。


    刚迈出一步, 砰砰砰连续几声, 门窗被一股外力重重关死, 紧接着,哐啷——响起锁头和锁链的声音。


    “你们还是把话说完吧, 省得老是跑来打扰我和木公子的春宵良夜。”


    是微沉中带着笑意的男声, 还张口闭口木公子的,除了楚司司还有谁?


    “对了,提醒一下,门窗上我都撒了剧毒,是碰不得的哦。”


    祝珩之凉飕飕道:“你就不怕你的木公子要进来?如此你可就要变成没人要的寡妇了。”


    “呵,我给木公子的茶水里下了点东西, 不到日上三竿,他是不会醒的,你还是先解决你和你老婆的事情吧。”


    林淮舟警惕问道:“你想对他做甚?”


    楚司司笑道:“我们恩爱无比胜似夫妻,今夜月色很美, 自然是做夫妻该做的事啦。”


    林淮舟微微蹙眉,似乎不太懂睡着了和做那事儿怎么能扯上关联?而且,听楚司司的口气,他似乎非常兴奋与期待,犹如即将要品味到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祝珩之好像听明白了,牙齿打架咦惹一声:“你他娘的真是个疯子。”


    楚司司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爱他,就要占有他,不是吗?我可不像你,纸老虎一只,都这么久了,还能忍得住不下手?”


    祝珩之:“……”


    林淮舟:“?”


    “你们好自为之,早点睡吧,睡一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明天见。”


    “早点睡”“睡一觉”这三个字就是普通的问安,可林淮舟却见祝珩之不知听成什么了,耳朵唰的一下比红霞还绚丽。


    楚司司这个人在修真界内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上一刻还在跟你有说有笑,下一刻就有可能会毒死你,谁也不知道门窗上到底有没有他所说的剧毒。


    祝珩之从小狗胆包天,素来偏做别人不让他做的事,还真伸出手去推门。


    林淮舟忽然捂着肚子皱眉咬牙,一手撑住桌面。


    他明明把所有声响都咽下肚,可指节压出的白还未传到指尖,腰椎后便传来一阵阵熟悉的温流。


    那只食指上印着半颗朱砂痣的宽厚大手,隔着一寸之差,一如既往地用灵脉来安抚躁动的胎气。


    林淮舟久久地看着那只悬空的手,道:“你可以……近一点。”


    祝珩之道:“你不喜欢与人触碰。”


    林淮舟没出声,须臾,他微微挺身,盈盈可握的腰轻轻贴进对方的手心。


    祝珩之显然一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被截断了。


    “这样好受一点。”


    房间再度陷入寂静,只有林淮舟隐忍着痛楚的微粗气息,断断续续,如鼓声般一下一下撞击祝珩之耳膜。


    身下平整的衣料开始变得凹凸不平,祝珩之生怕被林淮舟发现什么,往后退了退,可后者浑然不觉危险来临,腰身跟着他一起退,不仅没有拉远距离,反而贴得更紧了。


    “……”


    手心里裹满韧瘦的细腰,腰下翘起的优美曲线正好压住他身前,大抵动的胎气太多,林淮舟着实有点难以忍受,身体随着灵气的注入而微微发颤,时不时摩擦来摩擦去。


    祝珩之怎会不知晓自己越发嚣张的动静,索性仓促收掌,灵活的舌头有点打结:“先……先吃点药吧。”


    “嗯。”


    好在他没说什么,祝珩之暗暗松了一口气,倒出两颗苦涩的药丸,递过去。


    林淮舟脸色红润了许多,但不是气色好的那种淡淡透红,反而是桃花漾水般的轻云绯红。


    只见他微微低头,浓黑而翘的睫毛如扑朔的蝴蝶,柔美的嘴唇稍启,就着他掌心,把药含进去。


    祂又挺拔立正站好。


    都怪自己平日伺候林淮舟时,调戏惯了,每次吃药都故意换着花样喂他,别提当时他脸红心跳、眼尾含水的时候多好玩了。


    可如今,林淮舟已经把这种不正经吃药的动作深深刻在骨子里,结果被玩的人,变成了自己。


    祝珩之的脑子里已经绽出漫天烟花炮仗。


    可林淮舟就这样含着药丸,腮帮微微隆起,定定看着他,锐利轻挑的凤眸此刻放大瞳仁,刻薄的眼白微乎其微,宛若世外桃源里两个又圆又大的碧蓝湖泊。


    他能不能不要露出这样勾人上床的表情?


    祝珩之感觉胸腔冒起一团熊熊烈火,白烟咕哝咕哝,呛得他口干舌燥。


    他掌心一翻,抛出一小簇灵火,茶杯的水登时飘出薄薄白雾,七分烫,不偏不倚,他闭着眼睛都能精准判断。


    但见林淮舟下眼睑微微往上挤,上眼睑顺势下弯,露出一副餍足的神色,他端茶喝了一口,又抿了一小口,大概整个口腔都溢满了茶香,他喉结才缓缓滑动,然后,连喝好几口,似乎药味还没冲走,他将见底的茶杯熟练地递给祝珩之。


    “……”


    后者本想能远离一点就一点,起码不要被对方发现他身下的异样之处,但他已经伺候惯了,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已经拿着茶杯,第一步就是用水冲走杯底的茶屑。


    做都做了,祝珩之现在甩手不干,反而引人奇怪,他甚至觉得自己也非常奇怪,怎么对方随便一点点小动作就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看着林淮舟又斯斯文文地喝完一杯水,薄薄凝脂下的喉结一动一动,下颌抬起一条柔美的弧线,此时的祝珩之,双腿微微夹紧,似乎快要冲上云霄。


    祝珩之从未觉得自己抵挡诱惑的能力这么弱,要知道,他十来岁便开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林淮舟就这么一个日常动作,都能让他整个身体灼烧一般难以忍受。


    “你能别这样喝水吗?”


    林淮舟:“?”


    烛光下,他嘴角沾湿,泛着诱人的水光。


    “什么?”他还伸出舌尖舔了舔。


    “!!!”


    祝珩之赶忙捂住眼睛仓促转身,清了清嗓子道:“早些睡。”


    还没等对方开口,他已经抱住自己躺在离床最远的角落,面对冰冷的墙壁,长得无处安放的腿往腰腹蜷缩,似乎试图遮挡什么或在摩擦什么。


    安静片刻,只听椅子腿和地面轻轻滋啦一声,脚步声渐行渐远,紧接着床板轻轻摇动,未多时,平静匀称的呼吸声传入耳中。


    祝珩之悄悄呼出一大口浊气,小心翼翼翻过身去,隔着三米远,痴痴地看着林淮舟恬静美丽的睡颜,他呼吸渐沉,右手慢慢探入身下……


    窗外,晚风拂动树枝,桂花如雨如瀑。


    翌日,木青从床上诈尸而起,突然皱眉倒吸一口凉气,身下传来不寻常的痛楚,浑身筋骨酥麻,好像不眠不休打了一场大仗似的。


    “木公子,你醒啦。”楚司司满面春风地端着早饭进来,气色红润有光泽。


    “对了,那两个冤家有没有在我们家打架?”


    他昨晚从林淮舟屋里离开后,喝了半杯楚司司递来的热茶,还是不放心那两个一点就燃的家伙,本想返回去盯紧点,可后来他很困,好像直接倒头就睡了。


    楚思思上前伺候他穿衣穿鞋,心情很好的样子,随意道:“应该没有吧。”


    “我得去瞧一眼。”


    “木公子,先吃点东西吧。”楚司司给他拿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


    “不行不行。”木青急急忙忙赶去,边走边吃。


    长廊暗处,楚司司指尖灵光一闪,门窗的锁在木青从转角处走来之时悉数消失。


    “你们……”他堪堪推开门,声音便戛然而止,嘴边的包子吧嗒一声滚落地,眼睛瞪如铜铃。


    只见晨光熹微之中,林淮舟平枕在祝珩之宽阔的臂弯,睡得正甜,后者下巴抵着林淮舟头顶,右手穿过林淮舟颈后,左手越过孕肚轻轻搭在他腰侧,嘴角似笑非笑,不知做着什么春秋美梦。


    “你你你你你们昨夜干了什么?!!”


    木青擦了擦眼睛,觉得自己已经晕头转向看花眼了,该多睡的人是他才对。


    林淮舟微微皱眉,似醒非醒,转过身,毛茸茸的头往祝珩之怀里钻了两下,大概找到舒适的位置,便不动了。


    祝珩之一闻声,蓦然抬起眼皮,眸光犀利如箭射向木青,同时把下半张脸缓缓抵在林淮舟肩颈上,加紧环抱的力度,仿佛狼王护食般霸道狠戾。


    木青大气不敢出,一步一步挪出门外,双手乱七八糟在空中比划什么,大概示意对方出来一下。


    祝珩之也不知道怎么看懂的,还真的轻轻放开林淮舟,小心翼翼理好林淮舟压在身下的银发,盖好被子,掖好每一寸被角,便下床出去了。


    当门收走最后一丝光线时,正在酣睡的林淮舟,缓缓撑开眼皮,稀疏的晨光映入蓝色眸底,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昏沉与惺忪。


    他抬手摸了摸身旁祝珩之睡过的地方,感受着那温暖的余温嬉戏他的掌心。


    长廊上,木青和祝珩之说清楚了,林淮舟生孩子的后果大概会死路一条,让他帮忙一起劝一劝,想办法拉回这头犟驴。


    “你知道,他为什么执意生下这个孩子吗?”木青一脸认真问。


    祝珩之的手垂在两侧,右手大拇指摩挲食指指节上的半颗朱砂痣,心里隐隐想到某个不确定的答案,但嘴唇抿了抿,沉吟不语。


    木青嗨呀一声跺脚:“因为你啊。”


    “我?”祝珩之睫毛微颤,“他不是一直都……讨厌我吗?”——


    作者有话说:作者骑小电鸡完美翘头一边拿喇叭喊道:“告急告急,存稿所剩无几,戒备戒备!!!”[裂开][裂开]


    第44章


    木青无奈叹道:“你跟他斗了这么多年, 还不了解他吗?他如果真讨厌你,会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天天看你在他面前搔首弄姿晃来晃去?”


    木青继续道:“清也从小到大, 仙尊让他做什么, 他便做什么,但他跟我们一样, 是一个人, 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他以前跟我说过,他不喜欢住在仙尊给他安排的竹苑。”


    “他说, 那里太冷清,太安静, 每至深夜, 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 他其实很害怕的, 可他从来不会忤逆仙尊,每夜都在恐惧中隐忍下来, 忍着忍着, 就习惯了。”


    “他就好像一只被仙尊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就算打开门让他飞,他也不会再飞起来。”


    “实话跟你说,祝兄,清也这个人,从小被仙尊带大, 性格确实有点怪,有点古板,疏冷严肃,脾气还很大。”


    “除我以外, 他没有朋友,没有人能和他随意聊天,更没有人像你一样毫无畏惧地亲近他。甚至可以说,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忍气吞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无微不至、寸步不离照顾他、像忠犬一样粘着他的人。”


    祝珩之听得怪怪的:“你会不会用词儿?”


    木青摆手道:“哎呀,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很黏你,要给你生孩子了都!”


    “可是……”


    “祝兄,还可是什么?啊?不是我说你,你平时天天师哥爱我我爱师哥挂嘴边,脸皮厚得连剑都刺不穿,怎么?现在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你反而唯唯诺诺起来?”


    祝珩之还在强调确认:“你是说,他,真的喜欢我?”


    “废话!谁会为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生孩子?而且还要赌上自己宝贵的性命?”


    “他真的喜欢我?!”祝珩之又惊又喜,却语气还是有点怀疑,感觉像做梦一样。


    须臾,他变戏法似的换上那副贱兮兮的嘴脸,洋洋得意地自说自话:“也对啊,哈!他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普天之下,还有哪个男子能有我长得这般颠倒众生?不过话说回来,我甚至怀疑他早就暗暗喜欢我了,啧啧,我这该死的与生俱来的魅力,实在无处安放,真是苦恼。”


    木青一脸菜色:“停!我是来商量怎么让清也放弃生孩子这个念头的?不是来听你发骚的。”


    “哦。”


    “哦?!就没了?就这??”


    “嗯。”


    “……”木青觉得此人也病得不轻,“你到底想不想办法?你不会是想保小不保大,好让清也给你们祝家延续香火吧?臭男人!”


    “当然不是,你也是了解他的,他一旦下定决心,谁也劝不动。”


    木青一时哑言,的确,林淮舟的倔脾气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寻向来鬼点子多的祝珩之商议此事。


    祝珩之望着天边的云,轻声道:“由他去吧,让他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云向来高高挂在天空,飘向何处,从来不是它能决定的,可谁不想有那么一次机会可以冲破桎梏,飞向自由的远方?


    木青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想这般让他自己拿主意,可是,性命攸关,不可小觑,你就不害怕吗?”


    祝珩之弯唇一笑,释然道:“他想做什么,我都陪着。到最后,他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接下来大半日,林淮舟丝毫没看见祝珩之的影子,就好像这个人突然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林淮舟觉得这狗子还在跟他怄气,故意躲着不见他,软的不行来硬的,可林淮舟偏偏不吃这一套,索性就当祝珩之死了,他该做什么做什么,正好耳根清净。


    离了祝珩之,他还不能活了吗?


    午饭时分,宋竞难得看见林淮舟挺着肚子去膳堂吃,便端着饭碗凑过去一起坐。


    可林淮舟看着素炒白菜、萝卜丝炒鸡蛋、小葱豆腐,迟迟没动筷,须臾,见他吃了一口,微微皱眉,问:“没放盐吗?”


    宋竞吃了一口,细细品尝:“不会吧,大师哥,你是生病了吗?”


    从前他没有开荤,并不觉得这些饭菜堪比鸡食,到底还是想吃红烧鲈鱼和香酥排骨。


    一顿下来,林淮舟蔫蔫的,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凑合着吃了两口,喝了半碗热汤,便放下了。


    他现在还在师尊恩准的休息期,饭后,他随手拿了一个苹果,闲来无事,便随意散步晃了一圈,天留山一切被师尊照料得井然有序。


    他身形已经走样了,不好像以前那样去藏书阁一待就是一整日,以免惹人注目,更不能像往日那般去冰洞打坐练剑,那里千年极寒之气会影响孩子。


    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捂着微隆的肚子,吃着祝珩之每日让酒楼送来的新鲜苹果,懒洋洋地兜回了竹苑。


    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风沙沙作响。


    不知为何,林淮舟总感觉近来有双眼睛在盯着他,可就是抓不住到底是什么。


    罢了,许是孕期多疑,也许,一回到去,就能闻到熟悉的气味。


    然而,竹苑空空如也,只有竹子的臭涩味和随风拂来的泥土潮味。


    林淮舟喃喃道:“我真是疯了,到底在期待什么?”


    还没到午睡时间,他便伏在书案上执笔默写《清心经》,抬笔点墨,落下一点,可宣纸上只有一滩洇湿的水渍。


    抬眸一看,砚台上只有一滩平静的清水,墨锭干燥地搁在旁边。


    一片竹叶从窗户飞进,轻轻点在砚台上,叶尖触及水面,泛起浅浅涟漪。


    波纹中,仿佛晃过祝珩之蹲在他脚边磨墨时下巴搁着桌沿打瞌睡的样子。


    林淮舟夜晚睡眠时间长,精神饱满,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饭后就是练字作画。


    而祝珩之每到这时,便哈欠连天,想睡,但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会随时捣蛋,便像一只大型犬似的黏着他,闲来无事便替他磨墨。


    一次两次三次……日复一日,出双入对,相伴相依。


    有时候,林淮舟不想提笔,想看书,祝珩之却已经磨好墨在书案旁,摇头摆尾似的等着他,瞳仁乌黑发亮,天生的笑脸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清也君心情很好嘛?”


    不知何时进屋的楚司司倚在门口,手指圈着肩前一缕发丝把玩,声音如滴入水中的石子,水中景象化作一层层褶皱漾开。


    林淮舟低眉敛了神色,冷冷道:“他不在。”


    “不,我不是来找那小子的,我找的人,是你。”楚思思拖长声音懒懒道。


    “我?”


    “不错,你不想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楚司司双手拢袖,一袭粉衣,妆容精致,如一只翩翩而来的花蝴蝶。


    林淮舟若无其事拾出一本书,埋头翻阅,沉默不语。


    一张精美的金红色帖子放在他书纸上。


    “有人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这是何物?”


    “我可不知道你们老夫老妻的在玩什么情趣,真是的,人家忙着去赶午集给木公子做七夕晚宴呢,又不是给人跑腿的。”楚思思碎碎念叨,便挎着菜篮子扭走了。


    那帖子上刻画着两只缠绵悱恻的喜鹊,林淮舟打开一看,内页有两行烫金字体


    ——七夕庙会,与你有约。


    确实,转眼间,明夜便是七月七。


    林淮舟从来不参与任何热闹,一年四季都在专注自己的修炼大业,一刻都没有松驰过。


    不管什么节日,即便是春节,天留山弟子在欢欢喜喜地庆祝,而他也从不露面,顶多吃几个木青送来的饺子。


    七夕庙会倒也路过一次,去年和祝珩之打架,正好是七夕夜,当时,祝珩之三番四次带赤霄阁弟子偷偷下山喝花酒,他奉师命捉人受罚。


    你追我赶期间,恰好路过人山人海的繁华灯街,当时确实惊艳了一下,还萌生了想逛一逛的想法,但最终为了顾全大局,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自从祝珩之闯进来后,他的生活由非黑即白变得五彩斑斓,许多打算藏在心中一辈子的遗憾,也好像逐渐一个个圆满了。


    第二夜,林淮舟换上最好看的一套新衣裳,把如瀑如缎的银发挽了一遍又一遍,如期赴约。


    入口是一个用喜鹊灯点缀的石拱门,门前排了两条长队,每人手里都拿着和他一样的帖子。


    放眼望去,皆是成双成对,一个个脸上荡漾着比蜜糖还甜的笑容。


    林淮舟形单只影穿插在中间,且他身形拔长,基本高出半个头或一个头,气质出众,又生得貌美非凡,着实鹤立鸡群,不禁引人频频投来窃窃私语的目光。


    大概好奇,这个天生尤物般的美人另一半是什么样的吧。


    林淮舟从未被这么多人如此直勾勾地看着。


    虽然修真界无人不知他清也君,见者毕恭毕敬,看一眼都觉得冒犯,可这里是人间,百姓们每日忙着早出晚归谋生,谁有时间去窥探一个与自己生活无关之人?没见过他,实然正常。


    他稍稍低着头,阖上眼皮,默念《清心经》,拿着帖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着,手心略湿,一路排到前头。


    那验帖之人看了看贴,上下打量他几回,那眼神说不上是恶意,反倒像在说“原来是你啊”。


    林淮舟当时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并无多想。


    入了石拱门,往右拐,走上近百米,视线便越发明亮,再走几步,亮如白昼,遥望去,一整条宽敞的街道都用不同形状的花灯装饰着,多姿多彩,好像一条璀璨银河直通天际。


    继续往前,人群开始和他肩并肩走去,摊贩的吆喝声、妇孺的嬉笑声、杂技艺人喷火的呼呼声、舞狮游街的锣鼓声、掺杂肉沫的面糊倒进油锅的滋拉声……


    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香甜辣酸,你争我抢地挤进空气里,又调皮地钻入每一寸衣料,让人由头到脚都散发着烟火气。


    林淮舟边走边看,眼睛几乎要转不过来。


    这时,一个鬓角苍白老伯,扛着一大串冰糖葫芦的迎面而至,貌似一下子就瞄准了林淮舟,劈头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林淮舟驻足,轻轻阖首。


    “可要买一支尝尝?”


    “我没带银子,不好意思。”


    “诶,莫得事莫得事,”那老伯摘下一支鲜红透亮的糖葫芦,递给他,“就当是一枝花,赠花与美人,是我赚啦。”


    林淮舟婉拒:“不,您出门做生意不容易,我怎可白拿?”


    “拿着拿着。”


    老伯盛情难却,林淮舟只好作罢:“多谢。”


    老伯见他光看不吃,便催促道:“你不吃吗?”


    林淮舟被他看得实在不好意思,便低头咬了半颗,清脆的糖衣裹着酸甜软糯的山楂,在口腔中爆开,甜而不腻,酸而不涩。


    “好吃吗?再多吃点,把两颗吃完。”老伯有点莫名其妙,好像迫不及待想看到什么。


    在对待这样和蔼友善的老汉,林淮舟不是一个忍心拒绝的人,便真的吃完了两颗。


    忽然,嘴里嘎嘣一声响,他鼓鼓的腮帮子戛然而止。


    老伯激动朗声笑道:“这就对了,对了!”


    林淮舟牙槽动了动,吐出一颗表面皲裂的白色珍珠?


    甫一抬头,那老伯已经消散在人群中。


    他指腹轻轻一捻,白色粉末中露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没有字,只有一条直走右转的线路,还有一个贱得让人恨不得把巴掌伸进去的笑脸。


    “又搞什么鬼?幼稚。”林淮舟嘴上硬着,脚下还是按照线路穿过人海走起来。


    孰料,右转后,只有一扇冰冷坚硬的墙壁和他面面相觑。


    “……”


    “你跟我来吧。”


    林淮舟闻声低头一看,墙下蹲着一个四五岁光景的小男孩儿,头发散乱蓬松,稚嫩脸庞灰扑扑的,衣着的补丁密密麻麻,看不出颜色。


    “去哪儿?”林淮舟蹲下身问他。


    男孩儿眼里满是警惕:“我答应过别人,不能说的,你跟我走就好了。”


    他径自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林淮舟有无跟上。


    路的尽头是一个四脚亭,穿过亭子,四周皆是铺满成千上万花灯的湖面,一条平板木桥直达湖心,割开五彩斑斓的水色,一艘恢弘华丽的画舫等待在桥端。


    只见那男孩儿含着手指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暗号似的,那船立即放下一截木梯,轻轻砰的一声,和桥搭在一起。


    男孩儿往旁边让了一步:“就是这儿,你上去吧。”


    林淮舟不明所以,但还是道了声:“多谢。”


    话音未落,从天而降两块金子,男孩儿眼睛立即发亮,一举扯起衣服兜住,兴冲冲地一蹦一跳跑开了。


    木梯倾斜着一直延续到画舫的最高处,那里明亮如月,好似茫茫黑海中亮起的一盏明灯,浓浓云雾中伸出的一只手,指引着林淮舟抬步迈去。


    木梯内部大约是中空的,他每踩实一步,就会发出轻轻的咚咚响。


    好似和他胸膛里的某种声音合二为一,时而化作一团灼热之火,令他手心冒汗,时而化作一道触及全身的闪电,令他脊骨发麻,脚下发颤。


    他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漫长又莫名其妙的失控感,索性驻足于半途,腾空如蝶,一举越过所有木梯,直达顶端。


    结果,那是一个格外宽敞的空地,寂冷月光下,一个人影都没有,空空如也。


    “……”


    林淮舟压了压唇角,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挤压着心脏。


    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去之时,一个满脸五颜六色的戏子探出头看,不小心和他对视一眼,结果她尖锐地啊啊啊叫起来:“挚友已经到了!快快,准备!准备!!”


    话音未落,脚下船板开始砰砰砰震动,从边边角角涌现出一群手拿花灯的男女老少,以他为中心,迅速围成一个圈。


    紧接着,两边纷纷攘攘出来一群身穿戏服或拿着二胡唢呐月琴梆子的人,井然有序各就各位,开始吹拉弹唱起来。


    两个花脸踩着乐声,高举手臂,用披风组成一道双开门宽的帘子,慢慢走上来,那袖子下有一条缝,缝后有一双鞋。


    林淮舟眉心微动,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披风呼的一下挥开,曲子忽而高亢而激烈,又夹杂点二胡的咿呀悲色,一个竖眉髯须的光膀子将军角色赫然亮相,健壮成块的背肌上,五花大绑着一捆荆棘。


    祝珩之踩着曲子拿腔拿调地走了几步,悲泣而拉长高唱:“林兄啊,我滴挚友,怪就怪我……”


    尾音还没降下来,周围的人便开始起哄:“原谅他,原谅他,原谅他……”


    “……”林淮舟转身撒腿就跑。


    祝珩之伸出手:“喂,我还没演完呢!精彩还在后头!”


    “你们一个个都不按排练的来,把人吓跑了都!出场费挨个减半!”话罢,他足尖一跃,眨眼间,已经追到林淮舟屁股后了。


    “师哥,你快回来啊,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跑,后面的戏才是最精彩的,我没日没夜足足练了两日呢。”


    林淮舟托着孕肚跑在前头:“祝珩之,如果你想看我当众出糗的话,不必大费周章,你已经做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好好道个歉,真没别的!师哥,你别跑那么快,当心孩子。”


    祝珩之背着一捆满是刺的荆棘,稍微一动就扎得疼,实在不敢用上全部灵力追上去,而林淮舟这几日被他的元气补得很滋润,体力自然不错,所以,祝珩之无奈只好一直追在下风。


    此时,他们一前一后拐进了七夕庙会的主街道。


    灯火明亮如昼,人山人海,祝珩之的半裸装扮实在过于奇怪,不免引得女子当街捂眼大叫,引人细细碎语。


    “把你衣服穿好,装什么廉颇负荆请罪,丢不丢人?”此处人多不好跑,林淮舟便换作快走,简直羞红了脸,装作不认识祝珩之。


    “好好好,那你别走,等等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祝珩之的手越过人群去拉林淮舟。


    旁人频频看过来,林淮舟假装扶额挡住自己的脸:“快点,我数到三,一……”


    祝珩之赶忙卸下那捆荆棘,往旁一扔,然后抽出绑在腰间的袖子一穿,一系,就端正了。


    林淮舟真的抬不起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想到这种兴师动众的蠢办法?”


    “我就是想弄得真诚一点儿,没想到你脸皮这么薄,快红出血了都。”祝珩之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又软又烫,像一个刚出炉的脱壳鸡蛋。


    “滚。”林淮舟打开他的手。


    适时,远处,一颗颗火星子从地面尖叫着升向天际,在漆黑的夜空中陆续嘭嘭嘭炸开成一朵朵绚烂烟花。


    花灯街上,人人不约而同驻足仰望着此起彼伏的缤纷花海,好像人间的一切都为之按下暂停。


    “跟我走。”


    祝珩之一把握住林淮舟的手,侧肩小跑,弯弯曲曲穿过人群。


    “去哪儿?”林淮舟任由牵着,还没等祝珩之回答,他其实就已经任由对方带到天涯海角。


    “一个好地方。”


    熙熙攘攘的模糊人流中,祝珩之奔跑着回眸一笑,发丝肆意扬起,深邃的眉眼映着烟花洒下来的碎光。


    后来的后来,林淮舟被祝珩之压在床上打桩,后者突然停下来,问到什么时候觉得他最好看。


    那一刻,林淮舟脑海里闪过的,便是漫天烟花下渍着世间所有光亮的那一双弯如月牙桃花眼。


    茫茫烟雾把他们从世间隐匿,嘈杂而绚烂烟花的之下,林淮舟冰冷的手腕被一只常年温暖的手一路扣着,好似一切都慢了下来。


    每跑一步,就越过世俗,踩炸一朵响亮的烟花,旁人欢呼拍掌,他们仿佛身着婚服于喜堂之上,得到了全天下由衷的祝福。


    跑出主街,祝珩之带他拐进巷子里,东钻西拐像老鼠一家逃难似的,不知穿过了多少黑暗,眼前才豁然大亮。


    站在逼仄昏暗的巷口尽头,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这里没有任何遮挡,没有任何人声,仿佛整个烟花绚烂的天空就悬在头顶上,为他一人绽放。


    “怎么样?好看多了吧?这地儿,我可是找了很久的。”祝珩之站在他身旁,双手叉腰,微喘地得瑟道。


    林淮舟看了他一眼,继续仰着头,星星点点均匀落在他淡蓝眸子里,熠熠生辉如深海宝石。


    “你放的?”


    林淮舟声音不大不小,全给烟花吞噬了。


    “什么?”祝珩之扬声,微微倾斜身子。


    林淮舟的头也偏过去,一手揪下他耳朵,嘴唇凑上去:“这些烟花都是你放的?”


    “是啊,方圆百里的烟火铺子全给我掏出来了,够意思了吧?”


    林淮舟只是嘴唇弯了弯,没回应,继续抬头欣赏。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烟花越来越多,重重叠叠挤着抢着,祝珩之只好贴着他耳朵说话。


    “说什么?”


    林淮舟亦是如此,二人你凑我我凑你,你咬我耳朵你贴我肩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的小俩口。


    “……你真不说点什么吗?”


    “………”林淮舟移开眼,就嗯了一声,继续看烟花。


    祝珩之若不是盯着他喉结看,都不知道他出声了。


    “嗯???没了?!”


    林淮舟一脸认真点头。


    “……”


    “那你呢?”他反问道——


    作者有话说:《社牛老公和他的社恐老婆》[让我康康]存稿告急,正在写大boss的关键剧情,特别卡文,时速500,三次元早六晚七,每日都在大批大批掉头发,感谢宝宝们的支持,营养液解锁700再送字数哈~OZ


    第45章


    “我?你都不夸我一下, 我还能说什么?”


    “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人并肩挤在巷口看烟花升起,看烟花散去, 谁也没说话。


    祝珩之偏头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似乎在懊悔为什么这个大好时机还要逞嘴皮之快?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这个刻在骨子里的死对头原则,还真是破坏氛围。


    喉结紧张滑动, 他稍稍翘起食指, 便碰到了林淮舟微凉的手背,然后悄悄观摩对方的表情, 林淮舟明明僵直了脊背,却不为所动, 好像在暗示他可以再进一步。


    他感觉鬓角瞬间逼出毛汗, 喉咙干得冒火, 犹豫再三后, 食指再抬起一丁点,轻轻勾住对方柔软的小拇指。


    突然, 旁边的窗户哗啦一声划开, 不分青红皂白朝他们吼道:“直娘贼的放这么多烟花干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看老子不削了你们!”


    说着,一个壮汉拾起粗棍就爬出窗来。


    祝珩之手指压进林淮舟指缝:“跑!”


    “站住!别跑!!”那壮汉紧追不舍。


    祝珩之欲往右拐,谁知,身子被林淮舟忽而拽去另一边,塞进一条墙缝里, 二人只能胸膛贴着胸膛,气息此起彼伏。


    待那壮汉远去,烟花也停了,林淮舟欲拔出被祝珩之抓得牢牢的手, 可后者纹丝不动,反而握得更紧,紧得无法呼吸。


    “你……”他一抬眼,便撞进了祝珩之灼热而深沉的目光。


    “一起走下去吧。”祝珩之认真道。


    “什么?”


    “师哥,我是说,我们,你,我,孩子,一家三口,一起走下去吧,接下来的路。”


    逐字逐句,情真意切。


    林淮舟撇开目光,轻轻应了一个字:“嗯。”


    祝珩之一时不太相信,他印象中总要和他唱反调的林淮舟,怎么可能这么乖一下子就应了?


    怎么着嘴上功夫也得拌上几十个来回,林淮舟才会做出一副勉为其难、堪比逼良为娼的表情吧?


    林淮舟嘴巴微微张开,正欲说些什么,就被一个温湿的软物堵了回去。


    他蓦然睁大眼睛,眼皮扫过祝珩之细长而微颤的睫毛,微凉的鼻尖贴上对方温热的脸颊。


    “唔……”


    林淮舟觉得一切都好突然,身体下意识推拒,对方却一直逼近,一条腿强迫卡进他双腿之间,双手捧上他的脸,灵活的舌头便长驱直入,胡乱扫过他口腔里的每个角落,发出湿濡而令人羞耻的啧啧声。


    身后是一闪冷冰冰的墙壁,林淮舟脚后跟已经紧贴墙角,退无可退,后脑勺被祝珩之大手垫着才没有磕到,也正因为那只温暖的手,他才会被迫不停接受祝珩之强硬的吻。


    “嗯呢……唔!唔唔……”


    “嘶——”祝珩之倒吸一口凉气,血腥味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


    “啪!”


    一声耳光在寂静夜间显得特别清脆,祝珩之嘴唇被咬出一大口子,还在流血,同时右脸嵌上了五根分明泛红的手指。


    “无耻。”


    林淮舟满脸通红,眼睛湿润得快哭似的,他拿出帕子擦掉嘴上混着水光和血迹的液体,转身即走,没几步,便一跃而飞。


    祝珩之懊恼地一拍额头,狠狠扇自己一巴掌,便追上去。


    这厢,林淮舟很快就回到了竹苑,一落入院中,池塘里宝蓝色的鱼儿就不停跃出水面,吧哒吧哒的水声带着急切警告意味。


    林淮舟神色忽而一敛


    ——薄薄的纸窗上映着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似乎在翻箱倒柜寻找些什么。


    他暗暗捏诀,并二指,在虚空往后一拉,银蓝色光芒汇聚成一把通体透明的剑,宽袖一挥,那剑势如破竹,眨眼间劈开窗户,直刺黑影!


    那黑衣人反应也是极快,剑刃只划开了他臂膀,可带过的剑风格外凌厉,一下子将他冲飞起来,重重摔在林淮舟脚下。


    “好大的狗胆,竟敢擅闯我的地方。”


    那人似是没料及林淮舟会这么快回来,一时目露惧色,手掌拍地,腾跃而起,从袖子里亮出锋利短刀!


    脚步化影,像极速旋转的陀螺,不顾一切发起攻击,仿佛他要的东西,就在林淮舟身上。


    此人来势突起凶猛,林淮舟在月光下旋了几圈,又长又软的银发在空中如裙摆漾开,必不可免划过对方的刀刃时,一碰便碎了一撮,如星光洒入银河,还没出招,那人就收了攻势,夹起尾巴撤退。


    好巧不巧,他刚起步直飞,正好迎上祝珩之。


    “拦下他!”林淮舟令道。


    不明所以的祝珩之抬手就是一个重量级的火拳,拳头还没落下,晴天之夜居然劈下一道刺白的闪电,雷声轰鸣炸耳,祝珩之被那股神秘的力量逼得后退数十米。


    一抬眼,哪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林淮舟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修真界四大长老之一,容山堂堂主容正坤的绝招


    ——雷遁术。


    这个人,到底是容正坤的谁?


    容潘吗?


    林淮舟刚好看见祝珩之脸上露出和他一样的疑色,后者欲过来说些什么,他转身进屋,砰的一声,把祝珩之关在门外。


    屋子里什么都还在原位,那人到底在找什么?


    是夜,林淮舟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昏昏欲睡,却梦见什么可怕之物,惊醒四五次,后背浸透冷汗,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近来要发生什么。


    翌日,光影在他平缓起伏的孕肚上蹦来蹦去。


    叩叩叩,有人敲门。


    林淮舟缓缓睁眼,按了按没睡好而突突跳的额角:“门没锁。”


    这个点了,大概是祝珩之买了早饭过来。


    叩叩叩,对方还是在敲门。


    林淮舟有点不耐烦呼出一口长气,抬手拿了外衣披在肩上,走去开门,同时勤快地转着绵软的手腕,约莫准备送上一个前所未有的耳光大礼。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长形之物立马映在眼前,逆着光,阴影全打在他冷白的脸上。


    “清也君,劳烦跟我们去谪仙殿一趟,四大长老有请。”


    上百个黑袍面具人乌泱泱挤满整个院子。


    林淮舟眯了眯眼,那是一个金色庄严的令牌,上面刻着“长老会”三字。


    持令者是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修士,一身黑色劲装,手拿擎天怒戟,正是谪仙殿长老会的掌令使者——负责传达并实施长老的指令。


    所谓谪仙殿,那是修真界最高审判处,位于九天云海之上,由四大长老


    ——首座长老、执法长老、阵法长老、情报长老,即天道神像、天留山妄静仙尊、婆落寺尚空方丈、容山堂堂主容正坤。


    后三位作为审讯人,亦称为“长老会”,审讯结果通过掷圣钱来告知天道神像,双面朝上,为允,上下两面,为否。


    若“否”,则会进行二次审问与判决,直至天道应允。


    凡修士违反门中大忌,即将或已经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才会惊动此处。


    “请吧。”使者化出一对灵光流转的囚龙铐,示意他戴上。


    林淮舟不为所动。


    “这是谪仙殿的规定,清也君,得罪了。”


    林淮舟处变不惊,慢条斯理穿好外衫,玉簪挽起银发,伸出白净的双手戴上铐,沉稳冷静走过黑袍面具人齐齐让开的一条小道。


    翻腾云海之上,谪仙殿屹立于金光灿烂之中,恢弘神秘。


    林淮舟和掌令使者并肩在前飞行,看似关系友好,实则后者警惕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林淮舟,以及,身后的黑袍面具如蝙蝠成群,看似忠诚护送,实则不停变换难以勘测的阵法防线。


    须臾,众人落于巍峨殿门之前。


    使者举起令牌,三五个守卫便轧轧推开厚重的门扇,正冲着门的,是一座与殿檐同高的参天石像,垂眉低眸,悲悯万物,正是天道的化身,长老会的首座长老。


    右座,慈眉善目,长须飘飘,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林淮舟,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人,妄静。


    左座,浓眉吊眼,嘴角下垂,眼珠子斜睨而来,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模样。


    再往下一点,应是婆罗寺的尚空方丈,可却坐着一个披苍蓝袈裟的闭眼和尚?


    那人朝林淮舟点头微笑,不正是之前于萨渡河黑水湾遇见的弄玉吗?


    他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没有入魔痕迹,大概是被成功渡化了吧。


    “淮舟啊,从小到大,为师教你最多的,是什么?”妄静严肃沉痛的声音在静可闻针的大殿中回荡。


    压抑、窒息。


    明明此地无比敞亮,可给人的感觉如同掉入深海那般沉重与阴暗,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着他往下坠。


    他喉咙很紧,半晌才找到发声的地方:“五戒、四不可。”


    “一一道来。”


    “戒骄、戒躁、戒财、戒酒……戒色。”


    “嗯。”


    “不可不学,不可不礼,不可不仁,不可不义……不可不诚。”


    “既如此,你有无话可说?”


    林淮舟垂落的宽袖下,冰凉的手指蜷了蜷。


    与此同时,祝珩之两手大包小包从山下回来,一身菜市场的杂味儿,迫不及待摇着尾巴奔向竹苑献宝。


    “让祝珩之出来!”


    “你谁啊你,这里是赤霄阁,容不得你们寒水涧这帮长毛和尚在这里大呼小叫,滚滚滚。”


    “他再不出来,大师哥就要大祸临头了!”


    “什么意思啊?又不是我们老大害他,真是稀罕。”


    眼见宋竞和霍帆就要刀剑相向,祝珩之立马飞到中间,分开两群人:“他出什么事了?”


    宋竞焦急万分道:“今日一大早,谪仙殿的掌令使者把大师哥铐走了!”


    话音未落,原地只有散落的豆沙包和一些精致可爱的点心、一只热腾腾浑身流油的烤鸡,还哪有祝珩之的身影?


    霍帆气呼呼一推宋竞:“那肯定就是林淮舟犯大事儿了,找我们老大干甚?你又不是不知道擅闯谪仙殿的后果有多严重?!”


    宋竞难得没有拔剑,而是一脸平静坚定道:“大师哥就算做了什么,那也一定是对的,无论如何,能不顾一切并且绝对能救出大师哥的人,全天下,唯祝珩之不可。”


    第46章


    谪仙殿内, 妄静复问道:“淮舟,没有话要说?”


    声音沉静有力,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 犹如把他压上虎台侧, 冰凉刀刃抵在他纤细嫩白的脖子后。


    林淮舟依旧沉吟不语,神色坚韧, 一如风骨之臣不惧奸佞。


    “哼, 还有什么可说的?”左边传来一声赤裸裸的讥笑,容正坤怪音怪调道:“这位仙门表率清也君, 肚子都圆成这般了,还不明显吗?我相信各位都长眼睛的吧?”


    此话如一支穿云利箭, 径自撕破门派之首天留山最尊贵的脸面。


    妄静深深呼出一口失望的气息, 闭了闭眼, 最终还是递了台阶出去:“淮舟啊, 你可有何要解释的?”


    林淮舟面色不惊,只是抿唇握拳, 后牙槽微动。


    容正坤哂笑, 朗声道:“还解释什么?妄静兄,您身为公正公平的执法长老,可不要徇私枉法,包庇您最心爱的弟子啊,天道有眼。哦,难不成, 他肚子里的孩子,还能有假的?其实,里面塞的是一团棉花?还是绣花枕头?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堂主此言差矣,”弄玉轻声道, “您也说了,天道在上,岂容你无凭无据便定了清也君之罪呢?”


    林淮舟看了弄玉一眼,并未多言。


    容正坤眉毛一竖,指着他道:“这里哪有你这个小辈插嘴之理?我乃堂堂情报长老,又怎稀罕凭空捏造罪名?好,妄静兄,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话罢,他胸有成竹扬声喊道:“潘儿,带上来。”


    未多时,林淮舟只听陆陆续续有咚咚响,好像没有拐杖的瘸子跳在地面的声音。


    回头一看,那是一只头顶七彩云角的仙鹿,高二三丈,仔细看,鹿角只有两个分叉,还是个幼体,相当于人间的三五岁孩子。


    不知为何,他浑身是疤痕,似乎受到过惨绝人寰的虐待,右脚被咬出一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都疼,它却一声不吭,低着头,蔫蔫的,倒有点思念成疾的意味。


    容潘抬高鼻孔,不屑地睨了林淮舟一眼,躬身抱拳:“拜见父亲、妄静仙尊。”


    容正坤挺起胸膛,一脸骄傲:“潘儿,你来告诉他们。”


    “是。”


    容潘转身,扬起下巴道:“此乃珐华鹿,众所周知,此灵兽最通人性,最懂感情。它更加特殊,出生后便失去母亲,同族群走散,举目无亲,游荡四方,患有严重的自毁倾向,你们看,他身上的伤疤,全是它自己撕咬抓挠弄的。”


    弄玉轻笑道:“容大少,这同清也君之事有何干系?”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容潘拿出一小捆柔顺的银发,“各位看好了。”


    但见他高举那一小撮银发,晃去珐华鹿眼前,后者像闻到什么喜欢的味道,鼻翼急剧翕动,耷拉的脑袋一下子抬得高高,眼睛炯炯有神,一个劲儿蹭着银发,就好像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孩子。


    在场几位你觑我我觑你,神色各异,各怀心事。


    容潘道:“这珐华鹿自小缺乏母爱,但凡闻到浓郁的母体气息,便会激动成这般,显然,它已经完全陶醉其中,母体的形成,至少也有三五个月。而这些银发是谁的,就不必我多说了吧?清也君?”


    林淮舟背部僵直得有点发酸,眼睛眯了眯.


    昨日之人,正是他。


    难怪,当时屋子里没有一点翻箱倒柜的迹象,难怪,容潘被发现后,也要势必和他斗一斗,合着,是为了削掉他几根头发来做局。


    “怎么?清也君不说点什么吗?也对,你还能说什么呢?哈,你从来都是小瞧我的,没想到吧,你这辈子,还是栽在我的手里。”


    “在《万里乾坤图》的时候,我就纳闷,你一个如此注重仪态之人,怎会容许肚子搞得这么大?后来我寻思着,这一定有猫腻,不曾想,还真被我发现了呢,哈哈哈。”


    “林淮舟啊林淮舟,你有眼不识泰山,若当年你从了我,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可如今,啧啧,可惜了,这幅世间最漂亮的皮囊,今日过后,捧上神坛的清也君,便要陨落谷底了。”容潘洋洋自得道。


    弄玉有意也无意道:“容大少,你随身带着一个男人的头发,也太恶心了吧,谁知道你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


    “弄玉!别以为你代替尚空方丈出席,我就不敢拿你怎样!这都是证据!我父亲在此,岂容你信口胡来?”


    容正坤正色附和道:“妄静兄,你的爱徒与男人私相授受,不知廉耻,违背天道,怀有孽种,事发之后,并无负罪坦白,反而欺门骗师,隐瞒数月,该罪加几等啊?”


    弄玉道:“容堂主,恕我多言,依我看,清也君一身风骨,心术颇正,以斩尽天下妖魔为己任,如今却违背正统,身怀六甲,不惜灵脉日渐受损,难道各位不觉得奇怪吗?”


    “依贫僧看,清也君大概是有苦难言,受人迫害也不一定,试问,堂堂谪仙殿的规矩,就是不明不白对一个孕妇施以重刑吗?”


    轻飘如云的语气,却令在座各位脸色一变。


    容潘怒道:“你一个臭和尚,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林淮舟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狐媚子,他勾的男人还少吗?”


    “咳咳,潘儿,不得无礼。”容正坤使了个表面眼色警告他。


    见妄静脸色变得更青了,容潘缩了缩脖子,敛色恭敬道:“妄静仙尊,方才您也看见了,林淮舟是天留山弟子,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一切全凭仙尊定夺。”


    须臾,妄静沉声问道:“淮舟,那人是谁?”


    林淮舟宽袖下的拳头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谪仙殿外,十来个守卫排成一行,雪亮的剑尖齐刷刷对着一个红衣人。


    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一把把气势逼人的剑,实际在微微发颤,守卫的眼底充满恐惧,因为来人浑身散发天下王者般的气息,一如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嗜血夺命的鬼阎罗。


    其中一人往后退了退,喝道:“来……来者是谁?报……报报上名来!”


    祝珩之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少废话,把门打开。”


    另一人昂首挺胸往前一步道:“没有令牌,不得进入,这是规定。”


    祝珩之只是淡淡移去目光,那人便像丧家犬般落荒而跑:“我我我我我去找使者!你们撑住!”


    祝珩之可没有那么多耐心,他只知道,慢一刻,林淮舟就有可能在里面多受一点折磨,他一想到那画面,心脏便如放进沸腾油锅里千煎万熬。


    “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他右手虚空一握,五火七禽扇登时化出,一展,一扫,一只飞天朱雀卷着冲天焰火,尖啸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一大团云雾骤然凭空升起,整只火焰滚滚的朱雀被瞬间吞噬,轻松得好似一滴水吸干土。


    一双卷纹黑靴踏出云雾,男子穿着黑色劲装,手持擎天怒戟,手脚并开,做足最强迎战姿态。


    他声音冰冷无情:“擅闯谪仙殿者,杀无赦。”


    殿内一片寂静,数十丈高的天道石像前,林淮舟渺小如蝼蚁,他咬紧牙关,依旧不发一声。


    妄静从高座走下来,复问:“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林淮舟喉咙又涩又紧,他知晓,妄静仙尊步步逼问,是在护他。


    因为只要他亲口供出来孩子他爹,他的罪行与惩罚,会酌情减少。


    容潘煽风点火哂笑道:“妄静仙尊,您还不了解您爱徒吗?他这么带劲,这样逼问下去,他是绝对不肯交代的,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定能找出那人。”


    容正坤唱红脸道:“哈哈,还是我儿聪慧,但说无妨,我相信,妄静兄是没有意见的吧?”


    事已至此,妄静仙尊除了“嗯”一声,也无他答。


    容潘歪嘴一笑道:“此法颇为简单,清也君腹中胎儿定然流着那个男人之血,只要把胎儿剖出来,以其血画出追踪阵,便能分晓。婆罗寺最擅阵法,应当知晓我所言不假。”


    林淮舟眼尾微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终于开口道:“你要是敢动我孩子,我必让你陪葬。”


    容正坤怒斥道:“好大的口气!妄静兄,这就是你亲手教的好徒儿?”


    妄静不语。


    弄玉温声道:“容堂主稍安勿躁,护犊乃万物之本性,若有人提议要将容大少活活碎尸取血,您又会如何呢?善哉善哉。”


    容正坤一时哑言,那表情就像吃了狗屎一样难看。


    “好了好了,别吵了,”妄静站在林淮舟面前,板着脸,语气一如平常那般温声温气:“既然你选择一人扛下所有,为师也不勉强你,你深知,身为寒水涧弟子,应当清心寡欲,远离红尘。”


    “可你身为众弟子之首,乃至天下修行楷模,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与男子私相授受,钻隙逾墙,沦为笑柄。为师实在对你太失望了!淮舟啊,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林淮舟面色微动,双膝下跪,以头叩地,拜了大礼,决然道:“多谢师尊成全,师尊养育之恩、教诲之德,弟子没齿难忘,只能来世再报。”


    容正坤脸色臭味冲天,道:“妄静兄身为执法长老,可莫要心慈手软啊。按谪仙殿规定,欺师灭祖、离经叛道之辈,当如何呢?”


    未等妄静回答,林淮舟便沉着清晰道:“上幽冥台,入千琐阵,捆灭灵柱,镶三十三颗剔骨钉,挨九十九道玄雷鞭。生死,由天。”——


    作者有话说:祝狗正在骑马来的路上……


    作者正骑着小电鸡朝马屁股狂甩鞭子:“再慢一步,你就要守寡了!”


    第47章


    妄静仰头叹息, 片刻,抬手一挥。


    一道奇异的灵光如过境狂风,扭曲了所有事物, 一步一景, 转眼间,敞亮神圣的谪仙殿变成乌云密布之下的幽冥台。


    林淮舟起身, 挺直腰杆, 匀步向锁链交缠的灭灵柱走去,一手轻轻抚摸孕肚, 像在悄悄说“有娘亲在,别怕, 孩子”。


    须臾, 林淮舟背对参天神柱, 眼神坚毅, 缓缓抬起双臂。


    见妄静和弄玉久久不动,容正坤催促道:“执法长老, 阵法长老, 天道在前,行刑吧。”


    “淮舟啊,你当真爱他到愿意为他赴死?只要你肯交代,一切还为时未晚。”


    “清也君,是否需要再考虑一下?”


    妄静和弄玉还在试图给他留后路。


    林淮舟二话不说,并二指, 往旁一划,神柱上的铁链像毒蛇般蠕动,哐啷啷死死缠上他四肢。


    他用力挺直腰背,让椎骨下半部远离冰凉的柱壁, 以免让孩子在生前最后一刻,觉得世间冷酷,无所留恋。


    他要让孩子感受到,人间爱意不减,希望下一辈子,还想回到他身边。


    林淮舟缓缓合上双目,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神情却无比刚毅,宛若破碎白瓷依旧保持锋利光芒。


    弄玉无奈叹了口气,五指并拢在下颌前,虔诚道:“阿弥陀佛。”


    话罢,他食指与大拇指之间的佛珠迸发灵光,登时,幽冥台上以灭灵柱为中心,覆上一层金光大阵,繁密佛纹正旋和反旋交相错映——压制受刑者灵脉护体的千琐阵。


    这个阵法可不是能打趣的,受刑者困在其中,犹如褪了一层最重要的保护皮,以近乎肉体凡胎,正面遭受天罚。


    谪仙殿存在上千年,走上幽冥台之人不下数百,然,能活着走下之人,还未有之。


    见修真界天下第一、最为受人敬仰、人人赞不绝口的天留山弟子——林淮舟如今大着肚子被束缚在耻辱柱上,脸色病白,手腕脚腕被锁链绞得破皮流血,容潘与容正坤相视一笑,眉宇之间的快意几乎掩盖不住。


    妄静手心一翻,三十三枚剔骨钉漆黑油亮,宛如妖魔锋利森森的爪牙,他犹豫再三,实在看不过去,背过身,钉子悬在他灵光中,迟迟未行动。


    “还等什么?”


    容潘冷笑一声,一举跃至妄静身旁,掌心一推,那数十枚钉子赫然如发疯流涎抢食的恶鬼,直直瞄准林淮舟三十三道最要命的穴位!


    电光火石之际,砰——


    地动山摇,殿门被狠狠砸开,随着一声痛苦惨叫,一个黑色劲装之人重重摔在幽冥台下,五官鼻青脸肿,浑身鲜血模糊,擎天怒戟扭曲黑焦,像破铜烂铁被扔在一旁。


    与此同时,一团夹着人影的火焰势不可挡,轰然冲向林淮舟!


    眼看着,只差一寸,剔骨钉便要得逞,那火怒然呼呼增强数倍,在毫厘之差将要消失时,用尽全力赫然挡下!


    林淮舟听见钉子入骨的破开声,可丝毫不觉疼痛,甚至还有一股暖暖的灵力包裹着他和孩子,像拥入一个充满诚意的怀抱,肩颈抵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熟悉的气味萦绕鼻间。


    “对不起,我来晚了。”


    林淮舟蓦然瞠目。


    声音微哑深情,他明明在昨夜听过,胸膛一如既往宽阔温暖,并不稀罕。


    可此时此景之下,他竟然鼻子莫名一酸,眼眶止不住湿润,想紧紧抱住对方,流出柔软的泪水。


    血腥味丝丝绕绕溢满空气,林淮舟被抱得更紧了,他清晰地感受到,随着不停绞入灵骨的剔骨钉,祝珩之的灵力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在慢慢溃散。


    林淮舟红着眼睛怒骂道:“你找死吗!给我滚回去!”


    “不,”祝珩之大手箍住他后腰,孕肚顶住他坚硬的腹肌,额头抵着额头,弯唇轻笑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走吧,接下来的路。就算堵上这条烂命,我也会护你周全。”


    容潘气到极致,表情格外扭曲,转而又幸灾乐祸笑道:“祝珩之,你还是来送死了。剔骨钉的滋味如何啊?哈哈哈哈。”


    妄静挥袖负手,难得扬声道:“没规矩的东西!你又是怎么回事?!”


    容正坤一脸看好戏:“妄静兄啊,你没看到吗?你的两个爱徒抱得这么难舍难分,都快亲上去了,显然便是一家三口团聚了呗。”


    妄静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只见祝珩之手腕一转,两道火光在空中划出利落弧度,吭吭——箍住林淮舟的锁链骤然断裂!


    后者身子一软,如飘零的落叶被祝珩之拥入怀里,他的袖子顺势上拉,小臂及腕部的阳池穴、外关穴、会宗穴皆为剔骨钉钻死,鲜血如溪流,哗哗流满地。


    妄静怎会不知,此时的祝珩之,相当于清醒地忍受浑身二百零四根骨头同时折断、碎裂、移位,交织惨痛,何等难熬。


    祝珩之坚定道:“师尊,其实我肖想师哥很久很久了,为得到他,我不惜设计他一起入了合欢门。孩子是我的,隐瞒孕事也是我出的主意,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与师哥一点关系都没有。要罚,罚我一个便可,还请师尊成全!”


    妄静脸色黢黑,气得胡子都吹起来:“胡闹!都胡闹!一个个都疯了不成!”


    千琐阵如千钧石压着林淮舟灵脉,加之胎儿大概感知到外界危险,正在拳打脚踢,顽强抵抗,腹痛阵阵。


    内外交加之下,他完全瘫在祝珩之怀中,连抬手阻止祝珩之胡说八道的气力都没有。


    林淮舟脸庞异常苍白,宛若暖阳下刺眼的雪地,他摇头道:“不……不是的……师尊,是我……唔!”


    话未说完,祝珩之掐住他脖子吻了上来,他被迫抬起下巴和对方唇齿相依,剩余的声音全被逼着咽下去。


    “唔……唔……唔哼……”


    林淮舟抬起拳头又放下,他不敢反抗,因为祝珩之身上还镶着三十三枚剔骨钉,他只能通过喉咙和鼻腔发出的猫儿似的声响来求饶。


    后者约莫猜到他会有这个反应,就肆无忌惮地伸出舌头,最大限度加深这个吻,唇舌相拥,唾液相融。


    缠绵的湿濡声,于空旷中发酵。


    在以他们为骄傲的师尊面前,在凌驾一切的天道面前,在代表正确消灭错误的幽冥台上。


    妄静怒目圆睁道:“混账!成何体统!”


    容潘狠啐道:“狗男男。”


    弄玉平静道:“善哉善哉。”


    容正坤大开眼界:“不错。”


    刚睁眼醒来的掌令使者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不知过多久,林淮舟感觉嘴唇都被吮肿吸麻了,祝珩之才依依不舍分开。


    容潘忍无可忍道:“祝珩之既然承认了,那肯定也是要罚的,孩子他也有份,妄静仙尊,面对两位爱徒,您定会心慈手软,不如,由我代劳?”


    容正坤第一个点头赞成:“妄静兄,我儿做事向来稳妥,替你考虑周全,是我儿一片心意,你不会不答应吧?”


    妄静还没回答,弄玉插话道:“容堂主和容大少还真是心切,执法长老需由天道任命,怎能说让就让?未免太儿戏了吧?再者,若祝公子所言即实,清也君岂不是平白无故遭受无妄之灾?”


    话罢,弄玉转过身去,闭着的眼皮悄悄打开一点,细小的瞳仁觑了祝珩之一眼,轻捻佛珠的手做了一个古怪的动作。


    “诸位,”祝珩之气息微弱,鼻尖滴汗珠,剔骨钉带来的剧痛令他浑身发抖,“掷圣钱吧,让你们的天道决定。”


    “不行,你不能这样做!”林淮舟紧紧拽着他衣领。


    祝珩之微微一笑。


    妄静十分为难,无论哪一种结果,到头来他都会损失一位爱徒。


    弄玉道:“左右各位前辈都拿不定主意,不如就问一问?圣钱会依照因果线探寻此事,谁应该承担天罚,它自有分寸。”


    妄静沉思片刻,点点头,从天道神像手里拾走两枚外圆中空的圣钱,决然抛至空中,那圣钱不停翻转。


    每个人都紧紧盯着它,落下那一瞬,好似一切都变得极其缓慢,光滑如镜的钱面,仿佛映出每个人的神色,平静的、焦急的、得逞的、视死如归的。


    哐啷一声清脆,两枚圣钱落地,妄静等四人凑前去看,一枚已躺下,是正面,另一枚还在不断旋转。


    未多时,它开始倾斜,变慢速度,虚影化实,还是正面。


    弄玉松了一口气。


    妄静往后连退两步。


    容家父子狡黠一笑。


    林淮舟不可置信。


    祝珩之凑近亲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心。


    “不,我不明白,九十九道玄雷鞭下去,你会死的!”他微仰着头,泫然欲泣的模样还是美得令人心动。


    祝珩之复低头,吻了吻他湿润的两处眼角。


    “我认识的林淮舟,可不是个爱哭鬼,听说,母体怀胎时,总是感受听到母亲哭,孩子出生后也会有样学样,他爹只有一个胸膛,到时候,我是先抱着你哄呢,还是他呢?还是撕两半比较妥当。”


    “你给我认真点。”林淮舟道。


    “别担心,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可明白?”


    “你等我一下,就一下。”


    话罢,林淮舟用尽剩余一点气力跑下幽冥台,闯出千琐阵,折下双膝,跪在妄静面前:“师尊,从小到大,淮舟从来没有向您求过什么,这一次,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求您,宽宏大量,放了祝珩之,是淮舟迷恋红尘,陷入欲潭,淮舟甘愿受罚!”


    妄静实在不忍,索性转身沉默,右手一挥!


    哐啷啷——


    灭灵柱的锁链绑上祝珩之手脚,下一刻,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灭灵柱尽头天空,吸走所有乌云,与风旋舞成巨大的天眼,雷电交织成一根又长又粗的玄雷鞭!


    第48章


    啪——


    携着天怒抽在祝珩之后背, 那声音大如擂鼓,过处衣料纷纷绽放,皮肉炸开, 骨碎飞溅, 祝珩之整个人拽着锁链,被抽飞到幽冥台边缘, 锁链又拽着他回到原处。


    又是啪的一下!


    祝珩之口喷数尺鲜血, 依旧未叫一声。


    “祝珩之!”


    林淮舟从未如此失控地呐喊过,也从未如此无措过, 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茫然无助,继续求道:“师尊, 他也是您的爱徒, 再打下去, 他真的会魂飞魄散的!千不该万不该, 都是淮舟的不对,祝珩之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妄静闭目不看, 充耳不闻。


    那无情的玄雷鞭一下一下抽在祝珩之身上,也重重抽在林淮舟身上。


    后者心口压得完全喘不过气,起身之时,膝盖一软,他的精力都用来护住胎儿,险些摔倒, 他索性爬过去,跪在天道神像面前,咚咚磕头。


    “弟子不该留恋红尘,弟子不该奢求有人垂怜, 弟子不该妄想此生有灯火。”


    “弟子不该留恋红尘,弟子不该奢求有人垂怜,弟子不该妄想此生有灯火。”


    ……


    神像低眉垂眸,一副怜惜万物之相,可无论林淮舟磕得多响,求得多诚,天道依旧无动于衷。


    回应他的,只有玄雷鞭一次又一次抽在祝珩之身上的呼呼声,显得林淮舟就像一个相信下雨天光脚踩地会遭雷劈的可笑之人。


    已经第六十五鞭。


    他额头流出一行行温流,晕头转向之际,他听见容潘道:“那祝珩之怎么不动了?这么不经打,切,还以为能有多能耐呢,连一半都没撑到,本少爷还没看尽兴呢,没劲。”


    林淮舟心下一骇,转头看去,祝珩之果然倒一堆血泊里,一动不动,脸朝下,看不清死活。


    “祝珩之!”


    林淮舟再也顾不得什么天道地道的,他只知道,他不允许祝珩之离开,祝珩之绝不能死。


    他右手虚空一握,饮霜剑赫然现形,脚尖一跃而去,沉重的孕肚也没有拖慢一丝速度。


    可千琐阵金光盛大,将他一下子弹了回来。


    容潘拍手讥讽道:“好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本少爷都快看哭了,哈哈哈,可惜啊,你们就要天人永隔,自古以来,你们这种苟且偷情的狗男男之流,还是悲伤的结局最令人振奋啊。”


    只见那玄雷鞭还在不断抽打死尸般的祝珩之,林淮舟双眼红得可怕。


    他托着包袱般的孕肚,单手转剑,使出浑身解数抵抗着阵法的反噬,甚至不惜赌上他自身性命,指尖一抹,强行突破孕体桎梏,将大部分灵力运转至剑端,企图刺破一个入口。


    妄静见他脸色死白地背水一战,语气听似怒斥也有担忧:“淮舟!你想造反不成!?弄玉,把他带到该去的地方!”


    千琐阵可不是一般阵法,而是辅佐天道降下天罚的命定之阵,只有守阵人弄玉才能操纵自如,他若要钳住怀了孕的林淮舟,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易如反掌。


    弄玉上前,微微一鞠躬:“阿弥陀佛,清也君,你这是何必呢?”


    “走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林淮舟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满心满眼只有台上不辨生死的孩子他爹。


    第七十二鞭。


    弄玉轻叹一声,一挥苍蓝袈裟,阵法蓦然豁出一扇门,那门的高度和宽度简直是为林淮舟贴身定制。


    “你……”林淮舟难以置信,生怕有诈。


    弄玉挑了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意思是,你这是何必呢?贫僧又不是不会帮你。”


    他微颌首道:“多谢。”


    “不,我的小鱼,被你养得很好,去吧。”他微笑回道。


    妄静喝道:“弄玉!你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带他去该去的地方吗?正如您所见,清也君最该去的地方,便是他爱人身边,善哉善哉。”弄玉有理有据道。


    妄静:“……”


    林淮舟没有一丝犹豫,兀自从入口而去,不顾一切正面迎战天罚。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意识到,妄静已然不是他世界里的全部,守护天下安宁也不是他唯一的使命,他有自己发自内心想要做的事、想要保护的人,也敢于光明正大昭告世人


    ——他,林淮舟,于万千灯火之中,不再是暗自仰望的旁观者,而是与普通百姓一般,也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道光亮。


    从今开始,他要从心而行,守护自己的道。


    天空阴暗,乌云沸腾,闪电雷鸣之下,一道挺拔的白影停在幽冥台上。


    与此同时,一道玄雷鞭刚好轰然降落,他想也没想,便抱住祝珩之,同时护着肚子,侧背生生挨了一鞭子!


    鞭子的抽打声还在回荡,剧烈疼痛已经从皮肉穿过骨髓,直击魂魄深处,林淮舟完全无法形容那种火辣而又麻痹的感觉。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看见黑白无常已经勾住他脖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拽出三魂七魄。


    难以想象,已经挨了七八十鞭的祝珩之,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叫出来。


    妄静脸色铁青,可千琐阵已经被弄玉封死,他只能隔空喊道:“淮舟!回来!天道赐予你圣体,他形同于你之母,为师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那鞭子的余威还在他体内回震,林淮舟的四肢像定住似的,想用力却使不出,只能死死抱紧祝珩之,咬牙挨下一鞭又一鞭。


    五脏六腑像被震碎,他嘴角不停留血:“咳咳,天道降淮舟于世,您养淮舟长大,就应该容许淮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淮舟到底是一个人,有爱,有恨,有怨,有所求,也有所不求,而非一昧以生养为借口,捆绑淮舟的自由,倘若您需要一个无条件听话的弟子,那便去养傀儡罢了,要多少有多少。”


    妄静气得涨红脸:“糊涂!你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苍生,为师教你一身本领,你却为了儿女情长违抗天命!愚蠢至极!”


    “淮舟从未说过弃苍生于不顾,只是守护所爱之人,为何非要二选一?倘若能用这一身本事换祝珩之一命,师尊要拿便拿去,另择他人,师尊养育之恩,咳咳,淮舟来日再报。”


    第八十七鞭下去,林淮舟连连吐了好几大口鲜血,细细密密的汗水浸透丝丝银发,额角青筋凸起发抖。


    失去血色的脸庞衬得他眉眼浓黑,一如打翻的墨水无意淌过宣纸,有种千军万马包围下凌乱而沉静的含蓄美。


    他眼皮越来越沉,身体已经毫无知觉,半昏半醒之间,他耳朵压在祝珩之左胸口。


    那里,居然还有微弱得不能再弱的心跳!


    不行,他不能昏死过去,这样一来,祝珩之会死,孩子也会死在他腹中。


    第八十八鞭当空挥下,林淮舟骇然发力,终于复握起染血的剑,吭的一声巨响,凌空一横,赫然挡下一鞭!


    黑天之下,他白衣破碎,尽数染红,剑尖一滴一滴流下血珠,眼里只有不可撼动的决绝与叛逆:“去你娘的天道!!!”


    紧接着他捏诀起势,身形化作一道白光,视死如归,挥剑斩下一截鞭。


    那玄雷鞭抖了两下,在空中发疯一般摇来晃去,黑云更极速朝它汇集,大片闪电同时劈向林淮舟!


    林淮舟托着孕肚,灵力还被千琐阵压制,他深知避而不及,索性用尽全力爆开灵脉,灵光乍破,眼皮一掀:“出!”


    身后赫然跃出注入了他所有力量的水龙之魂,与他一起,怒吼着穿过闪电飓风,直斩玄雷鞭!


    那一刻,缓慢而又急速。


    他脑海中不停闪过与祝珩之在一起的各种场景,嬉笑怒骂,连祝珩之调戏他时,习惯挑起哪根眉毛都一清二楚,仿佛都发生在昨日。


    挥剑而下时,他悄悄收回部分灵力,轻柔地盘回腹中,如此,即便他与玄雷鞭同归于尽,身体依旧会依仗这些灵气,不朽不腐,他的孩子依旧会得到母体的滋养,在活下去的祝珩之照料下,依旧可以按时出生,直到那这一刻,他的躯体才会心安理得,消散而去。


    逼近那狂风中心之刹那,他深深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祝珩之,后者刚好掀开虚弱的眼皮,眼睁睁看着前者微笑着壮烈赴死。


    “林淮舟!回来!!!”


    与此同时,一道奇异的绛紫色光芒从他身上迸出,混着白光,呈圆形爆发千里!


    一刹那,玄雷鞭断成灰烬,金光被吞噬,千琐阵炸开,灭灵柱倒塌,飞到半空伸出手的祝珩之被冲飞,撞地晕厥,也被那神秘的紫光团浮起来。


    三十三枚剔骨钉乖巧地出来投降,姿态臣服,绞碎于空中,随风而逝。


    林淮舟气若游丝,撑剑而跪,当他看见祝珩之睫毛微动,他再也撑不住了,如一只飘落莲瓣,从天而陨。


    那光忽而盘旋向上,像一双母亲的手,稳稳接住从天而降的林淮舟。


    后者眼前昏黑,已经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托住他,他只知道,那感觉就像一个特别温热而柔软的怀抱。


    片刻,他身上的疼痛开始消减,所有鞭伤、额头血洞以及因胎动而剧痛的腹部,清一色如潮水般退散,溃烂见骨的皮肤光滑如常。


    容潘被那股亦正亦邪的力量吓得大惊失色:“他是怪物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旁的容正坤满脸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有妖神的混沌之力?难道,梵珠都在他身上?”


    弄玉平静的脸庞终于漾起波澜,因为叔灭曾经也有一颗梵珠,所以,他深知,那并非梵珠的力量。


    显然,是林淮舟的血。


    妄静则眯了眯眼,低语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厚密的乌云急剧向远处退去,天空蔚蓝透亮,倒映在圆润雨珠里,落在青翠竹叶上,滑至尖端,坠入檐下池塘。


    宝蓝色鱼儿跃起又落,水花漾开了祝珩之紧闭的双眸。


    入目之处已非幽冥台,而是透着淡淡芙蓉冷香的白纱帐。


    他怎么会回到竹苑?


    约莫昏迷太久,他视野有些模糊,又涨又紧的脑子忽而闪过方才的噩梦


    ——林淮舟大着肚子在神像磕头,满脸是血,□□急速流出一滩夹有肉块的血,其中一块大的,刻着婴儿未成形的五官……


    他陡然坐起呼喊:“林淮舟!”


    “乱动什么?躺下。”


    门外恰好进来一个白衣男子,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勒令人的口吻此时听着格外暖心。


    祝珩之见他浑身干净如雪,一手端着冒热气的汤药,依旧美得出神入化,说话气息也稳妥,祝珩之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提起来的心胆下去了,全身上下的痛觉一下子爆发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不知该摸哪里。


    林淮舟快步过去,坐在床沿,亲自把碗贴到他唇上:“来,把止痛药喝了。”


    这么温柔贤惠,难不成是别人假扮的?——


    作者有话说:祝狗:我老婆暴躁怪力冰冷无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温柔贤惠体贴细致神马的究竟是何方妖孽!?[墨镜]


    第49章


    祝珩之满心警惕, 一举钳住对方手腕,质问道:“你把我师哥藏哪儿了?”


    “……”


    林淮舟忍住没剜一眼过去,扯出手, 一把捏住他鼻子, 把药毫不留情灌了进去:“疼不死你。”


    祝珩之没调好气息,连连咳嗽, 一边断断续续道:“对……对了, 这就……对了。”


    林淮舟抽出帕子擦去他嘴角药液,看起来心情有点不大好, 可能觉得这人真的很欠揍,对他这么好, 还疑神疑鬼上, 道:“你先躺会儿, 虽然弄玉在千琐阵做了手脚, 未曾封住你所有灵脉,你才得以留下一口气, 但这么多鞭子挨身上, 还是疼的,我再给你熬一碗药吧。”


    他抓住林淮舟的手:“淮舟,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不知为何,他只记得,他去救林淮舟挨了剔骨钉,然后担下九十九道玄雷鞭, 林淮舟飞出千琐阵替他求情,之后的事情,他好像记得什么,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他的心莫名慌乱, 被人撬掉的那块记忆,肯定很关键。


    “没有。”他果断道。


    “好,那我问你,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你挨完九十九道玄雷鞭,天道便原谅我们,此事就此过去了,别想太多,影响身子恢复。”林淮舟对答如流。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祝珩之就是觉得哪里都怪怪的,包括眼前之人。


    “你伤太重,好好休息。”


    林淮舟并不多言,转身即走,可祝珩之依旧不放开他的手,甚至拽得更死。


    “不要走。”


    祝珩之不知哪来的气力,顺手一拉,从后环上他的腰。


    他直觉,林淮舟可能要做一件不能告诉他的事,一旦去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别这么幼稚。”林淮舟没动,任由他蹭来蹭去,把脸埋进他腰窝。


    “祝珩之,松手。”


    “我不。”


    祝珩之用力一揽,林淮舟猝不及防侧坐在他大腿上,他霸道地箍紧怀中乱动的人,可后者实在太不好控,他便脸色痛苦倒吸一口凉气:“疼。”


    果然,林淮舟再不敢动。


    祝珩之得寸进尺,捏住对方精致的下巴,视线如画笔般轻轻描绘他五官,作势要吻上去。


    林淮舟凤眸微睁,一偏头,抵住他压来的胸膛:“你做甚?”


    “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想亲你,不明显吗?”祝珩之恬不知耻弯眼一笑。


    “又搞什么恶作剧?”


    祝珩之微微一愣,苦笑又好笑道:“师哥,你不会一直以为,我亲你抱你对你好,都是在演戏的吧?”


    林淮舟挑眉:“这不就是你的长项?”


    祝珩之又靠近,鼻尖几乎触着他的,嗓音低哑:“我受的三十三枚剔骨钉和九十九道玄雷鞭,算什么?拿命跟你玩?嗯?”


    林淮舟沉吟不语,片刻,道:“你也没说什么。”


    祝珩之思考片刻,意味深长地哦一声,轻笑着捧起他的脸,道:“那你要我说什么?”


    林淮舟眼睛看左边又看右边,脸颊越来越红:“你不知道?”


    “不知道,给点提示?”祝珩之揶揄地打量他的反应,好整以暇捏捏他的脸。


    “你不知道?”


    “不知道。”


    林淮舟有点僵硬发烫,嘴唇来来回回咬了好几遍,推开他:“算了,滚吧你。”


    他作势起身,祝珩之整个人利落有力地压过来,他下意识欲抬脚踹人,可一看见对方手臂上露出的一个个结痂的圆形钉口,腿便放了回去。


    祝珩之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更加肆无忌惮用膝盖顶开他大腿。


    林淮舟生来骄傲,到底不愿臣服他人身下:“你发什么狗疯?”


    祝珩之耳聋似的,喘息变粗,更加得寸进尺箍牢他手腕,抬过头顶,眉毛一挑,一副你不忍心打我的欠揍模样。


    “你想干什么?混蛋……”林淮舟还是很凶,但他的脸红得太明显,淡蓝眸子已经氤氲了一层水雾。


    祝珩之慢慢靠近,嘴唇贴去,林淮舟下意识闭眼抿唇,抵在他胸膛的手没有用力推开,反而颤抖地抓紧对方衣领,下巴略抬起,好似在期待什么。


    不曾想,一个毛茸茸的头砸进他肩窝,轻轻咬了一口脖侧,说话的热息湿润他纤细锁骨。


    “淮舟,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恨不得把你脱光衣服绑起来,日日关在我房中,只能给我看,给我摸,给我亲……”


    “闭嘴。”


    林淮舟抬手挡在眼前,完全听不下去,因为他沸腾的心,已经咚咚跳出胸膛。


    祝珩之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拿开他的手,强迫目光灼烧对方微瞪的漂亮眼睛:“一个大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说出这些奇怪的话,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不过,我还有最后一句不能不说,你就算要打死我骂死我,我也要说。”


    林淮舟默然,睫羽颤抖,定定看着他。


    “淮舟,你,可以喜欢我吗?”


    终于,祝珩之终于挪开压在闸口的巨石,止不住的爱意,一泻千里,汪洋成海。


    与天,与云,一同呼吸。


    转瞬而来的,是扑通扑通急速的心跳声,充斥屋子里每个角落,不知是谁的,总之已经吵到塞住他的肺,他完全不敢喘息。


    生怕一有所动,就惹林淮舟生气,一生气,就不想回应他了,哪怕是拒绝也好。


    起码林淮舟有认真思考他的话,没把他掏心掏肺的感情当烂泥。


    等待的时间既短暂又漫长,林淮舟长叹一声,眼睫莫名湿润,不知为何笑了一下,道:“真是疯了。”


    祝珩之心里瞬间落空一块,但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我说完了,师哥,你打我吧。”


    他缓缓闭上眼睛,训练有素地偏去最好看的右脸,准备迎接带着迷人香味的耳光,这个角度,刚好让对方下手又快又狠,手还不会疼。


    屋外小雨绵绵,万物滋润得陷入沉睡,潮湿的空气让人安详。


    那热辣辣的耳光久久未落下,他欲睁目,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突然覆在他眼皮,阻止一切光线。


    昏暗中,一个微凉软物印上他的唇,不轻不重,还生涩地含了一下他上唇瓣。


    院子里海棠花馨香盈袖,娇艳无比。


    就那么一会儿,眼皮上的手离开,祝珩之僵直脊背,瞪大眼睛,眸底的情绪实在太复杂,难以置信,惊喜万分、欣喜若狂……


    林淮舟自诩腹有诗书,但他完全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容,来表达祝珩之此时缤纷的表情。


    只能说,实在是……怪异又让人羞耻。


    对方还是愣愣地一动不动,像被人点了定穴。


    林淮舟眉头微动,大概在思索什么,捧着对方呆滞的脸,又亲了一次。


    这一次,他嘴巴张开多了点,把下唇完全嵌入对方上唇,轻轻嘬了一下,发出黏腻的声响。


    陡然间那双墨瞳眨了眨,像要绽放出花来。


    “你……亲了我?!!”


    “……”


    林淮舟厚着脸皮主动一回又一回,不仅没有得到想象中热烈的回应,反而还要回答脱裤子放屁的蠢问题。


    事不过三,他绝对不会再亲这个大傻子第三次,绝对。


    见那傻子又眨了眨眼,水汪汪的桃花眸看着他,披散的暗红头发蓬松而茂密,嘴角向两边自然上扬,天生微笑脸实在让人不忍心抬手扇烂。


    林淮舟扶额叹了口气,片刻,他一举拽下祝珩之衣领,脸颊微红诱人,复亲了上去,喉间发出妙不可言的低喘。


    那动静,令男子听了都会头皮发麻,祝珩之才一个激灵回过神,大手掐上林淮舟细腰,加深这个美好的吻。


    可还没来得及伸舌头,对方就推开他,眼下腮涂了胭脂似的,喘两下后,便换做一副探究学问的严肃模样:“一起走吧,接下来的路。”


    祝珩之当即瞳孔颤抖,像吞入一颗盛大果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喉咙发声点。


    突然,他覆在林淮舟肚子上的掌心,被什么踢了一下。


    “他……他踢我了?媳妇儿,他在动!”祝珩之兴奋又激动道。


    林淮舟摸了摸孕肚,眉目不禁柔润如春光:“嗯。”


    “他竟然会动,太神奇了。”祝珩之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喜悦之中。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轻轻戳了戳那柔软的肚皮,把耳朵贴上去:“小家伙,你是在跟爹爹娘亲说,你也同意和我们一起走下去吗?”


    “他怎么可能会说话?”林淮舟失笑道。


    “嘘!”祝珩之侧耳倾听片刻,一脸了然点点头:“好,爹爹知道了。”


    林淮舟见他演得入木三分,便心血来潮同他一起耍:“他说什么了?”


    “他说,娘亲再也不是一个人,任何事都不许瞒着爹爹,爹爹和娘亲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了的。”祝珩之一本正经道。


    林淮舟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能有什么好瞒着你的?我去煮点药浴给你泡澡,伤口很快便会愈合。”


    他随手拍了拍祝珩之的头,起身出门。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雨水绵绵密密从天而降,像昏暗中照下一柱洁白月光,在光中翻跃舞蹈的尘土。


    这雨一下,真不知何时能停。


    浴房里,水汽氤氲,淡淡的草药味从边边角角渗出。


    祝珩之像流氓一样揉捏着后者圈在他臂膀的手,一脸满足道:“媳妇儿,嘿嘿,你真贴心呀。”


    “……”


    林淮舟真不想说话,刚才,是谁像狗一样在床上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求抱抱求亲亲求搀扶,一会儿说手断,一会儿是脚断,就是死活不起来。


    “衣服自己脱。”林淮舟转身即走,准备屏风后避一避。


    祝珩之一把抓住他的手,看上去很紧张:“你去哪?”


    林淮舟摆摆手随口道:“你身材太差,有什么可看的?”


    “……”


    不多时,林淮舟听见祝珩之奇怪地咦了一声:“媳妇儿,你是不是煮错药水啦?”


    林淮舟表情僵了一下,语气平静如常:“有何问题?”


    “味道有点熟悉,好像不是疗伤的,反倒像……”


    “啰嗦,进去吧你。”


    林淮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抬脚一踹,扑通一声,他不小心咕噜咕噜灌几口苦涩的洗澡水,思路便全然打断了。


    药汤的温度刚刚好,药性很温和,漫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钉孔和密密麻麻的鞭子,一时之间骨头都酥松起来,脑子渐渐晕沉。


    模模糊糊间,他听到水面拨弄的哗啦声,林淮舟拿过一条柔软温暖的毛巾,沾水,轻轻擦拭他的身体,实在太舒适了,困意情不自禁上头,眼前视线愈发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回床上。


    先袭来的是床板咯吱咯吱响动,其次身体有重量压着,他的腿已经微微发麻,大概压了好一阵子。


    一个单薄消瘦的白色背影正在他上面,秀丽银发披肩,随着一上一下,像春风拂过的柳枝。


    声音轻轻的,隐忍、克制、愉悦……一声不接一声,如一道道雷电轰隆劈开他脑袋!


    第50章


    祝珩之欲抬起手, 扶上那截诱人细腰,不知为何,他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脑子一半晕沉一半清醒, 好像泡在不够量的迷药里。


    迷药……对,就是这个味道。


    当时他还很疑惑, 怎么林淮舟给他煮的药汤闻起来怪怪的, 现想起来,那是修真界十大禁药之一


    ——孔雀草, 一根就能放倒上百个修士,还能令灵力暂时消散, 形同凡人。


    可林淮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该死, 又想瞒着他去面对什么?


    真他娘地不听话, 老是往危险的地方跑。


    缓了一会儿, 他视线清明了一些,模糊的影子有了形状和质感。


    林淮舟还穿得严严实实, 只是撩开外衫, 隔着薄薄的亵衣耍弄,祝珩之连他的一缕秀发都没碰到,就已经感觉体内烟火炸遍。


    那猫儿似的嘤嘤嗯嗯,在绵绵细雨的宁静中,简直让人血液沸腾。


    祝珩之的粗喘故意滞在喉间,尽情享受林淮舟每一丝情动的气息。


    他暗暗气沉丹田, 运转周天,手指终于动了动,手腕开始酝酿气力,此时, 身上之人起伏速度开始走下坡,还时不时溢出情动难耐、有点欲求不满的声音。


    祝珩之看到他绯红的脸侧过来,便立即装死尸。


    “祝珩之?祝珩之?”林淮舟呼唤着摇晃他,大概在确认他是否沉睡不醒。


    “都这么硬了,应该差不多了吧,早知道,下次放多几根孔雀草。”他喃喃道。


    祝珩之眉心微动,还有下次?!


    别人家的媳妇儿,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贤惠温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祝家倒是八辈子烧高香,给他添了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天天想着往外跑、还企图用过量迷药暗杀夫君的小美人。


    这会子,他大概猜到,林淮舟为何纡尊降贵奖励他。


    因为,迷药对他来说,剂量不够,沉睡不足,灵力还能少许运转,稍微大一点的动静便会令他醒过来,影响了林淮舟的秘密行动。


    短时间内再去采孔雀草是不可能的,于是,林淮舟牺牲自己的坚守多年的贞操,令他身体血液迅速升温,让药性发挥得更加猛烈,这样一来,也能达到林淮舟的目的。


    须臾,他只觉身下一轻,床板轧轧,林淮舟好像支撑起来,轻轻下床。


    不知为何,祝珩之眼皮跳得格外厉害。


    不行,不能让他离开。


    “嗯……媳妇儿……我的媳妇儿呢?”祝珩之闭着眼睛梦呓般叫魂,眼皮欲掀。


    突然,祝珩之身体一激灵——


    小祝被一只微凉的手抓住,动作生涩,却格外可爱。


    若非他偷偷用灵气压住窜天猴似的血液,他估计已经被孔雀草的药性冲昏到梦魇里去了。


    林淮舟手都酸了,换成另一只手,可祝珩之明明躺如死狗,表情还在动,甚至时不时沙哑地唤他两声。


    “还不行吗?要来不及了。”他低声疑惑。


    片刻,他又道:“直接打晕吧。”


    祝珩之:“……”


    紧接着,祝珩之直觉一股携着清霜的掌风逼近,蓦然睁眼,钳住对方的手,翻身一压,便将林淮舟彻底困在滚烫的身下。


    林淮舟微睁大眼睛:“你怎么还……”


    祝珩之贴在他耳边笑道:“媳妇儿,你太不了解你夫君了,即便受伤,被你泡了迷药,还是可以干你干到天昏地暗,完全下不来床,你只能窝在夫君怀里,才能乖吧。”


    “你刚才,都看到了?”


    祝珩之邪魅生笑,哧啦一声,暴力撕开林淮舟衣裳,连同里衣也遭殃,从锁骨一直开到薄肌,孕肚顶起藕断丝连的残料,洁白胜雪的皮肤微微勒出红痕。


    “祝珩之!不要这样,松手!”


    林淮舟就像受惊的猫儿,浑身都在挣扎,可又不敢用力了,更不忍心拳打脚踢。


    弄了半天,肩上的破衣反而褪下来,整个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祝珩之眼前,就像一朵自然绽放的白花,连空气都是淡淡的冷芙蓉香。


    宛若一大桶无意撞翻的油,灌进祝珩之已经熊熊燃烧的墨瞳,林淮舟觉得自己每一寸皮肤皆被灼烧成焦,一如初次发.情野兽锁定猎物那样紧绷而热切渴望。


    “不要这样看我。”林淮舟抬手挡住半张脸,还没开发的身体已经微微发抖。


    祝珩之不知何时已经胸膛赤裸,滚热的体温隔着一寸都烫得不行,他拿走林淮舟的遮羞布,力度轻却不容抗拒,沉沉双目,不由分说抢进对方微湿的淡蓝眼眸。


    “我可以进去吗?”祝珩之低哑道。


    林淮舟脑子一片嗡嗡,表情露出罕见的空白:“这是……何意?”


    他甚至没发觉自己声音在颤抖,虽然不明所以,但祝珩之的眼神实在太露骨、太热烈,仿佛转瞬就被吃干抹净。


    祝珩之附身吻了吻他额心:“相信我吗?”


    “……嗯。”


    他这一声回应,根本不像从前那般三思而言,可谓是毫无顾虑、放下所有惯来防备,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


    祝珩之舔了舔犬牙,扬起得意的唇角,那笑邪魅如奸计得逞的狐狸。


    林淮舟头皮一麻:“不行……唔!”


    开弓哪有回头箭?祝珩之强健的体型径自压下来,如沙漠中迷路的旅人找到绿洲,热切吻他,吮吸他的唇舌。


    “唔嗯……唔!”


    林淮舟嘴里的空气一下子就被抢走,无奈拍着他胸膛往外推,可对方的体型几乎是他两倍,如大山般悍然未动。


    祝珩之仿佛没听见林淮舟窒息的求救,钳住他乱动的手,吻得越来越狠,须臾,林淮舟感觉嘴唇变得又肿又疼。


    祝珩之气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收回舌头,拉出又长又细的银丝,在烛光下如宝石般耀眼。


    林淮舟大口大口喘息,以为就此结束,可祝珩之开始从他耳朵、脖子一路往下吮吸,吻中带咬,印上一个个又黑又红的痕迹,专属他的。


    林淮舟手背捂住嘴,难耐吞下令人羞耻的动静,另一手攀上对方如他小腿一样粗的手臂,掌心里的皮肤发烫得格外厉害,似乎在微微发颤。


    只听祝珩之低骂一声,并二指点在主要穴位上,强行抵抗因体温而不停发酵的迷药。


    林淮舟漂亮迷离的眼睛闪过一丝睿智,他主动环上祝珩之脖子:“我来吧。”


    祝珩之一愣,笑道:“你知道?”


    林淮舟挑挑眉:“怎会不知?好歹也是看了半册春宫图。”


    祝珩之自然不服输:“不行,这样太丢脸了,你夫君我刚刚还夸下海口……”


    突然,林淮舟两条修长而笔直的腿盘住他腰身,借极好的腰力坐在他身上,脸颊通红,手背缓缓摩挲他惊愕的脸:“我来。”


    “来什么?”祝珩之懵懵看着眼前绝美的脸,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开口说话。


    “这样。”


    还未待祝珩之缓过神来,林淮舟缓缓抛光半个皮鼓,拾起腕粗的鼓槌,敲了起来,鼓面因新鲜而太过青涩,鼓声闷而缓慢。


    他眉毛紧蹙,约莫力气不够,或是自怨挑的鼓一点都不中用,嘴唇已经咬红,鬓角额边渗出小珍珠般的汗水。


    祝珩之被眼前逼近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像只已经跑累的哈巴狗一样安静而粗喘,喉结却已覆着一层薄薄汗光,焦渴地滑动喉结,似乎亟待冲上去,助上一臂之力。


    在林淮舟坚持不懈之下,鼓面渐渐被一下又一下的鼓槌敲熟,二者被他凑合到一起,严丝合缝得像天作之合,无论哪一处,几乎标准得可以载入书籍。


    可林淮舟却停住了,神情略显疑惑。


    祝珩之双手向后撑开,嘴角勾起:“师哥不是很会吗?”


    林淮舟咬咬牙,脸红得快要滴血,他说起话来微微喘息:“书上只教姿势,并未提及要点。”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是真是假。


    色字当头一把刀,祝珩之已经忘了体内不停发作的迷药,轻笑一声,扶上对方的腰,一手像麻绳缠上他双腕,俯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看好了。”


    林淮舟猝不及防啊了一声,因为祝珩之实在太蛮力,一下子举起鼓槌直捣黄龙,如势不可挡的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咚咚声响震天撼地,那气力响亮而有节奏,林淮舟完全被他带着走,颠得一时如上云霄,一时如坠地狱,个中滋味,不堪言论。


    青涩的鼓面经过成百上千次锤炼,终得熟红发胀,练就一身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坚韧,遑论再粗再大的鼓槌,也能迎接自如,熟络如情人。


    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干涸千里,下一刻,便淅淅沥沥落起雨来,久而久之,倾盆如洪涝,泥泞遍地。


    从一旁凌乱的衣物中,林淮舟拿出他袖口里的帕子,擦去祝珩之顺着硬挺下颌线滑落的汗珠,奖励般吻了吻他的唇。


    “好孩子。”


    在一片旖旎迷人的冷芙蓉香中,祝珩之早已记不起被林淮舟下迷药之事,只觉得眼皮沉重如千钧,餍足地笑了笑。


    随即,精悍棕色的胸膛被林淮舟素白的手抵着,引诱般慢慢往下压,后脑勺一碰到柔软的枕头,他再也撑不住,头一偏,双眼安详合起。


    林淮舟穿好衣物,给祝珩之盖好被子,临走之前,低头深深吻了一下后者额头,然后头也不回决然而去。


    门一开,一层如水波纹的结界笼罩着整个屋子,林淮舟宽袖一挥,那层朦胧瞬间消散,而院子里站定一行黑袍面具人,严肃压抑。


    为首的,一身劲装,一手持着崭新发亮的擎天怒戟,满脸缠白色绷带,连露出的手掌也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犀利如鹰的眼睛。


    这不是被祝珩之打成焦土烂泥的掌令使者,又是谁?


    他语气冰冷如窖,郑重其事宣道:“林淮舟大闹幽冥台,逆反众裁,震怒天道,罪不可恕,长老会一致决定,剔除灵根,回收仙剑,发落锁妖塔,自生自灭,永生永世,不得出塔。”——


    作者有话说:祝珩之你小子,吃得够好的[让我康康]


    因为要赶榜单字数,今天更,明天不更,后天再更,感谢阅览,请多多支持[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