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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美人被哭包缠上后

    第31章 胡萝卜


    “你谁啊,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弄的小男孩兮兮的,哭这么可怜。”


    一片白绿相间、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茉莉花田背后, 露天电影的荧幕上一场电影接近尾声, 此时正放着片尾曲滚动致谢名单。


    八岁的萧熔瞳孔里倒映着美丽的茉莉花, 耳边则是著名女音乐家为电影献唱的悦耳歌声。


    可当面前的人对他笑起来开口说话时,萧熔的世界安静了。


    这是从他出生以来到现在,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比花田里任何一朵茉莉花还要好看。


    他身前的人明明也穿着淡紫色的裙子, 每一丝发梢都柔软得像妈妈温柔的亲吻。


    可萧熔的妈妈唇色灰白,神情冷漠, 对他永远充满了嫌恶和恐惧。


    许穆宁却在一整片温暖的茉莉花田面前,弯起唇角着看他,明亮的眼神中满是打趣和好笑, 小萧熔却感受不到那种被自以为是的大人开玩笑戏弄的感觉。


    萧熔只觉得对方的眼睛如同他玩具盒里的玻璃珠,玻璃珠弹动到哪里,萧熔便跟随到哪里, 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眼。


    就连对方干净雪白的面庞, 也像他每天晚上为了长高而喝的牛奶。


    可萧熔却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喝牛奶, 八岁的他站在许穆宁面前时,只有许穆宁的小腹高。


    他想将许穆宁温柔的眼睛看得更加清楚,却只能徒劳的仰着头,两只手紧紧抓着许穆宁的衣服,和每次在家里央求他的妈妈多看他一眼时,一模一样的动作。


    他抓的越来越紧, 好像很怕对方离开。


    可许穆宁却在察觉他的不安和身体微微的颤抖时,主动蹲下和萧熔平视。


    萧熔害怕与人相隔的那段距离终于被缩小,他重新对上了那双温柔的眼睛。


    那双眼里满是担忧, 甚至轻皱着眉头,手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仿佛在哄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好了别哭了,哭得这么难过,谁欺负你了,哥帮你揍他。”


    萧熔明明没有哭,他不会哭,八岁的萧熔也是小男子汉。


    可许穆宁非要笃定地说他哭了,不仅说他哭,还说他哭得稀里哗啦,邋里邋遢。


    好像许穆宁真的一眼就看出了他内心的难过。


    萧熔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露天荧幕上的电影片尾曲播放结束,一阵风正好从茉莉花田中吹来。


    萧熔的眼睛被吹得干涩,许穆宁此时温声细语的轻哄和担忧的神情,仿佛一首迟到八年的摇篮曲,弥补了萧熔作为一个孩子,从出生起一直缺失的关爱。


    许穆宁是第一个在乎萧熔是否难过的人。


    满心委屈终于在此时如洪水破堤般涌来,萧熔鼻子一酸,知道自己当不了小男子汉,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萧熔的哭泣,原来是许穆宁教他的。


    他张大嘴巴,两只手紧紧抓着许穆宁的裙摆,就像一个这个年纪再正常不过的孩子般,眼泪汪汪的哭泣。


    心思再多、再坚强的小孩,在这个被人随口说一声“不哭不哭”就真哭起来的年纪,委屈时再怎么想憋着都会情不自禁地张开双手,寻求别人的安慰和拥抱。


    萧熔也不例外,积压多年的情绪在他幼小的胸腔中爆发,不发达的泪腺好像在今天全被许穆宁突如其来的关心打开。


    他哭得眼睛都睁不开,抹了好几次眼泪,面前那人的面庞仍旧是模糊晃动的,如同一个他自己想象出来安慰自己的泡影,一眨眼就会消散。


    萧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都看不清许穆宁,急得他两只脏兮兮的小狗爪抬起来就往许穆宁腰上抱,泪流满面的小脸也往许穆宁怀里凑。


    像个执拗的小钻土机,一会的功夫就把自己整个上半身钻进了许穆宁怀里。


    许穆宁很快被小孩没轻没重的动作推得接连往后退。


    “诶!诶!小屁孩跟谁耍赖呢,你认识我吗就敢贴这么近?”


    小钻土机的力气很大的,当时十八岁已经成年的许穆宁,力气竟然有些敌不过八岁的萧熔。


    许穆宁竭力推开萧熔往后退,萧熔哭得天上地下都分不清,距离一拉大,他便更加着急忙慌往前伸着手,想往许穆宁身上贴。


    活像个讨奶吃的小土狗。


    尤其他身上穿着的那条橘色小背带裤,裤脚脏兮兮的,在穿过花田朝许穆宁奔来时,身上也弄得黑一块黄一块,更像小土狗了。


    许穆宁被可怜巴巴的小土狗追着,几步退到了露天影院的栅栏处,他退无可退,一只脚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小石头,重心不稳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许穆宁自作自受,被小土狗瞅准机会,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萧熔脸上的鼻涕眼泪,立马蹭了许穆宁一身。


    “臭孩子你把我裙子弄脏了!”


    许穆宁怎么推都推不开小家伙,突然特别后悔方才坏心眼逗人家。


    后悔也没用,许穆宁活该,只能被嗷嗷大哭像头小牛一样的破小孩紧紧箍着腰。


    箍得他痛死了,从喉咙里呛咳了好几声。


    胸腔像压了块石头似的,难受死了。


    难受也没用,谁叫他故意欺负人!


    许穆宁方才就是存心的,他看电影看得好好的,正到精彩的地方,谁知突然冒出来一个委屈巴巴的小孩打搅他。


    这小孩小脸拧得跟个柠檬似的,一身挺时髦的背带裤穿在身上,上半身还穿着格纹小衬衫,打着精致兮兮的领结。


    皮鞋踩在地上哒哒响,一身黄灿灿的打扮,跟个胡萝卜似的,一看就不是他们这里的本地人。


    许穆宁知道他们村虽然发展落后,但后山庄园里出入的全是和他们这里不一样的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小孩这穿着打扮,当时的许穆宁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从哪来的了。


    怎么,不愁吃不愁穿的小少爷,也会难过兮兮地拧着个小脸吗。


    许穆宁当时就特想逗逗这人,尤其是看到这小孩明明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却只憋着气不出声,小小年纪还学大人样,别给憋坏了讹上他!


    当时的许穆宁可没钱,担待不起这样精贵的小少爷。


    谁知才说了几句“不哭不哭”之后,这小子就发作了。


    果然是来讹他的!


    直接一屁股把他推倒了!


    许穆宁一脸招惹小白眼狼的气愤模样,看着怀里的烫手山芋,高高抬起手撇清关系:


    “看清楚了,我可没推你,别说是我把你惹哭的,你就算真的讹上我,我也没钱给你。”


    在荧幕后台放电影的老头倒在躺椅上呼呼大睡,听见他们这边的动静睁开一只眼睛看过来。


    他刚才虽然闭着眼睛,耳朵可是开着的,他全都听见了。


    可不就是许穆宁招惹人吗?人家小胡萝卜一开始根本没哭,你非得“不哭不哭”的戏弄人家,现在真哭了你又没招了。


    活该!


    “你到底谁家小孩?要不要讹我啊?”许穆宁出于警惕干脆直白地问了。


    萧熔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许穆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萧熔哭成这副惨样,他心里还有些微微的欣慰。


    哭出来就是好事,小屁孩不高兴不就得哭吗?憋着铁定是会出事的。


    虽然在许穆宁家里,动不动就哭的孩子是会被爸爸打的,可面前这孩子一看就和他们不一样。


    他的爸爸妈妈应该对他很好。


    既然小孩不是来讹他的,许穆宁放下心,却也忍不下心丢下人离开。


    虽然当时的萧熔对许穆宁来说是个陌生人,但许穆宁被家中姐姐们影响,心地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藏着一份心软。


    更别说许穆宁当时十八岁,还不像三十岁的他对谁都设有防备。


    于是,许穆宁顿在半空的手便慢慢放在萧熔背上拍了拍,像家里姐姐们时常安慰他的那样,对萧熔温声哄道: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不过我赶着回家,最多再借你哭三分钟。”


    “你这小孩,胆子倒挺大,要是我是坏人,你一扑上来我就把你抓走了怎么办。”


    长大后的萧熔巴不得许穆宁将他抓走。


    而现在,他一听许穆宁要离开,脑袋在许穆宁胸口埋得更深,很快便闻到许穆宁身上的茉莉香,混着丝丝缕缕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像小狗似的嗅了嗅,也许是真哭迷糊了,泪眼里模模糊糊倒映着许穆宁身上的紫色裙子,他很自然便想到自己的妈妈,可妈妈从没这样抱过他。


    他不知道妈妈的味道是什么样,只知道现在抱着他的这个人,身上有温暖的茉莉香。


    八岁的小孩脑袋瓜奇形怪状,很快就把茉莉香和妈妈划了等号。


    把温柔抱着他、愿意安抚他的许穆宁也和妈妈划了等号。


    于是在许穆宁扭过头,静静等着萧熔平复心情的那几分钟里,许穆宁忽然在电影荧幕上看见他和面前小孩的倒影。


    他们坐在投影仪面前,两人的身影很自然被投在了巨大的白色荧幕上。


    荧幕里,许穆宁的侧脸被投映在上面,他微微低着头,倒映出来的灰色影子离小孩的影子还有一段距离。


    可下一秒,小孩在许穆宁怀里挪了挪位置,小心翼翼仰起头,从许穆宁的角度看,小孩只是靠他更近了一些。


    可荧幕里倒映出来的影子,萧熔的脑袋却刚好凑到了许穆宁影子的嘴唇处。


    小家伙借着这个借位的投影,在许穆宁身上悄悄偷了一个吻。


    并毫无分寸可言地喊了一声:“妈妈。”


    许穆宁一怔,一句“谁是你妈妈”还没骂出口,又被自己噎了回去。


    许穆宁也没有妈妈,他的妈妈一辈子生了四个孩子,受尽苦头,终于在许穆宁出生后跟着别人离开了这个村庄。


    他和姐姐们都觉得妈妈终于解脱了,可当时的许穆宁,也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所以在萧熔对他喊出这声称呼时,许穆宁想骂人的嘴忽然就闭了起来。


    不愁吃不愁穿的小可怜蛋,原来也是个没有妈妈关心的空心蛋。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时的默许,许穆宁在之后一周的生活里,身后就长了一条小尾巴。


    小尾巴像只橘色的小黄鸭,每天跟在他后面嘎嘎嘎嘎嘎,妈妈妈妈妈。


    烦死了!


    第32章 小家伙


    萧家夫妇在庄园里度假一星期, 萧熔便当许穆宁的小尾巴当了一星期。


    每天萧熔都会偷偷溜出去找许穆宁,跟在他身后的保姆被萧熔用自己的压岁钱打发,每次回家都向他的父亲萧舟寒汇报说, 小少爷不做学校的功课, 又跑去乡下田野里浪去了。


    萧舟寒是高知贵门出生的人, 骨子的傲慢让他对穷乡僻壤的的一切穷酸事物都充满了蔑视。


    别的孩子这个年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萧熔这个混账玩意整天往穷地方钻,平常在学校也不学好。


    萧舟寒很早就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长大后不会有出息, 所以再怎么不待见萧铭承,多少也会把公司事物交给他打理。


    当然, 这只是暂时的,等萧熔长大后,萧舟寒还是会把那些本就不属于萧铭承的东西收回来。


    可当时年幼的萧熔, 在父亲愿意正视哥哥之后,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萧熔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家里扭曲的家庭状况,他只是用年幼时观察学习到的东西, 去小心翼翼维护着家里所有人的平衡。


    渐渐地, 萧熔发现, 自己越是表现得像个什么都学不好的草包、混账、纨绔子弟,越是犯错,他的父亲对他越失望,转而去关心他的哥哥。


    似乎是因为自己母亲的缘故,萧熔能感受到父亲即使不喜欢他,也会下意识的偏袒他。


    可他的哥哥不同, 他的哥哥永远被父亲打压。


    在萧家,萧铭承是唯一对萧熔好的人,萧铭承聪明温柔有担当, 可萧舟寒每次都当着萧熔的面狠狠羞辱萧铭承。


    最严重的一次,萧舟寒甚至想把萧铭承赶出家门。


    萧铭承要被父亲送走的那天,年幼的萧熔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紧紧抱着哥哥试图用这种方法挽留他,挽留在这个家里唯一对他好的人。


    可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萧熔靠近萧铭承的那一秒,他想做的明明是拉住哥哥,可在场所有的佣人们纷纷尖叫起来。


    “落水了!小少爷把萧铭承推下了水!救命!快救救萧铭承!”


    总在家庭里担惊受怕的孩子,思维似乎总是迟钝的,总在故意犯错的萧熔,似乎终于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连靠近自己的哥哥时脚底都能打滑,硬生生将萧铭承在冬天时,推进了冰凉刺骨的观赏湖中。


    可真的是萧熔脚底打滑吗,萧熔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在自己把哥哥推进水里之后,他的哥哥生了一场大病,萧舟寒碍于事发当天众多亲戚朋友在场的缘故,为了保全面子,痛骂了萧熔一顿,并最终同意把萧铭承留了下来。


    哥哥留下来了,对于萧熔来说这就够了。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年幼的萧熔还有愿意关心他的哥哥。


    只是萧铭承在那个冬天过后,便落下了严重的肺炎,身体越来越差,每隔几天就要往医院跑。


    所有人都说这是萧熔的错,年幼的萧熔也觉得是自己的错。


    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一场错误,一场在强迫和屈辱中诞生的错误。


    没有人期待萧熔的出生,萧熔是一颗山体塌陷时被强行剥落的、孤单的小石头,为了让自己扭曲的家庭保持一种表面的和平,还没学会长大的他早已学会察言观色。


    他会把自己滚成一颗无用的、灰扑扑的、暗淡无光的傻石头,衬托哥哥的光亮,也弥补自己心中那股奇怪的空落感。


    好像在向自己证明,看,出生在这个世界的他,被亲生母亲厌恶嫌弃的他,好像还是有点用处的。


    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之后的日子中生活下去了。


    只有八岁的萧熔,看着每天从天边升起的太阳,忽然很想回到妈妈温暖的身体中,母亲的子宫在孕育他时,至少愿意把身体的养分输送给他。


    可出生后的他,再想汲取别人的温暖和养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年幼的萧熔像一个小病人,奇形怪状的脑袋瓜每天都在闷闷不乐,压抑着,纠结着,既不学好,也不变坏,在父亲面前永远扮演着一个废物的角色。


    也不知怎么了。


    “又怎么了我的小少爷?不就是吼了你两句吗,又撇着个小嘴给谁看?”


    一望无际的茉莉花田中,许穆宁背着竹篮和农人们一起采摘茉莉。


    萧熔则被许穆宁骂了两句之后,直接委屈成一坨黑布隆冬的石头,缩在大树底下一声不吭自闭去了。


    树叶投下来的阴影打在他的身上,许穆宁不耐烦的话语也冷冰冰落在他的心里,像一团黑压压的乌云,压得萧熔幼小的心灵拔凉拔凉的。


    许穆宁不耐烦的话语,把萧熔活了小八年以来,家里那些爹不疼妈不爱、保姆告状哥哥陷害的往事全都给难受地翻了出来,在心里把那些事翻旧账似的翻了一遍又一遍。


    太悲惨了,实在给孩子委屈坏了。


    许穆宁要是知道这闷闷乐乐的小孩心里到底一天天都在捣鼓些什么玩意,他肯定会说:


    关我P事!


    我许穆宁才和你认识几天,你小子倒好,穿着小背带裤,吃饱穿暖大庄园里舒舒服服度假着,他许穆宁都十八岁了还得白天干农活,晚上回家挨酒鬼父亲的打骂。


    他吃饱上顿没下顿,连读书都得靠慈善项目的资助,你姓萧的小少爷委屈到天上、委屈成一个球都不关他许穆宁一毛钱的事!


    况且,自从几天前被萧熔这么个小呆瓜缠上之后,许穆宁一直被小呆瓜叫妈妈。


    妈了个鸟蛋,他一个大男人被叫妈妈,听听这像话吗?


    叫也就算了,你私底下悄悄叫不行吗,方才农田里那么多大爷大妈在场,这小子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妈妈!”就朝他奔了过来。


    许穆宁是不要脸吗?


    被大爷大妈们用诧异的眼神看过来时,许穆宁向来冷白的皮肤唰一下就烧红了。


    待这小子从富人庄园的地方向他跑来,靠近之后,许穆宁一把捂住萧熔的嘴,朝这臭孩子的屁股上打了两下。


    许穆宁咬牙切齿:“让你别在外面乱叫,你不会真是个傻的吧。”


    许穆宁一整个中午都在顶着大太阳采摘茉莉花,好几个小时没喝水,一开口嗓音便有些沙哑,没有了平常温声细语的调调。


    就这么个嗓音前后的小小的差距,萧熔就受不了了,两天前还抱他哄他、帮他包扎伤腿温柔的许穆宁,今天就变脸吼了他。


    不仅吼他,还打他屁股!


    八岁的萧熔天塌了。


    脑袋里轰隆轰隆响了两声,原生家庭凄凉的雨水又打了下来。


    他的眼眶立马变得红彤彤的,脑袋瓜垂下去,小脸阴阴暗暗的,小心脏也酸溜吧唧的拧起来,像只伤心的小狗默默垂着头缩去了茉莉花田旁边的大树底下。


    许穆宁无言了,要是真知道萧熔悲惨又狗血的家庭生活,他真想拧着这小子的耳朵,好好问他:


    “是我造成的吗就跟我闹脾气!我们很熟吗,你把我当什么人啊这么跟我较劲。”


    一个才认识了三四天的人,不管是不是小孩儿,老在你面前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换谁来都会莫名其妙。


    许穆宁就莫名奇妙的很。


    前两天这小孩还好好的,就昨天和今天,一直给他摆着副难受兮兮、垂头丧气的臭脸,好像许穆宁真欺负他一样。


    许穆宁瞥了一眼树荫底下一半阴一半暗的萧熔,手里的活计一时半会放不下,他也懒得跟臭小孩一般见识,手套戴起继续弯下腰去摘茉莉。


    萧熔一看许穆宁竟然真的不管他之后,急得像只毛躁的小土狗,脚下的树根都被他胡乱蹬出两个坑。


    蹬得一只皮鞋都歪七八扭的从脚上脱落下来。


    他的脸上又急又委屈,他也不想摆脸色给许穆宁看的。


    可他就是忍不住。


    最近几天萧熔每天都从庄园里溜出来找许穆宁,许穆宁时常对他不耐烦,可每次又会允许他跟在自己后面。


    路上遇见疾驰的车,或是村里凶恶的狗,许穆宁都会回头牵他一把,或者帮他挡一挡。


    就算萧熔叫他“妈妈”许穆宁也会一脸烦躁得地瞪他一眼,问他是不是傻,可萧熔每每试探性的叫一次,许穆宁都会回头。


    萧熔喜欢看许穆宁对自己皱眉的样子,喜欢听他抱怨“你怎么又来了”的样子,更喜欢许穆宁对自己妥协时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段时间里,许穆宁会带他这个陌生小孩采茉莉花,带他去河边抓小鱼,还会在萧熔摔倒时骂他笨,在看到他受伤的腿时责怪他:


    “痛你就一直忍着?为什么不说。”


    等骂完,许穆宁却小心翼翼地帮萧熔包扎,甚至破天荒抱起萧熔,允许萧熔用手臂环着他的脖子,亲昵地挂在他的身上。


    许穆宁会把萧熔抱到大树底下,用药酒给萧熔轻轻揉按乌青的地方。


    许穆宁还会在茉莉花田的大树下午睡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萧熔触摸他的头发和睫毛。


    或者允许萧熔钻到自己的怀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午睡。


    甚至还会在许穆宁有时候穿裙子时,允许萧熔抓着他的裙摆,嗅他裙子上的香味。


    萧熔也问过许穆宁为什么会穿裙子,许穆宁沉默片刻,却每次都不回答,只说:


    “你说好不好看就完事了。”


    “好看,当然好看。”


    许穆宁是萧熔见过最好看的人。


    萧熔还问过许穆宁许多问题。


    问他为什么这个村只种茉莉花,问许穆宁的家在哪里,问他为什么喜欢紫色的裙子,为什么村里所有孩子都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只有许穆宁一个人在花田里采花。


    许穆宁的姐姐明明也去上课了,为什么许穆宁不去?


    萧熔还会在许穆宁给他涂药酒时,问他你的额头怎么也有乌青的地方,像被什么人打的,痛不痛?


    萧熔靠近许穆宁,想帮许穆宁吹吹那块可怜的伤口,许穆宁却啧了一声立马对他不耐烦。


    “问这问那,小嘴叭叭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老问这么多烦不烦?”


    许穆宁不开心,萧熔就不敢说话了,他像十万个为什么,着急地想了解许穆宁的一切。


    因为明天晚上,萧家父母的庄园度假就要结束了。


    萧熔不得不离开。


    可萧熔问过许穆宁很多问题,许穆宁却什么都没问过他。


    连他的名字都不过问,每天就只是“小鬼小鬼”叫着他。


    八岁的萧熔是别扭的小孩,八岁的萧熔第一次在别人身上、在许穆宁身上感受到关爱。


    他像是被温暖流水冲刷过的石头,许穆宁带着温暖出现了。


    他叫许穆宁妈妈时,其实是希望许穆宁烦了能把名字告诉他,然后顺其自然的询问萧熔的名字。


    可许穆宁仍旧没问,好像压根对他不感兴趣。


    萧熔很失落,萧熔在许穆宁那里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八岁的萧熔是小男子汉,在家里愿意牺牲自己衬托他的哥哥,并把这样微妙笨拙的方法藏在自己心里,谁都不说,也不会向谁主动解释邀功。


    小男子汉是不会把伤痛和遭遇说给别人听的。


    可此时的萧熔却向对他好的许穆宁板起了臭脸,甚至许穆宁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就一个劲紧绷着脸,要让许穆宁猜。


    萧熔只是想让许穆宁多分给他一点心思。


    萧熔竟然十分迫切地想让许穆宁知道他家里的一切,想让许穆宁知道他的过往和他为哥哥做的事。


    他好像很想让许穆宁心疼他,想用自己身上的伤痛和不幸的遭遇从许穆宁身上换取一些东西。


    比如可怜,或者类似怜爱的东西。


    萧熔想让许穆宁多怜爱他一点。


    可年幼的萧熔不知道,过多展示伤痕会招致别人的厌恶或是幸灾乐祸,他只是想立马换取许穆宁对他更多的关注。


    比如在他马上就要离开前,许穆宁能对他说出一句:


    “以后有事记得联系我。”


    或者:“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


    可许穆宁没有,许穆宁在看到他闹脾气后直接忽略他不管了,许穆宁只顾着自己手里正在采摘的茉莉花。


    萧熔并没有把许穆宁当成自己的妈妈,他甚至想在许穆宁身上寻求一种比妈妈还要亲密的关系。


    他只是想和许穆宁建立联系。


    可许穆宁却当没看到他的脾气,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大树下蹲着的萧熔快委屈哭了,他狠狠咬着自己下唇内里的肉,手指也在土地上抠挖着。


    待他再次抬起头,花田里许穆宁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萧熔愣了,他希望自己在做一场梦,一场关于童年的梦,他想快点醒过来,梦境之外的地方他已经牢牢抓住了许穆宁。


    可现在……


    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萧熔手心一凉,一只冰冰凉凉的手牵住了他。


    许穆宁负责完手头的活计,洗完手终于愿意过来看这倒霉孩子。


    “昨天和今天都愁眉苦脸的,是有话想和我说?”许穆宁问。


    许穆宁刚开始牵萧熔还没牵动,十八岁的许穆宁比萧熔高很多,许穆宁瞪萧熔一眼,干脆架着萧熔的胳膊将他提到了自己身上。


    还挺沉。


    小萧熔下意识环住许穆宁纤瘦的脖颈,两只腿也紧紧攀住许穆宁的腰,脑袋紧紧埋在许穆宁的温暖的肩窝里,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


    “我明天就要离开了,许穆宁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什么也不跟我说,连名字也不问我。”


    萧熔声音颤抖,难受得胸腔都要爆炸,可他感受不到一丁点许穆宁的情绪变化。


    就好像萧熔越想将他抓紧,许穆宁消失得越快。


    许穆宁对萧熔明天就要离开这事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好像早就预料过,又好像提前设想过。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手掌放在萧熔的后背上拍了拍。


    他大概知道自己被面前这个陌生小孩当成了某种情感的寄托。


    也多少看出来这总是忧心忡忡的孩子,和他们村里每天跳上跳下、跑跑闹闹的孩子不一样。


    小时候的萧熔脑袋缺根筋,小脸总是皱巴着。


    这是心里出毛病了。


    许穆宁没忍心,抱着萧熔来到了那个放露天电影的广场。


    许穆宁坐在一个板凳里,萧熔被他面对面抱在腿上,小小的萧熔蜷缩着身体将脸紧紧埋在许穆宁的胸前。


    许穆宁看着荧幕上正在放映的电影,心里酝酿着想说的话。


    可他好像从小就对感情和肉麻的东西过敏,酝酿半天反倒先说出一句:


    “算了,我知道你有话想跟我说。”


    萧熔终于在许穆宁身上捕捉到一点他对自己的关注,糊里糊涂、上句不接下句地将自己在家中的委屈对着许穆宁讲了出来。


    当说到他的父母,说到他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个错误时,许穆宁皱了皱眉,捏着萧熔的脖颈将他的脑袋抬起来。


    这小子,已经哭成个泪人了。


    许穆宁一只手捏着他的脖颈,一只手撮起这小泪人的脸颊:


    “不是你的错,谁敢说是你的错。”


    萧熔瞳孔猛地一怔,心里某种厚重的、迷雾一般的东西,好像正在被许穆宁温柔地擦拭着。


    许穆宁看着萧熔的眼睛,这次再也顾不得那些话是否肉麻,很坚定地说:


    “你不是总问我这片土地为什么只种植茉莉吗?几年前我们这个村镇是整个市最穷的村落,没有教育,没有经济,每家连水稻和小麦都种不活,这里的土壤酸性很高,有机质贫瘠,所有的丘陵地貌坡度大,留不住灌溉的水,我们什么粮食都种不活。”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痛恨他们脚下的土地,觉得它的存在是一个错误,他们痛恨它甚至不顾生态改造它,年轻人也抛弃它搬去了其他地方。”


    “直到花卉市场被人开拓,一个商人来到我们这里开始种植茉莉,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被人认为是错误、是垃圾场的土地,一年能种植的茉莉亩产超过五百公斤,所有人一夜之间对这片土地改变了态度,甚至对它起了敬畏之心。”


    许穆宁笑了笑: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每一寸土壤都不是错误,人也是,小鬼,你也不是错误,你有你自己的价值,说不定哪天就有朵小茉莉看上你了呢?甚至非你不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小家伙,小小年纪每天脑袋瓜里装这么多东西,是会生病的。”


    许穆宁捏了捏这可怜蛋的鼻尖,忽然觉得自己不去当老师可惜了,瞎扯出来的长篇大论竟然真的能将面前的小孩讲得二愣二愣的。


    却无人知道许穆宁内心到底有多想骂人,他多想指着萧熔的鼻子说:


    “臭小子,你再敢看不起自己一个试试!”


    萧熔却是完全怔愣了,内心深处坍塌的某种东西好像真的在那一瞬间,被许穆宁亲手扶了起来。


    萧熔无法描述当听到这话时的震撼,他只知道一直到了二十岁,仍然记得许穆宁对自己的说的话。


    记得当时许穆宁温柔却坚定的神情,记得许穆宁将他捡起来,让他放轻松,并将他彻底洗涤干净,拉扯平整的安抚。


    许穆宁让萧熔不要讨厌自己,说他的出生怎么可能是错误。


    不争气的泪水在萧熔眼眶中打转。


    许穆宁说的小茉莉,萧熔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


    他这片年幼时期就被糟糕家庭污染的土壤,也许有一天,等长大后,也会有能力滋养他喜欢的小茉莉。


    萧熔想自己这辈子都会紧紧攥住眼前的小茉莉,永远永远也不会松手。


    年幼的萧熔用自己的语序和说话的断句习惯,看着许穆宁如柔水的眼睛,讲述家中的状况。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家庭关系的真实情况,他只是从他八岁小孩的角度向许穆宁讲述了他有些天真、幼稚但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已经是比天大的事情。


    年幼的萧熔讲得有些别扭,有些害羞,从小孩的角度叙述,似乎很怕许穆宁会嘲笑他。


    可此时的许穆宁却没有了平常的不耐烦,他也正视着童年时期的萧熔,萧熔当时尚且透露出孩子气的圆稚眼睛,让许穆宁揪心也让许穆宁怜爱。


    萧熔有时说到难受的地方,许穆宁便会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时不时心疼的握着萧熔的后颈抚摸。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额头贴额头,安慰这无助小孩的想法。


    一种平静且温和的暖流同时在他们二人心中流淌,那种感觉很微妙,微妙到许穆宁忽然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因为在萧熔讲完自己和哥哥之间的事情后,他好像忽然在眼前这个八岁小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影子。


    他和萧熔其实很像。


    萧熔为了保护他的哥哥甘愿在萧家做一个不成器的蠢货,许穆宁又何尝不是。


    他为了分担姐姐们被父亲家暴的折磨,同样穿起裙子蓄起了长发。


    萧熔时常问他的,为什么每天正午,村里同龄的孩子都在学校念书,只有许穆宁一个人在花田里忙活。


    因为许穆宁让姐姐替自己去读书了。


    萧家助学慈善的项目,每户人家只能有一位孩子享受助学福利。


    许穆宁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理所当然成为了有资格上学的那一个。


    可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大姐因为承担了家里大多数的开销和劳务,已经劳累过度生病过很多次。


    而且许穆宁知道大姐也想读书,他看见过很多次姐姐在花田里休息时,捧着许穆宁小学和初中时的课本仔仔细细阅读。


    没有上过几天学的姐姐并不认识太多的字,可她读的津津有味,在一天的劳务之后仍旧不觉得读书疲惫。


    许穆宁于是让大姐用自己的名额去上学,他则在家里负责花田里的劳务。


    只要不被父亲发现就没事。


    许穆宁认真倾听着此时的萧熔,仿佛也在倾听着另外一个自己。


    只是许穆宁比萧熔年纪稍大,也不像这可怜小孩脆巴巴的,心跟糯米粘起来似的黏糊糊的,许穆宁听着与自己相似的经历,心疼对方,却忘了心疼自己,甚至能若无其事的安慰别人。


    许穆宁轻轻弹了弹萧熔的脑袋瓜,故作嗔怪道:


    “谁让你这么帮你那哥哥的?折磨自己成全别人,你有病是不是?你那哥哥也不见得真对你有多好,不值得,臭小子,人要学会利己,能不能给我支棱起来。”


    萧熔愣愣地点点头,这回看着许穆宁说话的嘴唇,终于鼓起勇气抬起脸,把自己的额门凑到了许穆宁的嘴唇上。


    他终于如愿以偿,让许穆宁亲了亲自己。


    额头碰到许穆宁的嘴唇一触即分,许穆还没反应过来,萧熔已经怯生生将脑袋缩回了许穆宁怀里,好像很怕许穆宁生气。


    许穆宁沉默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萧熔稀里糊涂讲完自己家里的事,却没说他讲的家庭正是萧家。


    当时的许穆宁不知道是萧家,导致后来他和萧铭承成为朋友之后,并没把对方和萧家联系在一块。


    放电影的老头在一分钟后也架好了投影仪和幕布,一场电影开始了。


    总喜欢拿萧熔开玩笑的许穆宁不知为何,在安抚完萧熔之后忽然宁静地沉默下来。


    十分良久的、突如其来的一段沉默。


    许穆宁平静的眼神里倒映着电影切换的镜头,可他好像正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萧熔不想看电影,他只想紧紧抱着许穆宁,执拗地把脸埋在许穆宁的脖颈间。


    萧熔天真的以为一个吻会让他和许穆宁的联系近一些,可忽然沉默下来的许穆宁却让萧熔有些小小的慌张。


    年幼的萧熔被抱坐在许穆宁的腿上,当他仰起头看向许穆宁的侧脸时,忽然希望许穆宁是一朵真的小茉莉。


    小茉莉花瓣的弧度是纯白柔和的,许穆宁的侧脸也是,可萧熔能够牢牢实实抓住茉莉的根茎,却抓不住许穆宁。


    许穆宁总是若即若离,前一秒还在不正经的玩笑你、关心你,一瞬的功夫之过后,却能用冷漠和平静瞬间与人拉开距离。


    萧熔紧张地抓住许穆宁的领口,胆战心惊问出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我、我以后可不可以来找你。”


    空气安静好多秒,许穆宁低下头,仿佛刚从精彩的电影中抽神般,作出一副没听清萧熔说话的表情。


    “你说什么?”


    萧熔看着陌生的小茉莉已经很着急,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许穆宁却笑着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并且很迅速的转移了话题,“小家伙,你以后要像这场电影里的主角一样,开朗,坚韧,大大方方的,别总板着你的小臭脸,动不动就把家里那些事搬出来为难自己。”


    “我说我想和你见面!”


    萧熔着急得眼眶都红了,一个劲用自己毛茸茸的头顶钻许穆宁。


    许穆宁却像完全听不见似的,还在自顾自说着电影里的事。


    “不过这主角也有点太不是人了,都亲过人家姑娘了,竟然不想对人家负责,小屁孩,你以后一定不能学他知道吗,对待自己以后的伴侣要忠贞、诚实、千万别朝三暮四的。”


    许穆宁乱说话,说着天上哪里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


    纯瞎扯,纯不想回答萧熔的问题。


    许穆宁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过多招惹萧熔这个小孩,他也不是很想和对方在以后见面。


    甚至在知道萧熔这小少爷明天就要走之后,许穆宁还松了口气。


    没人想招惹小麻烦精,许穆宁也不想。


    这种敏感的、说一句重话就脆兮兮掉眼泪,动不动就想黏着你抱着你、还要亲吻、要以后的小麻烦精,许穆宁不喜欢。


    矫情,娇气,许穆宁安慰对方两句可以,要真和他扯上关系,许穆宁不行。


    十八岁尚且青涩的许穆宁,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高大豪华的庄园,也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青涩的自尊心让许穆宁不想回答萧熔对他提出的那些问题,萧熔问他的家在哪里,萧熔问他额头上的乌青是谁打的,许穆宁不想回答。


    在茉莉花田里,许穆宁可以讲些好听的、自以为是的道理给年幼的萧熔听,他也可以作为萧熔心中那个包容且温柔的寄托。


    花田里所有的农民都知道许穆宁的家事,知道许穆宁和姐姐们被父亲殴打的不堪,可突然来到这里度假的萧熔不知道,这小孩竟然还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来自庄园的小孩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许穆宁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许穆宁有时会在萧熔的眼里看见另一个自己,萧熔眼里的那个许穆宁,温暖、漂亮,善解人意,额角也没有乌青。


    许穆宁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可许穆宁不可能让萧熔了解真正的他,他的家庭,他年少时的落魄,许穆宁不可能让萧熔知道。


    他也不想再和穿着时髦背带裤的小鬼再见面。


    萧熔给许穆宁一种真的会把他摸透摸清、把他刨根问底摸干净的感觉,许穆宁真不行。


    所以许穆宁最终还是没回答萧熔以后能不能见面的问题,并在太阳下山后亲手牵着萧熔的手将他送到了庄园的门庭处。


    小小的萧熔又在委屈了,低着头难受地走在许穆宁脚边。


    许穆宁权当没看见。


    许穆宁冷漠地抽回手,萧熔瞳孔里倒映出的他却仍旧是温柔的表情。


    许穆宁说:“回去吧。”


    一直到许穆宁转身离开,走到遥远的花田小径中,萧熔连许穆宁的一句“再见”都没听到。


    萧熔咽了咽喉管里的哽咽,大声喊许穆宁的名字。


    “许穆宁!”


    许穆宁从广阔的花田中回过头,听见年幼的萧熔说:


    “你喜欢电影主角那样的人是吗?”


    阳光开朗的、笑嘻嘻的、忠贞热情的、不管什么样,萧熔都会变成许穆宁喜欢的模样。


    许穆宁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他怎么可能喜欢,他自己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知道萧熔怎么想到这个奇怪的层面上。


    不过,要是萧熔这个敏感的小可怜蛋长大后会变成那副模样,也不赖。


    许穆宁于是站在漫山遍野的茉莉花田中,对着萧熔温柔地笑了笑。


    小萧熔强装坚强的抹掉不争气的眼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小茉莉,一定要等我长大……


    可许穆宁的笑容才在嘴边浮现了两秒便僵住了,方才萧熔喊他名字时,庄园大门处忽然出来一队抬着扶梯装修的工人。


    为首那位面相凶恶的男人,好巧不巧,十分倒霉,正是许穆宁的父亲。


    那天连正好吹过来的风都是碰巧的,许穆宁身上穿着姐姐的裙子,裙摆被风吹动得比任何一朵茉莉还要显眼。


    许穆宁父亲有严重的白内障,看不清东西,可他身后的工友却看清了。


    “那不是你家儿子吗?怎么穿的男不男女不女?害不害臊啊。”


    “对啊,现在还是学校的上课时间,你家儿子怎么不在学校里读书?竟然偷跑出来。”


    另一个工友看了眼时间,“倒也差不多这个点放学,我要去接我家儿子了。”


    一股骇人的电流从头顶窜至脚心,许穆宁浑身僵硬,脸色瞬间退至煞白。


    因为下一秒,说要去接儿子的那位工人,转头便在小路上看见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向他们这边走来。


    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女生,剪着短寸的头发,她的脚步很快,似乎正着急地赶着回家。


    而女生不是别人,正是许穆宁的姐姐,许珺。


    山脚下的许穆宁,他的父亲看不清,可已经走到他面前的许珺,父亲不可能看不清。


    多年后的许穆宁仍旧会在做噩梦时,回忆起此时此刻令人胆寒的画面。


    许穆宁急剧震颤的瞳孔忽然倒映出父亲向姐姐飞快走去的画面,像一把被怒火中烧的刀猛然朝姐姐身上坎去!


    许穆宁用了最大的速度向山顶跑去,可仍旧不能和父亲伤害姐姐的速度相比。


    他的父亲像被外人发现家丑而跳脚震怒的恶鬼,当着路上所有学生家长的面,一脚踢到了许珺的肚子上。


    “谁给你的校服!谁他妈准你去读书!是你把你弟弟弄成那副鬼样的是不是!我他妈问你是不是!”


    男人的怒火总会在有人围观时变成表演给旁人看的一把干柴,越有人看,便烧得越旺,越演越觉得他在这个世界上,无人敢抵抗。


    又是重重一脚踢到许珺的身上。


    许珺面色惨白,捂着肚子蜷缩在地,她的嘴角甚至见了血迹。


    可当她看见许穆宁正从向他跑来时,她竟然用了最大的力气拼命朝许穆宁摇着头。


    不要过来。


    “姐!”


    许穆宁痛苦的大喊,眼泪已经从眼眶中飞溅出去,他捏紧拳头,疯了似的朝他父亲身上打去,可周围站着的那几个工友却在此时出手拼命拦住了他。


    “你疯了!那是你爸!谁给你的胆子打他!”


    这片土地种满了象征着纯白和质朴的茉莉花,茉莉花养活了整村的村民,却仍旧洗涤不干净,扎根在落后山区那些守旧错误的思想。


    所有的男人都在拦许穆宁,竟然说他敢打自己的父亲是不孝敬。


    只有零星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壮着胆子去扶倒在地上的许珺。


    可就连这群学生中也很少见到女孩,只有男孩才能读书似乎是这个村庄所有人的共识。


    学生们围在许珺的身边,他们哆嗦着声音,同样很害怕,可他们开口却说:


    “你快和父亲道歉,道完歉他就不会打你了,你快道歉啊!”


    所有的孩子和女人都在害怕,仿佛在许穆宁的家乡,男人的暴力真的和茉莉一样常见。


    四五个男人一起拦住许穆宁,许穆宁大哭着拼命挣扎,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在姐姐身上踢了一脚又一脚。


    就连许穆宁的腰间,此时也环上来一双小小的胳膊。


    是萧熔。


    年幼的萧熔竟然也和那些男人一起,一块拦住了许穆宁。


    萧熔眼里充满了对许穆宁父亲的恐惧,那个可怖的男人手中甚至还捏着装修用的电钻。


    他怕许穆宁会受到伤害,于是紧紧抱着对方往后拖,“不要,不要过去!”


    萧熔颤抖的童音传进许穆宁的耳膜,许穆宁的周围立马“咚”一声陷入了寂静。


    下一秒,许穆宁那张时常温柔、时常玩笑的面庞骤然变得狰狞,他的眼眶通红,一把揪起萧熔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叫我!为什么要那么大声的叫我!”


    如果不是萧熔站在庄园门口大声呼唤许穆宁的名字,他的父亲也许就不会发现他穿了裙子,他的姐姐也不会遭受到暴力。


    可……许珺今天还是走了经过庄园的这条小路,就算许穆宁没有被发现,他的父亲还是会在路上遇见许珺。


    真的能怪萧熔吗,这么小的孩子他能做错什么。


    可许穆宁不知道的是,他父亲和那群工人今天来庄园,就是萧熔让管家叔叔请来的。


    萧熔想每天都溜出去找许穆宁,可好几次被他父亲和哥哥阻拦。


    萧熔没办法,只能让管家叔叔找这附近的工人,在他房间的窗台处悄悄装一架梯子,小萧熔每天都趁父亲不注意,顺着梯子爬到墙外,再跑去茉莉花田中。


    如果不是萧熔要装梯子,许穆宁的父亲压根没有资格踏入这座庄园半步。


    这难道不是萧熔的错吗?这就是他的错,许穆宁并没有错怪他。


    汹涌的泪水从许穆宁眼眶中流出来,他不该责怪萧熔,可他好像永远抵抗不了自己的父亲,抵抗不了周围的男人,抵抗不了这片茉莉花田底下藏着的封建和不堪。


    他保护不了任何人,他是如此无能和窘迫,此时的许穆宁的头发乱糟糟的,无尽的屈辱和混乱充斥在他身上,就连身上的裙子也在拉扯间被撕扯至破烂。


    而裙子之下突然暴露出来的皮肤,一条条青青紫紫的痕迹如毒蛇般覆着在上面,和他姐姐身上的伤口一样,是父亲经年往日发泄在他身上的暴戾。


    伤口一经暴露,所有人的目光好像突然聚焦在了许穆宁的身上,条条伤痕像耻辱,腐蚀着许穆宁的自尊心。


    就连此时萧熔看向他的眼神似乎也充满了恐惧。


    许穆宁再也不是萧熔眼中那个崇拜的对象,他本想让那个体面光鲜的许穆宁在萧熔心里再存在的久一点,可现在全都被打碎了。


    他的破碎、他的不堪和歇斯底里,还是让萧熔看见了。


    许穆宁再也忍不住的崩溃大喊起来,他像是不可避免的遗传了父亲的暴戾,狠狠推了一把萧熔:


    “滚!你他妈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明天走了永远别回来!永远别出现在我眼前!永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此话一出,萧熔脸上的表情犹如被骤然打破的冰面,才被许穆宁亲手安抚拼起来的一颗心,同样被许穆宁亲手打碎。


    萧熔的世界再次陷入了坍塌。


    庄园外的动静很快吸引来里面的安保人员,村里这些乡野村民的事他们其实懒得搭理。


    可当看到他们的小少爷也在其中时,几位安保人员慌忙赶了上去。


    “干什么!松手!谁许你们对我们小少爷动手的!”


    围住许穆宁的几位男人被安保人员驱散,许穆宁终于挣脱束缚朝他的父亲奔去,他从后面一拳打在父亲的后脑勺上,却被父亲立马钳住手腕狠狠删了一巴掌!


    父亲的巴掌扇在许穆宁的右脸上,一整天干农活的劳累让他的身体本就虚弱不堪。


    很快许穆宁的脑袋便起了晕眩,右耳如打雷一般轰鸣一阵,又立马像关进了玻璃罩中,什么也听不见。


    许穆宁双脚无力很快倒在地上,摇晃脑袋却仍旧什么都看不清。


    他十分不真切的听见两道哭喊声,同时在叫他:


    “许穆宁!”


    是他的姐姐,还有……萧熔。


    “放开我!放开我!帮我打他!打那个男人!许穆宁!!”


    年幼的萧熔尖锐地大哭着,却被安保紧紧抱着身体往庄园里拖,他们只负责保护小少爷的安全,没有义务保护别人。


    许穆宁听着萧熔的哭喊声,有那么几秒他真的很烦。


    让萧熔滚的许穆宁,心底深处那股奇怪的感觉让他更加烦躁。


    许穆宁在一阵眩晕中终于睁开眼,入目是父亲凶残的面孔,还有不远处强撑着站起来、朝他走来的姐姐。


    姐姐手里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头,正捂着肚子朝父亲靠近。


    许穆宁瞳孔一缩,姐姐猛然举起石头朝父亲的脑袋砸去!


    电光火石间,父亲立马察觉身后的异样,他额角青筋暴起,一把抢过石头往姐姐背上砸!


    与此同时,意识到许珺要对他下毒手之后,滔天的怒意彻底点燃了这个男人浑身的凶残,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踢在许珺身上。


    可他踢的方向,正是下山的地方,那里没有栅栏,只有一棵大树立在山崖边。


    “姐!!!”


    许穆宁惊恐地跪倒在地,瞳孔里倒映出来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姐姐徒劳抓住树干又很快松开。


    许珺从山崖滚了下去。


    也在之后的日子,永远失去了正常行走的能力。


    撕裂般的痛苦在许穆宁心里炸开,他的右耳也在这时流出血液,许穆宁一点点朝崖边爬去,耳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村民和安保混乱的脚步声。


    “救人!快救人!”


    意识失去的前一秒,一张泪脸满面的小脸闯入了许穆宁眼中。


    萧熔紧紧抱着许穆宁,两只手紧紧捂着许穆宁流血的耳朵。


    “对不起……对不起许穆宁……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会滚的,我会滚,我不会再打扰你,别生我的气……”——


    作者有话说:可以骂作者,但是别骂主角[爆哭][爆哭]攻和受都别骂,许穆宁和萧熔都别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熔的话我觉得他“白切黑”的“黑”需要一个原因,需要一个造成他阴阴暗暗的合理的理由,不想他平白无故忽然变身,希望写出他这个人的立体感,所以想写一下他童年时期的状态[抱抱]


    第33章 娃娃亲


    萧熔再次见到许穆宁是在他的十八岁, 彼时距离萧熔在许穆宁家乡与对方初遇时,已经过去十年。


    萧熔从一个八岁的小屁孩,长成了一个一米九几的大高个, 而许穆宁二十八岁, 博士毕业第一年刚进入社会工作。


    十八岁的萧熔健气, 爽朗,留着利落硬刺的寸头,一身刚硬健康的肌肉好像蓄满了永远使不完的牛劲。


    匀称的小麦色皮肤是他经年往日不学好, 正值青春期需用功读书的年纪,却整天不在教室, 每天跟着狐朋狗友逃课闹架晒出来的。


    那时的萧熔,唇角时常带着阳光爽利的笑,帅气的面庞, 挺拔的身高,整个人如他高挺的眉骨和傲人的鼻梁一样,让人第一眼就能注意到他阳光四射的活力。


    好像真的变成了某个人喜欢的模样。


    可如今的萧熔和幼时的他变化实在太大了, 萧家总有亲戚爱打趣萧熔, 拿着萧熔七八岁时的老照片取笑他说:


    “这男大十八变果然不是瞎说的啊, 瞧瞧以前那个总爱阴沉着脸,像个小苦瓜的小人儿去哪了。”


    “熔啊,你是不记得你以前小的时候,来阿姨家的泳池玩,缩在角落里呆呆盯着水面,一盯就是两小时, 这也就算了,阿姨转头去给你们一群小朋友拿果盘的功夫,你噗通一声就跳水里了, 跳的还不是泳池,而是那个蓄了多少脏水的滤水池,那个水池有时候涨起来能有阿姨的腰高,你可吓死我们了!还好那天阿姨家的保安就在附近,不然,我真是没法和你爷爷交代了。”


    阿姨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后怕,那时候都想请个心理医生来给年幼的萧熔看看病了。


    萧家夫妇不关心他们的亲生孩子,萧家老爷子可是把萧熔当成宝贝宠的。


    就是宠的晚了点,萧熔一直到八岁快九岁的时候才正儿八经接受到了爷爷的关爱。


    萧家老爷子老当益壮,龙马精神,七十多岁的人还要发誓游遍大江南北。


    只是等老爷子带着老伴真的游遍全国后,等再回到萧家,萧熔已经长成一个八岁的小大人了。


    就是这小大人长歪了,长成了一个每天眼神空洞,行尸走肉的小苦瓜。


    据老爷子现在回忆的,那时八岁多的萧熔,每天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就只呆呆地抱着一个紫色的小抱枕,吃饭睡觉去哪都抱着。


    小学也休学不去读书,萧熔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带着小抱枕去萧家后山的茉莉园发呆,时不时还把脸埋进抱枕里,魔怔似的一遍遍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小茉莉……我好想你……”


    就连阿姨说的跳水池,也是那个时候的萧熔干出来的事。


    当时的萧熔在水池旁边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幻觉,他竟然在滤水池旁边看见了那个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身影。


    那个身影穿着淡紫色的裙子,柔软的长发挽到颈后,纤长脖颈像茉莉的根茎挺直的立着,还用那张温柔洁白的面庞笑着对他说:


    “又不开心了我的小祖宗,过来让我抱一下。”


    然后萧熔就真的朝那个幻影跑过去了。


    最后掉进了滤水池中。


    那段时间,小萧熔魂不守舍的模样,着实把萧家老爷子看心疼了,后悔没有把萧熔带着一块去旅行。


    尤其是萧熔那段时间种种奇怪又压抑的行为次数多了之后,萧老爷子都变得神神叨叨的,怀疑是不是那个紫色抱枕沾了什么脏东西,把他大孙子弄中邪了。


    于是某天晚上,萧老爷子就让保姆偷偷把那个紫色抱枕给换了。


    谁知第二天萧熔醒来之后,整个人崩溃地大哭大闹。


    看见紫色抱枕被人清洗之后晒在楼下的半空中,年幼的萧熔竟然脑袋糊涂到,对着空中那个抱枕又从二楼跳了下去。


    当天萧家上上下下一阵尖叫混乱,萧老爷子一把年纪,吓得抱着萧熔都快哭了。


    过后听从小照顾萧熔的那个佣人解释才知道,这抱枕是用一条紫色裙子缝的,裙子是萧熔两个月前去乡下的庄园度假,带回来的。


    佣人不知道萧小少爷度假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萧小少爷回来后每天抱着那条裙子发呆,时不时还把脸贴着裙子偷偷掉眼泪。


    萧熔的父亲萧舟寒,骂萧熔一个男孩每天抱着一条裙子简直不像话!有伤风化!


    佣人心疼萧熔,这才将那条裙子缝成了抱枕。


    萧老爷子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孩子铁定是在庄园出了事,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于是在那年春末,茉莉花开得最盛的季节,萧老爷子在萧熔的请求下,重新带他回了一次庄园所在的乡村。


    许穆宁的家乡,茉云乡。


    也就是那一次回去,偏远落后、重男轻女思想最严重的茉云乡,一年之后建立了第一所免费女子中学。


    茉云乡所在的市政/府收到一笔巨额的匿名捐款,并通通投入到了当地多个村庄的教育事业中。


    不止学生的教育,家长的教育市政/府也没落下,不过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改变,市政府也没只停留在口头教育上。


    在调查走访多家村民取得证据的情况下,村里一位以暴恶出名的中年男人许正国,在长期家暴自己的子女导致女儿跌落山崖,并造成右腿截肢残疾后,被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而许正国,正是许穆宁的父亲。


    对许穆宁和他的姐姐来说如噩梦般的存在的人,终于在今年初秋来临时,彻底消失了。


    而对于众多思想守旧的村民来说,家暴判刑比口头教育的震慑力有用的多,男人们的暴力在这个偏远的村落,终于肉眼可见的减少了。


    受到暴力的子女可以向政/府求助,政/府会及时提供帮助,同时市政/府还设置了举报奖金,但凡发现家暴现象的发生,并第一时间向政/府说明的,都会得到一比价值不小的奖金,有些数额比普通村民一月的工资还要高。


    所有的政策施行效率高,效果好,当地政府有所作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最关键的主要还是这比突如其来的捐款数额,实在太吓人了!


    吓人到老实巴交、一生清贫的当地市长两腿直哆嗦,巴不得举起双手赶紧把这钱给用出去!


    别被有心之人举报说他受贿/贪污,那这市长前半辈子一生清贫真是白贫了!


    总之,只要钱给到,什么都不是问题。


    “怎么样我的好大孙儿,开心点了吗?”


    一家由四面小土墙围成的房子不远处,一辆挂白牌的军绿色BJ80停在山后不起眼的树林小道里。


    司机和警卫员在车外放风,萧老爷子则戴着老花镜,捧着手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翻给车里坐着的萧熔看。


    “看看,爷爷取的教学楼名字,牌子挂上威不威风。”


    照片里一张张全是建筑的照片,有操场,有食堂,还有图书馆,正是那所建在茉云乡的女子中学,从项目落地到现在两年半的时间,这所学校基本上已经全面完工。


    一直郁郁寡欢的小萧熔,看着照片里的学校,漆黑的眼睛中终于增添了几分光亮。


    萧老爷子为几栋教学楼都取了名字,萧熔抱紧手中紫色的小枕头,指着正对校门最显眼的那栋教学楼说:


    “爷爷,我可以为这栋楼换个名字吗?”


    这是萧熔沉默寡言这么长时间以来,对老爷子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老爷子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的皱纹仿佛都高兴得舒展了不少。


    “换!肯定能换!你换个奥特曼上去,爷爷都给你安排上!”


    萧熔不喜欢奥特曼。


    他移开眼睛,不好意思地说:


    “穆宁楼,叫穆宁楼可以吗爷爷。”


    萧熔喜欢许穆宁。


    萧老爷子一拍手,“穆宁,穆如清风,宁静致远,好名字啊,连校训都省了,不愧是我们家大孙子,取名天才啊!就叫这个,爷爷马上叫人安排下去。”


    萧老爷子说干就干,很快就联系好下边的人把这事交代了。


    爷爷打电话时,小萧熔则侧过脑袋,脸紧紧贴着膝盖上的紫色小抱枕,看向窗外那栋低矮的小土墙房子。


    一束暖黄的灯光从那栋房子里的窗户射出来,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坐在窗边,拿着笔,低头学习。


    对方如茉莉花瓣般柔和的侧脸,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桌面上的课本,纤长的睫毛在眨动时能清楚地在影子里看见。


    正是高中时期的许穆宁,萧熔很久没见的许穆宁。


    自从许珺从山崖摔下去,摔断一只腿之后,萧熔一直不敢出现在许穆宁面前。


    连远远看着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现在,萧熔做噩梦还会梦见在庄园那天,许穆宁对他露出的那种厌恶和狰狞的表情。


    梦里,许穆宁揪着他的领脖子,用痛恨至极的语气对他说: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我的家人,我的姐姐,都是你害的!”


    曾经温柔抚摸着萧熔,说他的出生不是一场错误的许穆宁,如今也和其他人一起指责萧熔。


    时间久了,年幼且敏感的萧熔,好像真的把一切错误都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已经不敢再见许穆宁了。


    可他每天都在想念对方,只能在许穆宁耳朵流血被送进医院那天,偷偷捡回被对方扔掉的那条紫色裙子,作为唯一可以思念的东西。


    期间萧熔用自己全部的压岁钱和向爷爷求助来的资金,以匿名捐款的形式给许穆宁姐姐的腿做了手术。


    萧老爷子为了讨萧熔的开心,还让市政/府为茉云村建立了女子中学,并为许穆宁的的姐姐第一时间安排了入学名额,许穆宁则继续通过萧铭承的慈善助学基金,在原来的学校读书。


    萧熔只能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弥补自己的错误,离许穆宁近一点,再近一点。


    萧熔抱着小抱枕,看着窗边那道身影出神,打完电话的萧老爷子拳头抵在嘴边咳了咳,终于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那句话。


    “好大孙儿,让爷爷做这么多,你小子是不是对人家许家小姑娘有意思啊,就跟你岁数差不多大那个,你实话跟爷爷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爷爷不笑话你。”


    萧老爷子说的是许穆宁最小的妹妹,许越,只比当时的萧熔大两岁。


    可这老爷子拉纤点煤的不害臊,平常最喜欢逗小辈们玩,尚且十岁的萧熔哪懂什么叫喜欢。


    如果想永远待在一个人身边,看他笑,看他开心,时不时能抱抱亲亲对方就叫喜欢的话,那萧熔真的超级喜欢许穆宁了。


    “才不是。”


    萧熔不喜欢许家小妹,他喜欢许家的哥哥。


    小小的萧熔说这话时,已经像个小鸵鸟,红着耳朵将脑袋紧紧埋在了抱枕里面。


    萧老爷子立马哈哈大笑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啊,那敢情好啊!等改天,改天爷爷就上门亲自给你们订娃娃亲去。”


    “娃娃亲”这词一出,萧熔的脸瞬间红得冒烟,红的快要爆炸,抱着枕头的手都忍不住高兴得哆嗦起来。


    他立马指着那栋土墙房子窗后的人说:“我想和他……订娃娃亲。”


    萧老爷子顺着萧熔所指的方向看去,土墙房子的窗户刚好被人打开。


    而来开窗的不是许穆宁,好巧不巧正是许家小妹,许越。


    “太热了哥,把窗户打开吧。”许越说。


    而等萧熔再回头时,许越走了,许穆宁又站起来把窗户关了起来。


    “热就去外边玩,风这么大,大姐腿不能受寒。”许穆宁回答道。


    总之,一切都是那么阴差阳错,窗户一开一关的功夫,萧老爷子看到的是许越,而萧熔看到的却是许穆宁。


    导致萧熔从那天起一直以为,以后他就是可以和许穆宁结婚的人了!


    只要时间够久,只要许穆宁能把儿时的萧熔忘记,忘记他就是那个导致姐姐腿残疾的人,萧熔也许就能隐瞒一切,重新出现在许穆宁面前。


    萧熔扒着车窗,看着小房子里窗户边倒映出来的那道柔和身影,一直郁郁寡欢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希望,连脸颊都红扑扑的。


    他好想快点长大,长大后他是不是就能和许穆宁结婚了……


    ——


    一眨眼十年过去,萧熔长成如今这副朝气蓬勃、热情洋溢、好像浑身牛劲永远使不完的健朗模样,和家里那位把他宠到天上的萧老爷子脱不了干系。


    可更重要的,仍旧是因为许穆宁。


    大概在萧熔十五岁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来自许穆宁的信。


    这么多年,萧家对许穆宁和他姐姐妹妹的匿名资助一直没停下,许穆宁和他大姐被资助到了H市上大学。


    他的小妹许越,则因为“娃娃亲”的缘故,被萧老爷子私底下额外关注,在许越外出打工时被资助送到了国外,并在之后的日子进入娱乐圈,走入了演绎的道路。


    许穆宁和他大姐在自己闯出一份事业后,抱着感恩的心找了多方关系,要把这份资助的恩情还给对方。


    可无论再怎么努力,仍旧找不到半点关于萧家的风声。


    其实是萧熔在其中作怪,紧紧捂着茉云乡市政/府的嘴,说什么都不让他们透露出关于萧熔和萧家的一丁点消息。


    当时只过了五年,萧熔还在害怕,害怕许穆宁还记得他。


    害怕许穆宁还在责怪他。


    只是后来市政府那边,一位知道点内情的叔叔向萧熔说,许穆宁有东西交给他,说无论如何都要转交到他手里。


    萧熔这才透露出一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家庭地址给许穆宁。


    一周过后,萧熔就收到了许穆宁的信件,一封手写的资助感谢信。


    以及用好几层报纸层层叠叠包在一起的一张银行卡,以及五千块钱的现金。


    这些钱是当时许穆宁刚保上研,而姐姐刚创业第一年时,两人能拿出来的所有积蓄。


    萧熔屏住呼吸,颤抖着双手打开许穆宁寄给他的信件,当看见里面许穆宁亲手写的字迹的那一刻,萧熔不争气的泪水已经大滴大滴掉落下来。


    许穆宁字迹端正秀丽,在信中这样说道:


    【致未曾谋面的资助者:】


    感谢您对我和姐姐这么久以来的伸以援手和慷慨的帮助,过去一段时间,我时常面临着糟糕和不幸,巨大的经济压力让我和姐姐的生活变得异常艰难,每一笔开支似乎都需要精打细算。


    姐姐右腿残疾,无法脚落地面正常行走,我虽四肢健全,但也曾和姐姐一样,感觉脚下的路如同悬崖峭壁难以迈步,我们没有希望,更不敢许下奢侈的愿望,我们脚下的路似乎总是渺茫和黑暗的。


    可就是这个时候,您出现了,您的资助极大的缓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姐姐考上了心仪的专业,换了很好的轮椅,不能行走的她有的时候甚至能靠新轮椅,第一个去到教室,她真的很热爱读书,也很适合读书,她总能在学期结束时取得优秀的奖学金。


    而我也在您的帮助下,顺利申上了学校的研究生,并买了崭新干净的衣服,还记得我人生当中的第一套西装,在我学业答辩时陪伴我顺利毕业的西装,就是在您的帮助下买的。


    虽然我不知道您是谁,也许对您来说这样的帮助不值一提,但您的恩情,我和姐姐没齿难忘。


    我的家乡盛产茉莉,信件里还有一支我做的茉莉缠花,希望能把家乡最美好的祝福送给您,送君茉莉,愿君莫离,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足够幸运,在我的人生中真正遇见您,我和姐姐会一直盼望着和您见面,把恩情面对面报答给您。


    愿您平安健康,一切安好,再次感谢您无私的帮助。


    【落款】


    盼望着您的:许穆宁


    许穆宁的信,用心,尊敬,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感谢,可那都是写给萧熔爷爷的,他哪里知道会寄给了当时才十多岁的萧熔。


    如果知道,许穆宁想自己可能真的会找个地洞钻下去!


    十五岁高中生小屁孩萧熔,在许穆宁一声声“您您您”中当场炸了,“嘣!”一声炸得小心脏扑通扑通,脸红红耳红红,连眼睛都红了。


    当场就抱着许穆宁的手写信和那朵漂亮的茉莉缠花,哭得稀里哗啦邋里邋遢的,彻底哭成了一个没骨气的大泪人。


    许穆宁写信时特意挑选了精致漂亮的信封和信纸,兴许是沾过许穆宁身的缘故,萧熔将信封凑近自己鼻子哭时,还能若有若无的闻见许穆宁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


    萧熔闻了一下耳根愈发红了。


    十五岁的小屁孩不比以前,已经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而且是那种喜欢!


    于是一分钟之后,萧熔“哧啦”一声撕下自己的作业本,拿起高一小屁孩画图时用的自动铅笔,用和许穆宁字迹对比明显的狗爬字,大大写了一句:


    你才不欢迎我来见你!


    不过,我真的好喜欢你!


    萧熔写完,作势就要把这张破破烂烂的作业纸原路寄回去,可等邮递员来到他家门口时,萧熔终于冷静了,手里紧紧握着许穆宁的信,只把那包报纸包着的钱重新寄了回去。


    高中生萧熔还把自己一年的零花钱卡,也一并寄了过去。


    他对邮递员说:“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我家一趟,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于是一天后,远在J大上研究生的许穆宁,同样收到了一封用数学作业本写的信。


    那作业本被撕得乱七八糟的角落里,隐隐约约还看得出来一个被老师用红笔批改出来的零分大鸭蛋。


    看上去不大聪明。


    萧熔能聪明就怪了,说他故意在学校不学好是为了衬托他哥哥萧铭承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另一方面则是,萧熔脑子里从小到大就只装着许穆宁三个大字,早熟思春的臭小子,数学能学好那真是没王法了。


    他自己也不想学,萧熔脑子不笨,可心思压根不在学习上,时刻在早恋路上跃跃欲试的小高中生,能学得进去就怪了。


    他那脑袋活该是个鸭蛋脑袋,许穆宁脑袋!


    许穆宁收到信件时,信里字迹看得出对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回不像狗爬的字了,反而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大蚊子。


    许穆宁将信纸凑近了看,看了十分钟硬是没看出来写的什么内容。


    信封上的寄件人也是匿名的,地址和署名都没有,许穆宁都快以为是谁弄给他的恶作剧。


    那时候还是有校园贴吧的年代,许穆宁于是发了个帖子询问。


    很快就有同款字迹的热心同学出来回答了,对方说上面写的是:


    我才是一直盼望着你的那个!(划掉)


    资助的钱不用谢,反正也不是我的,是我爷(划划划划)


    总之我暂时还不能跟你见面,我、我长得太丑了,过几年我会去找你的,不过,如果你愿意一直跟我这样书信来往的话,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我不能说,就这样不说了。


    【落款】


    最喜欢你的(划划划划划划)


    会一直帮助你的:小茉莉


    ——


    一切发生得都是那么顺其自然、顺理成章,萧熔和许穆宁就这么在网络发达的年代,保持了将近一年的书信来往。


    许穆宁也不是没怀疑过书信对面那人的身份以及年龄,实在这人每次和他写的东西都太……太活泼了一点,甚至有点幼稚。


    字里行间哪哪都看不出一个资助者的身份。


    对方甚至会像一个孩子般给他分享自己平常的生活,比如什么好吃,什么好玩,今天周末休息,明天要出国旅行……等等等


    汇报完自己的一切,对方又会十分热衷地询许穆宁的近况,问他最近都做了什么,开心吗,有遇到困难吗,有生病吗,更夸张的对方甚至想要他近期的照片。


    如此来往两三次之后,许穆宁是真的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可就像有心灵感应般,许穆宁才起了怀疑的心思,下一次与信件一起寄给许穆宁的,除了数学作业本,还有一封用庄重正楷字体回复的书信。


    这封书信里的字迹,一笔一划无不展示者书写人苍劲有力、宛如一位老成持重的老者的气派。


    正是萧老爷子对许穆宁的回信,当然回信不是重点,重点还是想表达萧老爷子对许穆宁的感谢。


    感谢他让自己的大孙子变得阳光开朗,终于从那个郁郁寡欢的小苦瓜变成现在眉开眼笑、神采飞扬的模样。


    萧熔和许穆宁互通书信那段时间,萧老爷子明显发现了萧熔的变化。


    这小子一夜之间宛如换了一个人般,眼睛有光亮了,脸上也有笑容了,有时候连吃饭时望着虚空都能高兴地笑出声来,就连睡着了都时不时笑上两声。


    也不知想到了谁。


    萧熔甚至愿意安安分分坐在书桌前,拿起数学作业本写上几下,都破天荒地变勤奋了。


    看上去真和个大聪明差不多。


    不过比起以往那副闷闷不乐黯然神伤的模样,萧老爷子还是希望萧熔能像如今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


    只是萧熔一夜之间的变化实在太突然,直到萧老爷子发现萧熔和许穆宁往来的信件才弄清楚原因。


    原来是这位萧老爷子曾经资助过的许穆宁,在书信中的一言一语治愈了萧熔。


    萧老爷子这才以资助人的身份亲自写信回复给许穆宁,却仍旧不计名利的隐藏着自己萧家的真实身份。


    萧老爷子写信主要是为了告知,与许穆宁一直写信的人,是他曾有过抑郁倾向的孙子,如果可以,希望许穆宁还能与他孙子保持书信往来,多多安慰他,鼓励他。


    许穆宁恍然大悟,于是在之后与萧熔的交流中,字里行间的语气愈发温柔和有耐心,是真的把对方当成了一个有抑郁倾向的小可怜来对待。


    萧熔那段时间,真的开心到爆炸。


    从童年时期就像影子似的映在他内心里、那些阴阴暗暗的想法似乎全都消失了。


    又或者他的潜意识里,仍旧牢牢记着八岁时许穆宁对他说的那些话,说许穆宁喜欢像电影里那样阳光灿烂的人。


    萧熔似乎也变成了许穆宁喜欢的模样。


    直到萧熔是同性恋的事情被萧老爷子发现,那段时间,萧老爷子气到吐血,气到魔怔,看见个小男生跟萧熔走到一块都立马叫佣人赶人家走。


    理所当然的,萧老爷子也阻止了萧熔和许穆宁那些黏黏糊糊的书信。


    萧熔又和许穆宁断联了。


    当然只是在萧老爷子看来两人断联了。


    十八岁的萧熔,对许穆宁的思念逐渐变质,已经变质到背着所有人,开始跟踪许穆宁了……——


    作者有话说:和穆宁不对付的那个小妹,我在前面昏头写成二姐了,是同一个人(扶额)前面能修改的都修改了,有些不能修改的我用段评补充了,因为绿江每次修改就进高审很容易被锁我暂时不修改了


    萧熔是真的很恋爱脑哈哈哈


    第34章 消失了(虐预警)


    萧熔被萧老爷子发现是同性恋这事, 说来话长,可说来说去还得“怪罪”在许穆宁身上。


    那段时间萧熔和许穆宁基本两天一封信,主要是萧熔这小子话太多, 小机关枪似的“咣咣咣”在信里什么都跟许穆宁说, 什么无聊他说什么。


    萧熔又是正值十七八岁、青春期心思最多的年纪,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怎么可能忍得住。


    而且许穆宁还在信里,一天比一天对他温柔,语气跟哄孩子似的, 甚至关心询问他:


    “今天开不开心,难过的话一定要记得跟哥哥说, 千万不要憋在心里,憋久了会生病的。”


    拿着信阅读的萧熔,嘴里一遍遍重复着“哥哥”这两个字眼, 不知道傻乐了多少回。


    许穆宁愈发的包容和温柔,让萧熔不知不觉间都变得得寸进尺起来。


    他已经胆子大到在信里跟许穆宁提要求,说想要许穆宁的照片。


    许穆宁很疑惑地问他, 要照片干什么?


    萧熔心里说:因为我想你啊。


    可信里萧熔还是胡编乱造扯出个谎来, 对许穆宁说, 这是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要写一篇“对我最重要的人”,还要附上那人的照片。


    许穆宁一听萧熔竟然把他看得如此之重,心里还有些受宠若惊,等下次两人再写信时,萧熔终于如愿以偿收到了许穆宁的一张证件照。


    证件照里的许穆宁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 长发被端正地挽在脑后,两缕轻盈的碎发落在耳边。


    证件照里的他取了眼镜,没有了冰冷的金属镜框, 深邃的眼好像愈发柔和漂亮了。


    待他微微笑起来时,整张脸的轮廓都温和柔润得像一弯小月亮。


    甫一看见这张照片,从八岁起便深深印在萧熔心底深处的,关于许穆宁那副“温柔”的形象,愈发加重了好几分。


    萧熔只是看着这张一寸大的照片都看得入迷,脸上表情看到呆滞。


    他还把这张照片放进自己的钱包里,去哪都带着,时不时拿出来看两眼,再看两眼。


    好像在萧熔心里,这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一个比许穆宁还要温柔,还要美好干净的人。


    可他哪里知道,同样在年龄中成长的许穆宁,真正的许穆宁,和这几个词压根扯不上关系,他也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温柔,什么美好,许穆宁听着都觉得矫情。


    在以后的许穆宁看来,萧熔只不过一直沉浸在对他的幻想中罢了。


    二人的信里,除了许穆宁的照片,还有许穆宁一次比一次长的话语。


    因为在萧老爷子告知实情的情况下,以及萧熔再三的请求下,许穆宁也学着向萧熔分享自己的生活了。


    从前萧熔总是会在汇报完自己的日常生活后,在信里加一句:


    “下次写信,你可不可以也跟我说一下你的事情,每次都是我在说,我也想知道你每天都干了什么。”


    所以这次,许穆宁也试着在信的末尾加了一段话。


    许穆宁说最近H市的天气实在太热了,听萧熔上一次信里提了好几次游泳,他于是也突发奇想的去学了游泳。


    只是许穆宁似乎是天生的旱鸭子,被教练带下水好多次,每次都被呛到咳嗽,眼泪都呛出来。


    而且他第一次买泳衣还买小了,穿在身上紧绷绷的,十分难受。


    总之哪哪都不合适,这么热的天气,去游泳反倒越游越热了。


    这种让人尴尬的经历,按照许穆宁要强的性子,打死都不可能跟别人说。


    可许穆宁似乎真的把和他写信的萧熔,当成了一个年纪不大、甚至年纪特别小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所以说出来也没什么,就当排解了。


    不过他还是在信件末尾加了一句:“你不能笑话哥哥啊。”


    可对于萧熔来说,那是许穆宁第一次跟他分享自己的生活,还是一段让人听得如此心痒痒的经历。


    从前的许穆宁在年幼的萧熔心里,烙下的印记太深,导致在萧熔如今的印象里,许穆宁仍旧是完美无瑕、如同一块剔透玉石般的存在。


    所以当看到许穆宁这段充满了小小尴尬意味的经历时,萧熔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萧熔只觉得自己怦怦乱跳的心,似乎跳得更快了,就好像,许穆宁这个人还有他不知道的其他面,那些面里还有许穆宁的很多种颜色。


    就像这段经历里,许穆宁向他透露出来的微小窘迫一样,竟然让萧熔觉得……十分可爱。


    原来许穆宁除了温柔,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可爱”,一个似乎和许穆宁不可能搭边的词,就这么在那一瞬间里,让萧熔的脸,立马红得冒烟。


    于是当天晚上,萧熔就做了一个梦。


    兴许是白天许穆宁在信里提到游泳的缘故,萧熔的脑子里一直环绕着许穆宁那句:“泳衣在身上绷得很紧。”


    正好最近这段时间,萧熔将许穆宁的证件照看了千遍万遍,许穆宁的脸已经相当清晰地印在了萧熔的脑海中。


    所以这回,经常出现在萧熔梦里的许穆宁,终于有了清晰的面庞。


    梦里的许穆宁穿着紧致束缚的泳衣坐在游泳池边,正微微笑着示意萧熔靠近。


    许穆宁身上的泳衣,似乎真的如他在信里所说的那样,尺寸非常小,他的身材已经算是很纤瘦的那一类型,可萧熔仍然一眼看见了对方被泳衣边缘勒紧的腿肉。


    许穆宁被泳衣绷紧的肉弹润而柔腻,尤其靠近/月退內册的地方,本就光滑隐秘的那小片皮肤,似乎都被勒出浅浅的粉色红痕,在泳衣的包裹下,像一颗湿滑的蚌壳。


    他的两只腿笔直而细长,此时正勾着脚尖点在水面上,其余露出的大片肌肤,则在水光潋滟的泳池边,被嵌上了一层瓷白的光晕。


    整个人宛如一个胎骨细腻的瓷胚,牢牢吸引着萧熔的目光。


    梦里许穆宁浅棕色的长发,还半湿半潮地黏在胸前,侧颈与锁骨相连的那小块凹陷的地方,还残留着一小湾透明的水,是刚从泳池中出来时沾上的。


    见状,梦里的萧熔不停吞咽着口水,身体深处仿佛有一股火猛地烧起来,在他身体里越烧越热,越烧越燥。


    彼时的萧熔已经是快满十八岁的成年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理智稍不注意就会被欲/望所吞噬。


    梦里的许穆宁甚至像对待小时候的萧熔那样,温声唤了他一句:


    “小家伙,过来。”


    那一瞬间,萧熔脑中的弦彻底断了,他像一头忍了十多年的大狼狗,急急躁躁向许穆宁走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连呼吸都忍不住粗重起来。


    终于在他离许穆宁只有咫尺的距离的时,萧熔一把抱住了许穆宁。


    许穆宁皮肤如瓷器般细腻光滑的触感,让萧熔瞬间回忆起自己尚且年幼时,被许穆宁抱在身上的场景。


    那时萧熔尤其喜欢将鼻子凑到许穆宁的颈窝里,去嗅许穆宁的味道。


    小小的萧熔用脸颊蹭许穆宁的皮肤时,也是这样的触感。


    “许穆宁,许穆宁。”


    萧熔一遍遍呼唤着许穆宁的名字,他喜欢了这么多年,也肖想了这么多年的人,此时此刻终于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好像无论如何都抱不够。


    许穆宁却在萧熔刚接触到他的那一瞬间忽然呛咳起来,如同他在信里所说的那样,因为不擅长游泳而呛咳了好多次。


    许穆宁微微仰起头咳嗽,闭着的睫毛都跟着抖动,一双软唇被咳得通红,连脸颊都咳得泛起红晕。


    萧熔着急忙慌地拍着他的背,蹲下身与坐着的许穆宁齐平。


    可许穆宁却在萧熔坐下来的那一秒,很快闭上了嘴。


    咳嗽声戛然而止,许穆宁坏笑着直接翻身跨坐在萧熔腰身上。


    许穆宁说:“逗你的。”


    下一刻,萧熔下腹猛然窜起一阵电流,电得他头皮发麻,人都电傻了。


    只因为跨坐在他腰间的许穆宁,竟然扭了扭腰,在萧熔夸间墨了两下。


    许穆宁腰间紧绷的泳衣,在他动作时,每一丝褶皱都牵扯得十分明显。


    萧熔的脑袋已经开始冒烟,许穆宁又在此时给他加了一剂猛药。


    只见许穆宁一只手撩起右耳边的长发,低下头,结结实实吻住了萧熔,并在萧熔彻底原地爆炸前,伸出舌头,坏笑着舔了舔对方。


    “许穆宁!”


    萧熔一声大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耳边心跳如雷,额头上也挂满了汗水。


    他的脑海中仍旧是梦里许穆宁穿着泳衣的画面,眼前却已经变成了卧室白色的墙。


    萧熔惊醒了,某个也惊醒了,此时正兴奋地耀武扬威着,如同一个穿了坚硬铠甲的勇士,正满腔热血在城门外站岗。


    萧熔懊恼地闭上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梦见此般模样的许穆宁。


    他心中那么温柔,如茉莉花般干净美好的许穆宁,怎么可能会想梦里那般……


    萧熔甚至有一种自己的梦玷污了许穆宁的愧疚感。


    可梦里许穆宁那副坏笑着、妖娆又妩媚的模样却一直放电影似的在萧熔脑中回放着,他怎么也忘不掉,甚至越回忆越清晰。


    导致萧熔脸上一副愧疚样,手却十分老实的……


    萧熔耳根爆红,呼吸中全是许穆宁。


    梦见和许穆宁这样那样不是萧熔的第一次,萧熔早在十五岁第一次梦宜时,就梦见过许穆宁。


    早熟思春这条路,没人比萧熔更熟了。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萧熔,很早就认清了自己对许穆宁的感情,到底是一份什么性质的感情。


    只是以往在萧熔梦里的许穆宁,从未如此主动过,也从未如此大/尺/度过。


    在萧熔之前的那些梦里,他和许穆宁只会停留在亲亲抱抱的层面。


    而许穆宁在他梦里是会害羞的人,是会在亲吻时闭眼、在拥抱时微微发颤的人。


    虽然许穆宁害羞,萧熔比他更害羞就是了。


    总之,在萧熔印象里的许穆宁,绝对不会像今天这场梦这样,居高临下跨坐在他的身上,一副游刃有余、玩弄意味十足的模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陌生的许穆宁,竟然让萧熔脸红心跳,心底升起一阵莫名的高温。


    一场梦也说明不了什么,只是自从那晚过后,远在J大上学的许穆宁,破天荒的有一个星期没收到萧熔的书信。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忙什么。


    萧熔其实什么也没忙,就忙着做梦了。


    即将要成年的萧熔,竟然梦见和许穆宁的那种画面,真是把萧熔刺激坏了。


    他是真的特别想重新回到梦中,把没做完的梦再接着续上。


    可无论再做多少场梦,每次到关键的时候萧熔就会醒,这真的把萧熔难受死了。


    于是萧熔每天正事不干,就通红着耳根琢磨和许穆宁的那些事。


    他每天想啊想,可他脑子空白,根本就没经验可言,梦不到更进一步的东西也是正常的。


    做了这么多不可名状的梦,萧熔已经害羞到不敢给许穆宁写信了。


    于是在某个雨夜交加的晚上,萧熔不好意思地从衣柜深处,翻出他小时候最爱抱着那个紫色抱枕,那个用许穆宁裙子缝成的抱枕。


    他宽阔壮实如牦牛的身体蜷缩在床上,抱枕抱在他怀里,打开了某个不可言说的男同小网站,并且很谨慎地戴上了耳机。


    他想提前学一学,为自己空白的脑子补充点必要的知识。


    没准以后就能用到。


    和许穆宁用……


    想到这里,萧熔脑袋又要冒烟了。


    可当耳机里传来第一声吱哇乱叫时,萧熔差点吐出来,甚至说了一句草话,“我靠。”


    他一把摘掉耳机,掀开面前的平板,忍着反胃的冲动不停深呼吸。


    “好恶心。”


    最后萧熔不得不拿出许穆宁清秀的证件照,看了两分钟才堪堪缓过来。


    和萧熔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铁T唐心,这个时候已经知道萧熔有个从小暗恋到大的人了,并且还是个男人。


    所以当唐心给萧熔下定义说他和她一样,是个高贵的同性恋时,萧熔也很镇定的接受了。


    直到今天萧熔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同性恋,看见其他男的和男的,萧熔只觉得恶心,只有换成许穆宁时,萧熔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才会平复下来。


    他原来根本不是同性恋,他只是单纯喜欢许穆宁。


    可萧熔的爷爷不这么认为,萧熔那天晚上顺手挥开的平板,在第二天被家里的佣人捡起来发现了。


    屏幕上辣眼睛的视频画面虽然被萧熔退了出来,可网址还在,网站名字上大大的“同志”二字,萧老爷子就算瞎了也能看出来。


    所以那天早上,将自己大孙子宠爱到天上的萧老爷子,竟然气愤到挥起拐杖,打了萧熔好几棍子。


    “混账!你个混账玩意!你那个爸不让人省心就算了,你个臭小子竟然也这么气我!”


    萧老爷子就这么发现萧熔是同性恋的事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一整个周没收到萧熔书信的许穆宁,在这之后,再也没收到萧熔的书信。


    他和萧熔断了联系。


    可许穆宁不知道的是,萧熔其实每天都跟在他的身边。


    萧熔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再三保证自己真的不是同性恋,绝对不会乱来,并以去毕业旅行的理由说服萧老爷子,老爷子这才放他出去。


    “臭小子,你要是领个漂亮的小姑娘回来,我保证不说你,可你要是哪天真给我带个男人回家,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萧老爷子震怒。


    萧熔都快十八岁的人了,小时候那些自闭来自闭去的倒霉心思,早消失的一干二净,如今就只剩下一身强壮的体格和一个只装着许穆宁的恋爱脑。


    他甚至在长辈面前还敢顶两句:“知道了爷爷,能带回来的绝对是最漂亮的!”


    于是萧熔便借在外毕业旅行的借口,去学校找了许穆宁。


    随着年龄的增大,萧熔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对许穆宁的思念,他终于在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对许穆宁做了出格的事情。


    J大金融学院的院长是萧熔的舅舅,萧熔自然而然能够随意出入J大。


    所以许穆宁尚在读研的那段时间,萧熔其实每天都徘徊在许穆宁周围。


    他远远看着许穆宁出入图书馆学习的样子,看许穆宁去食堂吃饭、去夜跑、去做学院的项目,做老师的助教、以及和同学们说笑打闹的样子。


    许穆宁笑,萧熔也会看着他露出傻笑,许穆宁开心,萧熔也会打心底里替他开心。


    许穆宁笑起来时,仍然是那副眼睛弯成小月牙的形状,温柔极了。


    萧熔心中关于许穆宁温柔的那副模样,终于在萧熔亲眼看见许穆宁时重合了,具象化了。


    他再也忍不住的靠近许穆宁,用那张纯真甚至仍旧会害羞通红的脸,疯了似的痴迷着他。


    并在一念之间,跨过了那条禁忌的线。


    许穆宁在信里说他正在学游泳的事是真的,许穆宁在更衣室换泳衣时,萧熔烧红着脸颊,耳边心如擂鼓,眼睛却难以自抑地盯着许穆宁抬起手脱下衣服时,露出的那截柔韧的细腰。


    他竟是跟着许穆宁,一起进入了更衣室。


    许穆宁滑腻的腰线,一直滑到靠近两瓣圆丘的地方才停止,并最终停止在两个凹陷的腰窝处。


    萧熔口耑息/重,死死盯着许穆宁的腰,那截腰肢好像刚好能被他一只手握住。


    而那两个腰窝,则能刚好放下萧熔紧紧按下去的拇指。


    萧熔甚至……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跟着许穆宁进了学校的公共浴室。


    许穆宁习惯在最靠墙的那间浴室里洗澡,习惯用茉莉味的沐浴露,习惯一只手高高抓起自己的长发,另一只手揉弄自己脖颈上的沐浴露。


    而萧熔就在许穆宁的隔壁间。


    他如同面壁思过,紧紧贴墙站着,想离一墙之隔的许穆宁近一点,再近一点,可他却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只敢用耳朵去听许穆宁淋浴时的声音。


    许穆宁还习惯把换下来的衣物高高放在淋浴间的墙上。


    每当这时,萧熔便会紧张地吞咽着口水,趁许穆宁不注意,拿下他衣服。


    随后如饥似渴地放在鼻下嗅闻,发了疯似的嗅闻。


    萧熔在许穆宁隔壁间不敢睁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许穆宁的亵渎。


    可他却极其热衷嗅闻许穆宁贴身的衣服。


    许穆宁纯白内/上的味道很清,和许穆宁整个人一样,淡得像一支散发着香气的花。


    萧熔觉得自己疯了,他真的不想吓到许穆宁,可当他把整张脸埋进许穆宁的衣服时,他全身都在冒烟,身体里所有细胞如同气泡水,疯狂热涨,疯狂冒泡。


    他好想把许穆宁的衣物全都带走,全部藏起来。


    可如果这样话,许穆宁就会发现他这个变/态了。


    萧熔不想成为变/态,所以下次再和许穆宁一起进入浴室时,他提前准备好了许穆宁的同款内∥裤,干净的,用来偷换许穆宁穿过的。


    许穆宁穿过的也很干净,干净得像一滩天然的清泉,上面有独属于许穆宁的味道。


    萧熔就这么顶着一张时刻通红纯情的脸,无法控制地对许穆宁做着骇人听闻的事。


    他一直在悄悄跟着许穆宁,去哪都跟着。


    他已经肖想许穆宁这朵温柔圣洁的茉莉花太久了,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就好像在萧熔心里,许穆宁全身都是完美的,许穆宁包容温柔的性格,漂亮的长相,在困苦的生活里仍旧挺拔如茎的坚韧,每一样都让萧熔深深的着迷。


    许穆宁在萧熔生命里留下的色彩太浓重,如果不是因为当年许穆宁姐姐的事,萧熔想自己会立刻把后半生的画笔递到许穆宁手中,任凭对方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什么痕迹都可以。


    大概在萧熔靠近许穆宁一周后,当时的许穆宁忽然被老师莫名其妙调换了宿舍。


    他本以为会分到学校的老旧宿舍,可当到了新宿舍后,许穆宁惊奇地发现这是一间只有博士生才能入住的双人宿舍,环境比许穆宁想象的好太多。


    不过,说是双人宿舍,许穆宁却从未见过自己的室友。


    就连那位室友床上和桌子上的东西都少得可怜。


    许穆宁都快怀疑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室友。


    可当某天许穆宁回宿舍时,他发现自己堆了两天没忙过来洗的衣服竟然全都被人洗了,连内/裤都被人洗了,桌子上还有摆好的水果和蛋糕,以及一张画着笑脸的纸条。


    【你的衣服我今天回宿舍时顺手洗了,桌子上是送给你的水果和蛋糕,记得吃。——室友留(小太阳)】


    许穆宁受宠若惊,心里在想他的新室友人未免太好了一点,只是看这纸条上的字迹,怎么有种越看越眼熟的感觉。


    好像在什么信里见过。


    更奇怪的是,当许穆宁洗完澡,换了干净的内裤时,他的内裤好像平白无故变大了一点,难道自己尺寸买的不合适?


    又或许是他的错觉。


    萧熔搬进许穆宁的宿舍当然不是为了做坏事,他能每天屁颠屁颠跟在许穆宁身后,远远望着他已经很知足了。


    他不想玷污自己洁白的小茉莉,他只是想近距离在宿舍里照顾许穆宁。


    因为许穆宁那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一直愁眉不展的,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的事情。


    所以萧熔才用自己笨拙的方法对许穆宁好,他会以室友的身份,帮许穆宁洗衣服,帮许穆宁带饭和水果。


    当然萧熔也不会忘记奖励自己,他会趁许穆宁不在宿舍时,把脸紧紧埋进许穆宁的衣物里,过瘾似地吸闻。


    每当鼻息里充满许穆宁味道的时候,萧熔的身体都会不可避免的产生反应,可他每次都乖乖忍着,不会过分到对许穆宁的衣服做坏事。


    最多……最多在深夜萧熔实在忍不住,他会在许穆宁熟睡时,小心翼翼进入许穆宁的宿舍。


    许穆宁睡在上床,偶尔几次睡入迷了,会不自觉把手探出床沿边。


    萧熔盯着黑暗中许穆宁纤巧如玉的手,心脏狂跳,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粗大的指关节挤进许穆宁的手心,就好像许穆宁在主动握着他一样。


    萧熔还会像小狗一样矮下身,把许穆宁的手放在自己刺喇喇的脑袋上,如同许穆宁小时候摸他脑袋的那样,握着许穆宁的手,用脑袋蹭他的手心。


    他还会在离开之前,贪恋至极地在许穆宁手背上亲了亲,甚至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蹭。


    每当这时,萧熔便会小声地说:“妈妈,你还记得我吗?”


    萧熔一米九几的身高,完全可以看清睡在上床的许穆宁,可他只是两只手乖乖扒在床边,一脸花痴样的盯着熟睡中的许穆宁看。


    尽管城门外的小勇士已经1得不成样子,1得快要起火,可许穆宁在萧熔心里一直是最纯白圣洁的存在,萧熔不可能迈出那罪恶的一步。(审核大人放过我


    许穆宁睡着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可那段时间的许穆宁似乎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长长的眉毛在睡梦中总是紧张地拧着。


    萧熔有些心疼,手指轻轻揉开了他的眉毛。


    许穆宁却在这时翻了个身,轻哼一声,睫毛抖了抖,一副即将快醒过来的模样。


    萧熔心脏嘭嗵一声,忙不迭地跑出宿舍,一溜烟跑没影了。


    逃跑的路上,萧熔会把手抵在自己鼻尖,上面还残留着许穆宁皮肤的味道。


    那一刻,萧熔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只是远远看着许穆宁,竟能让他幸福到如此地步。


    ——


    ——


    变故发生在萧熔跟踪许穆宁两周后。


    许穆宁谈恋爱了。


    两周后的许穆宁似乎更忙了,正值研究生毕业的时候,许穆宁除了完成学术论文,还需要发表一篇SCI。


    可就是这篇SCI出了问题,他磨了大半学期的期刊,被导师换了发表人的名字,调包了。


    许穆宁这段时间一直愁眉不展,就是这个原因。


    许穆宁的导师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外甥,他外甥压根不可能写得出来期刊,也不可能顺利毕业。


    导师为了帮助他的外甥,先是在许穆宁提交论文审核时,一口否决了许穆宁的成果,可转眼就把发表人换成了他外甥的名字。


    和许穆宁同组的师兄师妹们,绝大部分都沾亲带故有点背景,没背景的几位同门,实力又稍微比许穆宁差点,写的论文根本入不了导师的眼。


    所以导师自然而然选择了许穆宁做那个倒霉蛋。


    许穆宁没办法,他是真的没办法,普通人在绝对的地位和权势碾压下,什么都做不到。


    当时的许穆宁就是那个普通人。


    如果许穆宁不反抗,等待他的只有延毕。可如果许穆宁反抗了,无权无势的他,可能这辈子彻底完蛋了。


    一直以来,许穆宁靠着好心人不求回报的资助才走到今天,他走的每一步仿佛都在悬崖峭壁上,所以他格外勤恳,也格外认真,从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偏偏发生在他的身上,可许穆宁竟然不敢抱怨。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人生起起落落,有得必有失,许穆宁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很多的不对劲。


    当初姐姐一条腿摔断需要做手术时,那笔医疗救助金来得太过及时,及时到像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


    后来他的姐姐被安排进入那所女子中学读书,姐姐的学号竟然是1号,意味着姐姐是第一个被招进学校读书的人。


    而那所学校竟然有一栋楼,就那么巧和许穆宁的名字重合了。


    之后的日子,许穆宁和他大姐也时常收到资助金,一直到他升上研究生时才停止。


    许穆宁竟然觉得前几年的他未免走的太过顺利,每一次帮助都来的那么及时,就好像背后一直有人在默默关注他。


    许穆宁因为期刊的事已经绝望到魔怔了,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享受了太多本不该他享受的好处,欠下别人太多,幸运的时候太多,所以生活看他太得逞了,才让这样悲剧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得到了太多,也该失去了。


    他到底该怎样才能还清这一切,到底是谁在帮助他,如果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把一切都还清可以吗。


    不管对方要什么,许穆宁想自己都会偿还给他。


    萧熔那段时间明显察觉到许穆宁的压抑,看他乌青的眼圈和时常放空的眼神,萧熔真的很想冲上去询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可大概过了两天,许穆宁的脸色终于变得好了一点。


    可萧熔还没来得及替许穆宁高兴,对他来说这辈子最难以忘记的噩梦出现了。


    萧熔之前实在克制不住自己,会跟着许穆宁进浴室,偷听许穆宁洗澡。


    后面他竭力控制自己变/态行为,终于管住了自己跃跃欲试的心情。


    可就是那一回,萧熔唯一一次没跟许穆宁进浴室的那一回,许穆宁在浴室里洗了大概一个小时还没出来。


    萧熔着急了,在门外的小树林里急得团团转,他以为许穆宁晕倒了,于是着急忙慌冲进浴室找人。


    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让萧熔全身血液倒流,瞬间僵化在原地的画面。


    浴室里不止许穆宁一个人,还有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生,此时正攀在许穆宁的肩膀上,笑着与许穆宁接吻。


    那个男生染着粉色的头发,个头稍微比许穆宁矮一点,两条手臂攀在许穆宁的脖颈间,正有说有笑的亲吻许穆宁的嘴唇。


    亲了一下,又一下。


    许穆宁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那男生的一根手指还把玩着许穆宁的长发,将他的发梢一圈一圈缠绕在指间。


    那男生说:“谢谢你跟我交往穆宁哥哥,期刊的事交给我吧,你这么优秀,肯定能顺利毕业的,我爸爸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许穆宁笑得很僵硬,可他仍然在小男生朝他仰起头索吻时,低头回吻了对方。


    那一瞬间,萧熔的眼睛红了,牙根不可抑制地泛出酸水。


    当许穆宁同意和男生交往的那一分钟,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消失了。


    可许穆宁却在此时忽然想起在他们贫瘠家乡上建立的庄园,想起抛弃茉云乡土壤离去的那些年轻人。


    许穆宁现在和他们一样了,他也抛弃了很多东西。


    许穆宁苦笑一声,为什么不能抛弃?


    那片土地留给他的只有父亲的暴力,浑身不堪的伤痕,还有总在碍事的自尊心。


    为什么不能抛弃。


    他的期刊为什么就非得被别人占用?


    他现在最该做的,不应该是感谢面前的男生能够喜欢他吗。


    许穆宁成长到这个年纪,从贫瘠的土地走到奢靡繁华的世界,很多东西已经在他身上褪去了。


    家乡的茉莉花养出思想守旧、随意宣泄暴力的男人,也养出了许穆宁这样虚伪、世故、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他的家乡种满了茉莉,许穆宁却从来不想成为什么茉莉。


    软弱无刺的茉莉让他姐姐失去了一条腿,如今还让许穆宁失去了毕业的资格。


    如果虚伪能让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许穆宁为什么不能虚伪?凭什么不能虚伪?


    况且他觉得自己也乐在其中,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天真纯洁的人不是吗?


    谁要真这么认为他,许穆宁反倒会冷笑。


    看不起谁呢?


    小男生被吻得微微喘了一口气,脑袋埋在许穆宁的颈窝里,许穆宁紧紧闭着眼睛,回抱住对方。


    就在此时,砰一声巨响从门外传来,许穆宁和男生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小男生问。


    许穆宁同样一脸茫然,走到浴室门口,却只见歪倒在地上的拖把和扫帚。


    待他往公共浴室外的小树林看去,除了一道很快消失的黑色身影,什么也没看到。


    那道身影异常高大,看上去逼近一米九,本来站哪都是最唬人的存在,可许穆宁却觉得此时那道身影,好像连站都站不稳。


    “谁呀?”小男生从后面亲密贴上来,挂在许穆宁的肩膀上。


    许穆宁摇了摇头,“没人,拖把倒了。”


    可等许穆宁回头,垃圾桶里一朵浅绿色的花瞬间捉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朵用绿色丝线和铜丝做成的手工花。


    好像是一朵……茉莉缠花?


    许穆宁不确定,他只是有点眼熟,甚至觉得很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朵。


    他不自觉皱了皱眉,正想把手伸进去捡起来一探究竟,小男生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穆宁哥你脏不脏!你才刚洗完澡,那可是浴室的垃圾桶!”


    许穆宁犹豫了一会,这才作罢。


    后来许穆宁顺利毕业,正式进入职场工作,小男生也只是图一时新鲜玩玩,两人一个月后便和平分手了。


    毕业那天,当许穆宁回学校收拾行李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双人寝室的舍友,已经早早地把所有东西搬空了,什么都没留下。


    就连许穆宁一直收在抽屉里的那些小纸条,他舍友给他送水果和蛋糕时、会给他画笑脸的纸条,也一并消失了。


    更让许穆宁着急的是,就连以前和资助人家的孩子写的那些信,好几百封手写信,也凭空消失了。


    所有的、一封不剩,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有那件他一直找不到的睡衣,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衣柜里。


    好像谁再也不想要了,彻底还给许穆宁了。


    许穆宁站在空荡的宿舍楼里,心底忽然涌上来一阵极其沉闷、极其难受的感觉。


    仿佛身边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感觉这章过后,为数不多几小位追更的读者就要弃坑了(哭)我也做不出任何的解释,他们的性格就是这样,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不完美,还有缺点,只希望宝宝们嘴下留情,我是真的玻璃心,被骂真的会抑郁好多天,如果你轻轻的来,也轻轻的走吧~


    然后俺以后不会在作话里乱立flag了,说要写的一直写不到,两个主角在书里的自由意志太强大了,这个时候的萧对穆宁还做不出睡/见的事……他只会牵着许老师的手,让许老师摸摸头


    对熔太残忍了,许老师以后一定要多宠宠小狗啊,虽然他偷偷摸摸跟踪确实不对[求求你了]


    第35章 胆小鬼


    许穆宁不是一开始就做大学老师的, 他最初的择业公司是一家投资银行。


    可无论大学教师或是IPO的承销经理,许穆宁似乎天生就是上班的料。


    他博士毕业第一年就在职场上混的风生水起,他的业务能力不用多说, 领导是真挺器重他的, 许穆宁入职不到半年的功夫, 已经负责三家上市公司的股票承销了。


    平常则靠着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和表面那副对谁都客客气气、热情友善的做派,很快就和同事们打成一片。


    尤其他那一张极具迷惑性的脸, 对谁笑起来时,真就给人一种许穆宁是真把你当真心朋友对待的错觉, 人际关系这一方面,许穆宁几乎把所有能用到的关系都用尽了。


    这似乎是刻在许穆宁骨子里的生存法则,打从刚踏入职场的第一步, 他身上那些碍事的、别扭的个人情绪,已经自觉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的性格和他的作为,所有一切为人处世的方式, 都是以结果和利益为导向的, 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许穆宁不会觉得自己的圆滑世故有任何错误。


    所以当他入职半年来第一次遇见棘手的事情时,许穆也没介意在私底下、在酒局里解决。


    当时倒也不是许穆宁自己的项目出了事,而是他的姐姐许珺的公司出了点问题。


    那一年许珺自己创业做的公司刚上市,却因为同行的排挤不被市场看好,股票卖的不景气,甚至有点难看。这对一个刚起步的企业来说, 是真挺损形象的。


    股票卖不出去,许珺的公司筹不到钱,现金流周转困难, 很快便面临着破产的风险,许珺一不小心就会背上几千万的负债。


    偏偏许珺不想让弟弟担心,什么都没跟许穆宁提。


    可许穆宁当时就是做IPO的,每天都在股票市场上与各家企业打交道,姐姐公司才刚出事那天,许穆宁就知道了,他一直在私底下琢磨着,怎么帮姐姐解决这事。


    许穆宁那段时间一直关注着股票市场的动向,想尽快将在背后捣鬼的公司找出来。


    终于在发现一家和许珺公司业务相同的企业,在短短一天内抛售了6%的流通股,严重影响了投资者的情绪,大家都在恐慌这一行业的回报率,许珺的公司又是刚入市的新企业,更没人敢入股了。


    而这家企业,似乎一直在压价,意图恶意收购他姐姐的公司。


    许穆宁查了背后那公司的负责人,姓郭,但情况很糟糕,就连许穆宁所在的公司也没有接手过这位郭姓公司的业务,更别提能用得上的人脉。


    就在许穆宁棘手的时候,一通好巧不巧的电话打了进来,竟是阴差阳错解决了许穆宁的燃眉之急。


    那时候已经在职场上相对稳定下来的许穆宁,已经开始在酒吧和他们那个圈子里鬼混了。


    一开始的许穆宁踏进那些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的名利场,是社交需要,也是人脉和利益需要。


    可渐渐的,许穆宁自己也开始享受其中的乐子,他也不为自己开脱,闲暇时自己也会去玩,从前贫瘠的日子过多了,许穆宁现在怎么开心怎么来。


    所以在当时许穆宁的社交圈里,除了工作同事,还有一些玩乐认识的酒肉朋友。


    而这通救公司于水火的电话,正是一位找许穆宁攒局的朋友打来的。


    那朋友是许穆宁经常去那家酒吧的老板,老板这酒吧的连锁品牌就是许穆宁帮忙上市的。


    两人平常聊得来,聊得非常投机,现在关系很要好,老板有时候会给许穆宁介绍一些生意上的人认识。


    于是老板那天打电话跟许穆宁说,让他今天晚上一定要去一趟,今天酒吧可是撞大运了,好事成双!


    许穆宁:“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说郭家大儿子和萧家小少爷生日撞到同一天,夜场还同时选了他们酒吧。


    老板说:“你老说公司接到的客户不够大,这机会不就来了吗,今天多的是有钱没处花的少爷公主,尤其萧家那小少爷,许穆宁,你要是一不小心结识了对方,以后在公司的业绩真是永远都不用愁了。”


    总之酒吧老板让许穆宁赶紧去,喝酒跳舞的时候顺便交换一下名片,没准以后就能有用到的地方。


    许穆宁当然知道萧家,以萧家的名誉和声望,许穆宁能结识固然是荣幸,结识不了,许穆宁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他能打理好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人际关系已经足够了。


    况且当时许穆宁因为姐姐公司破产的事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不管谁过生日,许穆宁都分不出心思去掺和了。


    许穆宁不得已推脱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劳烦你这么记挂我,只是我最近真走不开,我姐姐公司出了点问题,我这正愁着呢。”


    老板一听这话就纳闷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许穆宁把姐姐的事大概一说,老板啧了一声。


    “穆宁,你平常可不是这么糊涂的人,怎么到了姐姐这里反倒关心心切犯迷糊了,这种情况不是更应该来吗?我们和那姓郭的,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要想救你姐公司,就多拉几个投资人,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能结识多少人,你说不来就不来。”


    老板真心为许穆宁好,他也听出许穆宁语气中的疲惫,于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安慰道:


    “好了,你别太担心,我这几年也存了一些钱,待会就给你打过去,你姐的公司一定会没事的。再说了,今天萧家小少爷也在呢,就你那张脸,说不定人家看你一眼的功夫就爱你爱到死去活来,到时候别说你姐姐的公司,你就是……”


    “欸,打住啊打住,玩笑话你还越说越来劲了,我上哪认识萧家那么金贵的少爷去。”


    许穆宁听不得这些不着调的话,按着操劳过度的太阳穴,笑声都和桌子上蓄了好几次的咖啡一样苦。


    和竞争公司斗不过,也只能另寻投资人,许穆宁确实不该放过这次机会。


    “知道了,那就麻烦老板给我留个位,我今晚会准时到的。”


    两位少爷一块办的生日会果然豪横,酒吧外的马路上了来来往往几百辆豪车,场馆里更是纸醉金迷,一片穷奢极侈的雍华场面。


    当天晚上酒吧里除了有邀请函的人,谁都不能随便出入场馆。


    郭家大儿子承包的会场在酒吧一层,至于许穆宁不认识的萧小少爷则在这间酒吧的独栋楼里。


    独楼和大厅一层有旋转的扶梯和玻璃天桥连接,中间相隔好几面高大的酒墙,两家人员不会互相打扰。


    估计萧家和郭家的两位少爷,也没想到办个生日都能凑到一块去。


    许穆宁今天来生日会,脱去了沉闷的西装,换了一件优雅的V领绸面紫衬衫,单调的领口间系了三条长短错落有致的珍珠链做点缀,最长的那条系在衬衫外面,长度刚好到衬衫的第三颗纽扣。


    侧颈则系了一条酒红色的丝巾飘带,靠近颈窝的地方绑成一朵玫瑰花的形状,把那截雪白颀长的脖颈衬得更加白皙漂亮。


    配上他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银框眼镜,仿佛一盘浓墨重彩的颜料,打翻在他乳白透粉的肌肤上,整个人糜艳成熟,完美打破了他平日在工作场合中那副低调淡雅的模样。


    私底下他还有点穿女装的爱好,穿女装时需要化妆,所以许穆宁今天也浅浅画了一层妆,嘴唇上涂了口红,还喷了性感的香水,饱满红润的一双唇对人笑起来时,真是能把对方魂都勾跑了。


    今天的许穆宁如同一朵洁白高尚的茉莉花,被人剥了最外面的花瓣后,内里却流露出糜烂到发红发紫的黏腻汁水。


    好像这才是许穆宁最真实的模样。


    许穆宁和酒吧的老板都在一楼郭家儿子包的场玩,萧小少爷的独栋酒楼,许穆宁很有自觉的没有上去打扰。


    郭家大少爷郭铭,站在舞池中央开了一瓶向高空喷涌的香槟,台下顿时响起掀天的欢呼声,都在祝贺郭少爷生日快乐。


    “大家吃好玩好!今天所有酒水通通我买单!”郭铭拿着话筒大声喊道。


    狂躁的音乐炸然响起,一场年轻人的狂欢在这个夜晚正式开始了。


    酒吧里热火朝天,躁动的音乐和迷乱的灯光下,无数身躯正在扭动热舞。


    许穆宁穿梭期间,每个上前来跟他搭讪的人,许穆宁都会回以对方微笑,可就是那样若即若离的笑,摄人心魄到让人受不了。


    当许穆宁和向他搭讪的人交谈时,他习惯将一边长发挽到耳后,微微歪着脑袋耐心倾听别人说话。


    甚至在玩暧昧的酒桌游戏时,许穆宁会和一群陌生人接触身体,和他们脖颈帖脖颈,玩轮流传卡片的游戏。


    游戏进行到半程,许穆宁还拉近距离,和陌生男人喝交杯酒。


    就是有人想挽上许穆宁的腰,许穆宁也没阻止,反而反手拉过对方的领带,塞一张自己公司的名片给他。


    “记得找我。”许穆宁轻松地说。


    好像许穆宁来者不拒,又好像他对谁都这般客气。


    其实不然,这交杯酒许穆宁喝的不亏,与他喝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场生日会的主角,郭铭。


    许穆宁也没想到会这么巧,郭铭竟是对他姐姐公司动手脚那人的儿子。


    许穆宁在听到他们都姓郭时就该想到的,看来他今天来生日会确实来对了。


    此时的许穆宁和郭铭一行人正围着酒桌掷骰子玩游戏,许穆宁一开始并不知道郭铭就是他要找的人,是郭铭自己告诉的许穆宁。


    好像从游戏开始的那瞬间,郭铭的眼神就一直黏在许穆宁身上,尤其在撕纸巾传纸的游戏开始后,郭铭就主动换到了许穆宁身旁。


    许穆宁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人,郭铭虽然长得不赖,身高也挺高,但谈吐打扮太俗气了一点,许穆宁不喜欢,他不喜欢这类型。


    不过谁叫郭铭是今晚生日宴的主角,许穆宁要是拒绝对方,就是抚了寿星和在场所有人的面子。


    所以大家起哄郭铭和许穆宁喝交杯酒时,许穆宁也不扭捏,干脆的和郭铭碰杯,在一众欢呼声中仰头喝了。


    郭铭想和许穆宁交换联系方式,并自卖自夸的说自己最近正在着手收购一家公司,他没好意思说其实都是他父亲在背后为他搞定一切,他负责坐享其成就行,郭铭只是想说出来向许穆宁显摆显摆。


    郭铭一眼就看上许穆宁了。


    许穆宁和他聊天,问了几句收购的公司叫什么名字,郭铭一说出口,许穆宁表情都快扭曲了,他的眼睛仍旧笑眯眯的,心里却翻了个白眼将郭铭骂了一千遍。


    原来就是这龟孙子要收购他姐姐的公司!


    许穆宁当场就想骂人,好在他还有理智,郭铭对他的意思许穆宁不会看不出,这份“意思”不用白不用,还省的许穆宁自己去拉近关系了。


    于是之后的游戏,许穆宁都对郭铭欲拒还迎的。


    当纸巾传到他们二人之间时,许穆宁用自己侧颈去接,当郭铭也侧着脖子贴向许穆宁时,许穆宁故意双手向后撑着沙发,与对方拉开距离,纸巾掉落,二人的脖颈就这么无所隔阂的贴在了一起。


    郭铭的呼吸当场就加重了,看着挺起胸膛往后撑的许穆宁,眼神立马浓重了。


    上一环节许穆宁还和对方喝了交杯酒,现在这情形,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


    所以郭铭很直白地对许穆宁说:“今天晚上跟我走。”


    许穆宁却轻笑一声,“ 不太行。”


    郭铭急了,“为什么?”


    许穆宁说:“我怕姐姐会生气。”


    “关你姐什么事?”


    许穆宁一副为难的样子,他眼瞎了才会跟郭铭睡,郭铭这样的许穆宁是真心不喜欢。


    可他还是昧着良心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姐姐的公司,前段时间被人压价挤出股市,现在不同意被收购就要破产,我今晚也想和郭少爷你多呆一会,但是我姐姐要是知道我和收购她公司的人这么要好,真会生我的气。”


    “什么收购你姐的公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郭铭道。


    许穆宁定定看着郭铭。


    郭铭很快反应过来,惊讶道:“我爸收购的公司是你姐的?!”


    许穆宁点点头,郭铭怔愣片刻,很快向许穆宁保证。


    “这一切都是我爸做的,跟我没关系,我回去就跟他说,一定会还原封不动还给你姐。”


    “那真是多谢郭少爷了。”


    许穆宁说完,郭铭要带走许穆宁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强硬拉着许穆宁的手腕要带他离场。


    许穆宁在心里冷笑一声,借拿桌上纸巾盒的动作,用力抽出手。


    “郭少爷这是什么意思?”许穆宁向郭铭转了转起了红痕的手腕。


    郭铭要捏许穆宁下巴,被许穆宁笑着躲开。


    “郭少爷太心急了,改天再联系吧,等我姐姐什么时候不生气了,我主动联系你。”


    许穆宁说完站起来要走,可他又突然回过身,往郭铭胸前塞了一张他在公司的名片,并向郭铭耳语了一句话。


    许穆宁不知说了什么,郭铭先是一怔,几秒过后他的脸上立马写满了怒意。


    郭铭一脸不甘心,伸手就要对许穆宁动粗,“你给我站住!”


    谁知方才在酒桌上一直低着头发牌的荷官却忽然发力,一把按住郭铭的肩膀,他的力气之大,直接将郭铭重新按回了沙发上。


    “郭少爷,请自重。”荷官说。


    郭铭暴怒,一把挥开肩膀上的手:“你他妈谁啊?”


    荷官没说话,只是抬头望了望悬在半空中天桥上站着的人。


    天桥连接着独栋的酒楼和一楼舞池厅,一位异常高大的男人站在天桥上,他一米九几的身高极具压迫感,此时正居高临下,冰冷着脸死死盯着郭铭。


    他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泛起幽光,手臂上因为震怒和嫉妒而暴起的青筋,好像下一秒就要把郭铭整个人撕碎。


    酒吧里灯光闪烁,郭铭看不清对方,直到一道红色的灯光恰好打在男人身上,郭铭后背立马冒出冷汗。


    那一刻,郭铭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好像见到了一头面露凶光的狼,那种为了捍卫自己领地和雌侣而面目狰狞、攻击意识极强的狼。那人周遭每一丝空气,似乎散发着危险和警告的气息。


    郭铭看清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家少爷,萧熔。


    今天刚满十八岁的萧熔,一个眼神却能把郭铭吓至腿软,萧家不是一般人能惹的,郭铭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郭铭不敢相信,许穆宁方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今晚有人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许穆宁原来已经和萧家少爷勾搭上了……


    ——


    ——


    离开游戏桌的许穆宁,寻了个角落里清净的吧台自己喝酒。


    他刚才闻了一通郭铭身上的酒臭味,恶心的很,要了两杯薄荷水才稍微压下去一点。


    为姐姐了却一桩心事,许穆宁心中一直悬着的那颗大石头总算落下,他终于寻到个机会缩在角落里自己放松放松。


    从进入酒吧到现在,许穆宁和许多人推杯换盏,喝了不少酒,收到许多人的名片,也送出去很多张自己的名片,挺好,他的生活一直这样,习惯了,就是累得慌。


    前几天和一位同事聊闲天时,那同事跟许穆宁说他不想干了,要辞职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许穆宁问他想做什么,同事说要去创业做旅行团,他不喜欢一直窝在同一个地方,他希望自己能够满世界乱跑,想去哪就去哪。


    许穆宁回了句:“挺好,你倒是精气神足。”


    同事笑得哈哈的,问许穆宁有没有最想做的工作。


    同事也只是随口一问,他猜想就许穆宁这样的工作狂魔,估计干哪行爱哪行。


    没想到许穆宁却回答说:“当然有,我其实一直想当老师,不过老师不是工资低吗,我再熬两年,等我手头充裕了,就去当老师。”


    同事震惊了,不敢想许穆宁这样的人精竟然有如此崇高且正经的理想。


    “我天,我都不敢想许经理你要是当了老师,会把学生们哄成什么样,学生们喜欢不死你。”


    许穆宁笑得前仰后合,“哪有这么夸张。”


    事实证明真有那么夸张,只是许穆宁现在不知道。


    他现在半眯着迷醉的眼,眼前试着想象自己站在讲台上为同学们讲课的画面。


    可他看到的却是自己站在曾经贫瘠的家乡,为小时候的自己和姐姐们讲课,为他读研究生期间被导师抢走期刊的同学讲课,也为他落后家乡的众多学生们讲课。


    关于家乡很多痛苦和不堪的回忆,许穆宁潜意识里其实已经强迫自己忘光了,可他依稀记得从前有个爱穿橘色小背带裤的小屁孩,每天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问他:


    “你为什么不去读书,总在茉莉田里打转,许穆宁你到底为什么不去读书呀。”


    那时的许穆宁只会说小孩烦。


    可现在的许穆宁要是再见到那小孩,他肯定会揪着对方的小耳朵说:


    “不去读书当然是因为我去不了,没资格上学,没钱,也没老师要,不过……我以后会成为老师的,成为专门教训你这样话多小孩的坏老师!”


    许穆宁想着想着都乐了,唯独想不起那小孩的脸,他贵人多忘事,连人家小孩的名字都忘光了。


    许穆宁摘下眼镜按了按因为酒精而胀痛的眼眶,他有些醉了,在杂乱喧天的酒吧里,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等姐姐的公司稳定下来,他也差不多辞职吧。


    狂躁的音乐响彻整个场馆,待最后最后一首电子乐消停后,中场休息,DJ总算换了一首相对舒缓的音乐。


    许穆宁仰起头喝了杯中最后一滴酒,站起来晃了晃脑袋。


    刚才调酒给他喝的酒保以为许穆宁要直接离开场馆,谁知许穆宁却将自己衬衫的领口解开一颗,雪白透粉的前胸敞开,手腕上的袖子也卷在了小臂上。


    随后许穆宁加入舞池里正在舞动的人群,一脸享受地闭起眼睛,跟随着音乐开始晃动起来。


    正事办完,贪图享乐的许穆宁,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回去,他还没玩尽兴。


    况且,他等的人还没上钩呢。


    许穆宁方才坐着的吧台旁有一个金属制的花瓶,擦得很亮,反光里的人影也看得很清楚,所以当许穆宁看到那个意料之中的黑色身影同样跟着他来到角落时,许穆宁并不震惊。


    那身影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甚至戴着纯黑的帽子和口罩,也不知道谁来酒吧参加生日会,会穿的如此随便,还把自己的脸严严实实遮起来。


    许穆宁第一眼发现他跟着自己时,还以为酒吧里进贼了。


    不过什么贼宽肩窄腰,一件普通的黑色运动服也遮盖不住他黄金倒三角的绝好身材,连许穆宁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人就算戴着口罩和帽子,露出来的眉角也高挺得像一座山脊,许穆宁无法想象这人要是摘了帽子和口罩,会帅成什么样。


    这个“贼”还被穿着制服的保安叫少爷。


    许穆宁心想这少爷可能是有什么不能露面的理由,估计年纪不大,从家里偷跑出来参加生日会。


    只是不知道这位少爷到底跟着他干什么?


    说来倒也巧,许穆宁发现这位少爷跟踪自己时,撞上一群也在寻找少爷的人。


    那群人看上去很年轻,只有十八九岁,是从独栋酒楼里出来的,一看就不是来参加郭铭生日的人,而是来参加那位萧小少爷生日会的。


    许穆宁听酒吧老板说,今天的萧家小少爷,过的是自己十八岁的成年生日。


    许穆宁听完还有点羡慕,“年轻真好。”


    在那群人之中,为首的是一位剪着短发的女生,她身后的人都叫她唐心姐。


    唐心脸很臭,嘴巴骂骂咧咧好像在骂什么人,“姓萧的到底搞什么鬼!他自己的生日人却消失不见了,留我们一群人自己玩?他真够意思!”


    “对啊对啊,萧少爷到底去哪了?真是急死我们了。”


    许穆宁一听这话真想把跟踪他的那人直接揪出来,提到唐心面前,问问他们要找的人是不是他。


    许穆宁喝了点酒,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了,难不成萧家少爷闲着没事干来跟踪他?


    扯什么淡。


    今晚跟在他身后这人,许穆宁也不是看不出对方的意图。许穆宁难得遇上这么合他口味的人,竟是看了一眼心就莫名其妙热热的,许穆宁心想,他陪这人玩玩也没什么。


    许穆宁其实从进酒吧开始,就发现这个陌生男人在跟着他了。


    于是许穆宁故意坏心眼逗人,在酒吧里七拐八拐,一会去舞池,一会去游戏桌,一会又绕到扶梯上,时不时再去一趟厕所,把那人绕得晕头转向的,有两次对方都被许穆宁绕得跟丢了。


    可男人不知道的是,那两次,许穆宁其实绕到了男人身后。


    许穆宁抱着手臂斜靠在黑暗中的墙壁上,一只手摸着自己颈上的珍珠链,好笑地打量着在灯光下东张西望寻找他的男人。


    这男人身高和体型都长得吓人,目测逼近一米九,优越挺拔的身形,和衣服之下绷紧的肌肉,看上去……还挺带劲。


    许穆宁勾起唇角,自己也觉得神奇,竟是只看着那人的背影,就能让许穆宁如此喜欢。


    只是在许穆宁看来,这人长得帅是帅,可看上去脑袋不大聪明,像个傻乎乎的大块头,竟是跟踪他都能跟丢,也太好玩了。


    并且,当许穆宁的眼神一直黏在对方身上时,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人在冥冥之中给他一种熟悉感,好像他们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许穆宁只要看那人一眼,心脏就闷闷的,甚至加速跳动了好几回。


    于是看对方因为找不到他而着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许穆宁闷闷笑了两声,装作低头看手机的样子,故意和对方擦肩而过。


    许穆宁侧颈上的丝巾飘带,在男人身上一飘而过,仿佛一只停留片刻的轻盈蝴蝶,在离开时还留下迷人的香水味。


    果不其然,大块头被许穆宁肩膀蹭到手臂的时候,立马站在原地怔愣了,过了好久他才像终于反应过来般,再次跟上许穆宁。


    这一跟就眼睁睁看着许穆宁和许多人眉目传情,谈笑风生,彼此交换名片,甚至看着许穆宁和郭铭脖颈贴脖颈玩游戏,一起喝交杯酒的场面。


    男人的眼神,在许穆宁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幽暗得不成样子,口罩下的面庞已经嫉妒到发疯,难受到扭曲了。


    许穆宁在舞池里跟着节奏晃动身躯,柔韧的细腰像一条灵活的水蛇,勾引着周围许多人的视线。


    有陌生人居心不轨盯着他吞咽口水,许穆宁唇角笑意更甚,慢慢睁开眼看着对方。


    那人甫一对上许穆宁的眼神,身体里的火就像被立刻点着般,飞快朝许穆宁靠近。


    陌生人离许穆宁特别近,几乎贴着许穆宁的前胸和他一起在音乐节奏里摆动。


    “今晚一个人吗?”陌生人盯着许穆宁的唇,问道。


    许穆宁没回答,眼神却越过这位陌生人的肩膀,径直看向藏在角落里的那道黑色身影。


    那道一直跟踪他的黑色身影,此时果然在看他。


    二人隔着闪烁的灯光和舞动的人群对视,许穆宁看见那具黑色身影在有男人向他靠近时,紧紧捏起了拳头,看见对方盯着他如此渴望却不敢靠近的眼神。


    许穆宁似乎还看见了对方因为委屈而发红的眼眶,看见他眼底深处藏着的失落和伤心,仿佛一面镜子打碎在许穆宁面前。


    许穆宁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对方身上看见这么多的情绪,就好像那具身影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许穆宁着急地想看透他,想让他靠近,想让他不再犹豫。


    许穆宁发现自己竟然也想靠近对方。


    嘈杂的音乐和涌动的人群似乎在他们的对视上那一刻安静了。


    许穆宁想知道对方跟踪自己的目的,想知道对方口罩下的脸长什么样,更想知道那双眼睛每次看向他时,到底在委屈个什么劲。


    所以当有人向许穆宁搭讪时,许穆宁却故意扭头,望进藏在角落中那人的眼睛里。


    他如同一位正在收网钓鱼的掌控者,将一只手搭在其他男人的肩膀上,却是为了刺激那道傻乎乎的身影,许穆宁发现自己正在逼迫对方主动向他靠近。


    终于在许穆宁的腰要被其他人搂上时,那道身影动了,许穆宁唇角勾起,以为对方一定会向自己走来。


    谁知穿着运动服的人却压了压帽檐,低着头径直朝酒吧大门走去,只有他握紧的拳头和僵硬的脊背,出卖了他越走越快的步伐。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扭曲和嫉妒,也没有人知道出门后的他,下一步想干什么。


    许穆宁一怔,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从进门起就一直跟踪他的人,现在却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许穆宁僵硬在舞池中,他气极反笑,藏在骨子深处的暴脾气终于烧了起来,在眼前男人又想对他动手动脚时,许穆宁一把推开对方。


    “滚开!草你大爷谁许你碰我的!”许穆宁骂得难听至极。


    陌生人愣了,不敢相信如此粗俗的呵斥声,竟是从许穆宁口中骂出的。


    穿着运动服的那人离开后,许穆宁所有的好心情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一个陌生人竟然能让许穆宁的心情在几分钟内如此起起伏伏,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内心火气烧得更甚,烧得他头都晕了。


    许穆宁不愿承认,只好将内心所有怪异的感情怪罪在喝醉酒的缘故。


    酒吧里的一切似乎都在那人离开后变得讨人嫌,许穆宁烦躁的要命,在和酒吧老板打了声招呼之后,也走向门口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他想打车回自己的出租屋,可他满面绯红,醉得手机上的字都看不清楚,眼前所有景象仿佛都在天旋地转。


    许穆宁作罢,只好贴着墙壁,凭着仅存的一点理智顺着马路往下走。


    他脖颈间系着的丝巾飘带,此时仿佛也变成了烦人的存在,丝巾末端被风吹得飘动,总在许穆宁侧脸上吹来吹去,有几次直接吹进了许穆宁的眼睛里,刮得他瞬间酸了眼眶,泛出泪花。


    许穆宁胡乱整理丝巾,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坐在路边的座椅上。


    他皱着眉头像是烦躁极了,那张烦人的嘴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许穆宁说自己。


    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成熟,是指喝醉了酒还非得走夜路的他自己,还是因为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男人而心烦这件事。


    不管是什么,现在烦躁得快要爆炸的许穆宁,连吹到他脸上的风,都要被他骂两句:“不成熟!”


    眼睛被丝巾刮到流泪不止,许穆宁闭着眼睛靠在长椅后背上,就这么静静坐着与自己怄气。


    长椅后的路灯将许穆宁的影子投在地上,他的影子很安静,仿佛许穆宁生气的间隙不小心睡着了。


    他太醉也太累了,明明挺直着脊背坐在长椅上,可他似乎真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睡着了,睫毛落在他眼下的阴影都是宁静的。


    所以当他身旁忽然又多出一道又宽又长的影子时,许穆宁并未察觉。


    带着黑色口罩和帽子的男人又出现了,当时的许穆宁不知道对方正是十八岁的萧熔。


    许穆宁从酒吧出来后,拖着虚弱单薄的身体自己走了很长一段路。在酒吧就一直跟着许穆宁的萧熔,方才也跟了许穆宁一路。


    许穆宁安详闭着眼睛坐在长椅上,萧熔则不停起伏着钝痛的胸膛站在他的面前。


    他离许穆宁很远,可二人在地上的影子却交叠在了一起。


    萧熔在地上的影子比许穆宁高大,能够完全盖住许穆宁的影子,就好像萧熔在抱着许穆宁一样。


    可很多年前年幼的萧熔尚且可以借影子在许穆宁身上偷一个吻,现在的萧熔却连靠近许穆宁都变得如此艰难。


    萧熔的眼底布满乌青,脸上毫无血色,自从半年前他亲眼看见许穆宁亲吻其他人后,萧熔往后的生活仿佛永远坠入了冰窟。


    无尽的痛苦令他身体麻木,萧熔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行尸走肉的日子,昏暗压抑和令人窒息的无助,再一次如同潮水般夺走了萧熔的呼吸,没人知道这半年来他是怎么度过的。


    萧熔这人也不知怎么弄的,明明那么一个阳光健朗的大块头,心却跟块饼干一样脆,知道许穆宁谈恋爱后,他就像一个胆小鬼般彻底从许穆宁的生活中消失了。


    他不敢打扰许穆宁,更没有资格干涉许穆宁和别人交往,他能做的似乎只有折磨自己,怀揣着一份对许穆宁的喜欢,继续折磨自己。


    许穆宁像一朵茉莉花拯救了年幼时敏感破碎的萧熔,可现在同样是许穆宁将他亲手推进了无尽的冰窟中。


    仿佛萧熔只是许穆宁手中的一堆积木,由许穆宁搭建,又由许穆宁推倒。


    可当萧熔内心告诉自己不能打扰许穆宁时,他真正做的事,却是在背后对着许穆宁的照片鹿了一次又一次。


    萧熔对许穆宁浓稠的思念从胸腔里喷薄而出,尽数设立在许穆宁送给他的那张证件照上、由许穆宁裙子缝成的枕头上、他偷来的许穆宁的内酷上、还有他手机里成百上千张他在学校跟踪许穆宁时偷拍的照片上。


    他没有打扰许穆宁,他亵渎许穆宁。


    知道许穆宁和别人谈恋爱后,萧熔竟是把曾经不敢对许穆宁做的事情通通做了个遍。


    被许穆宁如同积木随意推倒的萧熔,在家中见到被父亲限制出行、终日只能围在父亲身边打转的妈妈时,他竟然开始理解他父亲了。


    父亲可以把他爱的人永远锁在自己身边,如果可以……萧熔竟然也想这样做。


    为什么不可以?


    今天是萧熔的十八岁生日,他成年的第一天,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许穆宁了,可就在他吹灭生日蜡烛许下愿望的那一刻,他见到了刚好从酒吧门口走进来的许穆宁。


    当萧熔开始理解他父亲的那一刻,时隔半年,许穆宁重新出现在了萧熔面前。


    很巧,不,不巧,萧熔感谢自己许下的愿望,他的愿望是能够立马见到许穆宁。


    当萧熔睁眼时,他的愿望实现了,许穆宁竟然真的出现在了酒吧里。


    许穆宁穿着艳紫的衬衫,戴着华丽的珍珠链,脖颈上系着的玫瑰花丝巾,如同生日礼盒上的一条丝带,等待着萧熔亲手将许穆宁拆开。


    所以萧熔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跟踪在许穆宁身后。


    他想忽然出现在他生日宴会上的许穆宁,一定是上天送给他的十八岁礼物,许穆宁丝带下露出的雪白胸口,多么像一口要喂进萧熔嘴里的奶油蛋糕。


    许穆宁一定是萧熔的成年礼物,萧熔会将他永远带走,永远藏起来。


    所以现在站在长椅前的萧熔,隐藏在运动服袖口中的手上,正拿着一副发出金属光泽的手铐,以及一根细细的,不易察觉的银针。


    那是萧熔从父亲房间里偷来的针,一颗微小的针可以让他所爱的人失去意识,却不伤害对方的身体,一根针能让他所爱的人乖乖躺进他的怀里。


    萧熔从未觉得他父亲是好人,除了现在,他的父亲竟也能教会萧熔一点有用的东西。


    教他如何留住自己的爱人。


    萧熔慢慢俯下身靠近许穆宁,戴着口罩的鼻尖轻轻蹭在许穆宁脖颈上。


    可当许穆宁身上浓郁熟烂的香水味飘进萧熔鼻息中时,萧熔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如今的许穆宁,哪里像萧熔心中纯白清冽的茉莉花。


    萧熔拿着细针的手慢慢放下,他疑惑地盯着许穆宁的面颊打量。


    许穆宁连骂人时嘴唇都是红的,他本来就喝醉了,眼尾醉至发红,泪光将他紧闭的双睫洗得波光流转。


    许穆宁现在这幅样子钩缠出的丝丝情意,任谁看了不会眩晕和痴迷?


    萧熔也被许穆宁迷至头晕目眩,他轻轻的,轻轻的解开许穆宁脖颈上的丝巾,就像终于拆开了他心心念念的生日礼物。


    “许穆宁,祝我生日快乐好不好?”萧熔哀求道。


    无人回应他。


    可当萧熔抽走丝巾,隐藏在丝巾之下的却是一道明显至极的红痕,萧熔手一顿,额角上的青筋骤然浮现。


    这道红痕是许穆宁在酒桌上与男人玩游戏时留下的,许穆宁和别的男人脖颈相交,传卡片,咬纸巾,喝交杯酒……


    萧熔干涩的舌头泛苦,手里的手铐“咔”一声被他打开。


    他的脑海中其实一直回放着今天看到的一切,从他见到自己的生日礼物开始,萧熔就一直跟在许穆宁后面。


    他亲眼看见了许穆宁在酒场里撩拨人心的手段,看见他和每个人肆意调情的游刃有余,也看见许穆宁藏在一颦一笑中的魅惑人心。


    那个曾经温声细语教萧熔对感情要忠贞诚实的许穆宁,那个曾经教年幼的萧熔不能朝三暮色的许穆宁,现在似乎风流薄幸,放浪轻浮,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许穆宁甚至比萧熔现在所看到的模样更坏,他坏得彻底,在很多年以后,许穆宁甚至亲口告诉萧熔,他可以和任何看对眼的人上床,他们可以一夜情,可以只做/爱却不谈感情,许穆宁可以有数不清的枕边人。


    萧熔咬紧牙关,牙齿都被他咬至出血。


    真正的许穆宁原来是这幅模样,他才不是萧熔一直想象当中的茉莉花。


    茉莉花纯白清澈,如今的许穆宁却圆滑张扬,他艳丽、坏心眼、伶牙俐齿,真正的许穆宁精致利己,虚伪,坏蛋。


    他不温柔,更不可爱,许穆宁脾气火爆,睚眦必报,喜欢坏笑着戏弄别人,却也热衷于利用他人,他坏到彻底,坏到令萧熔感觉陌生。


    这不是萧熔印象中的许穆宁,从八岁一直到十八岁,萧熔一直心心念念的的许穆宁永远是干净温柔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腐烂轻浮的。


    可当萧熔见到许穆宁真实模样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减少对许穆宁的喜欢,反而对许穆宁产生了疯狂的占有欲。


    当萧熔看见今天和许穆宁暧昧的每一个人时,他的心里竟然产生了疯狂的不安和最丑陋的嫉妒心。


    萧熔想把每一个靠近许穆宁的人撕碎,他们看见过许穆宁最妩媚浓艳的一面,可萧熔却从没看见过。


    许穆宁有太多面是萧熔没见过的,许穆宁好的一面让萧熔迷恋,残缺的地方却让萧熔着急,仿佛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喜欢的却不是真正的许穆宁。


    萧熔喜欢的从来不是自己幻想中只有温柔和完美的许穆宁,他爱的是许穆宁这个人,不论他什么样,不管好的坏的,自私的丑陋的,只要是属于许穆宁身上的,萧熔都喜欢。


    萧熔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爱许穆宁,他要让许穆宁永远只属于他。


    如果许穆宁是多情腐烂的,萧熔是不是可以比他更烂?


    他的父亲尚且允许母亲跟在他的身旁出门,萧熔想自己如果抓到了许穆宁,不可能让他踏出房间半步。


    房间外太多人觊觎许穆宁,萧熔想自己会把许穆宁扒光,永远锁在他的床上,让许穆宁除了他谁都不许看。


    萧熔喘息急促,帽檐下的双眼已经偏执到扭曲,他像是不可避免的遗传了他父亲身上极端的基因,手里拿着那根细针,慢慢往许穆宁脖颈上靠近。


    可他的手却在颤抖,后背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因为嫉妒和偏执而混乱的脑袋里,依稀还有一个理智尚存的角落在一遍一遍告诉他:


    你在伤害许穆宁。


    可如果不这样的话,他该怎么让许穆宁看见他,该怎么让许穆宁喜欢上他?


    许穆宁压根不可能喜欢他,他是一个害许穆宁姐姐一条腿残疾的混蛋,他永远不可能有能够脱下口罩和许穆宁正式见面的那一天。


    萧熔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偷窥许穆宁的日子里坚持多久,尤其在今天触碰在真正的许穆宁时,萧熔有一种只要他放手了许穆宁一定会和别人走的直觉。


    许穆宁喜欢很多人,很多人同样也觊觎着许穆宁,萧熔永远无法插足。


    萧熔瞳孔中闪过寒光,手上动作不再犹豫,可当针尖即将触碰到许穆宁皮肤的那一刻,放在许穆宁身旁的手机响了。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上面备注写着许穆宁的姐姐。


    长达一分钟的电话结束,屏幕上还跳出来许多条信息,是许珺问许穆宁在哪,是不是又出去喝酒了,怎么不回消息,今晚要不要来姐姐家吃面,姐姐养的小猫可想许穆宁了。


    姐姐还说她给许穆宁买了一条裙子,去她家顺便试试合不合适……


    许珺说了很多话,对话框还在一条接一条的弹出。


    萧熔眼眶泛酸,他在此时意识到,许穆宁还有他珍视的人,也有珍视他的人,如果就这么把他抢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许穆宁从睡梦中睁开眼,许珺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许穆宁睁眼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一脸懵地接起电话。


    “喂姐,我没事,好,我现在过去,我刚才不小心坐在长椅上睡着了。”


    “什么?”许珺的语气立马严肃起来,骂了许穆宁好多句。


    说他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在外面睡着有多危险他到底知不知道!


    许穆宁被姐姐骂得都笑了,被姐姐骂反而心里暖得不成样子,他甚至和姐姐贫了好多句。


    “知道了姐,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再说了哪有那么多坏人。”


    许穆宁表面不显,其实真喝高了,竟然拉着盖在他身上的一件运动外套对她说:


    “你看,还有好心人给我盖衣服呢。”


    许珺说让他别瞎扯,赶紧检查有没有丢失的东西,还说他说话乱七八糟的,一听就是喝醉了,许珺让许穆宁在原地待着别动,他马上让助理去接他。


    “好——”


    许穆宁拖长尾音回答姐姐,被人管着在意着的感觉是真的会让他打心底里觉得幸福。


    许穆宁挂断电话,一阵寒冷的夜风让许穆宁打了个寒颤。


    他拉了拉身上宽大的运动外套,直到严严实实盖住自己的身体才肯罢休。


    许穆宁是真喝醉了,脑子反应不过来有人给他盖衣服这件事到底有什么不对。


    他甚至鬼使神差的将鼻尖贴上外套闻了闻,一股非常熟悉的茉莉香扑面而来。


    许穆宁只闻了一次就喜欢的不得了,只因为这香味和许穆宁身上的一样,是他从大学起就一直习惯用的那款沐浴露。


    许穆宁醉得不轻,他们味道一样,这件外套原来是他的,都是他的。


    可等许穆宁摸上自己的脖颈时,颈窝已经空荡荡一片,他的姐姐说对了,他的丝巾真的不见了……


    路边一只野猫忽然从草丛里跳出来,许穆宁捡了一片叶子逗它,那野猫反而被他吓一跳,喵一声重新跳回了草丛里。


    许穆宁因为酒精头晕,脸颊贴着身上的运动外套,嘟囔一声:


    “胆小鬼。”


    也不知在说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