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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不可以弃养小狗

    第61章 当我叫你离开时 “我女朋友还年轻,爱……


    路今夜笑了声, 从喉咙里逸出短促的低哼,和嘲弄也没差了。


    元宵不在,宽敞的走廊就两个男人对立站着, 一个靠墙显得随意, 一个单手插兜矜贵冷峻, 目光对上,像短兵相接。


    “我为什么要走?”路今夜微微仰头, 不知道何时拉上的外套帽子在顶光作用下落成一片阴影,他的轮廓更为深峻,“你那么大度, 你走好了。”


    这种找茬意味浓重的语气,成柏杨应得也娴熟。


    “两年前落荒而逃,如今适应起插足者的身份倒是快。”


    骂他贱呗。


    路今夜瞬间听懂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这种话路今夜骂过自己很多次了,都用不着他来点明。


    “成柏杨,当初插足我和她的是你,如今换成我插足你们, 一报还一报而已, 别摆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


    他可是初恋。


    元宵承认过的初恋,一起录制了《智齿换乘站》,众人皆知的初恋。


    成柏杨自己不也是插足上位的, 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用这种高人一等的口吻指责他?


    成柏杨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故事似的, 破天荒地对着情敌露出个笑来。


    “插足你和她?呵。”他沉下眉眼,上位者的气势迫人:“从始至终, 插足的人都是你而已。”


    他的一字一句清晰入耳:“你以为元宵和我的关系, 像你们那样浅薄吗?”


    路今夜知道成柏杨在元宵身边很长时间了,或许比两年更长,感情基础深厚, 但那又怎样?他抬眼:“成先生在国外长大,国语不太好吧。中文的语境里插足者是指在她人已有婚姻或稳定感情关系中,主动或被动介入并导致关系破裂的第三者。


    我是她的初恋,在我之前,暧昧也好,温存也罢,没有被她确认过身份的人那么多,你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我清楚地知道你们的存在,并且欣然接受她的所有,包括你们的憎恶和忮忌。”


    言下之意,你们关系如何好,也影响不了我是初恋的事实。


    一生仅有一次的初恋。


    成柏杨扯唇,轻笑着摇摇头。


    路今夜冷眼看着他,蹙眉,最烦这群人这种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姿态。


    “我站在你们这群蜂拥而上的浪蝶的终点,我是她这辈子也割舍不掉的存在。”成柏杨缓缓开口:“你拿着初恋的身份做底气时,有没有想过,那只是她兴起时一次拌家家酒的试验,所以在你之后,还会有无数个你。被她找到,被她翻阅,最后被她丢弃。”


    成柏杨的声音沉且稳,字字扎在路今夜的心头,像一记重锤。


    “而我,自始至终都在这里,以不被任何人动摇的身份。”


    成柏杨眸中的怜悯愈发深刻,“自欺欺人而已,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在她那里是有保质期的,什么时候过期谁知道呢,你自己也一直惶恐吧。”


    路今夜眉头蹙得更紧,咬着舌尖,默不作声。


    他承认,成柏杨说的是对的。


    他确实活在巨大的惶恐不安里,这份惶恐不安和待在她身边的喜悦融合得紧密,分不开、剃不掉,每当因她而感到心脏怦然时,更大的紧攥窒息感也会如潮水漫过眼睛。


    患得患失。


    诚惶诚恐。


    成柏杨不是见好就收的人,纽约吃人的名利场教会他的,是不留后患。


    他并不大度,只是因为没资格不大度。


    他对路今夜的敌意一直都深,远没有看上去的宽容、能允许他的存在,只是旁人看不出那份温和表象下的锋利。


    起初是觉得元宵在气他,小打小闹。直到路今夜在本该属于他的初恋男友这个身份上待了两年时,成柏杨终于开始注意。


    可惜为时已晚。


    元宵十分苦恼地找到他,告诉他:“Kane,我好像不再期待他的眼泪了。”


    成柏杨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童年的她只能看着母亲的眼泪途径崎岖轮廓无能为力,年纪尚小懂得了什么是心疼,将那理解为爱。


    心疼你的眼泪时,是我爱上你的证明,亦是我痛苦的开始。


    成柏杨当时什么话也没说,生平第一次语结。好在元宵并不是来向他问询应该怎么爱人的,她比谁都会爱人,如果她想的话。


    她是来问怎么伤人的,如何分手。


    和以往那些暧昧温存的sexy partner不同,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人踢出自己的世界,却担心路今夜会难过受伤,不想看到他的眼泪。


    成柏杨依旧语结,这可没比前者好到哪去。


    为一个男人忧虑,不应该是元宵。


    爱情给了她一个傻瓜的头衔,让她这样一个果决的人变得罕见犹豫。


    所以两年后的今天元宵为路今夜破例重新捡起旧情人,成柏杨丝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落下了一块心中的石头。迟早会有这一天,他知道,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看着路今夜的神情,成柏杨毫不犹豫地扔下最后一击:“在做着取代我的梦吗?或许可以尝试重新投胎。你想靠什么打动她?你们这种人那可怜的真心或者爱吗?”


    他的嗤笑像柄利刃,鲜血淋漓地划破一个路今夜一直深刻知道的事实,“穷人谈爱情最好闭嘴,你连喜欢都负担不起。”


    安静。


    宽阔的空间里只剩下安静。


    路今夜垂下眼,不再接话。


    手在外套口袋里攥得很紧,紧到发抖,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怎么会这么让人难堪呢,都是事实而已啊,早就知道的而已啊。


    好吧。他叹气。


    事实最伤人了。


    恰好此时,门被打开一条缝,门缝里伸出一个小脑袋。


    路今夜和成柏杨不自主地往声源处看去。


    是元宓,她看着成柏杨,呼唤道:“Kane。”


    她没说其他话,只是叫了成柏杨的名字,给同为元宵爱慕者的路今夜留了些颜面。


    路今夜:“……”


    他不想争这些。


    ……好吧,也想争,但争不过,自欺欺人说不想争。


    成柏杨点头应声,淡然地从他身前走过,路过他面前时,低声道:“我要是你,会早点离开,她要是压根记不起你这号人的话,不是自取其辱么。”


    路今夜手握成拳。


    皮笑肉不笑,“谢谢啊。”


    成柏杨声音沉且问,缓声道:“我女朋友还年轻,爱玩是天性。不要以为那是喜欢,她对所有摇尾乞怜的狗都这样。”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嘭——”


    门应声合上,他是个外人,没人会在意,也没人会关心。


    路今夜吸口气,再吸口气。


    仰头看着走廊的天花板,白得晃眼,刺得眼睛痛-


    屋内元锦桦一刻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温柔的视线一寸寸将女儿的面容收进眼底、心底。好像从元宵长大开始,就开始对家没有眷恋。


    不是她继父的缘故,也不是元宓的缘故,那只能是她的缘故了。


    她也不知道哪里没做好,让元宵产生了这样浓烈的厌家心理。选择逃离后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一眼。担心打扰会惹她厌烦,逆反心理更加讨厌和她这个母亲有关的一切,元锦桦和元宵保持着某种默契,不见面不打扰,只定期给元宵打钱,希望她能在远方过得好。


    元锦桦这次来见她其实也花费了很大的能量和勇气积蓄,说来也可笑,见女儿而已,居然会如此紧张。


    她控制不住地眨眨眼,控制住倾巢的思念,压得眼眶滚烫,泛成一片温暖的海潮。


    元宵有点受不住这样的目光,糅杂了深刻的想念和柔情。


    元锦桦体谅她的情绪,率先抛出话头:“成英泽和你签了订单?”


    元宵闻言,腿挪动了下,不动声色道:“有什么问题吗?”


    继父不敢找她告状,那会让他多年经营的好继父形象看上去摇摇欲坠。


    那是母亲自己察觉到了什么?


    元锦桦却只是笑笑:“别紧张,她是个很精明的人。选择你,证明她看好你胜过那条高珠线,宝宝确实很厉害。”


    元宵松了口气,抿出个笑,轻快道:“有成柏杨的功劳。”


    元锦桦将手中的玻璃杯搁置在手边的矮桌,淡声道:“他比起小时候变了很多,不过越来越像他母亲了。”


    成柏杨在元宵十岁那年被认回,搬离了南城,去到纽约,两家联系不多。成英泽和元锦桦,称不上挚友也算不上仇敌,早年间商海沉浮刀光剑影,免不得从对方那或多或少割过肉吃。她们欣赏对方,但绝不是能坐下来相谈甚欢的关系。


    联系多的只是元宵和成柏杨两个小辈而已。


    元宵不介意卖他,和亲密无间的母亲,“元宓能跑出来,就是他帮的忙。”


    元锦桦挑眉:“到法国拜访我那次?”


    元宵点头。


    元宓在一旁抿唇,人中拉得老长。


    心虚的表现。


    元锦桦和元宵从她身上收回视线,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元宵问:“要见见他吗?”


    元锦桦淡笑着反问:“外面有两个人,你指的是”


    元宵就坐在她身侧,没忍住用肩膀轻撞了下她的,“mommy.”


    元锦桦收了笑,“好了,你说见,那就见见吧。”


    元宓去喊的人,没点名道姓,但听到之前谈论的是成柏杨的名字,理所当然地叫了他。


    “伯母。”


    成柏杨进来时,元锦桦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些。


    平心而论,是个长得出挑的孩子,手段也够狠够硬。


    但作为母亲,元锦桦并不希望是他得到元宵的青睐。


    成柏杨到法国拜访她时,她并不打算见。


    成家内斗得厉害,那时正是他和大姐成柏睿、二姐成柏歆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大姐把持着各大奢侈品的供应链,二姐占据着亚洲市场,家族会议上个个都笑得春风满面,私下里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剥皮喝血。


    名为拜访,实则是拉她站队。毕竟元锦桦才是欧洲、美洲的供应链最后一关。只要她点头,成家那些看风向的元老、合作的奢牌,都知道该往那边倒。


    成英泽老了,从孩子们的争斗愈发汹涌后,她的决策随心所欲,大有让孩子们天高地阔随意施展的姿态。


    于是成家的笑话不少,那些隐私都快压不住直直放到台面上了。


    元锦桦第二次婚姻并没有打算要孩子的原因就是不希望看见这个场景,不希望元宵受委屈。


    可惜,事与愿违。


    但还好,元宓没那个心思,元宵也并不在意。


    成柏杨用了元宵的名头得到了她的会见,给了成柏杨最硬的背书,才在今年真正在成家站稳了脚跟。一个心思重的孩子,元锦桦不认为是个好选择。但元宵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行,她会替她做好准备。


    在成柏杨和元锦桦说话的时间,元宵还记着门外有个人。


    不懂他为什么不跟成柏杨一块进来。不知道这个将他引荐给母亲见面的举动出于什么心态,元宵下意识不想深究。


    借口去厨房倒水的功夫,顺着连廊往门那边走,拉开门一看,门外空空荡荡。


    没人。


    人呢?


    元宵无功而返。


    只得回去坐好,拿起手机,指尖滑过聊天界面,没有消息,他没说自己去哪了。


    客厅里的四人各怀心思,一起用了晚饭。


    期间成柏杨和元锦桦都接了几个工作电话。元宵让anne联系了厨师到家里,挂断后看着微信界面逐渐被其他人发来的消息慢慢送往下直至消失在第一页的那行联系人,顶着个趴在箱子里的小狗头像。


    几个小时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元宵的面色平静得宛若投石入海,只是微不可察皱了下的眉头暴露了她的不悦。


    而意识到自己在不悦时,元宵的心更沉。


    成柏杨淡淡饮茶,什么也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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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里会发完全文。鞠躬。


    第62章 当我叫你离开时 “趁你老公还没回来。……


    路今夜是在纽约时间晚上十一点整回来的。


    门被敲响时, 成柏杨刚好从书房出来,端着一杯水,顺带去开了门。


    画面说不上来的怪异。


    正主给插足者开门, 让他登堂入室。门开的一瞬间, 两个人都怔了片刻。


    成柏杨有一瞬间想讽刺点什么, 冷枪冷箭箭在弦上,路今夜就带着一身寒气径直朝客厅去。


    说开以后, 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成柏杨脸色难看。


    元宵正坐在地毯上,盘着腿,面前的茶几上堆着厚厚一沓待审核的资料, 笔记本电脑亮着光,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不近视,防蓝光用。


    屏幕上是大秀布景的细节图,有几个争议点拿不准,周渡雨和她还在推敲。


    她全心全意工作, 一点没想起他, 这模样看得靠近的路今夜气不打一处来。一想也是,成柏杨还在这呢,怎么也轮不到想起他。


    他努力这么久, 即使轮不到他, 也该记得他这个人的存在吧?不能深究,越想越气。


    元宵指尖敲打着键盘, 冷不丁地一个黑影靠近, 没发出脚步声,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钻进她怀里,带着雨气和夜风, 凉得她一哆嗦。


    路今夜的脑袋蹭在她的锁骨的凹陷处,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紧得像在确认自己是否重新回到她的身边。脸颊是冰的,呼吸是热的,双膝跪地的姿势方便他抱住她,姿态放得很低,让元宵认清来人是他时都不好发作。


    让悠悠走来的成柏杨面色愈发阴沉,说不清是怒还是厌恶,或许讥讽更多些。


    这人比认知中难缠了许多。


    元宵发觉自己如今对他的味道已经熟悉到,在这样毫无心理准备和预知的时刻,身体连下意识地排斥反应都没有。


    她没说话,也不伸手回抱,淡淡地垂下眼,就这么冷淡地搁着他。


    路今夜不知是没察觉,还是不在意,率先开口,和元宵预料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同,他说的是:“我爱你。”


    莫名其妙。


    没头没尾。


    元宵侧头,鼻尖蹭过他的衣领,沾到了水汽,蹭到纽约的夜雨,像是夜色深处情人的泪滴。


    “元宵,你赢了。”他又说。


    更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元宵扭了下肩膀,不想让他抱,一声不吭走了又回来,几个小时一点消息没有,回来了一句“我爱你”这样空洞的台词,能解决什么?


    然而她一动,却被路今夜抱得更紧。


    元宵轻“啧”:“起开。”


    路今夜拒绝得干脆:“不要。”


    尾音低切,喑哑地又跟了一句:“外面冻死我了,你真狠心。”


    元宵拧眉:“我让你去的?”


    他耍赖:“嗯。”


    成柏杨只看了一眼,便果断地转身进了书房。


    没有丝毫犹豫。自讨苦吃,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他一向不是喜欢自找罪受的人。


    门合上。


    客厅里的人贴合依旧紧密。


    路今夜不松手,不肯松手:“又推不开,别推了。”


    元宵不是那种听话的人,越是否定前置的台词语句,她越要做。但肩膀一转动,直接客观地感受到肩膀上的湿意存在时,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反应。


    她安静下来,真就乖乖地任由他抱着。


    周围的空气也安静,只有点燃的香薰味道在漂浮、扩散,细致又温暖。


    元宵低垂着眸,盯着他外套纹理:“路今夜。”


    “嗯,我在。”路今夜先是应,应得很快,又说了次:“我爱你。”


    “……”把元宵想要说出口的话都堵回了喉咙。元宵唇张了张,沉默数秒,最后还是抬手环住他的腰:“真是太惯着你了。”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就代表着她对纵容他打破原则有清晰的认知。


    路今夜闷声“嗯”了声,也没反驳,低着头,像只不想被赶走的可怜小狗,还挺有礼貌地回答:“谢谢你。”


    元宵手往他的外套里钻,拧了下他的腰侧,摸到一手硬邦邦的肌肉,她没忍住:“这种时候还要故意吸气硬凹啊。”


    路今夜:“没凹,天生的。”


    元宵:“……”明明凹了。


    元宵没问他去哪了,路今夜自己就说了:“我没走远,我就在公园里坐着。”


    他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住的这栋楼,换做十六岁的他,甚至不敢想象有一天能抬头就是有她在的地方,即使隔着一层冷冰冰的玻璃,看不透里面欢声笑语的暖色。


    “你热啊?”元宵凉凉道。


    路今夜气笑了,握住她一只手往自己额头上带:“嗯,发烧了。”


    额头都是冰的,元宵就着过去了的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下:“嗯,病得不轻。”


    “嗯,确实病得不轻。”他这么说。


    成柏杨那些羞辱的话语刺不痛他,出身和她天壤之别,不争的事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卑是他的底色,不用提醒也在时常担心配不上她。偏偏他又不是圣人,也自私,也贪婪,会想长久地得到她的目光、她的爱,会忮忌她身边出现的男人。小肚鸡肠,气量不够大。


    他有很多缺点,自卑是里面他知道最早、认识得最深刻的一点,在元宵面前尤为明显。怕这怕那,源头都是不够自信。


    那些话只是让他更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卑劣,知道配不上,还在不遗余力地靠近她,不仅靠近,还想独占,挤走她身边的所有人,让她只看向自己。


    明明只是他一直需要元宵而已,而元宵有他没他都一样。就像这六个小时,他不回来,她或许都不会想到少了个人。


    坐在公园里也想过,她能不能主动需要他一次,问他在哪,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让他逃开谴责,让他知道不是只有他需要她,才好心安理得地留在她身边。


    但没有。


    唉。


    他声音沉闷地问了句:“你有没有一点需要我?”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复,元宵没有技术含量地回答:“岂止一点,需要死了。”


    他预料之中有两种回复。一种是斩钉截铁的不,一种是她这样的惯犯虚情假意的回答,就像此刻。


    算了。


    谁主动选择的,谁就该承担痛苦。


    至少他需要她这点,还是很明确的。


    “坏蛋。”


    “演都不演了?台词念得这么没有感情。”他声音很轻地埋头在她肩窝里这么点评,突然好累,不知道心累还是身体累,第二天才知道是发烧了。


    元宵张口咬住他的侧颈,留下个深深的牙印:“感情不是靠嘴说的。”


    路今夜被咬痛了也没阻止,等她松口了,才从她身上起来,对上她的眼睛,“行。”


    不靠说,那靠做。他将她打横抱起,元宵惊呼一声,搂住他的脖颈,他大步朝卧室走。


    雨声从露台传进室内,白色的窗帘被吹动。路今夜含吮住她的耳垂,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含混道:“你能不能和你男朋友分手,真的很烦。”他身上很烫,发烧说话时每个字黏在一起,像在撒娇。估计真烧糊涂了,平时他也不会这么说。元宵难受地哼了声,她不知道家里这两个男人在门外的弯弯绕绕,只当路今夜在寻求刺激,手指摸到他的衬衫扣子。


    “对他来说,你也挺烦人的。”她说。


    “那对你呢?主人。”最后两个字,和着低喘的磁性低音,从沉闷处缓缓散开,传入元宵的耳朵里。


    “烦人精。”元宵说,话音落收到一记重重地啃噬。男人抬起头,黝黑的眼珠盯着她看,眼皮一圈都烧红了,可爱又可怜。她逗完就停,很有一套,信誓旦旦道:“怎么会有人烦自己的小狗呢。”


    不烦。那就是爱了。


    路今夜复又低头:“我也爱你。”


    元宵移开遮住眼睛的手臂,就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发顶,淋雨又吹风,做的发型已经没了,散成七零八落的顺毛,柔和又乖巧。偏偏做的事儿不乖,元宵能感受到他的牙齿又啃又咬,气息与温度贴在她的皮肤上。还要命地用这么涩的声音……她盯着天花饭,这房子隔音很好,出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没有。路今夜到后面像故意要逼她出声一样,都是以前没玩过的,她都怀疑消失的几个小时他报班特地去学了,怎么讨女人欢心。


    元宵摸了摸他后脑柔软的头发,压向更渗处,修长的脖颈仰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像在某种极限的边缘游走。等她彻底结束,从一阵又一阵的情绪里缓过来,路今夜才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抽出湿纸巾擦脸,故意将润泽着水光的唇留着,欲来吻她。


    被元宵偏头躲开,路今夜没逗够就不收手,被元宵一巴掌打在左脸才消停,悠悠直起来,没着急擦,当着她的面,伸出舌尖露出银色的舌钉,舔唇。元宵没眼看,捂着眼睛抬脚踢向站在床边的他:“你跟哪学了这么骚。”


    这一脚和那巴掌一样,没用力,真用力能打得人耳鸣,轻飘飘软绵绵,路今夜趁手弯腰握住她的小腿。掌心烫得元宵一哆嗦:“你是不是真发烧了?”从脚踝到膝盖,他又覆上来吻她的唇。“你不喜欢吗?”


    元宵没回答,环住他的脖颈和他接吻,吻得入迷时,他忽然撤开,留元宵湿润着眼睛看着他,两个人的唇离得很近,说话偶尔还会碰到,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道:“把我们的事告诉你老公怎么样?”


    又热演上了,刚还男朋友现在就老公,元宵松开左手,拨开他的唇瓣,伸进他的嘴里,“该怕的又不是我。”


    路今夜:“……”


    确实。该怕的应该是他。


    她男朋友要是明事理,就不该怪元宵。


    罪责都在他身上,错也都在他身上。他是外面的贱男人,元宵只是被勾yin的好女人。元宵有什么错?元宵没有错。


    “对我真狠心。”


    “趁你老公还没回来,”路今夜头一低,咬住她的唇瓣:“再来一次。”


    元宵觉得他真入戏了。她一直不喜欢后面,是因为跪着太累,她只喜欢被服务,省心省力最好,抱着时也全靠对方用力托举着她,她顶多在咬人时出点力气。折腾了个遍后竟然觉得也还行。


    浴缸里的水太满了,逸出来许多,将地板打湿,她真累了,这种时候最冲动但也最勇敢,脑子里绷着的弦容易松,她咬着他的肩膀什么都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也不是我、我老公……”


    只可惜路今夜没信,显然没把她这时说的话当真,“骗子。”他抱着她往桌边走,磨墨似的。元宵还想说些什么,很快就什么也说不出了,断断续续地发出几个气音。他吻了吻她的耳朵。


    “现在的声音比刚才念台词时有感情多了,宝贝。”


    元宵宛若被扔在蒸笼里,翻来覆去被滚烫的水蒸气抚过。她这么喜欢这种事的人,都不想玩了,说不出求饶的话,元宵只能哼哼唧唧地咬他的手:“你是不是……吃药了?”


    路今夜俯身从身后贴近她的背,搂住她的腰,“你想试试?”


    元宵摇头,趴在柔软的被单上,费劲儿地骂出一句:“滚吧你。”——


    作者有话说:感谢“山茶花糜”宝宝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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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当我叫你离开时 “上帝在这。”……


    大秀前一晚, 元宵和周渡雨都没能睡觉。


    元宵还好,她不是那种太容易紧张的人。即便这是品牌首次在国际舞台亮相,她也平常心。但周渡雨看起来过度紧张, 不是慌张, 而是紧绷着。这是她脱离周家后独自操盘的第一个项目, 筹备那么多年,倾注了她二十代的心血, 她当然想成功,向母亲证明她的能力。


    说实话,周渡雨惯常没什么大表情, 喜怒不形于色说的就是她这类人,知道她过度紧张,是因为她戴了三人的友谊手环。小宝宝时期需要依恋物,长大了也需要。真可爱。


    元宵看她这样便一直陪在身边,陪她二次确认细节,也顺口说些趣事分散她的紧张感。三个人中看似最寡淡的, 实际上是心思最细腻最敏感的人。


    好在一直到最终彩排都无事发生, 异常顺利。


    元宵留了心眼,加派了人手检查各项系统、设施,“设备间、控制台、应急电源都要查, 尽量别出差错。”


    “好的, 元总。”Anne应声。


    “还有我们的道具间,Show room, 都安排人盯着。”


    “明白。”


    Anne很快就离开去安排。


    元宵在展厅里不紧不慢地逛了一圈, 见周渡雨从露台接完电话回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大设计师。就算明天到场的那群人不懂你的概念, 我也会将你捧上国际一流的位置。”


    周渡雨被她一说,松卸了绷直的肩膀,声音清冷,却带了些元宵能听出的笑意:“你要给我砸钱啊?”


    “不行吗?”元宵回答得太理所当然。


    画家能靠拍卖会上被人天价买走的作品声名鹊起,设计师当然也能。


    周渡雨知道元宵真能做到。


    元宵不在意盈亏,她做杂志和做珠宝都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信仰——让女人的声音被世界听到。这信仰能让她高兴,她才将其奉做信仰,若是不能,她看都不会看一眼,元宵不是信徒,她是享乐主义。


    周渡雨当真平静了些,因为有人兜底。


    元宵会给她兜底,从小到大。


    有朋友真好。周渡雨沉默着抱住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谢谢你。”


    元宵笑嘻嘻搂住她:“不客气。”


    变故出在V家。


    两家合办的大秀,但所要展示的概念服装、珠宝不在一起,分属不同的团队管理,各自独立负责,只是联合呈现。


    元宵在让人盯紧自己家的Show Room和道具间时,也顺带让Anne去提醒了V家的负责人。时尚圈变数和突发情况太多,谨慎行事比较好。


    但V家的陈列室还是在凌晨失守,风格华丽的衣装燃起滚滚浓烟,火势借着夜色蜿蜒,烧起天边的鱼肚白,在天光破晓中,只见百年古堡的一隅,笼罩在黑烟里,像被阴影覆盖。


    元宵和周渡雨赶到时,火势得到了控制。V家的团队在现场忙着记录损毁情况,Anne一见到她,声音带上哭意:“元总……”


    这场大秀,说是联合,其实是她们借V家的势在国际展露。V家的衣服毁了,她们根本没理由坚持展出。周渡雨沉着眉眼:“V家的衣服全在这儿吗?”


    Anne回答:“东西两个陈列室都有,但烧毁地是开场和闭场的份量。”


    秀场就是用来展示概念的,每一季系列里开场和闭场是概念的灵魂。正如她们Eclat这次展出的系列里,开场闭场模特所佩戴的珠宝派了众多人手看护,哪怕戴在模特脖子上走秀时,整个秀场也会布满保镖。


    元宵眉心微蹙,“提醒过了?”


    Anne点头:“您说完,我离开陈列室就在走廊碰上了她们的负责人,立刻就说了。”


    那就是刻意的了。


    刻意纵火,或者刻意容许了这场意外发生。


    元宵几乎立刻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以为他会对Eclat动手,严防死守,倒没想到,他舍得对V家动手。毕竟这是他的心血,他和母亲认识时,元氏国际正计划着收购V家,而他是V家的设计总监。


    V家是在他手里大刀阔斧风格重塑才挤进一线得到如今的地位的,说是他的心血也不为过。元宵当初挑选联合品牌时,赌的就是他舍不得献祭V家。是她低估了这种人的底线。


    纵火者没想闹出人命,只是想毁了这批展示的服装,满地烧焦散落的布料碎片。V家那位负责人看起来一点不着急,假惺惺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看来得延期了。”


    这种平静得过分的态度,元宵哪还能不明白。


    离大秀开始还有不到24小时,临时宣布推迟,高额的沉没成本无处诉苦,对品牌声誉和品牌形象都有负面影响。V家或许能靠底蕴有挽回余地,但对于初出茅庐的年轻品牌来说,这一推迟,连锁影响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元宵自然不会同意延期。“延迟大秀产生的负面反应不止是对我们,现在离大秀开始还有时间。”


    联合大秀,即便她们是借势的一方,那也是联合的主体之一,她们是共同体。而此时V家总部也得知了此事,处理函件来得很快,大秀必须延期,V家不会允许破损的设计品上秀场,烧毁的衣服要封存查证。


    这函件遣词造句严谨,像是提前准备好的。V家负责人摊手:“元总您别让我为难。哪怕由我负责,我也得听总部的。”语气谦卑,态度却强势,撂下话后点头示意,转身就走。


    元宵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Anne瘪嘴,要哭出来了,“怎么办啊,元总。”


    周渡雨此前一语不发地站在她身侧,那是她祈盼了很久的,这么收场,肯定难受。但见人离开,事态已定,她叹了口气,安慰起元宵:“延期吧。反正等了那么久了,再等一等,也……还好。”


    元宵握住她落在肩膀上安慰的手,用力捏了下,“不延。”


    周渡雨和Anne同时看向她。


    元宵说:“还剩14个小时,把模特都叫来,试衣服。”


    Anne迟疑:“那V家那边……?”


    “她听V家总部的,V家总部得听我的。”元宵语气淡淡,随意得像在谈论晚饭吃什么,掀起眼皮,“不是要比谁强势吗?正好,从小到大,我没输过。”


    周渡雨有些意外,“那你和你继父的事情,或许瞒不住伯母了。”


    元宵轻声:“我妈有句话说得对,我不用承担任何人的命运。之前的我或许能称得上傲慢,将她想成柔弱的菟丝子,可实际上,她不是。一味地隐瞒她,施加她或许不想要的保护,对她不公平。”


    任何越位的同情都是傲慢。


    “发现了那就都告诉她,一起面对。没发现,以后我也不会再替那蠢货遮掩。”


    元宵不会主动使用特权,但她家世如此,从出生起就在享受特权。这样发起施压,第一次。很快V家封锁陈列室的人手都停了下来,已经离场的负责人不得不黑着脸赶回来。


    她面色谈不上愉快,语气也没了之前惺惺作态时的和颜悦色:“你要怎么做?这些衣服烧成这样,你让模特穿着上场,只让受邀嘉宾观摩你的珠宝吗?”


    她真想不通,哪怕这位是元氏国际的千金,也不能这样由着她胡来。


    总部下了命令,元宵畅通无阻进入陈列室,轻轻一碰假人模特架上的礼服,就扑簌簌掉落下一层灰烬,“那就把秀场也烧了。”


    负责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场地搭建造价不菲,更别提这是私人的古堡,一把火烧了她们拿什么赔?


    Anne走进来,见负责人脸色谈不上好,她当看不见,径直来到元宵身边:“模特到了,元总。”


    指腹上盖着一层淡淡的灰烬,元宵轻捻手指,吹了下指尖:“好。”


    她转身,看向负责人“当然知道。你们首席设计师呢?联系她过来,还有裁缝团队。”


    她顿了顿,笑得轻慢:“我送你们一场一战成名的秀。”


    一战成名。


    听起来实在狂妄。


    “就凭你?”


    她话里的轻蔑明显,元宵也不生气,笑眯眯道:“就凭我。”


    “你需要现在开始祈祷上帝来帮忙。”


    浓浓的不信任和嘲弄。


    元宵听出来了,她扯唇,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上帝在这。”


    上帝站不站在她这边都无所谓,帮忙与否也缥缈。


    从小到大,能拯救她的上帝从来都是自己。


    周渡雨完全信任元宵,相较于一旁尚存担忧的Anne,她已经消化了起火的事实,元宵说能办那就是能办。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她直截了当询问:“现在联系公关?”


    元宵赞同点头:“嗯,先让公关提前联系到场媒体,透漏这场起火也是设计之一,完全在控制范围内,稳住舆论。”


    “好。”


    负责人看她们完全不像在开玩笑,声音干涩,再次发问:“你真要烧了秀场?”


    “烧。”元宵回她一个微笑,朝她勾勾手指:“还得麻烦你,去准备烧秀场的材料。”


    元宵一点芥蒂没有,负责人只能附耳过去,听完后,犹豫着问:“不怕我给你使绊子?”


    “你不想见证奇迹诞生吗?”


    “……”


    元宵开始在陈列室状似漫无目的地乱走,一件件浏览过受伤的衣服,对烧毁程度有了大概的了解,见负责人还在原地,她便说:“林朝生对你有知遇之恩,你想还他当年对你这份恩情,所以配合他‘毁’了这场你首次独立总负责的大秀……问题是,你真的愿意吗?你的事业你的前途,很可能因为这场失误停滞不前。时尚圈的变数和更新迭代有多快,你很清楚。”


    “而现在,总部的指示给了你一个完美的借口,你既不用担心林朝生对你施压,还有机会借此爬得更高。配合我,一战成名,你不想要吗?”


    负责人被元宵的目光笼罩,她承认。


    元宵确实有让人信服的能力,离开陈列室之前,她叹道:“还好你不是干传销的。”


    元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轻笑出声。


    第64章 当我叫你离开时 “不懂事。”……


    元宵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的联合大秀直播排在D家后,六点半准时开幕。此刻太阳完全升起,还剩不到十个小时。


    后台临时搭建的工作间里, 满屋子忙碌的人影和着光影流动, 屋子里充斥着面料烧焦的味道。秀导带着助理快速核对流程, 模特加紧重新排练台步,新的音乐、节奏、走位, 这次比上次给予了更多自由发挥的空间。


    元宵和周渡雨带来的人以及V家的人都拧成一股绳,都想看看元宵口中那场一战成名的秀。


    一切加班加点按照她的指示进行,元宵有了喘口气的间隙, 她去了秀场,一众比例逆天的模特中有两人在试穿临时改出的样衣效果。


    其中一人是春潮,元宵朝她点头示意,没去打扰模特建立状态,春潮唇动了动,似乎是想和她说话, 但元宵没看到, 被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叫走了注意力。


    是路今夜的电话。


    他已经到希腊一段时间了,因不可抗力原定月底的赛事延期,多位专家勘测后定在了九月中旬。原本打算等Henry夺冠就立刻飞纽约找她的路今夜, 此刻只能继续滞留在希腊待着。


    响铃持续了五十秒左右, 据说五十六秒会自动挂断,元宵现在心情算不上好, 想到他在那头担惊受怕等她接通电话的模样又舒心了些。状态不太好时她会更爱折磨人, 等在最后几秒,她接通了。


    “我手机好像坏了。”一接通,风声先灌进来, 路今夜的声音紧随其后从听筒中传到她耳朵里。


    元宵穿行在行色匆匆的走廊人群中,握着手机:“怎么坏了?”


    “都收不到你的消息和电话。”他说。


    元宵说:“嗯?我没发没打你当然收不到。”


    路今夜顿了顿,轻轻笑了声,像是被戳到痛处又百般无奈那样:“你也知道你没发没打啊。”


    哦,掉坑里了。


    元宵坦荡荡,理直气壮:“我很忙的。”


    路今夜:“好吧。”


    “就好了?”她还等着下文呢,最好是一场激烈的争吵,她好借此发泄情绪。


    路今夜那头忽然安静,背景音的嘈杂消失,风声也小了许多,似乎换了个地方接电话。他换了只手握手机:“你本来就忙,我还和你吵架,那不是太不懂事了。”


    他本来也不是个爱吵架的人,顶多就是争风吃醋阴阳怪气两句。


    懂得退让懂得收敛锋芒,元宵忽然想起来,最初和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是个柔软得像植物一样的人,还长了双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睛。植物小狗,她没见过,觉得新奇。


    “哦。”她只能干巴巴地应。


    那天没完没了地做完,醒来路今夜就病倒了。后来托着病体去了希腊,两个人谁也没提做时说的那些话。包括他让她分手,包括元宵和盘托出他没信。


    路今夜有很严重的分离焦虑,不在元宵身边就会害怕,他能听出元宵的状态不太对:“又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起火的事元宵没告诉他,她好像从没主动告诉他过什么,关于工作上的事。路今夜看到新闻时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了,她知道元宵十八岁时经历过火灾,完全没想这场秀会怎么样,只在想她会不会害怕。人已经上廊桥了,元宵接电话了,和现在说的差不多:“不用来啊,来了你也帮不上什么。”


    没有责怪的意思,她只是在阐述事实。


    语气没有起伏,她平静道:“告诉你你也帮不上什么。”


    元宵脱口而出的话让路今夜愣住,静默了好一会儿。元宵意识到或许直接得有些伤人自尊,但确实是事实,她现在面临的,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她没有要解释的念头,就听路今夜终于开口:“也是。”


    元宵脚尖画圈,“要不我们吵一架?”


    路今夜笑了下:“行,你骂吧。”


    “啊?”


    路今夜说:“骂我没用,骂我帮不上你,骂我你有事时我也不能陪在身边,算什么男人。”


    元宵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路今夜不是在闹情绪,大概能猜到她此刻需要发泄口,问道:“你想怎么吵?”


    “嗯……”元宵沉吟了一阵,说:“算了。”


    “不用吵了,我是情绪稳定的大人。”


    路今夜笑:“可以不用做情绪稳定的大人。”


    电话那头传来周渡雨叫元宵的声音,他很懂事地问:“你先忙?”


    “好。”


    元宵就挂了。她现在确实有重要的事要忙,不想分心。


    等结束这场秀,尘埃落定,她有些事想和他说。


    挂断得很快,路今夜那句“我爱你”没能说出口。


    他看着被挂断而显示主界面的屏幕,沉默了好一会儿。海风穿过没有遮挡物的建筑物顶楼,吹得他眼眶发酸。


    听见池烈在下面喊:“路今夜!”


    他才回神,摁熄屏幕,收起手机揣进口袋。走到窗口应声:“这儿呢。怎么了?”


    “你上那干嘛去?”问完,池烈说:“组委会的人让我们准备发车。”


    希腊现在凌晨五点,生途的车队被排在最早,勘路日第一天第一批,Henry驾车,领航配合,组委会的人在检录处等候。


    路今夜和池烈来一个签字就行,但俩都来了。池烈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路今夜来是因为这边信号比主办方定的那个偏僻酒店好。


    他知道元宵这两天会很忙,所以消息没回电话没接都表示理解。每天算着慢六小时的时差给她拨通,大部分是错过了,偶尔能碰上接到,没说几分钟,她就又要忙了。


    他好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长叹口气。


    临时P房前人声风声嘈杂,他爬了三层楼来到征用食堂顶层,想着高些会不会信号好些,听到她声音会更清晰。信号好得离谱,可惜只够听到爱人的声音六十秒。


    她不发消息,她不爱我了。


    她不接电话,她不爱我了。


    她语气平淡,她不爱我了。


    她怎么没说爱我?


    我这么没用,她会不会又想结束了?


    ……


    路今夜有时候真烦自己。


    或许她只是很忙而已,他F的比重远远超过T,一发散思维就容易控制不住联想到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他回应池烈说好,转身快步下楼。


    赶紧顺利结束比赛,才能赶紧回到她身边。


    和她在一起才能心安-


    纽约时间下午四点。


    私人古堡里冒起缥缈的烟气,提前到场的媒体将古堡庄园的草坪占满,长焦镜头对着这座沉寂在荒郊的失火古堡拍了不少特写。


    周渡雨和元宵站在四层的窗边,将草坪上闪烁的闪光灯尽收眼底。首席和裁缝团队都在按照元宵的思路赶制,V家运来了一批压箱底的高定,陈列室里烧毁面积过大用不了的衣服用新运来的替换,一把火烧成陈列室里其他能用的衣服同系列,无规则撒上Eclat拿出的一批红宝石,坠落其中。


    模特的妆容也全都大改,夸张的黑色眼影和血色口红,让她们像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期间陆续有豪车驶入古堡庄园,侍应生将人带到休息区。六点整,离大秀开场还剩半小时,古堡大门开放,受邀嘉宾开始入场。


    主厅两边放置了椅子,按照邀请函对应号码入座。穹顶挂着盏摇摇欲坠的巨大生锈吊灯,暗红色的木地板铺到尽头,链接到宽阔的旋梯,直达二楼被丝绒幕布挡住的光景。


    整个一楼都是秀场,被一层淡淡的朦胧烟雾弥漫,充斥着焚香的味道,却不会过分刺眼刺鼻。


    秀导在做最后的巡场确认,周渡雨和V家的负责人都前往秀场接待重要来宾,元宵也要去,路过后台时看见春潮站在镜子前,握着手机,神色犹豫,以为她是紧张,脚尖方向调转,朝她走去。


    “还好吗?”元宵伸手将她胸前血红鸽子蛋转正。


    春潮手指向上,从编辑中的图文界面退出来,看向元宵:“我还好,之前遇到过一次秀场起火,直接取消了,也算有经验了。没想到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救场,吓坏了吧?”


    “我最不怕吓。”元宵弯唇。


    春潮想起来节目里也有过一次吓人的环节,元宵不仅不害怕,还让扮鬼的NPC靠近她,她要牵着人家。春潮也笑:“倒也是,”


    “元总。”Anne掀开帘子一角,探出脑袋。“成总来了。”


    春潮便说:“不用担心我,我是有经验的模特,不会让你失望的。谢谢你给我的机会。”


    和贺远舟分手后,他在圈子里泼了不少她的脏水,男人最擅长通过诋毁一个女人毁了她从而达到控制她的目的,他带她入行,也让她结束了行业寿命。在参加节目前,池春潮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待业期了。模特行业不缺能力者,新人更是如潮水,她的亚洲面孔在国际上并不吃香,再加上贺远舟有意地运作,她只能拍些插页平面图为生。


    元宵捏捏她的手,俏皮地眨了下眼:“我相信你。”


    等人离开,春潮抿唇,在设置定时发送的界面点了确定,将手机塞进包里,走出休息室,和模特聚在一起,听秀导将话。


    元宵给她的机会很重要,她有机会重新进入几大秀场,也是元宵的推荐。所以对于这场秀,春潮上心程度不比任何人少,她无比希望它能大获成功。


    也是时候了。


    不知道她的词条能帮到多少,但能帮一点是一点-


    虽然发了邀请函,但元宵没想到成英泽会亲自到场。


    毕竟她行踪不定,常年在世界各地寻找矿山。她快步上前,贴面礼,“好久不见。”


    已过六十的女人依旧神采奕奕,穿着时髦,小礼帽的羽毛晃动,成英泽握着元宵的手:“元锦桦在你出生以后就没画过图稿,或许这个表达不太恰当,但你算是她的最后一件作品,她的天赋都留给了你,我当然得来看看。”


    成柏杨站在一旁,臂弯里抱着母亲的大衣,薄唇牵着笑:“才落地,特意为你而来的。”


    元宵双手交叠捂住心口:“我的荣幸,不过今天的展出没有我的作品,是渡雨和Iren设计的。”


    成英泽却挑眉,环顾大厅:“这些都是你的作品。”


    元宵惊讶于她的敏锐,就听她继续道:“当我听到起火的新闻时,正在为你感到惋惜。而知道那只是创意这场秀会如期举行时,我知道我该来看看。”


    元宵笑起,“希望您能不虚此行。”


    成英泽拍拍她的手:“我正在期待。”


    一个年轻的男人由成英泽挽着走向邀请函指定席落座。元宵看着成英泽女士离开的方向,说:“那助理还挺帅的,上次见他我就觉得眼熟,现在终于知道了,他长得像埃里克罗伯茨。”


    成柏杨没急着离开,见元宵额头浮着层薄薄的汗,他摸出手帕,轻轻压上,闻言朝那边看了眼,收回视线:“不是助理了,是我母亲的男友。”


    元宵噢了声。


    成柏杨也没有继续说这人的念头,反正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男人他见多了,可惜,想,只能是想。


    试图做他父亲的那位是,试图抢夺他妻子的那位也是。


    成柏杨手上的动作没停:“延期举行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缺那点钱么?”


    元宵没动,安静站着给他擦,受惯了这种服务,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个字:“缺。”


    成柏杨忍俊不禁:“我给你出。”


    元宵抬眼,玩笑道:“行,那你这座古堡二楼烧毁的陈列室,我就不赔了。”


    这古堡是成柏杨私人的,他在成年后不久就买下了这里,只因当时元宵痴迷哥特风,说老了要住古堡里。在确定了联合大秀的调性维多利亚式后,就和V家负责人商讨,需要一座古堡。


    成柏杨替她擦完,也不嫌弃,直接装进三件式西装的前襟:“什么时候需要你赔过”


    “那我高二那年玩坏你的车,你从我这儿要走一条项链?”


    “我要的是项链吗?”


    成柏杨走近,身上的冷杉香气浮散在空气中,狭长的双眼直直锁住她的目光。元宵高中时玩车,资助过几个俱乐部,送了几个穷小子去学习,她当时的目标是组建自己的车队,但她想来三分钟热度,没多久转学到了纽约,就将那些事抛之脑后。


    俱乐部还是他帮忙打理,后来他也忙,就关停了江城的那几家俱乐部。她大概率不会记得了,因为她连当时他要走的是枚戒指而不是项链都记错了。


    元宵没细想他的话有多暧昧,只朝他竖了个一在他嘴唇:“只能是项链,至于别的,以前没给,现在也不给。”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成柏杨扯唇,至少不是完全没希望,真把他当哥哥了,那才窒息。他微抬眉梢,依她的话:“好。”


    他握住她的手指,自然转换成牵住她的手。有时尚媒体在拍现场的装置,连带着将风景画一般的两人也拍了进去,就这样刊登上了官方账号。


    包裹着手心的温度干燥温暖,虎口处没有薄茧。


    元宵莫名有些不自在,以前可不会。


    她轻轻一动,将手抽出来,成柏杨察觉出来她的排斥,眉眼间的笑意淡下去:“怕你那小情人掉眼泪?”


    “还真有点。”元宵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


    成柏杨的表情霎那间变得冷淡。


    元宵没看到,怕自己待在路今夜相关的语境里会分心,和成柏杨道别,找港版V杂志的主编去了。


    成柏杨在原地站了会儿,垂眸。


    他要的不是项链,而是她的心。


    他答应的,也只是她说的以前没给、现在不给。


    他要的是元宵的未来。


    是他们有以后-


    一段熊熊烈火燃烧的前导预告片结束后,纽约时间来到下午六点半,全球同步直播开启,不同机位全都准备就绪,镜头推近,从俯瞰燃烧的古堡的视角丝滑链接到一楼大厅,前排就坐的不乏全球顶尖的钻石供应商、多版V杂志的主编,V家的品牌大使以及当红国际影星、歌手。


    秀场内低低的话语声和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下一秒,轰地一声,灯光全暗,现场笼罩进黑暗中,瞬间鸦雀无声,众人屏气凝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划破黑暗,T台尽头燃起一束明艳的火光,照亮了一隅,足够宾客看清了此时的她们脚踝置于一片火烧缭绕烟雾形成的云海之中,源头来自火光燃起的尽头。


    一声惊雷后,强劲的电子音乐声接替,开秀模特走出。


    她每走一步,所过之处的T台就亮起。V家的秀场款一贯是华丽的维多利亚式风格,舍弃不掉的蕾丝拼接和大量布料堆叠,形成抢眼厚重的视觉效果,看秀的人都清楚,但对和其联合走秀的Eclat,还不太熟悉。


    营销够狠,经典的爱女营销,热门的那几款从香港首店开业后就一直处于售罄状态。大多数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看这场秀的,看看它的品牌概念能如何不被自己的大营销反噬,不翻车。


    闭场模特是概念核心整场重磅,开秀模特是为整场秀的基调定调。


    只见一个亚洲模特走出,过于苍白的粉底,浓重的黑色眼影,身上的黑色礼服依旧是不出所料的维多利亚美学,偏偏随模特有力的剪刀台布走出,宾客看到了自裙摆处扑簌簌抖落的灰烬,这才顺着逐渐明亮的秀场,看清了她身上裙子的烧焦的纹路。


    而自尽头源源不断涌出的烟雾让她们瞬间想起这场大秀的主题:烬生。


    燃烧的古堡,从死亡中逃生的女人,拉开帷幕后惊慌失措的神情立刻调整为得体,波澜不惊,步步生风,带着踩穿T台的力度。


    从灰烬中涅槃重生。


    春潮的发丝连弧度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胯部自然地摆动,带着呼吸感,每一步都见真功夫。


    她阔步向前,力道撑起V家自重不轻的裙摆,随她步伐来到中央,点亮一半的秀场,宾客看清了她唇边画出线的口红。


    像索命的厉鬼。


    人们不禁开始怀疑起古堡的纵火者究竟是谁。


    V家这次的改变让人眼前一亮,一改以前古板的皇室风格,玩出了新花样,可那新锐Eclat呢?联合大秀,怎么只见V家的品牌设计,不见珠宝?


    第一位模特定点、转身,挺直的脊背是永不曲折的山峰。


    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身着的服装都有烧蚀的痕迹,从前往后裸露出的皮肤面积越来越大,画上了明显的伤痕妆,脸上的妆容也越来越大胆、夸张。仿佛只有越来越狰狞才能震慑古堡的纵火者。


    她们放大性格底色,变成魔鬼,越来越锋利,越来越尖锐。


    一场视觉上的爆烈革新。


    音乐越来越激荡,宾客的心情随着一同起伏,而秀场展出过半,依然不见珠宝的踪影,耳饰、项链亦或者发饰,一概没有,像是一场单纯的V家秀场,而不是联合大秀。


    前半段在高潮来临时结束,后半段的服装和前半段稍有不同,能窥见衣服上泼洒上的血迹一样的东西,细看之下发现是大颗、小颗直径不一的鸽血色宝石点缀上去,形成像战士流出的血液一样的液珠。


    宝石的颜色纯正,在秀场的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火彩,瑕疵裂纹几乎不见,透明、纯净,在场的人想到了Eclat风头最盛、仅有一件的王冠,就是由数百颗一克近百万的红宝石打造。


    红宝石的颜色,几乎是Eclat的象征。宾客的胃口被越钓越高,开始猜想Eclat的概念是否会在闭场模特身上压轴出场。


    意外始料未及,这场秀的最终呈现连V家的设计师也没底。当看到维多利亚式的风格在元宵重新装置秀场和创意后那么自然地转换到ByronicGothic后,不免对其的身份提升了认可度。她还以为是个靠强权的二世祖。


    后半段的情感表达较之前半段更强烈,烧痕是伤口,红宝石是血泪。粉底液的色号不再惨白,伤口越烧越痛,我却越来越像人。


    这群困在古堡中的贵妇人们,在一场大火里煅烧成切割面锋利的宝石,于无声的祭奠礼中完成烬生。


    最后的闭场模特完成绕场,全体模特携设计师上台谢幕。


    模特夸张的台步、不算规整的服装,但没人能说这场秀不完整。


    四座掌声皆起。


    而直到谢幕,V家设计师上台阐述概念,什么烧出的不仅是真我,也是V家革新的意志等等等等,她们也没有见到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珠宝。


    宾客一头雾水,讨论不停,闪光灯不停。而港版V杂志的主编看懂了元宵的用意,眼眶湿润。成英泽牵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侧头与儿子说话,成柏杨会意,上身前倾聆听。


    成英泽说:“有意思。别人都让人看见珠宝,她却让人看见自己。”


    秀场结束后的直播采访镜头中,元宵笑眯眯地解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有比珠宝更璀璨的存在被看见了。”


    记者追问:“比珠宝更璀璨的存在?”


    “比珠宝更璀璨的存在,是你本身啊。”元宵笑容真挚。


    “Eclat最亲爱的顾客。”


    “烬生,也晋升。


    祝福每一位伟大的女性。”


    “愿您的光芒永远照亮Eclat。”


    这场秀,讨论度甚嚣尘上。


    Eclat品牌搜索量暴涨,而元宵在直播最后提及的“22号Eclat在巴黎大皇宫的静态珠宝展,还请大家多多期待。”趁机将这场秀的热度转化到Eclat上。


    话题度持续攀升,不少时尚媒体称她很聪明,整场秀最后呈现的无珠宝、璀璨是本身的概念与品牌上市时的宣言十分契合。但也有少数人泼冷水,认为营销女性力量没完没了,迟早被反噬。


    元宵却轻松了很多,品牌营销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就是让品牌概念深入人心,这场秀虽然到最后Eclat的珠宝都缺席了,却非常成功地完成了这个部分。


    珠宝之所以璀璨,是你借给了她荣光。


    肯定自己,看见自己,这是Eclat存在的意义。


    以后任何场景想购置一套属于自己的珠宝,相信都会有Eclat的一席之地——


    作者有话说:大秀参考moschino2016年秋冬燃烧的礼裙和Robertwun2024春夏高定秀场。


    第65章 当我叫你离开时 “我才是外面的*货。……


    姜蔚将公司业务业务全权交给Tina和Linda, 元宵和周渡雨前脚落地巴黎,她也到了,前后差了两小时。


    两份她家厨师做的地道南城菜横跨大洋大洲, 揣在她的Lindy里送到元宵和周渡雨面前, 一见面, 在元宵巴黎的公寓里,她就开始哭。


    “我那天一直睡不着, 凌晨刷到新闻,吓都吓死了。”


    元宵嫌弃地抽出纸巾,在她脸上乱抹了两下, 又捏住她的鼻子,“你快把我家淹了。”


    姜蔚就着这个姿势擤鼻涕,“你俩计划准备了那么久,他一场火说烧就烧了。好在解决了,但出问题那一刻你俩得多着急啊。真该死啊,咋就逮着你一个人薅。”


    这边纸扔进垃圾桶离, 那边周渡雨就备上了下一张, 接替元宵之前的动作替她擦眼泪,“好了,别哭了。”


    元宵往后仰进沙发里, 姜蔚肩膀哭得一颤一颤的,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姜蔚,你真别哭了。”


    一句话, 姜蔚的泪就止住, 她知道元宵见不了她生命里重要的人掉眼泪。头一歪,抱着周渡雨的肩膀,抽噎道:“你好烦啊, 哭都不行。”


    元宵扬了下下巴:“行,那出去哭,别让我看见。”


    姜蔚抓起抱枕朝她那边扔去:“我恨你。”


    元宵手一伸,轻松抓住,见姜蔚没那么难过了,她眨眨泛酸的眼眶,弯唇笑着回她:“我爱你。”


    也哭够了,姜蔚自己接过周渡雨手上的纸巾擤鼻涕,就着她端来的水喝了一大口,呼吸平缓了才开口:“不过你定的模特倒是仗义。”


    “春潮?”元宵抬眸。


    姜蔚点头:“嗯,选在直播开始时发文曝光了渣男,国内热搜爆了恋综男嘉宾出轨的词条,配图里春潮的图都是Eclat lookbook里的。”


    元宵直播结束就没看过社媒,舆论发酵需要时间,管控也有公关团队在做,她一般会等风向大面积倒向一边足以盖棺定论时才看。


    以至于不知情这件事。


    周渡雨接话道:“已经出了几篇爆文了,谈及了春潮的经历,被欺骗、被雪藏,依旧生生不息、熠熠生辉,和我们的概念高度契合。杀不死的女性,永恒的珠宝。”


    元宵倒是没想到抛出的善意会得到回馈,不过也不意外,人性美她在大多数女人身上都感受过。


    她先想到的是贺远舟的前妻,那位被蒙在鼓里的女人。姜蔚和周渡雨选餐厅时,她联系了Anne,Anne告诉她:“早就找到啦,但你太忙了,我也是外人,就在取得那位女士的同意后将联系方式给了春潮,让她们自己沟通啦。”


    元宵松了口气,夸了Anne几句,并给她发了个大红包。


    两位受害者取得联系,前妻知晓贺远舟的所有行径后,和春潮合作整理了所有细节,呈上了一封足够将他锤死的图文。


    她有一句话元宵很认同:“她不一定知道贺远舟有妻子,但贺远舟非常清楚自己有老婆。帮她不代表原谅她,只是比起她,把我耍得团团转的男人更可恨。”


    从餐厅回来,洗漱完已经夜深,元宵躺在床上看了那篇图文,恍然间有种一切尘埃落定之感。


    她摁熄手机扔在一边,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噘着嘴,歪向左,歪向右。


    手臂在床上胡乱挥了下,找到了,指腹顺着手机边框划啊划。


    他说等她忙完他会打给她的,但也没有。


    元宵翻了个身,主动打过去像是很想他一样。她拉高被子蒙住脑袋,反正比赛快结束,他会自己找来她身边的。


    主动这件事,她不需要做-


    希腊。


    前两天的赛段结束,Henry暂时领先,但池烈和领航心态都极好,认为这能算得上大幅领先,最后希腊站的冠军也会是他们。两个人面色红润地捧着恰巴塔蹲在砾石路边,时不时捡块肉扔给野狗。


    比起这俩的轻松,路今夜面色凝重。


    池烈嚼着干巴巴的面包,抬头瞥见,只当他在担心明天的加分赛段。


    “虽然明天降雨概率很大,能见度不高,但你要相信Henry,我们这小女孩天生就是冠军命。”


    路今夜依旧定定地望着屏幕,池烈继续道:“我们也用了更软的调校应对,你这表情,不至于担心成这样吧。”


    他话音刚落,路今夜就收起手机,以为劝慰起作用了,就听路今夜问:“去巴黎吗?”


    池烈:“什么时候?”


    路今夜:“明天。”


    池烈摇头:“不去,我还有事儿呢。”


    “我请。”路今夜说。


    “我看看机票啊。”池烈掏出手机。


    池烈这几天钱都借人了,手头很紧,希腊站结束离下一站比赛也还有一个多月准备时间,有人请客去玩玩放松当然好,他问:“颁奖礼参加吗?”


    “确定Henry夺冠就走。”


    “这么急?”池烈放下手机:“你被绿了?”


    说完意识到旁边还有小孩,池烈推开她的脸,“找Henry玩去。”


    “哦。”Henry的领航员saorsa只得收回燃烧着八卦之魂的眼睛,起身往P房那边去了。


    池烈拍拍屁股,来到路今夜身边:“我去,真的假的?”


    路今夜看似面无表情实则下颌紧绷,池烈靠近后不由得问:“你俩当年到底为啥分了?你当时正好比赛……,搞得我都不敢问,生怕触及你的伤心事。”


    关于原因路今夜对谁都只字未提。担心这会让她被扣上出轨的帽子,他不希望她被任何人诋毁。


    路今夜垂眸,过了好一会儿,吐出几个字:“我没钱。”


    池烈等了半天,等了一句这,不禁“哈”了声:“你是不是记错了?就算你再有钱还能越过她去啊?这能是她分手的原因?”


    “不是她分手的原因,是我答应分手的原因。”路今夜缓缓呼出口气,这么多年没和谁说过的,此时开了话头,知道自己会说出口,反而如释重负。


    “池烈,或许不明显,但实际上我还挺自卑的。没钱是塑造我性格底色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你们觉得我好说话,其实只是因为挽留、拒绝、索取这些在你们看来轻易能做到的事,在我这里需要花费很多时间说服自己,完了还不一定有勇气去做。这么一来,干脆索性不想、不做。


    我从大学开始拼命赚钱,就是因为知道这种性格不好,很可能失去很多重要的人,不希望路春祺和我一样窝囊,所以给她挣底气,也给我挣台阶,靠近元宵的台阶。”


    池烈头一次听他说这些,过了盛夏,希腊昼短夜长,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落山,飘了点薄薄的雨丝,借着太阳的余温,倒也不冷。


    他如鲠在喉,吞咽了几次,想说些什么,就听路今夜轻笑了声:“你不用找话安慰我,我现在好多了。”


    池烈用肩膀撞了下他。


    路今夜双手撑在身上的矮台,唯一用力,跳坐上去。“当时确实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只想着不要给她增添烦恼。现在想想,这样果断地答应,好像会给人一种没多爱的错觉,分开两年也是我自找的。”


    池烈摸摸后脑勺,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别想那么多,挽留了说不定照样被踹呢。”


    路今夜没忍住笑了声,无语的那种笑:“……谢谢你啊。”


    池烈问:“所以你刚看到啥了?这么急着去巴黎。又卡着比赛的点和你提分手啊?”


    他抓了把石子扔着玩:“不过还好这次不是你比赛。”


    说完接收到路今夜的目光,池烈举手:“诶,我不是在怪她啊。我已经知道咱怪她确实不厚道了。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他没说财经板块和娱乐板块上,成柏杨牵着元宵手的照片满天飞。看了几眼他就将软件卸载了,眼不见为净。本来就有分离焦虑,看见这种图片简直快死了。


    他说:“我想她不行啊?”


    池烈白他:“我就多余问你。”


    他学路今夜跳坐上石台,晃着腿,风吹起额前的头发,说:“不过也能理解,喜欢她的人那么多,是得看紧点。你这都二十五了,男人过了二十五就是六十,远不如那些年轻有活力的小子有吸引力,可不得好好守住了正宫这个位置。”


    “……”先不说过了二十五怎么就六十了,路今夜唇动了动,他也不是正宫。


    “其实,我……”我是三。


    这句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实在说不出口。


    池烈还在滔滔不绝:“你还记得生途集团那小少爷吗?就咱们车队金主妈妈的弟弟。邵则宁都结婚多少年了,他硬是插足人家婚姻做小三。邵则宁她老公今年都三十二了,哪有这种年轻小伙青春貌帅,被绿了又不愿意离婚,也只能受着。


    你可得小心呢,邵则宁那条件和元宵也差不多,有钱有野心有能力的,没准哪天就被外面的骚货勾走了。”


    路今夜:“……我才是外面的骚货。”


    风太大了,池烈没听清,“什么?”问完见路今夜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也没在意。地中海气候临近冬季总多雨,雨丝落在发顶,有些凉,他伸手接住几缕,慨叹道:“又下雨了。”


    路今夜喉结一滚,低低道:“嗯。”


    “也不知道巴黎天气好不好。”


    池烈长吸一口气:“你就这点出息了。”


    路今夜笑起,“嗯。”


    天际线好似遥不可及,他往后靠,手肘撑地,修利的脖颈线条上凸起的一笔滚动了下。


    “我是真的挺想她的。”


    第66章 如果你决定跟随感觉,为爱勇敢一次。 ……


    元宵醒来时, 房间角落的沙发那有个男人。凌晨六点她醒过一次,看到了路今夜发的消息,说Henry比赛结束了, 他买了飞巴黎的机票。脑子没清醒时还以为房间里的男人是他, 沙哑着嗓音道:“怎么这么快……”


    “不是要一起去伯母家吃午餐吗?”


    成柏杨的声音, 从沙发那边传来。


    元宵一下就清醒了。男人已经从沙发上起身,踱步到床边, 身材颀长,穿戴整齐又正式。她来巴黎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回家, 昨天妈咪来电,让她回家吃饭,她应下了。但心里一直有犹豫。


    没回去很大一个原因是没想好怎么面对妈咪,她那通求电话,妈咪一向谨慎,多半会去调查清楚、揪出谁是搞她的幕后主使, 为她扫清障碍。


    现在, 不知道有没有查到林朝生头上,这些年的事情知道了多少,……还有妈咪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好吧, 她是个胆小鬼。除却不愿意看到母亲的眼泪之外, 也害怕这样的二选一,母亲没选她。


    她不想将自己放在这样被选择的位置上。


    她叫成柏杨一起的原因很简答, 妈咪要是还需要林朝生, 她也不会逼她。让成柏杨狠狠揍他一顿,半死不活那种,自己再踹他几脚, 虽然弥补不了任何,但好歹也出口恶气,宣泄积压的怒意。


    元宵翻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成柏杨的手伸到眼前,阳光透过露台的玻璃门,血管呈现一种青紫色,微微凸起。


    见元宵没动,成柏杨说:“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从这里过去需要四十分钟,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你能出门吗?”


    话落,元宵的手就放上来了,借力从床上起身。


    她光脚下地,成柏杨蹙眉,蹲下身,将自己的拖鞋给她穿上。“也没那么急。”


    元宵洗漱、选衣服、化妆很费时间。她没拒绝,趿着成柏杨的拖鞋走进浴室,关门时朝成柏杨指了指门外:“就算是兄妹,妹妹大了,哥哥就不能这么随便地进妹妹房间了哦。”


    “我们算哪门子的兄妹?差点成couple的兄妹?”


    成柏杨大清早就来了,在进元宵房间前犹豫过,但还是推开门了。在她给两人套上该死的兄妹定义之前,这是常事。他的房门从不对她设锁,她也是。


    这句话的语气有些重,成柏杨确实听不得这两个字。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兄妹,更何况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想要的位置从来不是哥哥。


    也从来没想过只当哥哥。


    “差点,那就是没成。”元宵轻描淡写着四两拨千斤,歪头眨眼:“你该出去了,我要洗澡。”


    成柏杨看她,但元宵没有给他看的念头,合上门。


    成柏杨在原地站了会儿,水声响起之前,妥协走了出去。


    出发去元家的路上,司机感受到低气压,默默升起隔板。


    元宵抽出置物架上的报纸,随意地翻动,成柏杨一语未发,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各自沉默。


    元宵最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了,她自己就是个中高手。不认为早上的对话值得他气成这样,但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应该哄她。更何况也没什么不好的,他现在越气,待会儿动手才越狠。


    成柏杨先按捺不住,率先开口,朝她发问:“他就那么好,用了两年,就抵过我和你的二十六年?”


    元宵不是很理解这种说法,看着报纸没动眼神:“和他有什么关系?”


    成柏杨压抑着声音里的怒意,额角青筋凸起:“至少在他出现以前,你的小打小闹都是以惩罚我为目的。他出现之后呢?”


    元宵目光顿在报纸一栏读者投稿上,jealous,忮忌的。


    她语调平平:“你想多了,kane。我从来没想过那样惩罚你,他也好,他之前他之后的任何人也好,我都是抱着让自己愉快的目的答应交往的。”


    “路今夜,顶多就是让我觉得在一起比暧昧有意思多了的第一个人而已。”


    成柏杨“呵”了声:“没想过惩罚我?那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元宵不以为然:“现在怎样?”


    成柏杨抽走她手里的报纸,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元宵,角色扮演的游戏我陪你玩了这么些年,也该够了。”


    报纸没了,双手空出来,元宵手倚上保时捷后座靠背,双腿蜷上座椅,这么侧坐着掀眼:“那你想拿什么角色呢?”


    “爱人,丈夫,男友,哪个都好,都比现在好。”


    元宵慢悠悠点点头,不知道听进去没,她反手托着腮:“可是我情人一堆。”


    “我不介意。只要我是你唯一的丈夫。”


    “得了吧,”元宵笑了,拆穿:“kane,真给了你你想要的,你会悄无声息处理掉我外面的小情人,你会非常介意,不要口是心非。”


    成柏杨狭长的眸凝望她:“连你的小情人都觉得我大度。”


    元宵坐正,坐直:“因为你压根不是我男朋友,十个路今夜你也没资格管。你们男的都一样,言行不一。”


    成柏杨音调平直:“你对男人偏见太大。”


    “是啊,”元宵坦然承认,“所以我不打算让任何男人得到我的心。”


    “那路今夜呢?”成柏杨还是问了。


    “他也一样。”元宵这么说。


    成柏杨喉间逸出一声笑,什么也没说。


    车厢内又恢复沉默,成柏杨望向车窗外,脑海里刚才发生的对话一一回响。他心急了。这样逼迫质问元宵,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元宵讨厌不守信的人,只有她戏耍别人的份,他当年的缺席让她有被戏耍的怒意,这怒意她想怎么发泄他都受着。她不捡起旧男人第二次,成柏杨就愿意花时间等着,耗着,她玩够了,自然会回到他身边。偏偏又是路今夜,成了她一次又一次的特例。


    他没能成为的特殊,那个穷小子怎么能?深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成柏杨阖上眼。


    铁制庄严的大门朝两边打开,保时捷驶入庄园,法国梧桐种满道路两边,树冠已经黄了,车轮碾过落叶,逐渐靠近那幢庞大的欧式建筑。


    成柏杨下车替她开门,扶着车沿,元宵挽住他的手臂。


    像小时候一样,无论怎么争吵,成柏杨会先道歉,他低声道:“OK,我的问题,我道歉。”


    元宵不甚在意:“嗯哼。”


    菲佣已经在门口等候,笑容灿烂,“hi,yuan,wee.”


    从元宵很小的时候,这个菲佣就在她家照顾。元宵拥抱了下,贴面礼:“好久不见。”


    菲佣绅士地弯腰,他记得这句中文,元宵牙牙学语时,他陪着听了很多遍:“好久不见。”


    “your pronunciation is great.”


    元宵夸完,菲佣露出一个骄傲的神情,用英文说:“女士已经等你很久了,从昨晚开始,她就非常开心,因为即将和你见面。”


    几人一道穿过长长的门廊,随处可见打理草坪的工匠。踏入门厅,一个身影早早等在壁炉边,快步过来抱住元宵的腰:“姐姐,missu.”


    元宵摸了摸她的头,“嗯”了声。菲佣示意不用换鞋,引着人接着往里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是最好的白噪音,空气中已经有了餐厅里传来的黄油香气。


    “女士正在亲自烹饪,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女士进厨房了。”


    菲佣热情地向她表示元锦桦如何重视她的到来,像在替mum拉拢她的心。这么多年她没回来过,或许这些人也察觉到了什么,可事实上母女俩没有任何矛盾。


    听到动静,元锦桦从餐厅探出身子,手上还戴着手套,走上前和元宵拥抱,贴面亲吻了她的脸:“欢迎回家,我的宝贝。”


    元宵瞥见她眼里的泪光,心脏一紧,又重新抱回去,“mommy.”


    元锦桦手套上都是面粉,没办法回抱这个拥抱,只能用下巴蹭蹭女儿的肩头:“累不累?你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累的话先去休息。”


    元宵摇头:“还要到西苑去,好麻烦。”


    元锦桦笑:“妈咪背你过去?”


    元宵哼哼:“我都长大了。”她直起身,手背蹭掉元锦桦脸上沾到的面粉:“你在做什么?”


    元锦桦抬手,糯米粉落在空气中,她笑得好温柔,“元宵。”


    元宵的名字不随意,她出生在夜晚,元锦桦说那是地球上最美好的一夜,今夜良宵,元宵的宵字是她满含爱意取下的。


    元锦桦不会做菜,很忙,家里有厨师,但因为女儿的名字,对元宵这种糯米制食物很感兴趣,是她最擅长的。元宵一年会过两次生日,除了蛋糕一定会有一碗沉甸甸的妈妈制糯米丸子。


    她鼻尖泛酸,元宓冒出脑袋:“我也有帮忙哦,姐姐。”


    元宵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谢谢你哦。”


    元锦桦像是才发现成柏杨的存在似的,朝他微笑,但没摘下手套:“kane,你也来了。”


    成柏杨颔首,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元锦桦面上带笑,目光却透着淡淡的审视,对视几秒,她收回目光,拍拍元宵的手:“带着你的朋友转转吧,累了不想去西苑的话,让人在主楼给你收拾间屋子,这是你家,宝贝。”


    元宵说知道。


    元宓跟着母亲进了厨房,依依不舍地看着元宵,显然想和她玩,但怕元宵不愿意,迟迟没有上前。元宵抿唇无视掉了,想到待会儿可能会和成柏杨混合双打她父亲,还是别心软。


    她带成柏杨坐摆渡车去了马场,没想着带他参观,是她好久没看到自己的小马了。因着林朝生的存在,元宵和家里的一切做了切割。


    红墙白顶的马房被草场环绕,最大的训练场沙地平整,看得出没有使用痕迹。饲养员告诉她,从她离开后,只有女士偶尔过来看看珍珠。


    珍珠是匹纯血母马,体型高大,有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步入中年的它肌肉线条依然清晰,元宵走近,没出声,珍珠敏锐地耳朵捕捉到,从草场上抬头。


    她一抬手,珍珠便迈着步子走来,轻轻地将额头贴在她的掌心,鼻腔喷气。


    成柏杨站在她身后,展现出充足的耐心:“要试试吗?我在这等你。”


    纯血马这个阶段正是黄金期,发育完全成熟,稳定且可靠。


    元宵有些兴奋,将包塞给他,兴冲冲说要,便跟着训练员去马具房挑马鞍。


    一位身着剪裁合体西装的管家走过来,“先生,观景台的茶点已经备好了,是否移步过去?”


    成柏杨在日光中看着她理顺缰绳,轻巧地翻身上马,一身黑色骑装,肩背挺拔。目光没有收回,简洁道:“等她这一程结束。”管家依言离开。


    成柏杨姿态从容,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没有半点不耐。


    这才对。


    她和他之间应该平和地拥有这样的午后。


    注视、守望,长相厮守。


    后悔吗?当时没守约去见她,见证她的成人礼。成柏杨扪心自问,并不,他不认为没有物质基础的画家儿子配得上她。掌权、爬上高位,才能给她最好的。即使她有了,他也不介意给她再多一份。


    他静静伫立,面对太阳时人的眼睛难免会眯起,光芒太盛,照出的总是人心的阴暗面。


    在她那感到自卑,他也不例外。


    他并不希望此刻有人来打破这幅他希冀中的美好画面。


    是以元宵的包里传来的突兀铃声,他直接挂断了。


    通话铃声只响了一次,安静了没一会儿,传来几声短暂的消息提示音。


    屏幕亮起,成柏杨清晰地看到了备注的名字。眸色渐深,恰好元宵跑完一程回来,他从托盘里拿过手帕递给她,“上去坐坐?”


    元宵接过,说好啊,正好口渴。瞥见成柏杨手里握着她的手机,还没说话,成柏杨先开口:“你的puppy来电。”


    他慢悠悠将手机递过去,“回拨需要我回避么?”


    元宵从成柏杨手里拿回包和手机,没有要回拨的意思,一道爬上观景台。


    成柏杨跟在她身后,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可怜的puppy。”


    元宵站在略高的几级台阶,闻言回头,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像是压住了什么情绪,元宵无端地觉得危险,她启唇:“他不可怜,kane。”


    成柏杨忽的笑了声,低沉着嗓音“嗯”了声,抬步迈上台阶,缩短了和她之间的距离,来到能和她平视的位置:“也对,他得到过你的心,他怎么会可怜。”


    剩下的话没说,但也好像说了。


    元宵倚靠着木墙,头一歪靠上去,目光扫过成柏杨的脸,一针见血:“你也不可怜,kane,你们男人都喜欢自我感动。”


    说完,她转上就走,成柏杨无言地跟在身后。


    又上了几级台阶,她听到他说:“maybe.”


    离开观景台时,成柏杨走在前,用平静的嗓音淡淡朝她开口。


    “对别人狠不下心,就是对自己狠心。”


    元宵一愣,直到坐上餐桌,都在想这句话。


    餐厅的拱形落地窗直直面向化缘,一片金黄入目。长长的餐桌两边挂着几幅油画,色彩绚烂,是元宵小时候的手笔,被裱起来装框倒有几分抽象主义的天赋。


    元锦桦只做了元宵,还只有一碗,给她一个人,一颗颗滚出来的,圆润可爱,其他的菜品都是厨师在弄。


    服务生在一旁添水换餐具,元宵从思绪里回神,后知后觉发现,继父不在。


    好像从抵达庄园那一刻,就没见到过继父的影子。


    元锦桦并无异样,淡笑着朝两人道:“这个季节的松茸香气最足,你和kane都尝尝这道清汤。”


    “好。”


    元宓的饭菜单独一份,专门的营养师在管,和她们的不同。


    元宵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成柏杨的用途也没发挥出来。饭后穿过长廊回西苑时,给Anne发消息,让她查查元氏国际最近有没有什么大动作。Anne那边的消息还没等来,先等来了一则Eclat领袖与英泽集团少公子好事将近的新闻。


    元宵拧眉。


    她和他。


    配图是不久前纽约秀场上牵手的照片,以及今天共同回家被偷拍的画面。


    元锦桦午后有场跨时区会议,元宵答应了留宿,她便先行去了书房。


    元宓从姐姐到家就琢磨着和姐姐说说话,刚要开口,就见姐姐举起手机、面色难看地直直望向成柏杨:“你安排的?”


    成柏杨甚至没看屏幕上的内容,就说:“你觉得是我?”


    元宵直接道:“受益者是你,不是你是谁?”


    他是私生子,比不得上头两个姐姐更受成英泽的喜爱,也没有助力,联姻这种常见的豪门稳固地位的手法,能帮他稳住人心。


    成柏杨也没否认:“当断不断,我在帮你。当然,这则新闻发出的确是我受益更多。”正值集团换届之际,他抽出时间先是去了她的秀,紧接着陪她到巴黎一同回家,都是为了握紧权力。


    元宵声音透着不悦:“你应该事先告诉我,用元氏国际的形象也好过用Eclat。”


    虽然两个头衔主人公都是她。


    眼见着有吵起来的苗头,元宓默默退至沙龙,还伸手拉住欲上前的菲佣:“嘿,别过去。”


    成柏杨不喜不怒道:“你有公关团队,怎么写怎么发,都是他们的事情。你应该清楚,我不会特地去参与用哪个头衔这样的决策。”


    元宵头疼地深吸一口气:“那现在知道了,还不让人去改?”


    成柏杨一顿:“你不介意?”


    元宵叹息:“成柏杨,对我而言,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只是用我写几则新闻而已,如果能帮到你。”


    他因她的话舒展了眉头,又说:“我是指,路今夜。”


    元宵头疼:“这就是你口中的很大度?不介意?”


    她说:“你的目的不就是让他知道,和我闹么?”


    成柏杨承认:“我在帮你。”


    元宵揉了揉额角:“你在帮倒忙。”


    “kane,不要替我做主。”


    元宵说:“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向你寻求帮助的小孩了。”


    她在二十代后学会了干脆利索地结束一段关系,如今依然会,但她没主动选择,就证明她还不想。


    她不需要任何人替她做决定。


    成柏杨垂下眸,没说话。


    第67章 如果你决定跟随感觉,为爱勇敢一次。 ……


    元宵的房间放着台普莱耶尔三角琴, 她小时候说要学,老师还没选好聘请谁,琴先买了好几架, 其他的都堆在琴房, 唯独这架放在了房间。


    她磕磕绊绊地照着谱谈完D大调奏鸣曲第一乐章, 手生得明显,反正听感一般。成柏杨离开了, 去处理那几则新闻,但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有心者都会知道。路今夜会知道。


    她将自己砸进柔软的大床, 就听见门被敲响,还以为是母亲,给她手心泌出一层薄汗,拉开门见是Nico——那个菲佣。


    Nico告诉她,元锦桦的会从正午开到夜深,集团最近有重要的人事调动, 董事会的人施压, 她压力不小。


    元宵靠在门边,结果他送来的牛奶:“人事调动?”


    Nico点头,声音压得低, 像在说悄悄话:“我不太了解, 但女士最近都在为这件事忙前忙后。不过她心里想着你,让我给你送的牛奶不要加热, 放冰块。”


    元宵觉得他一举一动像动画片里的人物, 摩挲着杯壁,房间里暖烘烘的,冷热交替, 一层水珠挂在杯壁,“林朝生呢?怎么没在这儿看到他。”


    她直截了当地问,不喜欢猜来猜去。Nico说:“大概一个星期前,女士和他大吵了一架,自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吵架?


    元宵某根神经跟着动了下。


    她沉吟片刻,说知道了,她朝他眨眨眼:“晚安,Nico。”


    关上门,她喝了口牛奶,整个口腔冰凉,让思绪更加清晰。秀场结束到现在过了小半个月,没了她的遮掩,母亲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会顺藤摸瓜查个清楚,除非她不在乎自己,否则不会没有任何动作。


    元氏国际前身是DM集团,元锦桦和董事长并不是亲生母女,她是被领养的。董事长没有结婚,没有生育。元锦桦凭一己之力从众多养子中杀出重围,一步一步获得继承权,元宵出生那会儿,她刚上任不久,是她最忙的时候。


    第一任丈夫是模特,第二任丈夫是V家设计总监,不过第一个早死了,有没有野心也不清楚。第二个如她所见,狼子野心。


    从非正式的助理混到总设计师,最后将V家收入囊中,变成他的一言堂,其中吃了多少妻子的红利,只有他自己清楚。


    林朝生当然也不蠢,这么多年也笼络了不少人心。DM是典型的家族控股,包括元锦桦在内有三位养子,都是信托基金的受托人,林朝生和其他几位走得近,元锦桦平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以为的家庭和睦,父慈子孝,都是元宵谆谆的护母之心。


    藤蔓间缠绕得紧了,如今要动起手来,难免会伤筋。她咬唇,不打算猜测了,牛奶搁置在桌上发出“笃”的一声,她推开房门走出西苑。


    巴黎的雨浇湿建筑,元宓怕黑,庄园里灯火通明,连小路也装了路灯,她沿着小路来到主楼,其实西苑口有接送的摆渡车,管家会安排,但没搭。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用走路来拖延时间。


    妈咪的书房占据了主楼三层很大的空间,电梯一打开,元宵给自己鼓鼓劲儿,大步朝门走。


    刚要抬手敲门,就从门缝里看见了在书房踱步的元锦桦。只一个背影,徘徊踌躇。


    元宵的手鬼使神差地放下,听见元锦桦在说话,书房内没人,她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但元宵听得认真,每个字都能辨清。


    “……宝贝,受委屈怎么不告诉妈咪?妈咪不是在责怪你,妈咪只是不想你一个人承受那些。”


    元宵优越的骨相得益于早死的爸,精致漂亮的五官则完全继承自母亲。元锦桦常年扎干练的低马尾,个子高,不怒自威,走动时手腕上闪过细碎的光芒,元宵看清是一条镶嵌着小颗钻石的金色手链。


    那时她十几岁时粗制滥造的作品。


    还是个失败品,能看出初学者的痕迹,用机器时不够熟练,打磨得毛毛躁躁。但元锦桦一直有戴,出席重要场合时财经板块的新闻图都会看见这条手链。书房里的人似乎觉得这份措辞不够好,面露难色,又换了种,语气更温和小心了,开口让元宵鼻尖一酸:


    “宝宝啊,mum很爱你,你知道的吧?”


    她轻声说:“妈妈一直很感谢你的降临,谢谢你让我成为你的妈妈。你小时候我总是很忙,能陪你的时间不多,很努力地让你幸福一些,但好像还是做得不够好。”


    “妈妈没有妈妈,没有样本参考,又是第一次做,也没有经验,在做妈妈这件事情上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以为你会需要父亲的陪伴,弥补妈妈没有做好的地方,补全那份爱,多个人来爱你,但没想到弄巧成拙。”


    她抱着弥补给她完整的爱的想法弄巧成拙,这让元锦桦意识到枕边人真正的面孔时陷入自责里。比起被背叛的难过,她更心疼她小小的宝宝。


    “早些发现就好了,你受委屈了宝贝。怪mum,不够细心……”她声音哽咽,说到这,元锦桦抬手,手背蹭过脸颊。


    元宵心脏被攥紧,她仰头看了下天花板。


    好吧,她说自己不会后悔,现在还是后悔了。早知道还是替那蠢货遮掩着好了,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妈咪不会难过。


    她抬手敲了敲门,门缝变大,元宵喊道:“mum.”


    元锦桦回过头,来不及揩去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宝宝,你怎么来……”


    剩下的话尽数卡在喉咙,她被女儿温暖的怀抱接住。


    “mum,不怪你。”元宵拍拍她的背。


    妈妈也是个小孩。


    元锦桦停在元宵肩头的手一顿:“你都听见了?”


    元宵脸埋在她怀里,瘪着嘴,很不满:“来晚了,听见了一些吧,但也没听全。”


    她这人是个复杂的矛盾体,三分钟热度是她,轴得不行也是她。元宵认为自己是妈宝女,非常严重,她不能想象没有妈妈的世界,所以想她开心,长命不止百岁。


    元锦桦一时也无言,准备好的措辞被这个温暖的怀抱弄丢,只更紧地抱住女儿。


    她生元宵时三十岁了,接手DM没几年,陪她的时间真的不多,她一直很愧疚。她父亲死的时候,除了怨恨,元锦桦更在意的是,元宵怎么办。


    母亲工作忙,父亲还死了。没有父母的童年怎么完整。她出发点是为她好,但一厢情愿,全搞砸了。从着手到动手将丈夫,不对,前夫踢出集团有一段时间了,她没敢联系元宵。想到这么多年被蒙在鼓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女儿周全的照顾,她就会被巨大的愧疚淹没。


    爱是常觉亏欠。她对元宵是亏欠良多。


    许多话到嘴边化成一声长久的叹息,元锦桦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这么多年她的头发长了短,短了长,自己都没能陪在身边,“是mum对不起你,宝宝。”


    “你没有对不起我,mum。”元宵弯着眼睛,用元锦桦在巴黎对她说的话,同样的还给了元锦桦:“你做得很好,妈妈。”


    “可是妈妈都没有发现我的宝宝,这么多年受委屈了。”元锦桦眼眶湿润,说话间一颗颗泪珠串联成一件艺术品。落泪的趋势变成真的,元宵不太看得了,她强忍着情绪笑嘻嘻道:“那是因为我很聪明,我不想让你发现。”


    她这么说只会让元锦桦更难过。


    她小小的孩子啊,成长到如今真的辛苦了。元锦桦的眼泪止不住地逸出,立刻就被元宵用指腹揩去,她听到女儿用像小时候撒娇一样的声音道:“您别哭哦,mum,我做的一切就是不希望看到你掉眼泪。你现在哭成这样,我这么多年可就白费了。”


    闻言元锦桦立刻就侧过头去整理仪容,揩去眼泪。


    元宵接着道:“知道您完全站在我这边的话,怎样我都可以。”她只担心mum偏向别人。


    “mum肯定站在你这边啊,silly girl.”丈夫不会有女儿重要的。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靠着结婚证栓在一起,怎么会有她骨肉相连的女儿更亲密?


    “那就没关系。Mum,你真的不用觉得愧疚,你的人生完全属于你自己,不用为我迁就。只要你是幸福就好。”元宵再次拥抱她:“我很爱很爱你,你知道的吧?”


    这是元锦桦在书房自言自语地开场白。元锦桦一颗心被女儿熨帖得热乎乎,心疼紧紧缠绕,她低头,侧脸贴在女儿发顶,悠缓地抚摸着她的背脊:“我知道,宝宝。妈咪一直都知道。”


    “交给我处理,不会再发生那些事了,你的人生也完全属于你自己,不用替妈咪承担命运。mum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在纽约时,元锦桦就说过,她只用照顾好自己,不用承担任何人的命运。


    命运这词太重了,承担自己的都足够类,更别说还背负着别人的。


    这晚,元宵久违地和母亲睡在一起。


    她们说了很多,从元宵入学开始说起,像是在极力补全这几年人和人相处的亲密值进度,没有逻辑地四处填补,GP雏形的《GPower》第一篇由她操刀的文章,她得奖、她毕业,许许多多。她说了路今夜,说了成柏杨,说了些有的没的,唯独没提继父做的龌龊事,母亲的态度令她心安,那便不值得她再去浪费时间。


    元锦桦就安静地听,一直到女儿嘟嘟囔囔地睡着。


    元锦桦弯唇,替她掖好被子。


    “宝宝啊,虽然这个世界告诉你,人生就是不断试错,但试了发现真的错了那瞬间,落在你这个年纪、妈妈从前那个年纪,确实还挺沉重的。如果可以,mum希望你想试的、正在试的、试了的都是对的。”


    “不过还好,你有mum,任何时候,mum都会接住你,只要你愿意。”


    她吻了元宵的额头,母爱让她整个人都被浸泡在柔软的光辉里。


    爱是个闭环,被爱的人感受到的,会给到爱着的人身上。


    元宵是她的小爱神。


    她很爱她。


    第68章 如果你决定跟随感觉,为爱勇敢一次。 ……


    路今夜的航班降落戴高乐时, 元宵的车刚驶进巴黎大皇宫侧廊,她们的珠宝展举办地。手机震了下,看到他的消息, 元宵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路今夜秒接, 背景是机场嘈杂的人声。


    “想我了啊?”


    “你想多了。”她说。


    “那我想少一点。”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元宵无端跟着扬唇。


    “到了?”她问。


    “到了。”他说。


    元宵开门见山:“地址我发你了,你直接过来。”


    路今夜单手礼宾手里接过行李, 出口人多,他另一只手握着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 他说:“看来确实挺想我。”


    元宵指尖抚过展示台上的玻璃柜身,拖着长音唔了声,她说:“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她还没说什么事呢,路今夜脚步忽的顿住,笑容瞬间就凝在脸上。


    他没说话,池烈的声音从那听筒里传来。


    元宵听见他的催促声:“走啊, 怎么了?”


    路今夜喉结滚动, 声音有些艰涩,和她说:“……其实我还没到,还在中转站。”


    池烈的大嗓门盖都盖不住:“什么中转?我们不是已经在雅典转完了?这不写了Paris?”


    三个问句给路今夜问无言了, 他偏头, 面无表情地盯着池烈。池烈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捂着嘴, 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路今夜唇动了动, 就听元宵说:“行了,路今夜。过来吧,迟早会知道的。”


    迟早会知道的。


    完了。


    电话挂断, 路今夜表情非常严肃。


    池烈不自觉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啊?”


    路今夜喃喃:“语气冷漠,态度严肃,连名带姓地称呼我……”


    池烈听得一知半解的:“嗯,然后呢?”


    然后?


    路今夜抿唇,“没有然后了。”


    他要被甩了。


    她叫他过去,宣告游戏结束。


    她玩腻了-


    巴黎大皇宫,全球顶级珠宝盛会几乎都会在这里举办,拿下这里的举办资格,得益于元氏国际的背书。


    元宵踱步穿行在展架之间,最终验收,展柜是防弹设计,也和知名的安保公司做了对接。从灯光、展具再到动线设计,都做了十几版调整。


    Anne小跑着进来,附耳道:“元总,小成总来了,还带了个男人。”


    “男人?”元宵眉头一蹙,那天不欢而散后,成柏杨待了会儿就离开了,去处理和她相关的帖子。


    Anne询问:“要让他们进来吗?”


    元宵点头:“带到东侧的VIP洽谈区来,我在那里等你。”


    Anne应好,点头跑开了。


    元宵坐在一组单人沙发上,翻了翻边上茶几放着的画册。周渡雨办事向来如此让人安心,eclat几乎全女团队,工作效率高,经过上一次后对细节的把控近乎严苛。


    她百无聊赖地等着Anne带人进来,期间周渡雨道vip室来了一趟,“怎么样?”


    她是个极其脚踏实地的人,把展厅弄得如此完美,询问她的意见时,丝毫不见自得,谨慎、谦虚,和周渡雨合作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周渡雨站在沙发后,元宵便侧身,手肘搭上靠背,下巴搁置在手臂上:“不太好。”


    她认真道:“是哪里的问题?”


    “你的问题。”元宵说:“我都快烦死了,你只惦记着珠宝展。”


    周渡雨松了口气,笑起,一语道中:“路今夜?”


    “唉。”元宵叹气,脸颊蹭到她的手臂。


    周渡雨笑意更深:“你今天怎么一直在撒娇?”


    “有吗?”元宵问,她想了想,好像有点,从和mum解开最大的心结后,她身上的尖刺好像都有了软化的痕迹。于是理直气壮地问:“不好吗?”


    周渡雨笑得很温柔:“当然好,以前那样总怕你累,现在这样好些,像小宝宝。”


    元宵笑:“你是不是对我有滤镜啊?”


    周渡雨沉吟了会,“大概是吧,毕竟我和你认识时,你确实是小宝宝形态。你对我也有不是吗?”


    好像还真是,元宵坐正,往后仰靠进沙发里,这个角度仰着脸看她,“好烦。”


    “早知道当初不玩了?”


    又这么一针见血,元宵嘟着嘴:“你是我肚子里蛔虫啊?”


    她说:“一点也不好玩。”


    周渡雨戳戳她的脸颊:“是游戏快结束了,所以不好玩。”


    她问:“还想继续玩下去吗?”


    元宵认真想了想,眼皮垂下,遮住灰蓝色的瞳孔,长长的睫毛在顶光灯映射下在眼睑处打出淡淡的阴影:“想和不想各占百分之五十?”


    周渡雨应声:“那你完蛋了。”


    元宵抬眼:“不会吧?”


    周渡雨说:“宝宝,爱情就这样。”


    周渡雨问:“还想分手吗?”


    “没谈,不能叫分手。”


    周渡雨顺着她:“好,那甩了他。”


    元宵没说话,周渡雨就知道了,她低头朝元宵的刘海吹了口气:“要是想结束的话待会儿还是别见他了,看到他那张脸,你更舍不得。”


    元宵失笑,抬手打了下她的肩膀,“喂。”


    等她走了,元宵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vip区的穹顶,透明的玻璃让渡进自然光。


    她发呆似的盯着,看久了容易失去焦点,背景都虚化成朦胧的光斑,她想着的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入这片模糊光影里。


    窄脸高直鼻厚嘴唇双眼皮,戴上眼镜像hot nerd,可以直接上圣罗兰秀场,不戴眼镜可以直接出道,火不火都没事,她愿意砸钱捧。


    这张脸,怎么这么会长。


    别人没等到,她先等来了一个带着冷意的吻。


    她认识的男人里,从来不用香水的只有他,太典型于是难忘。


    带着独属于他的气息,他一手撑在她耳侧的单人沙发靠背,就着她仰起脸的姿势,落下一个吻,轻轻地,痒痒的,在她唇上。


    “好想好想你。”


    完蛋了。


    元宵脑海里回响着周渡雨最后的话。


    路今夜见她不说话,唇角不自觉拉紧了些。来之前先和池烈找了个就近的造型室,他的头发长长了许多,便将新生发一道烫了,莱斯利卷,还染了白金色。


    他服美役很严重,容貌焦虑是常事,即便认识他的人都自然而然地称赞他的外貌,但路今夜还是需要元宵的肯定。


    男为悦己者容。


    不知道换了发色出现在她面前,能不能给她新鲜感,至少别这么快就和他提结束。


    拜托。


    他直起身,强装镇定,唇色红得漂亮,微抬眉梢:“被帅得说不出话来?”


    元宵蓦地回神,从沙发上坐直,转过大半边身子去看站在沙发后的男人。微长的卷毛,毛茸茸的脑袋,小头小脸,立体五官,染了白金发色后更是帅得惊人。他很适合这个发色。


    路今夜绕过沙发走到她面前,她今天穿的平底鞋,只到他胸口。他一靠近,元宵就身体前倾,将脑袋抵在他胸口处。


    路今夜接住她,有点懵,不像结束的架势。


    他低头,听见元宵含糊的声音闷在他的外套里:“我完蛋了。”


    路今夜心下一紧:“怎么了?”


    元宵在他胸前哼哼唧唧:“都怪你……”


    “我?”


    元宵猛地直起来,指着他的脸:“谁准你莫名其妙去染白金色了?”


    路今夜心重重一沉,很丑吗?她不满意吗?所以要甩了他吗?他声音有点没底:“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我去染回来?”


    像找到个借口似的,路今夜立刻肯定道:“嗯,我去染回来。”


    说罢就要往外走,男人的直觉是很敏锐的,他总觉得她是要和他结束这段关系。


    不能留在这,能拖则拖吧。


    “站住。”


    元宵“啧”了声,语速很快:“你要去哪啊你?”


    路今夜又乖乖转回来。指了指发顶:“去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元宵看着他:“我说我不喜欢了吗?”


    路今夜耳朵一动,走近她:“那你喜欢吗?”


    元宵不是扭捏的人,但有些无力,本来开口就有些艰难,现在搞这么帅,开口更艰难了。把人弄哭的话,心疼会加倍。受罪的还是自己。


    她错开他期待的眼神,没好气地“嗯”了声。


    路今夜弯腰,左耳上除了耳骨,又多了耳蜗钉,摇晃的银色圆环一点一点勾着心,他好似没听见:“什么?”


    元宵便对着他的耳朵突然加大音量一声:“嗯!”


    路今夜浑身一震,捂着耳朵退开半步,元宵得逞脸上浮现出大大的笑容,重又歪坐上沙发。


    路今夜揉着耳朵,幽怨地盯着她,一时失察,下意识脱口而出:“我耳朵失聪了,你正好甩了我找下一个。”


    说完表情凝固在脸上。


    完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元宵有可能忘记了,他这么一提醒,忘记了的也该想起来了。


    元宵表情也滞缓了下,很快恢复如初,看着故技重施又要往外走的路今夜,叫住他:“你又要去哪?”


    她伸手,拉住他的外套袖子,划上去握住他的小臂:“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路今夜一下就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动作幅度大的,将元宵本来握着他的那只手甩开,甩开后有赶紧伸手拉回来,安抚拍了拍,继续捂着耳朵,看起来好忙。


    他哭丧着帅脸:“我现在不太想听。”


    元宵严肃脸:“快点。”


    他开始装模做样:“诶,好像耳朵真出了点问题,现在听不大清声儿了……你说什么?”


    元宵伸手给他的手拽下来,“别演。”


    路今夜的手被她握在手里,元宵看着他只用了几秒钟,眼眶就积蓄起泪水,世界上最小的湖重新活过来,上挑的眼尾周围一圈都是红的。


    他像颗易碎的宝石:“就这么快?”


    元宵没懂:“什么这么快?”


    路今夜启唇,话还没说完,尽头的走廊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成柏杨走了出来。路今夜更加确信自己要被甩了,心沉到谷底。


    上一次也是比赛期,他很忙,没时间陪在元宵的身边,就给了成柏杨趁虚而入的机会。这段时间元宵经历了很多事,他没能在,但成柏杨一直在,保不齐就给他穿小鞋,给元宵吹枕边风。


    他现在已经完全认清了,这人一点不大度。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拉上卫衣的帽子戴上,挡住大半张脸,盈着泪的眼睛被遮在微卷的刘海下,不让人看清。


    元宵注意力被转移,见成柏杨身侧还带了个男人,穿一身纯白西装,打了领结,随意一眼,就收回眼神。问成柏杨:“你怎么来了?”


    “给你介绍个人。”


    成柏杨走近了,才认出这个白毛是路今夜。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个来回,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看向元宵。


    将身边的男人往前引,他向元宵道:“你的收藏区不是需要一位现场演奏的钢琴家,这位是国际知名的青年钢琴家Lin,对你的展很有兴趣。”


    成柏杨此举是在道歉,元宵能懂,颔首,目光移向这位钢琴家的脸,与人谈话,看着人的眼睛会更真诚。


    被叫做Lin的男人,对她伸出手:“元宵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元宵疑道。


    成柏杨侧目,路今夜也微微抬起下巴,齐齐看向LIn。


    刚沉浸在要被甩了的悲伤中,对来者是谁并不关心,这一看路今夜真服了。


    他认识这个人,追过元宵,锲而不舍。


    Lin的笑容恰到好处:“你在纽约交换那个学期,我们是同个小组做期末项目。”


    元宵想不起来,或者说没记住过这号人,微笑着和他握手:“原来是你,我们的收藏区非常需要一位弹奏古典钢琴曲的艺术家,以你的能力,如果你愿意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成柏杨的眉头蹙起,察觉到什么,就听不远处路今夜无语地低声说了句:“引狼入室。”


    成柏杨:“……”


    Lin说:“当然,钢琴曲的细节,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元宵应:“行。”


    Lin整理衣襟,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么,有劳带路。”


    Vip洽谈区设了好几组洽谈位,用一扇屏风隔开,确保了一定的私密性,同时也设有单独的vip包厢,用来服务累计消费大于一定金额的客人,以及需要深度定制服务的客人。


    元宵看了眼浑身散发着低落气息的路今夜,吩咐Anne:“带他去我的休息室。”


    Anne说好,元宵便扬了扬下巴:“你先跟Anne过去等我。”


    路今夜唇张了张,你俩要单独去包厢谈啊?但想到自己都快被甩了,怕这种话说出口,元宵不耐烦,被甩进度开启二倍速,当场就被当垃圾扔了。


    这时成柏杨适时出声了:“我?”


    路今夜立刻出声:“他带来的人,当然应该一起。”这种时候不站在一边就是蠢货,人多一点,那什么lin也不能做别的。


    元宵淡淡瞥了眼路今夜,路今夜就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住眼眶的酸涩。


    元宵心里叹气,算了,她朝成柏杨两人说:“走吧。”


    几人一道进了包厢。


    人一走,路今夜的肩膀就垮了。他问Anne:“你说,会不会只是场恶作剧。”


    Anne在带他过去的路上,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没从老板那得到什么风声啊。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保不齐这位会是老板夫,不能得罪,只能说:


    “希望如您所愿。”-


    洽谈的过程很顺利,曲目是一个月前,周渡雨找人谱的,难度高,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表演者,都已经准备启动planb,和其他区一样放录制的唱片好了,没想到Lin表示可以,也算解决了一桩难题。


    元宵这次的笑容真心了些:“合作顺利。”


    “合作顺利。”


    “或许,”他亮出手机屏幕:“加个ig?”


    成柏杨冷冷在一旁看着,出声:“Lin。”


    Lin挑眉:“kane,我打听过了你不是她男朋友,我想,你没有替她拒绝的权利。”


    走廊脚步声交替,成柏杨冷声:“有没有这个权利也是她说了算。”


    加个IG而已,动动手的事,元宵不甚在意,和他互关了。直到将人送上车,成柏杨的脸色始终寡淡,甚至有些冷。


    元宵对昨天的事本来就不在意,现在他又帮了个大忙,心情还不错,于是开口:“不是你朋友吗?”


    言下之意,是因为你才给的,成柏杨说:“我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思。”


    “对我有意思的人多了。”阳光下她的脸过分漂亮:“这世界只有两种人,爱我的,和不认识我的。”


    成柏杨扯唇,这话由她说出来很有说服力。


    两人站在路边,对视一眼。


    “走吧。”元宵转身,“我还有事儿呢。”


    还有只可怜小狗,亟待解决。


    刚踏上台阶,身后传来一声阴恻恻的、令人极不舒服地呼唤:“宵宵。”


    元宵条件反射一阵恶寒,一转身就见继父从车上下来,离自己几米远的位置。还有这种


    随着他靠近,成柏杨挪步挡在元宵身前,眉头蹙得很深。


    继父脸上的恨意毫不掩饰,“我倒是小看了你,看来你压根没有多在乎你母亲,逼她和我离婚,你很高兴吗?”


    平心而论,母亲谈过的男人都是美男,林朝生也不例外,优越的身形比例,即使年逾四十,依旧挺拔高大,一张脸保养得当,看不出真实年龄。此刻面对他愤怒地指控,元宵只是笑,跳脚的一般都是输家。她抬手拍了拍成柏杨的肩,示意他没事,成柏杨退开些许,她用一种近乎天真的无辜语气道:“高兴啊。”


    林朝生以为捏住这个就是捏住了她的命脉,没想到兔子急了会咬人,她有不安常理出牌的一天。他语噎,马上声音阴郁质问:“有你这样做女儿的吗?”


    他大抵不相信是元锦桦自己做出的选择,而元宵压根没说过什么。


    元宵以胜者的怜悯姿态朝他走近一步,开口:“我怎样?”


    她步步逼近,咄咄逼人:“你想怎样?你能怎样?你又能拿我怎样?”


    她悠悠然道:“看来,母亲的最爱是我呢。她甚至没犹豫就决定把你扫地出门。怎么办呢,离了母亲,前呼后拥、挥金如土的好日子,还能继续吗?”


    林朝生家境并不好,寒门出身走到国际的设计师,这么多年将能力荒废得干净,只泡在应酬结巴攀附权贵上了。离了母亲一朝落地,由奢入俭,即使这俭算不得多俭,对他来说,也不会好过。


    “你——”他指着元宵的脸:“你离经叛道!从来没见过拆散自己父母姻缘的,你不怕遭报应吗?”


    元宵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林朝生,你最没资格说这种话,想想你手上沾过的东西。既然母亲都不要你了,我就不会对你手软。”


    她眉眼间的笑意褪去:“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吧,没几天了。”


    林朝生脸上的表情皲裂,泄露了慌乱:“你有证据吗?”


    “没有,也可以有,不是吗?你最了解了,我们这样的家世,送个人而已,再简单不过了。”元宵丝毫不掩饰身上那股家族给的底气。


    林朝生彻底慌了神,已经忘了今天是来警告他的:“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父亲!只是一条狗和一个菲佣而已。”


    元宵看他的眼神愈发厌恶:“你真让人恶心。”


    “我父亲早死了,是我父亲就赶紧下地狱。”


    “只是他们,已经足够了。”元宵冷脸时气场令人望而却步,颇有几分元锦桦的姿态,林朝生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你别忘了那年让人在意大利赛场动的手脚,差点弄死我的第二条小狗。林朝生,没人比你更该死了。”


    成柏杨站在一侧,离得不远,他车停在不远处,保镖在随时待命,确保林朝生不会突然发难伤害到元宵。


    耳朵捕捉到“意大利赛场”几个字,他垂眸。


    “意大利?”林朝生重复。


    元宵冷嗤:“敢做不敢认?没事,反正你做人做事都下贱,我不需要你承认。”


    林朝生视线触及一旁的成柏杨,慌乱的心绪忽然就通了,他笑起来,缓声道:“我认啊,但他认不认呢?”


    他目光直直指向成柏杨。


    元宵一怔。


    林朝生观察着她的表情,大笑起来,继续道:“看来,你不知道啊,那年你小男友要比赛的消息,还是小成总无意间透露的。”


    末尾几个字他咬字很重,似是强调。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他狞笑道:“元宵,身边人对你不是很坦诚啊,真是个可怜的女孩。”


    元宵飞速看了成柏杨一眼,只一眼,就知道他没说假话。她面上不显,唇边扯出嘲讽的弧度:


    “你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我早说过了,你只配靠母亲的爱活着,没有她的爱,你什么也不是。”


    元宵不打算和他纠缠,复又抬步要走,被林朝生大声喊住。


    “元宵!恩怨也是你和我的恩怨,你不要怪在元宓身上。”


    元宵没有停步:“那得看我心情了。”


    果然,话音一落,换来了林朝生气急败坏地失态大吼:“她怎么说也是你妹妹——喂——元宵!”


    她不会怪元宓,只是不想让他舒心罢了。


    展厅门前有不少安保公司的保镖,林朝生就这么被拦在了门外。元宵越走越快,直到声音完全听不见了,她才猛地顿住,回头,红唇翕动,吐出几个字。


    “成柏杨。”


    “看来我太惯着你了。”


    她连名带姓地喊他的中文名,每一个字都透着浓浓的不悦。


    成柏杨在林朝生说出口后就知道她会动怒。她护短,非常护,和现在不同,那个时候的路今夜名正言顺的是她男朋友,是会被她划在自己的所有物范畴内的人。他感到一阵疲惫,声音沙哑:


    “元宵,是我太惯着你了。”


    元宵扬声:“惯着我,然后去动我的人?他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那样最好。”成柏杨也陡然加大了音量。


    结束培训的珠宝鉴赏师纷纷顿足,你看我,我看你,被眼疾手快的Anne指引着绕路离开这片区域。


    成柏杨难得如此失态,他甚至懒得去调整,任由情绪宣泄:“元宵,我想他死不是很正常吗?如果不是他,你和我不会是现在这样,如果不是他,我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元宵不能理解:“你疯了吗?有没有他都改变不了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的事实。”


    “那他凭什么可以?凭什么可以第二次站在你身边!占着你的目光、你的时间、甚至是你的心!”他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胸口剧烈起伏。


    元宵一时语塞,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答案。


    成柏杨抬手松了松领带,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努力平复着呼吸和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浓重的无力,“元宵,你压根不想承认你对那个穷小子动了真心。你只不过是怕被伤害才选择结束而已。远离他一次就有用了吗?直到你认清你的心为止,你还会和他有第三次、第四次。我不能想他死吗?元宵。”


    “他得到了你的心。”


    成柏杨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疲倦,说完这些,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气,“元宵,我是个人,不是你的玩具。”


    元宵本来默不作声,听见这话立刻还了回去:“那不是你自愿的吗?我看你也挺乐在其中的。”


    在路今夜面前认领男友的身份,那样暗流涌动明争暗斗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懒得管,毕竟男人争风吃醋,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成柏杨沉默地和她对视着,喉结滚动了下:“是,我自愿的。”


    “元宵,我没在绑架你。”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只是希望你偶尔心疼心疼我,没给我的,也不要给别人,不然对我,太残忍了。”


    元宵别过头,不说话了。直到今天得知他和林朝生串通做的事儿之前,成柏杨有什么大是大非的错吗?没有的。


    只是让少年时代的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期待而后落空、被戏耍的愤怒而已。她的性格就这样,她不会改。她玩弄别人的真心可以,但不能被别人玩弄,即便事出有因,她也不会原谅。


    成柏杨很特殊,陪她走完了人生卡尺目前为止的所有刻度,她做不到丢掉他,只能像阵雨一样偶尔让刺痛他、让他不那么好过。


    元宵的恶作剧,他才是头号玩家。


    沉默蔓延,良久,成柏杨先开口了。


    他长叹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克制,“他没死,活得比我好,不是吗?”


    “元宵,你要因为外面的小男孩,和我吵架么?”


    他们并不常吵架。


    元宵的坏情绪只对特定的人开放,成柏杨很愿意承接她的坏情绪,但如果这争吵的源头是因为外面那些男人,他并不会为此感到愉悦,只有深入骨髓的忮忌和无力。


    “kane。”


    她只有极度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叫他的中文名字。


    她没有看他的眼睛。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第69章 如果你决定跟随感觉,为爱勇敢一次。 ……


    元宵回到展厅, 迎接她的第一个人是Anne。


    “元总,人带过去了。”


    元宵头疼,记起路今夜还在那, 叹了口气, “嗯”了声。


    Anne目睹全程, 都有些心疼元总了,男的怎么这么不懂事, 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都大气一点,和睦共处不就好了。


    元宵走进休息室时,路今夜正襟危坐。


    身侧的小几上有Anne替他斟的茶水, 一口没动。嗓子明明快烧干了,他依旧一动不动,像被施了魔法。


    Anne在门外等候,她合上门,清脆一声。元宵的脸从胡桃木门后完全展露,路今夜红着眼圈目光追随, 盛满了不安与等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比分开时更红了,像是躲着偷偷哭过一场。


    元宵此刻真有点心累了,不想说话。她在他身侧坐下, 双人沙发, 不算宽,但也不挤, 她抬手将那杯他没动的茶水喝光。


    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叹气。


    她迟迟不语, 路今夜本来就紧张,偏得她还一直叹气,路今夜一颗心跟着上上下下, 尤其是能猜到她的目的,此刻的他就像刑台上等待闸刀落下的死囚。


    没有倒计时,看不到什么时候扔牌砍断绳子,悬而未决的恐惧,令人害怕。


    元宵思绪不算太乱,她对自己的心有清晰的认知,并不是像成柏杨说的那样不敢承认,元宵一直都是最懂自己的人。


    只是好累,疲惫感上涌,她现在不想开口,只想坐着发呆,她后仰靠上沙发,身子一歪,自然而然地想要靠上路今夜的肩膀。


    又叹了口长长的气。


    柔软光滑的发丝一簇簇顺着沙发背落下,她的侧脑离他的肩膀还剩0.1公分时,路今夜先开口了。


    声音干涩,却清晰,他说“我都听到了。”


    他都听到了。


    元宵脑袋顿在那,没再往下。


    远处看,两人贴得很紧很近,她问:“你都听到了?”


    路今夜垂眸,修长的手指指尖泛白,绞在一起,熨烫平整的外套下摆被揪得皱巴巴。


    “嗯,你们在包厢说的话。”


    元宵一愣,包厢?


    那他知道了,成柏杨不是她的男朋友。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个恶作剧。


    路今夜强忍眼眶酸涩的泪意:“那个lin说,他不是你男朋友。”


    元宵张口结舌,一时语塞,“他……”


    怎么办,这么突然,她是想过今天坦白,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唇动了动,脑子里在组织语言。


    她发出几个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的音节,就听路今夜崩溃道:


    “他不是你男朋友,他是你老公,对不对?”


    “……”


    包厢安静了,世界也安静了。


    他带着哽咽的尾音在脑海回荡,元宵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回应,又在想路今夜的理解能力是怎么考上大学的。什么心思都没了,元宵和成柏杨争执中损伤的能量槽都在回升。


    她尽量忍着笑,平静道:


    “嗯,那你怎么想?”


    路今夜的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怎么想重要吗?原本他没娶你没嫁,法律上你俩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还能说服自己,没事,不违法。现在你俩结婚了,我真成违反公序良俗的罪人了。”


    元宵憋笑憋得唇角抽动,已经很明显了,但路今夜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没注意到。


    她说:“那怎么办啊?”


    语气轻松,语速拖得慢悠悠的,很明显就是在逗狗。


    但狗不知道,狗太难过了。


    他的眼泪终于决堤,一滴接着一滴掉下来,将浅灰色的外套晕染潮湿,沿着纹路扩散,元宵捕捉到,唇边的笑意戛然而止。


    她在此刻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她在舍不得。心脏跟着隐隐作痛。啊,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呢。


    玩过了。


    “路今夜,其实——”


    话还没说完,被路今夜打断,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擦掉眼泪:“觊觎别人的老婆确实不对,听起来确实很可恶,但我喜欢的人变成了别人的妻子,我不是也很可怜吗?”


    “哈?”元宵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里。


    路今夜忽然从沙发上起身,在她身侧单膝下跪,桃花眼里盛着眼泪,就这么湿漉漉的看着她。元宵在上节目的介绍信里就写过,她对这双眼睛没有抵抗力。


    “元宵,我知道你今天是想和我提结束,但我不想结束。我也知道我现在这些话、这个样子看起来很贱、不要脸,可是比起被唾骂、被钉上耻辱柱,我更不能接受没有你。”他声音带着哭腔。


    “我好像天生就会爱上你,也只能爱上你,除了你,任何人都不可以。我想要你的生活里有我的痕迹,我想要能抱到你,想要你亲吻我,想要你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全世界你最爱小狗。”


    “不喜欢我只是觉得逗我好玩没关系,你有老公没关系,有男朋友没关系,有很多情人也没关系,只要你身边有我的位置就好,我不要名分,你的心不想给我也没事,我只要想要你的目光能留在我身上。


    不要对我冷冰冰,不要和我形同陌路,不要不要我。”


    “……”元宵接住一滴他的眼泪,手背蹭蹭他的脸颊:“不要不要,这种时候还装可爱呢。”


    他唇线拉平,鼻尖耸动,元宵没来由地想起他说他喜欢她很久了。


    他说他们是暗恋的剧本,不过是他单方面的。


    女演员太耀眼,男演员却平平无奇。以至于在她的生命力掀不起波澜,留不下起伏。


    元宵没信。


    她大四才认识他,按道理来说这么帅的人,就算不在一个学院,她或多或少也会听过名字。那时的元宵玩心正盛,不恋爱不负责,帅成他这个质量的,几乎都和她有交集。


    但的的确确她大四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路今夜不是他们学校的,比她小一届,大四这年从港大过来的交换生。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


    路今夜很喜欢看台湾偶像剧,估计又是现学现卖。元宵不太记得住男人的相关特质,记得这一点还是因为他在家里给她烧饭时喜欢随机播着部台偶当白噪音,那些狗血的剧情实在让人难忘。


    他也说过,还不止一次地说过:“元宵,不要回避我的真心,你一直知道我有多爱你,只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


    不愿意相信吗?


    好像是的。


    信任就是给了一个人欺骗自己的权力。


    元宵的手被他握着,不能说手,而是一根手指,他拉着她的小指,像是怕被讨厌一样小心翼翼。看着那张脸,她没头没尾地突然道:“带你见下我的家里人吧。”


    “你老公吗?”他眼泪还没干,红着眼尾,看起来脆弱易碎,又在假装坚强。


    元宵上身前倾,手臂搭在膝盖上,弯腰靠近他,嘟嘴亲了下他的唇,“是我mum。”


    路今夜表情呆滞住,明晰的下颌线上还挂着几滴泪珠,看起来好蠢,“mum?”


    元宵从小几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点去他的眼泪:“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路今夜不是很懂什么意思,什么情况,或许是懂的,但不敢确认,抬手握住她给自己擦眼泪的那只手,说:“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元宵任由他握着,用脑袋顶了下他的额头:“不想见吗?那天一个人站在楼下那么可怜。”


    “不结束?”


    他吞咽了下,喉结滚动。


    “我说要结束了吗?是你一直在自说自话。”元宵将用过的纸巾塞他手里,路今夜捏紧了纸,也捏紧了她的手臂:“你还要我的,对吧?”


    “嗯哼。”


    元宵笑眯眯地挑眉:“让你留在我的生活里。”


    她俯身轻轻抱了下他,一条一条回应:“给你拥抱。”


    亲吻了他的侧脸:“给你亲吻。”


    最后,手放到他烫染后依旧毛茸茸手感绝佳的卷毛上揉了揉:“全世界我最爱小狗。”


    路今夜没说话,愣住了,元宵也不催,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反应。


    她很早就知道她的内心了,成柏杨点不点出来,她都知道。犹豫倒不是怕交付真心路今夜伤害她,而是她了解自己,改不掉爱搞恶作剧,他又是个爱哭鬼,越爱越深,一方面舍不得他掉眼泪,一方面不想改,这么矛盾,怎么生活呢?


    但现在不太想去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几上冒着热气的茶水都冷掉了,路今夜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握住救命稻草和依靠:“你有几条小狗?”


    元宵故作思考,在路今夜紧张都快溢出来的眼神中,玩够了,吓够了,逗够了,才捧住他的脸。


    “路今夜,”


    “全世界只有一只小狗。”


    “那别人呢?”


    “没有别人。”


    元宵说:“我那天就告诉你了,我没有男朋友,更没有老公,只是你不信。”


    路今夜哭得好漂亮,元宵喜欢漂亮男孩的眼泪,也喜欢他。所以心脏糅杂着各种情绪,发酵成酸涩的液体,或许她也恋痛吧,居然还挺爽的。


    他说:“真的只是恶作剧?”


    她说:“这还只是啊?”


    路今夜双膝都跪了,抱住她的腰:“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恶作剧。”


    “你是M啊?”元宵没忍住。


    他说:“你就当我是吧。”


    没有那朋友,没有老公,全世界最爱小狗。


    路今夜都想给元宵磕一个,感谢她愿意戏耍他,还好只是戏耍他。


    元宵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不仅不生气,那模样看起来快爱死她了。


    “今天是节日吗?”他忽然问。


    “嗯?”元宵有些跟不上他。


    “今天上帝格外眷顾我。”


    元宵挠挠他的下巴:“眷顾你的不是上帝。”


    “是我。”


    路今夜直起身,手心顺着她的手臂下滑,握着她的手,虔诚地吻向她的手背。


    一滴眼泪恰好掉下,落在她的手背上,热热的,湿湿的。


    “你是我的上帝。”


    路今夜吻完,又抱住她的腰,头埋在她的大腿上。


    元宵不知道,她真的是他的上帝,他只是她一个人的信徒,命运从未眷顾过他,如她所言,眷顾他的,是她,也只有她。


    从前是,现在是。


    元宵的手掌落在他后脑:“就不生气我骗你?”


    “谢谢你骗我。”路今夜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好吧。


    真谈到M了。


    元宵今天穿了长裤,能感受到一阵湿热,“你又哭了啊?”


    路今夜应声:“嗯,忍不住。”


    “谢谢你。”他说。


    元宵轻哼了声:“要客气。”


    今天不是任何节日,但今天巴黎是好天气。


    前所未有的好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