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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下大狱后我走上人生巅峰》 第111章 冯坤的馈赠;李弈的底牌
雨终于下来了, 一丝丝落在脸上,风吹灰云翻涌,渐大了, 淅淅沥沥洒落在褐黄苍茫的寿台山脉和丘陵大地的战场上。
战场的黑灰和被踩踏的草荆搅合在一起,被雨水冲刷流淌了满地。
但所有人是喜悦的。
撑起了帐布, 砍了树杈拉开固定住,忙碌着把伤员抬进来, 军医陀螺般转着,却步履轻盈;各部迅如霹雳, 遍地开花扑灭溃败的北戎残兵, 传捷一声声,乱奔的北戎胡兵渐见渐稀了。
停下的各部兵卒越来越多, 大家淋着雨, 三五成群一屁股坐在地上, 扯着干粮袋咬着,相视笑着。
谢辞快步行走在医营中,他与荀逍用力相拥, 他俯身看负卧在窄小行军床的寇文韶。寇文韶和呼延德正面对战, 受伤不轻, 卸下铠甲的背部和肩膀刚包扎好厚厚的白色绷带, 披着一件不知哪里来的半旧里衣, 侧身躺着,一把攥着谢辞俯身看他的手, 笑得鱼尾纹都出来。
谢辞依次去探看了秦关、贺容、隆谦、庞栎、程谨等,以及他军中大大小小的普通士卒。帐篷已经运过来, 一顶一顶撑起来, 他一处一处医营探看过去, 温和地慰问了受伤的将兵们。
外面折返的将兵越来越多,笑声越来越明显,还有本部校尉吆喝赶紧撑帐篷进去的声音,大家胆子大起来,欢呼着装听不见,校尉笑骂着。
虽然这一战死伤了很多同袍,但这一刻,大家欢呼着,喜笑颜开,奔走着,跳喊着。
大声小声,远远近近传来。
深秋的雨水都浇不褪他们的欢呼雀跃和热情。
他们终于大败北戎了!
血战至今,几乎尽歼北戎主力。
北戎数十年内,将无再犯中原之力。
谢辞看罢了最后一处医营,他在漫山遍野的欢声中撩帘出去。
眼前豁然开朗,九月深秋,雨水不很大,却冷,冰冻的雨水淅淅沥沥洒在战场上。
远处的群山如黛,起伏延绵,近处黑灰的战场上已经陆续撑起帐篷,兵士都被紧赶着钻进去了,但隐隐约约的欢笑声还在。
他伸出手,冰冻的秋雨落在他手心,只是他看到的却是雨下来之后初霁的天光。
硝烟被雨水浇洗干净,天微灰,天地山岭,一览无遗。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热。
在漫山的沁冷的雨水声,他听见马蹄声,霍转头望去,一袭黑色短褐精甲领口微微露出一抹红的纤长身影带着十数骑,自山麓后飞奔出来,沓沓马蹄践起灰黑泥水,越过平坦的坡地,风絮絮掠动顾莞的衣袂和鬓发,她把头盔脱了,举起来笑着冲他招手。
之后她双手持缰,远远往这边奔来。
她长挑坚韧,如风中杨木一般,距他越来越近。
谢辞刹那泪目,他提步,往她飞奔,一个策马,一个跑步,在长长的坡顶上,顾莞翻身下马,两人展开双臂,拥抱在一起。
雨小了,但风很大,这个坡顶是附近最高的制高点,站在此处,能俯瞰大半个战场,底下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远处的本部营部往这边折回来,底下一定顶帐篷已经撑起,给兵士替换干衣的军备车也正往这边拉着。
战场一地狼藉,只是这眼底下的一切,却有那么地美好。
“我做到了!”
谢辞深呼吸一口气,沁凉的空气入肺,他却有一阵心潮翻涌的感觉。
大破北戎,将其驱逐出关,五十内将无再犯之力。
当真正做得这一刻,他热泪盈眶,一句话出口,他跪在地上,俯身趴下去,双手捂住脸,哽咽地说不出下半句。
但没有人笑他,事实上大家都很激动,紧随谢辞而行的陈珞秦永谢云等大小亲部将兵和近卫,眼泪哗哗往下来,个个激动得难以自抑。
他们掩面眨眼,又哭又笑,见顾莞来了,他们纷纷侧头往后退了下去,体贴把空间让给两人。
谢辞笑着直起身,用手抹了一下脸,侧脸看正眉眼弯弯看着他、和他一起跪坐在他身侧的顾莞。
她刚才衣袂翻飞骑马奔上去的画面,不知怎地,谢辞忽想起肃州的时候,两人在陇山道截住了遣往相州加害谢家的人之后,两人在那个深冬的寒夜里,骑马奔在雪地上。
棕马紫衣,一双笔直的大长腿,身姿坚韧如柳似惊鸿流星。
她骑马,永远都是腰背笔挺,看起来从容又潇洒。
寒夜雪地,战场缓坡,忽想起一路走来,漫漫绵长,两人关系变了,但好像又有很多东西没有变。
谢辞心潮起伏又有一种逶迤旖旎的绵长,从前和现在种种交错,他目光蕴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痴缠,一瞬不瞬望着她,激动,柔情,绵密,起伏,翻搅在一起。
顾莞笑着,眼睛弯弯,往前啄了他的唇一下。
这回谢辞没有紧张左望右望了,高坡上也没有人了,他眨了一下眼睛,翘唇,两人同时凑向对方,拥抱吻在一起。
谢辞把头盔摘掉扔在地上,两人用力一个亲吻之后,气喘吁吁的,之后并肩拥着望着坡下,谢辞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些了,他长长吐了一口,终究露出了几分笑脸。
“莞莞,我突然有了更多信心了。”他这么说。
对于平伏南北,统一天下,在大破北戎的今天,谢辞突然增加了许多信心。
时至今日,他终于确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嗯!”
没头没尾的,但顾莞一听就知道他说什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笑,又侧头靠抱坐在一起,谢辞展臂,把顾莞搂在身侧。
天苍苍,地茫茫,漫山遍野的雨丝,一顶顶撑起来的帐篷,一队队的兵士越来越近。顾莞和谢辞看着将兵们蓬头垢面,但笑着奔走,被撵进帐篷里,抱怨声和笑骂声此起彼伏。
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
憋足一口气的急行军大战,脱力的兵士很多,那天和顾莞手牵手从高坡回来之后,谢辞短暂休息过之后,忙忙碌碌。
期间他想去探望冯坤,但冯坤拒绝见他。
雨水已经停了,秋风一吹,万物萧爽,九月的清晨已觉寒凉。
冯坤并没有在大军医营,那天急救缓过去之后,便有一辆铺了厚厚垫褥的马车驰来。冯坤很快就离开的一线天后的那个临时的医营,目前在数十里外的山镇小村的最好一座两进宅舍里。
滚滚硝烟的气味已被雨水洗涤干净,这里也没被战火波及,红彤彤的野柿挂在枝头,槛窗外山坳满目的褐色嫣红杏黄色。
冯坤这里用的都是最好的医者和药物,他的伤好得很快,第五天已经能下地了。
一能下地,他就动身离开了。
彻底离开大军。
秋风飒飒,掠动垂下的青色窗幔,殷罗赶紧探身把木窗半掩上,用窗棍撑着。
他那天由于顾莞一行来得下崖及时,他负伤较轻,田雨伤重还在卧床,但他当天就没有影响行动,次日就护着冯坤到这边来了。
侧边的厢房动静也大,田雨那边已经收拾好,随时能够上车了。
冯坤站在床前,穿上藏青色的团花蝠纹立领长袍,阴柔的面庞仍在苍白,但精神已经恢复了。
他双手整理立领,经此一役,他确实死志淡了。
“把李弈身边的人给她。”
微凉沙哑的嗓音听着有几分凉薄,冯坤轻哼一声道。
这个她,指的是顾莞。
既她喊他一声表哥,那他就给她点东西。
冯坤抬眉:“不许告诉谢辞。”
他依然是看谢辞不大顺眼。
披上绒面的薄斗篷,带上同色幞头,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缓步出了这处不大的村镇房间。
风很大,但俱被挡在了斗篷之外,冯坤站了片刻,马车已经从拆掉门槛的大门驰至阶下。
他站了片刻,在殷罗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
一场秋雨一场凉,马车沿着山镇小道缓缓前行,一路来带濒水小城巍县十数里外的渡口上。
一艘乌篷船等待良久,车辕被拆卸下来,马匹牵上去,最后是人。
轻舟载渡,无声划破青碧色的水面,乌篷船渐行渐远,再看不见。
而这个时候,殷罗已经回到大军,找到顾莞了。
冯坤送了些人给顾莞,殷罗是留下来协助的,不然她一时半会使唤不动。
顾莞听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忙问:“他还好吗?”
“好,好多了。”
殷罗一身简单的黑衣,和初识他时差不多的穿戴打扮,唯一不同的是,他流露出淡淡的喜悦,对顾莞轻声说:“谢谢你。”
他不知道那天顾莞和冯坤一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冯坤确实少了那种索然无味的清冷感和死志。
顾莞嘿嘿笑了两声,“也没什么啦,主要是他经历过生死,看开了。”
她抓抓头,和殷罗对视一眼,殷罗微笑,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喜色。
好了,好话也不说第二遍了,不过他告诉顾莞:“我告诉你,天下名族世家,李弈都联系了,他可能,还真能与谢辞一战。”
冯坤那边的消息广深且灵敏,李弈很多事情,他们一清二楚冷眼看着。
“什么意思?”
顾莞赶紧追问,不过殷罗不是个话多的人,他只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然后就闭嘴不说了。
顾莞问了几次,他嘴巴和蚌壳似的,再问,嫌她烦,脚尖一点,就要走人。
只不过殷罗刚掠出前庭,脚下一定,就站住了。
因为他看见谢辞了,谢辞穿过山庄正门,刚快步折返他和顾莞的院子。
这个不大的庄子,在西关不远处,此时日暮黄昏,斜阳映照在庭院里。
谢辞深黑色铠甲,青蓝披风迎风而动,他和殷罗同时望见对方,一个转进院门,另一个刹住立在正厅的青石台阶上。
谢辞率先点头,“殷罗?”
“冯坤如何了,伤势可大好了?”
谢辞只微微一讶,便快步走过来,顾莞从后面回廊追出来,“殷罗,殷罗,你别跑啊喂!”
殷罗见得谢辞,神色却一下子肃然起来了,他并未回答谢辞的问题,道:“我家主子,有一些话要我带给你的。”
镇武军,镇武都护府,冯坤十几年的经营,竟都给了谢辞。
冯坤当时的话有两句:“不是说海晏河清吗?我拭目以待!”
他挑眉:“你最好不要欺骗我,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杀了你。”
殷罗转述,眼神一下子变锋锐。
谢辞顷刻肃然,他认真道:“随时候监!”
若他满口虚言,说一套做一套,请随时来杀他,那是他该死。
谢辞断不说半个“不”字。
殷罗抬起眼睑:“这句话,我会转述我的主子。”
话罢,他脚尖一点,高瘦的黑色身影一掠而起,踩了两下树梢,人就远去快不见了。
顾莞赶紧喊:“喂!殷罗,我想找你得怎么找啊——”
殷罗脚下一顿:“……你吹笛子,就吹,桃夭吧!”
这首总会了吧,我听你唱过的。
顾莞:“???”
我唱会桃夭,但我不会吹笛子啊大哥!
……
这个庄子位处距西关不远的西南方,也就百余里地左右,千年雄关苍厚雄浑,风粗犷遒劲。
谢辞全军休整了两天之后,顷刻并率军直奔野狐岭西关了。
同时,他分出三路兵马各领五万,直奔敌战的十七城最前方的易州、齐州、桓州。
北戎大军倾巢而出,迎战北渡黄河而来的朝廷百万合军,实际留守十七城的兵员并不多,一城不过数千左右,北戎大军大败溃散,如今残兵仍在追捕着扑杀着,十七城早已经得讯了。
大军被灭,十七城绝对是收不住的,不少城池的北戎兵直接弃城往西关而去了,偶遇上负隅顽抗的,也很快里应外合攻破城池,将北戎兵歼灭。
西关战役对于日前的王谷岭一线天大战而言,激烈程度完全不可相比拟,北戎大势已去,北戎守西关大将昆勒伦抵挡的两天之后,直接弃关而去了。
关门重新回到了他们手中,连夜修筑之后,再度牢牢闭拢了。
谢辞命隆准率十万大军前往临闾关,也不急,主要把后方的门户把牢即可,建幽徐徐取回不迟。
至此,整个北地被重新平定。
北戎残兵仓促退走,大部分的自中都搜刮的金银珠宝船只器械都没顾得上带走,还那数千名被抢掳了去的中都女子,还活着的,都终重见天日了。
顾莞亲自去给做了心理疏导,但她发现,还好的,当世贞操观念不强,二嫁三嫁比比皆是,没什么失贞自尽的事情,大家喜极而泣,嚎啕大哭,重获新生。
顾莞给她们安排了大夫,登记造册,然后安排车马船只,送她们返回故乡。
林林种种,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毕,才偷得浮生半日闲。
谢辞和顾莞难得卸下厚重的甲胄,穿上轻便的秋装,手牵着手将,在街市里逛了一圈,谈上一把恋爱,两人还找了一个人很多看起来很好吃的摊子,吃上一碗冒尖的炸酱面。
如今街市里,沸沸腾腾,大人小孩喜笑颜开,说的都是大军大败北戎夺回北地的大事,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辞了。
“幸好有谢帅!不然,咱们易州还不知得被占多久呢!”
“谁知道呢!要是被北戎扎下根来,那可就惨了!”
“是啊是啊,幸好啊,……”
说北戎不会伤害百姓,基本没人信,大家都认为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旦北戎占据河北或中原,他们就惨了。
而谢帅,不知不觉,谢辞已经取代了他的父亲,成为北地百姓口中新的“谢帅”。
子承父业,虎父无犬子。
昔年有过被朝廷诏谕蒙蔽过的人,如今真正已经彻底幡然,谢辞一名,自街市走过,不绝于耳,如日中天。
有些崇拜的夸的,谢辞在边上听着都觉不好意思,他没那么神好不好?
他拉着顾莞跑了。
顾莞取笑他,他窘迫,两人笑着打闹,一个跑一个追,迎着飒飒的秋风和午后的艳阳,一路跑回了刺史府。
不过回到刺史府不久,一个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传回,谢辞心情顷刻就变了。
“李弈率军南渡,过了大江;剑南节度使杨恕被西南大族罗氏戕杀,罗氏取而代之,开关率兵直奔江南,与李弈汇合。”
“陇西闵氏、长孙氏、高氏、率财资并家兵南渡,投奔李弈。”
“江南五大世家,萧、蔡、袁、卢、姜,共同举兵,支持李弈。”
其实就是整个天下,数的出来的,除去河北已经被谢辞扫平,这些世家大族,同时南渡大江,旗帜鲜明拥立李弈。
那天殷罗给顾莞说的,其实顾莞就也差不多猜明白了。
也不算很意外吧,情理之中,好歹是原男主,要是连一战都没有就噶了,她才感觉稀奇呢。
这是李弈底牌。
其实这些大世家和汤显望高巍也一样,李弈人在军中,但心腹奔走不断。谢辞忙忙碌碌,他也没停着,他率三军退出寿台山之后,一渡江南抵,当即大动了起来。
最后,最强劲的,荆南节度使朱照普,九月十七日,亦率荆南军浩浩荡荡东汇入李弈的大营了。
整个天下,一下子就大动起来了,从南到北,除了谢辞所在的河北燕南,彻底被搅动了起来。
顾莞有心理准备,还好,但谢辞感受就不一样,他千方百计为了什么,就是想把战火全力压在一个尽可能小的范围之内。
他竭尽全力想避免的,李弈偏偏一下子搅动天下。
谢辞暴怒,向来简俭的人,在乍闻这个消息一刹,怒发冲冠,一脚重重踹翻的他面前的长条大案。
“轰”一声,大案格拉飞出直至撞在大门上,两扇隔扇门直接被撞得生生倒下了。
谢辞怒不可遏:“李弈,你该死!!”
作者有话说:
这么一来,从目前表面兵力势力来看,李弈还真能和谢辞能分庭抗礼了。
一南一北,隔江而望。
至于冯坤,提起他阿秀顺道推一把预收嘿,《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如无意外下一本就是它啦!求预收求预收哈哈~
穿书伊始,沈星做梦也没想到会和个阉党纠缠半辈子。
那天兵临城下,她问裴玄素: 如果可以重来一回,你有什么心愿?
她说: 再来一回的话,她不想当太后了,她原来只是永巷那个刀子匠的女儿,就好好当个宫女,苟到二十五岁出宫好了。
你呢?
许久,这个阴冷半生的男人惨笑一声: 如果再有下辈子,你就让你那刀子匠亲爹手下留情罢了。
哦,原来是拯救他下半身啊!
……
谁知一语成谶。
沈星回到她蹦蹦跳跳的十六岁,在那个昏暗潮湿的小房子里,鲜血淋漓全身被打得没一块好肉的被死死绑在长凳上的裴玄素。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淌下去,外面她老爹磨刀的声音。
沈星摸摸下巴,她突然get到了个新方法,或许她可以尝试一下抱个大腿的?
……
①刀子匠: 专门给太监净身的职业
②男主前生职业,看文名,阴冷厂督
③剧情主线和感情线,也看文名~ 轻爽文~
④男主前世真太监,这辈子假太监
(戳作者专栏见哈~ (*^▽^*))
阿秀想写这个职业很久了,冯坤是原形,不过到时肯定会有调整,至于女主就应该不是温柔被动型的,到时候说哈!
嘿嘿,给你们一个超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亲爱的们!(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不二毛玻璃”扔的地雷,以及灌溉营养液的宝宝们,亲一个哈哈哈!么啊~
第112章 舍不得和二妻
临时设置的偌大军议厅里, 人都很齐,大家傍晚的时候刚从侧厅难得聚餐后,再转移到这边。
灯盏和廊下的灯笼都点起来了, 黄光红光,大家里里外外, 还有今天值守的城头闻讯赶过来的贺元秦关陈琅等将,大家带着笑意的表情不禁一沉。
雅雀无声。
顾莞撸了一把刘海, 抓抓头,她想了想:“……其实, 这也许好事。”
大魏沉疴多年, 养出了好大一批的豪族,大魏开国太.祖之功差不多已经消失殆尽了。
贫民为什么这么贫, 根本原因是他们没有好地, 甚至连地都没有了, 只能成为佃农,耕的米而吃得是糠。
各种兼并,各种坐大, 官也好绅也好, 大大小小鼎盛一方, 今日出现在信报上的这些, 不过是其中之最, 已成世族,或如今是, 或曾经是,反正就是最大的那一批。
谢辞以后肯定要铲除他们的, 他们也知道, 现在就一气把他们连根拔除,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否则解决了李弈之后,也难说不会遍地烽烟。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谢辞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他虽仍愠怒,但深呼吸缓和脸色,他的不悦不是对自己人的。
谢辞吩咐:“秦关陈珞,你们俩稍候出城,传我令,张慎黄宗羲即点二十万兵马,为先锋军,明日一早,即先行拔营南下,驻和州马头叽一线。”
渡黄淮,抵大江北岸的军事重镇和州至马头叽一线,李弈那边现在千头万绪,谢辞这边也有很多首尾要收拾,他算算时间,彼此也差不了太多。
一回到军政上,谢辞头脑异常冷静清醒,他很快点了先锋军南下,先把驻防布置起来,大军主力数日内开拔,余下的他点了苏桢率八万军留下,待处理完北地十七城和北疆诸关事宜之后,再南下与他汇合。
北地这边就交给已经往率兵前往临闾关的隆谦。
最后他对秦瑛道:“二嫂,水战的攻城器械这些宜尽快南下,辛苦你了。”
说来真要感谢呼延德,他给带来的还有一大片的水战器械,都是荀荣弼当年改进过,非常新颖好用。
这呼延德想得也真多,连南战都准备上了。
大家纷纷领命而去,花厅里剩的基本都是最早的那一拨自己人,谢辞就喊秦瑛二嫂,他语气特别温缓:“军备粮饷的车马可以多腾空一些出来,用以装载拆卸的器械部件,羽箭弓弦先装船,第一批顺水南下。民船也尽可能适当征用。”
秦瑛一身短褐黑色精甲,长发扎成一个发髻在头顶。经过比较和选择之后,她最后选了军备后勤,顾莞现在不在了,这些事情她一手把总起来,忙得风生水起,人也神采奕奕的。
她前几天还和谢辞说过,想把两个孩子接到北地来,谢柔都是大姑娘了,谢明钰也快十岁了,以前是没有条件,现在终于好了起来,她惦记两个孩子,想陪伴成长。谢辞欣然应允。
秦瑛依然明艳照人英姿飒爽,不施妆粉碎发微乱,喜欢她的人不是没有的,她并没有再找的心思,但也真正把过往从手里放开去,她如今走出闺门,拥有自己的事业,人生另一种精彩让她容光焕发。
“好的,我这就去!”
秦瑛仔细听了,有不大明晰的,还挑出来问了谢辞,完事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冲顾莞回头一笑打个招呼,匆匆忙忙就去了。
谢辞现在现在积威愈重,连秦瑛都不喊他小四了,以前那种揉脑袋早就没有了,温柔关切,但不是长辈的感觉。谢辞发话,不管于公于私,大家都听很仔细并一丝不错执行。
谢辞是一家之主了。
秦瑛走了之后,秦显陈晏等人也先后领了军令快步去了,谢辞思忖过,一一吩咐完毕,让剩余的小将们随上峰一起忙碌,之后便与顾莞出了军议厅。
刚走出院门,谢明铭飞奔跑过来:“四叔!”少年一身黑色的铠甲,长到谢辞耳朵下齐高,在侧门那边跑过来,刹住:“大人,那我干什么?”
谢明铭脸还青稚,但身量已经长起来,就是和谢辞比,还显得单薄,跑得一脸通红,他是在回来时遇上快马出城的秦关陈珞,急急忙忙往回赶。
谢明铭谢辞亲自带了一段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把他放亲部里从小兵历练起。谢明铭父祖早逝,没下过兵营的,谢辞深思熟虑之后,认为不能跳过,于是把他往底层放了。
谢明铭很争气,现在是百夫长了。
先前大战里他受了些伤,刚刚养好,正打算回营报道的。
谢辞教导谢明铭格外地用心,温和又严厉,每样安排,都要反复思索好多次,顾莞取笑过他,说他提早尝一把当爹的滋味了。
不过今天,谢明铭还没回营,不算严格上峰对话,谢辞揉了揉他的发顶:“你回营报到,让麾下兵丁休憩几日,准备南下。”
他教导:“为将者统兵,当张弛有道,适当的放松和营造氛围,是诸尉长应尽之责。”
“是!得令!”
谢明铭小少年一脸严肃地听了训,大声应了两声,他“啪”拱手一个军礼,退了两步,昂首阔步雄赳赳地走了。
秋风已冷,夜凉如水,今夜的星光清亮,星河和下弦月的光辉洒在屋檐瓦顶和庭院两侧和廊下花圃的松柏红枫上。
谢辞目送谢明铭走远,回头一看,顾莞笑得露出一口细细白白的牙齿,眉眼弯弯看着他。
他立马就想起“喜当爹”那个玩笑,也笑了,嗔怪笑着斜瞪了她一眼。
顾莞才不怕他,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的闲暇呢,谢辞也不想让那些事给搅合了气氛,待事情安排完了,他也先不想了,和顾莞手牵手,踏着月色沿着碎石子散步消食。
这易州刺史原来是个奢菲的人,不过已经被谢辞撸下去汰换上自己的人了,独遗下这一个精心布置过的刺史府,沿途甬道花坛和后花园皆是按淮扬风格布置的,青竹细细,荼茶吐艳,假山流水,后面还有一个小湖泊。
如今青竹茶薇和草坪皆枯黄了,但能看得出来这个府邸和后花园经过多少能工巧匠的修筑,谢辞脸有点臭:“这个狗东西。”
把他汰换掉都便宜他了。
不过不建都建了,两人便手牵手沿着小湖泊走了一圈,石阶月色凉如水,湖面一轮弯弯的月亮又白又皎洁。
顾莞吃吃笑着,他脸就臭不起来了,转怒为喜,两人站在凉亭的边上看月亮,顾莞站在水边,他就在她身后用两个手抱住她的脖子,脸趴在她的脸边贴着,他说:“娘写信时叹,说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该当爹爹了。”
先前两人军婚,过后,肯定要写信一封禀告荀夫人的。
荀夫人说好,一切都好,只是叮嘱许多说到最后,不由的感慨,若不是不如此,谢辞这年龄,早就该当爹爹了。
他嘟囔着,顾莞转过头,两人啄着亲吻一下,秋风有点冷,谢辞扯过披风,拢住两人,顾莞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翘唇灵动,她说:“还有呢?”
谢辞摸摸她的脸,暖暖的,他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小声说:“我舍不得你吃苦,你出去,我会很担心。”
他不由得想,他真当了爹就好了,有一个像她也像他的孩子。
他还偷偷想了一下,如果她有孩子的,那她就好十个月不会出门涉险了。
虽然他知道她喜欢,但只是想一下嘛。
嘿嘿,这会儿谢辞也不刚强了,他嘟囔细语,顾莞就想起了以前初识那个的雌雄莫辨的男孩子。
那时候摸摸他,他脸颊、耳根,通红一片,说点牵涉到男女的话,他手足无措不自在得很。
顾莞咬耳朵说:“看你努力咯!”
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十指纤纤在披风里一路往下,到了脐下的某一点,她用手指绕着勾一下,冲他抬了抬眉头。
你可以努力喔,要是真怀了,那明年就能当爹了呀~
她的声音小小的,有个钩子似的,冲他眨眨眼睛,那双暖褐色的杏仁眼又大又亮,翘唇悄声:“今天行不行呀?”
要死了。
谢辞被她的手撩了一下,当场嘶一声。
今天两人都便服出门了,那肯定不算在军中的,谢辞被她弄得浑身发紧,赶紧一把攒住她的爪子。
“嗯。”
他小声地说。
两人大眼瞪小眼,眼睛里的甜蜜都快溢出来了,两人翘唇看着彼此,有种擦出了火花的燃烧感,还赏什么景呢?
两人手牵着手,不约而同往回飞奔,顾莞笑了起来了,谢辞也笑,不过他没有出声。
沿着湖边石板桥和石子甬道,一路跑回主院,两人是从后门溜进去的,大开的隔扇窗“嘭”一声关上了。
……
易州刺史府里甜蜜身心舒畅,整军也整军,但大家普遍心情都是好的。
而宁州这边却截然相反了。
李弈南下之后,目前驻于宁州,迅速清理掉江南一片的有问题的官吏衙门,又布防于大江南岸。
他坐镇宁州刺史府,是众军之首,有如意的地方,当然也有不如意的地方。
毕竟他当初的计划,是直接在寿台山解决掉谢辞的,而后,基本大局已定了。
如今虽也搅动天下坐拥大江以南,和谢辞分庭抗礼并不逊色,但和当初那个最优选的计划相比,还是让人愉悦不大起来。
“中都有什么消息?”
宁州刺史府,偌大的正厅之内,李弈正坐上首,深黑色甲胄早已清理干净,甲片锃亮紫绒披风,高大年青矜贵而威势。
李奇循站在厅中拱手:“廿五日,朝廷开启谷县大仓,粮车登船,已顺水而下至丰州,转颖水,南下和州。”
谢辞为什么让秦瑛可以缓一缓粮饷,先运弓箭器械部件等,是因为粮饷关中有。百万合军的后勤军备包括粮饷,开战以来,一直都是朝廷全部供给的。
但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北戎已经击溃大败,北地十七州和西关都已经收复了。
朝廷四十万大军还跟着谢辞,其实是不合理的。
谢辞把北地一线全部守将都调整过,十七城的刺史也汰换了,他得江南讯,二十万先锋军之后,主力大军三天后南下,目前已经抵达大江北岸。
朝廷这个时候,其实已经不应该再支持谢辞的后勤。
张元让沉默了两天之后,开启谷县大仓,默认粮饷支持,好像之前北戎还在时一样。还有京畿的、江淮一带的所有战船及水战军械,眼下还在原位的,谢辞也下令陆续往和州马头叽调集,朝廷像哑巴了一样,没出声没动静。
李奇循报完之后,低头站到一边去了,他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李弈冷笑一声。
厅中还坐了另外一个人,荆南节度使朱照普,他脸色也不好看:“那姓张的和闻太师那老东西就是一路货色,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他今天来,也不是说这个,他是来谈联姻的。
自来结盟笼络,联姻乃第一次首选的方式。
这些个世族大家和节度使中,高巍汤显望早早看明白已经投靠不算,剩下的两个势力最强大的,是剑南罗氏和荆南节度使朱照普,其中以后者为之最。
罗氏和李弈也已经早早关系密切,且罗氏初初取杨恕而代之,正忙着收拾内部。
而朱照普却和罗氏不一样,他久坐荆南,根深蒂固,水师实力雄厚,而早早往江南发展,和江南萧氏、蔡氏关系密切。
朱照普嫡妻萧氏。
与朱普照联姻,即等于同时和萧氏、蔡氏联姻。
朱普照斟酌过后,没有自己举旗,选择拥立李弈,他去信李弈,表示同意并联姻。
李弈也急需要用最简洁的明了的关系,将他和朱普照江南世族迅速拉近。五大族彼此联姻,迎娶萧氏所出的朱照普长女是最好的方法。
朱照普当然知道李弈有正妻,也知道李弈正妻在李弈阵营中有地位,他没说让李弈休掉虞氏,但他说:“我女儿肯定是要当正妻的。”
不管东西正房好,什么也好,反正这样的联姻和朱照普的地位,他女儿肯定不可能当妾的。
李弈点头:“这是自然。”
朱照普还算满意,点点头:“我们早晚要把这谢辞打溃掉!再不济,这大江是绝不可能让他跨越半步的!”
说起这个朱普照就恼,他本来坐大一方,发展势力,和土皇帝无异的。未料先来一个北戎又出了一个谢辞,他左思右想,觉得凭自己恐无法稳立,又逢李弈率六十万大军南渡,天下世族群起拥立,他思忖过后,最后决定也拥立李弈算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朱照普就起身回去了。
李弈坐了片刻,站起,往后院去了。
……
后院正房。
虞嫚贞跟着乳娘一起把女儿送回厢房休息,孩子很早就送来江南了,之后叮嘱乳母几句,站了一会儿,她转身回了正房。
整个正院都有一种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氛围,因为有个传言,李弈即将要和荆南节度使联姻。
今夜,虞嫚贞终于等来了最终的答案。
她在正房坐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李弈黑甲紫披,没有卸甲休憩的意思,屏退了所有人,夫妻一站一坐,李弈静静站了良久,他道:“贞娘,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如此。”
但没有如果。
李弈被镇武军横插一脚未能成功杀死谢辞,就注定有今天,想要和谢辞一战获得成功,他必须笼络江南五族并稳住朱照普的心,将这多方的势力迅速拧在一起。
一场婚礼可以做到。
事到如今,说什么委屈也显得苍白,但李弈道:“将来我若登基,皇后必定是你。”
话罢,虞嫚贞没说话,李弈站了一会儿,他转身快步离去。
出了正房之后,他去厢房看了女儿,训诫乳母和婢女几句,之后离开了正院。
虞嫚贞静静坐着在桌边,灯火在跳动闪烁,外面的脚步声进了又出,她一瞬不瞬盯着某一点,竭力忍住,但眼泪倏地滑了下来。
秋露夜寒,晚风掠入,一种冷意透骨地亮,她忍不住蜷缩身体,抱住自己。
作者有话说:
这里参考刘秀吧,刘秀在有正妻的情况下,再娶郭圣通为正妻。一说是他自己隐瞒已经娶妻的事实,二说是刘杨明知他有正妻的情况下,依然要求刘秀娶郭圣通为正妻,两正妻同在。
走到这一步,只能说很多东西已经无法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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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那我叔叔岂不是很危险?!”
丝竹鼓弦, 喜乐声声,穿透偌大的前院,顺着夜风飘进了东正院。
整个刺史府披红挂彩, 宴席的喧闹从偌大的前院一路延伸到长街之上,连刺史府两侧的小巷都摆了流水席, 笑声隐隐约约又是那么地清晰。
今天是李弈大婚。
整个东正院死了一般的寂静,虞嫚贞在此枯坐了半天, 女儿好奇问她,今天为什么那么吵呀,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说府里今天办事,哄女儿回房去了。
虞嫚贞的东正院没有安静太久, 田间、唐汾、尉迟征等人先后来了。李弈今日大婚, 朱照普非常重要, 他们不能不喝,面色潮红和酒味,但都先后找了借口, 跑东正院这边来了。
这些谋臣大将和虞嫚贞共事了很长时间的, 虞嫚贞是他们认可的主母, 哪怕虞嫚贞近年来不如早年才华惊艳, 但一起走过来的情分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们并没忘记虞嫚贞, 先后找了借口离席,来劝慰她, 唐汾自己本身在女色上是不顾忌的,但他说:“将来若大事成了, 某的主母只能是你。”
他们不用说是必支持虞嫚贞的, 让虞嫚贞不要担心。
“是啊, 这东西正院只是暂时的!”
有个粗野出身的大将张界,他小声说:“照我说,贞娘你还是抓紧生个男孩。”
话糙理不糙,李弈膝下如今尚未有子嗣,赶紧抓紧把嫡长子生了,把名分都给占住了,这才是正理。
任凭那朱氏萧氏什么氏,都翻不出大天去。
田间等人无法留太久,朱照普和荆南军的人还在席,劝慰虞嫚贞一番,不久就有小厮跑过来催,说有快一刻钟了,他们匆匆折返。
偌大的正院又安静下来了,风一阵阵刮过院内大桂树的树梢,张界那句话言犹在耳,虞嫚贞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唇一动,眼泪就下来了。
前些年,李弈其实对她很好的,房里并没有其他人,两人就像普通夫妻一样。
但偏偏,她一直没能提前怀上她的儿子。
朱氏,朱氏,一阵彻骨的寒意。
上辈子李弈的王妃也是朱氏。
李弈上辈子的元妃是个病秧子,婚后一年就病逝了,之后是侧妃掌管后院三年,李弈续娶朱氏。
也是这个朱秋雯,朱秋雯这辈子因为她横插的一杠子,已经嫁过一次了,但夫丧后归宁,竟又嫁了李弈。
她自己私下储备的人手,被李弈察觉了之后,陆续到了他手上,她被他钳制。
唐山王府的倒台,她家里失去重要位置的作用,再加上没了她的外挂,逐渐泯然众人,负责一些后勤事务,没有丝毫出彩。
虞嫚贞手足冰凉,甚至有些发颤,她哭了,她失声痛哭,她好像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太多命运。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她这辈子步步为营付出这么多心力,为什么还是会这样?她活着难道就是个笑话吗?
……
而宁州刺史府的前庭正堂。
人声鼎沸,喜乐震天,大红地毯挂幔椅搭桌布如火如荼,贴满了红双喜的窗棂和喜担,火一般的喜堂婚色。
礼成之后,李弈亲宴宾客,满堂欢庆,之后回到西大院的新房,满院披红仆婢喜气盈盈见礼,李弈含笑都赏了,进了红烛高照的正房新居,朱氏凤冠霞帔,手持纨扇坐在喜床床沿,一双妙目微翘。
新娘含羞带怯,李弈微笑给念了却扇诗,喜嬷嬷捧两个红艳艳的鸳鸯杯,他接过来,递给朱氏一个,微笑:“夫人,请。”
李弈颀长俊美,一双眼线深浓的眼眸湛亮有神又锐利,气质矜贵优雅,上位日久,极具威势,又微笑温和,一身大红衮服衬得他有如神祇,位高权重,朱氏一见就欢喜极了。
她含羞望了他一眼,正撞入李弈含笑的眼睛,朱氏羞涩低头,接过酒杯,两人喝了合卺酒。
下仆婢女捧着托盘,鱼贯退下。
李弈拂下两幅大红喜帐,含笑道:“夫人,我们安歇罢。”
鸳鸯共枕,洞.房花烛,李弈全程都温和含笑,对朱氏极怜惜。
夫妻之礼行过之后,已经是深夜了,外头的宴席喧闹渐渐散了去,朱氏倦极,已沉沉睡了过去。
李弈起身,穿衣开房门出去,他叫来婢女,叮嘱两句,出了新房。
离得这个红得夺目灯火明亮的新房西正院之后,李弈的脸上温和的微笑顷刻便敛了,甚至脸色还有几分淡淡的沉。
李弈并没有多高兴,朱氏并不是他愿意娶的,如果先前的计划顺利,根本就用不上娶朱氏。
这些复杂的诸多势力又怎及得上朝廷大军?!
娶了朱氏,代表他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
初冬风冷,江南不见雪,却又水汽的沁寒,墙角缝隙的小草和瓦松皆结了点点白露。
夜色已深,宾客陆续离席安歇和回府,车马声辘辘,杯盏狼藉,告辞笑声隐隐。
李弈负手,站在垂花门一侧台阶上,大红灯笼的红光并未笼罩他所在的位置,他站在昏暗的阴影里。
李弈道:“怎么样?是谁?”
与此同时,喜宴已进入尾声,酩酊大醉宾客被扶着前往客院,要么三五成群离席说着笑着前往侧门和大门登车热闹纷杂,前院里,有个身穿藏蓝色襕袍的年轻文士乘左右不备,佯装呕吐俯身,悄悄把一张团成纸团的纸条塞进花坛里的边上。
纸团非常小,又已经涂成褐色,他放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谁料刚刚松开手,倏地,斜楞里伸出一只手,蓦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在对方攥住他腕子的一刹!蓦然整个前院一块大动,好些醉醺醺的宾客突然站了起来,围墙之后倏地露出十几条人影。
公孙简大惊失色,蓦地转头,只见攒住他手腕的那个人,正是李弈的心腹近卫副统领,韩准。
韩准的手像铁钳子一样,公孙简一挣,动也不动。
韩准俯身,用两个手指头,准确夹住他刚才放下的小纸团。
公孙简脸色顷刻就变了。
同时色变的,还有席尾扶着宾客的一个亲兵侍者,他一刹那捏了捏拳,低了低头,快步扶着宾客转往客院去了。
……
公孙简是谁,他正是那个李弈三军合围谢辞兵马一动之际,往外送信的那个人。
公孙简被捂住口鼻,关进东路第二进的角房里。
沓沓的脚步声,踏入院门,拐上长廊,直直往角房而来,李弈出现在角房门前。
他已经换回了一袭深紫玉带蟒袍,月光落在他的侧脸,李弈半逆光站在门外,英俊的眉目笼罩上一层前所未见的阴霾。
“原来是你,公孙简!”
李弈在寿台山一失手,他当即意识到,他身边有细作,“你是冯坤的人!”
李弈目光陡然凌厉,镇武军来得是那么及时,依照当时的距离和镇武军出现的时间点,这个细作,必然是冯坤放在他身边的。
李弈之骇怒,可想而知。
实际上,公孙简也不可谓不谨慎,他一直没动过了,但奈何过江之后,江北的消息就断了。
前两天,李弈突然放出冯坤已经伤重而死的消息。
公孙简一下子就按捺不住了,李弈大婚这是刺史府近日难得的热闹且混乱的一天,公孙简终于往外传信。
李弈已经将这些谋士大将和身边的近卫都暗查起底了一遍,一无所获。
他隐忍不发,最终成功抓住了公孙简。
……
李弈大婚的侍者,大多数都是从亲部营中临时调过来的,那个侍者扶完宾客收拾完碗筷桌椅忙忙碌碌之后回营,急忙往外发了一封信。
不过由于现在长江已经戒严封锁,原来的消息渠道已经不通了,只能用人力往上涪陵然后绕着一圈数千里这样把消息送过去。
殷罗重新把李弈身边的消息渠道打通之后,收到的第一则消息,就是这个不好的消息。
殷罗脸色不大好看,但要说很意料之外,倒也没有,“公孙简确实是最容易暴露的一个。”
顾莞眉心皱起来了,“那现在怎么办?有法子把他救出来吗?”
她赶紧也往谢辞那边说了一声。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李弈拿住公孙简之后,并没有做什么,只囚禁着,既没有喊话谢辞杀谢辞的威风,也没有给身边的杀鸡儆猴。
江南那边风声紧了很多,一时之间,那弄不到李弈身边太多的消息,只知道公孙简一直被囚禁在刺史府中。
谢辞刚刚自马头叽回来,虽和前世很多都不一样,但北军最后终究尽归他的麾下。朝廷大军是水陆两栖,不必多说,但北军很多都是旱鸭子,他已经令范东阳、梁芬、秦显、陈晏等大将领着镇武军朔方军等东赴海边,海上风浪战船甲板必须尽快适应,还有堰州有温泉,昼夜不停挖开引水下来,让将士们一批批的,必须在开春前学会泅水。
到时候和朝廷大军混编。
朝廷大军最终归于谢辞的麾下,确实给谢辞助益极大,但谢辞收复朝廷大军,却是无半点奇淫巧技的。
铮铮铁骨,如今的他,也自信自己配得上驾驭。
但李弈之恼恨,他亦可以猜得到。
谢辞说:“难道,他要留着公孙简祭旗?!”
开战祭旗,打击敌军士气和震慑己方身边有潜在异心的人,这算是将细作发挥到最大功用了。
谢辞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和张慎黄宗羲吕亮荀逍等大将及张元卿秦瑛等人后勤司马正在商讨混编及全面铺开备战事宜的细节。
但他的这个猜测,很快就被推翻了。
因为那边厢殷罗心念一转,很快就想起了公孙简的生平和人际关系来了。
他眉心立马一皱,突然说:“公孙简原名陈允赞,是张元让老师的儿子。”
张元让师从崇山书院山长陈虔,公孙简原有兄弟二人,但两位兄长俱已去世,他如今是陈虔的独子。
张元让这人,固执,耿介,昔年忠君一条道走到黑,执拗不肯转弯。
天地君亲师。
师与君并列排之。
顾莞心一跳,“不会吧?!”
她霍一声站了起来,几乎是飞一样的往谢辞那边跑过去。
冲进大议事厅里,大家齐齐抬头看她,顾莞急道:“糟了,公孙简是张元让老师的独子啊!”
谢辞几乎一听就秒懂,他蓦地站起:“朝廷!”
李弈的目标不是祭旗。
而是朝廷!!
——当初朝廷对谢辞的通缉令没有下发,那布告天下的皇帝驾崩,当然也得是正常死亡的,不然通缉令不可能不发。
因此,在官面上而言,老皇帝并不是谢辞杀死的。
不管怎么流言纷纷,那都不过是流言而已。
所以目前,李弈并不比谢辞正义多少,他拥兵江南,甚至连朝廷的后勤支持没有,他搅动天下,而谢辞有驱逐北戎不世大功,他才是不正义的一方。
但一旦李弈刺杀张元让成功,掌控了朝廷,占据明面大义,以朝廷和小皇帝名义下旨讨伐,谢辞乃至张慎黄宗羲等一众就顷刻成为叛将了。
另外,四十万大军出自京营,还有很多大将和中层的家眷都在中都呢。
李弈要先占据大义,先发制人,掌控家眷。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一旦他掌握了朝廷,他就能名正言顺统御朱普照和他如今麾下的那些世家了,与联姻内外作用,顷刻真正超然诸势力之上,拧成一团。
在如今,名正言顺也是非常重要的。为什么当初谢辞弑帝那么孤注一掷孤绝凌然;为什么当初朱照普和杨恕撤兵还得找个借口并却和闻太师说过硬当默许。
这就是根本原因。
谢辞有防备吗?
当然有,防备这是大大的。
嘉州朝廷已经搬回中都了,汜水等强关关门一阖,哪怕李弈率将近六十万大军南下擦肩而过,也奈何不得。
汜水雄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初若不是那叫门三皇子,北戎是绝无可能这般轻易攻入京畿,君不见将近两百万的勤王大军昼夜不停围攻了快一个月,最后才生生撞开了关门,死伤无数。
谢辞和张元让通过一次信,张元让早有防备,李弈钻不了空子。
但现在突破口出现了!
殷罗不知何时也跟了来,高瘦的身影就站在门槛之外:“公孙简胆大,聪明,狡黠,求生欲强。”
冯坤这边,是公孙简的救命恩人,公孙简大几率不会背叛冯坤。
但,谢辞就不一样了。
殷罗说:“他很有可能不知道后面的事。”
大江封锁消息,信鸽也飞不过去,传讯渠道才刚刚重新打通绕涪陵一线。
后续冯坤负伤没死,把镇武军给了谢辞,把李弈身边的人给的顾莞,这些,公孙简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但,公孙简却知道冯坤一向不怎么顺眼谢辞。
公孙简混进李弈的谋士团,当然是捏造好假身份假生平的。
但逮住了公孙简后再去查,难保就不会查出什么疑点。
再严刑审讯之下。
谢辞神色顷刻一沉:“李弈很可能已经获悉公孙简的真实身份。”
而公孙简为了保命,他很可能会先从着,带路,带人,等待救援。
张元卿严肃的脸脸色霎时白了几分,张宁渊也在,他霍地一声站起来:“那我叔叔岂不是很危险?!”
顾莞:“我靠!”
岂止是很危险。
在座的都很危险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这件事没有千军万马,但意义挺重大的,如果粉碎李弈的阴谋,几乎等于胜了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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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顾莞:事业爱情两得意
那要怎么办?当然是立马赶往中都去阻止啊!
这是顾莞和她麾下情报人员谢家卫流云卫等的活, 谢辞坐镇军中肯定不能去,张慎黄宗羲等大将也是。
军事会议当场就散了,顾莞“我靠”完了之后, 掉头就往回冲,谢辞也霍地起身说了一句“散了”跟了上去。
顾莞一冲出大厅就传令, 谢梓谢平飞一样冲了出去。她跑回正院房间里一把推开门,扒开抽屉把细长的链鞭腰带“啪”一声换上, 靴筒里除了原来的匕首之外,把银钎小匕刀片等物依次飞快往里的暗袋插。
之后一把拉开旁边的大箱子, 把几个包袱拎出来, 这是妆粉等物品,她自己背上一个, 剩下几个待会给谢海他们。
谢辞在边上帮她, 那一大把东西他迅速分门别类放在地砖上, 方便她依次往靴筒和身上收。
顾莞很快就收拾好了,她一边跳起来,一边说:“我出发啦。”
“小心!”
千言万语, 就这一句了。原奔波鏖战多时, 以为这个冬季怎么也能歇一歇, 夫妻俩好生聚一聚, 过一段不奔波劳碌的日子, 没料想到没几天,又要分开了。
并且谢辞预料, 这次事件不管李弈成功不成功,南北大战恐怕就要打响了。
顾莞又会像之前那样, 多数时间奔波在外面了。
谢辞说:“一切以安全为要, 就算再怎么样我都能打。”
他舍不得她, 并且其实每一次她出门,他都不免会担心她的安全。
他眨也不眨看着她,冲她扯唇笑了一下,伸手给她整理刚才翻乱的衣领和短褐下摆,顾莞伸手抱住他,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小小声说着,微笑,语气放缓,柔情缱绻又有分离的几分怅然不舍,那双漂亮的暖褐色大眼睛在他肩膀坚硬的铠甲碰了一下,抬起头微笑看他。
谢辞立即回抱住她,两人相拥着,四目相对,他有再多的舍不得和记挂,也不是这个时候说的,他俯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嗯。”
谢辞深吸一口气,时间紧凑,两人拥抱了一下就松手了,顾莞快步往外,回头看了一眼,谢辞站在回廊的第一级台阶上望着她,她一笑冲他挥了挥手,掉头快步往外飞跑出去。
……
谢辞说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能打,但这句话顾莞听了是听了,但她绝不能这么想。
谢辞是能打,只是一旦到了那个被指为叛军叛将的局面,还有诸多将尉的家眷,他们的处境可就处于所能料想的最劣势了。
那怎么行?
要知道现在他们可是占据优势的。
岂能让李弈一着翻身?
顾莞冲出垂花门,谢梓谢平已经通知到谢风等人匆匆准备已经到位了,顾不上说话,顾莞一翻身上马:“走!”
一行人直接穿过打通的隔壁宅子,自侧门而出,殷罗带着几个人等在侧门外,飞马离开和州。
他们时间非常紧凑的,顾莞和殷罗交谈过,她算算时间,李弈那边起底公孙简,再严刑审讯,然之后再秘密渡江北上,设法进入京畿,至少得花二十天以上的时间。
再减去一些零零碎碎的其他,公孙简那边进度大概和他们是持平的。
中都暂时未有八百里加急噩耗传来,张元让现在还没有出事,可以印证这一点。
现在就看他们能不能赶得上,如果赶得上,是能够及时破坏李弈的阴谋的!
破这个局不难,只要及时将这个消息送知张元让。
“飞鸽传书放出去了吗?”
一上马飞奔,迎面的北风就呼呼灌面,顾莞提高声音问。
谢海立即道:“已经发出去了!”
他得讯的第一时间,就连发三封飞鸽传书。
殷罗那边也传了。
只是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他们并没有接到回音。
顾莞:“我艹!”
所以飞鸽传书就是这点不好,摆明车马的时候很容易被狙击,所以军报全部都是八百里加急走陆路传报的。
“继续传!”
一个小伙子自动放缓速度去飞鸽传书,其余人咬紧牙关,又给了马匹一鞭子。
沿着驿道飞奔赶赴京畿,和州到泗水关将近一千里路的路程,他们愣是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就赶到了。
被北风吹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汜水关这边初雪已经下来了,一片一片残雪覆盖在褐黄色的地面上,桎梏汜水雄关的巍峨群山苍色灰白和枯黄交杂,更显雄浑。
顾莞一行赶紧驱马上舟,直奔汜水关门,城头将士离得远远就大声吆喝,顾莞立即举起手上的令牌。
金灿灿的令牌在阳光下甚瞩目,还有谢辞的手书。城头的弓箭这才没有往下放,他们在哨骑小队陪伴下快马奔向关门,关门是不开的,城头放下一个箩筐,顾莞把手书和金令都放进去。
这是闻太师当初转交、朝廷随旨颁下征北兵马大元帅的金令,手书上盖有谢辞的公私印鉴,绝不可能伪造,箩筐升上去不久之后,很快就重新降下来了。
汜水关守将对谢辞大军心情挺复杂的,但顾莞一说,他就急了,“那还不赶紧去!”
汜水关立即遣出讯兵,骑上最好的马,和顾莞一行飞奔赶赴中都。
跑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过很快就传来一个利好消息,张元让在视察谷县大仓。
顾莞等人一听大喜,因为张元让防范李弈的缘故,汜水关和整个京畿处于高度戒严的战时状态,关门肯定不会为李弈的人开启的,并且吊篮这种万众瞩目的方式,也很难耍花样,没法像顾莞他们这样手持金令直接进入的。
关门不能进,但可以翻山。
不过汜水关这边的山是很难翻的,要么绕到黄河北岸泅过来,要么就走广成关,广成关那边的山比这边好翻多了。
反正不管上述哪个进入京畿的方式,距离谷县都非常远,这次他们如无意外算天助他们,很可能这就见上张元让了!
张宁渊大喜:“我从小就说,我叔叔是属乌龟的。”
又臭又硬,不过乌龟好啊,长寿!
顾莞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混蛋侄子。
殷罗心情也不错,“公孙简必须救回来。”
顾莞说:“那是当然的。”
一行人边说边飞马而去,然而,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天瓦蓝瓦蓝,今年是个暖冬,十一月才下了一场不大的雪,一片一片褐黄里小河也没有彻底上冻,哗哗的流水声,远处谷县大仓的方向传来鸣锣开道的声音,身穿深黑色南衙禁军甲胄的金吾卫护着一乘官轿自转过林边官道,石桥有些窄,一名金吾卫将军回头禀了一声,官轿停下,往前倒了一下,黄褐色的帘子一掀,从里头走出绛紫色官服的中年个子男人。
径五寸独科花纹,配金玉带,戴三梁进贤冠,那人两鬓乌黑,方面阔口,双眉很浓,五官周正,四旬年纪左右,但严苛的神情让他看起来特别严肃不拘言笑。
众人一见他就大喜过望,看得分明,这不是张元让还有谁?
张宁渊一见张元让就腿软,他笑着说:“是我叔叔,……”
谢家卫的一个小伙子一个飞跃越过河,驱马往前奔过去先行通传,张元让停下,往这边望过来。
“停!”
顾莞眼睛跟雷达似的,她突然说:“张元让五十岁的人,文士,背还能那么直吗?”
还有,更重要的是,这两年中都和朝廷风雨飘扬变故不断,张元让都年过半百的人,前线谢辞及麾下的一众大小将领可以说是巨变,没道理焦头烂额的张元让还能一直保持他们离京时的那个状态!
毕竟他不是真年轻,外貌显年轻的人一旦遇上大坎,那外观变化可是惊人的。
顾莞第一眼就落到了“张元让”背上,对方的背非常笔挺,更像是一个常年习武并站军姿的青壮年的脊背。
她一下子勒停了马,大喊那个冲到一半的小伙子:“大鱼!快回来!!马上,立刻——”
顾莞声音嘹亮高亢,精气神十足十的一嗓子,殷罗冷电的目光闪电般落在“张元让”的背部,心念电闪,他厉喝一声:“后撤——”
他俯身一探,单手抓住顾莞的后领子,所有人都没他那么快,倏地闪电一般飞掠而起,带着顾莞往后急遁!
谢云谢风紧随其后,谢海厉喊一声,抛出一条长索(跟顾莞学的),那小伙子惊了一下弃马往后全力一扑,堪堪抓住长索末端,谢海全力一扯!
“轰隆!!”一声巨响,对方眼见顾莞一行骤然停下,心知露馅,顷刻点燃了脚边的引线,堪堪就在顾莞他们前方的一大片地方,轰隆轰隆全部炸翻!
张宁渊眼见顾莞被殷罗带着跑了,他急得大喊:“喂喂,还有我啊——”
巨大爆破波及的前一瞬,谢云扣住他的左肩膀,一跃往后冲去。
全部人扑在地上,抱头避过冲击波,而后立马爬了起来,顾莞头脑异常清醒:“别管他们!我们马上去中都——”
这是李弈那边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李弈这次目标有二,一大一小,大的张元让和朝廷,小的,就是顾莞!
他猜得非常准确,万一消息走漏,顾莞必然立即带人北上。
这个“张元让”正是部署着以防万一的陷阱。
易容成张元让的,正是李弈的心腹副统领韩准,他脸色顷刻就变了,一挥手,那一大行数百的禁卫军是李弈留在中都的人手伪装的,倾巢而出,蜂拥而上。
顾莞才不管他们呢,纠缠是傻子,立即掉头往西北方向狂冲而去。
顾莞发现得非常及时,只有几个人受了一点皮外伤,都是爆破时飞溅的尖锐石块擦割伤的,张宁渊最重,他哇哇叫,被紧皱着眉头嫌他烦的殷罗狠狠敲了一下后脑勺。
张宁渊赶紧回头望一眼殷罗看起来格外不平易近人的淡淡面庞,冯坤的人他还是挺怂的,他立马闭嘴不敢嚎叫了。
一行人以最快速度冲进中都城,紧赶慢赶,天才刚擦黑,那汜水关守将遣派的兵士因为没有马赶不上速度,他们也顾不上了。
刚冲进城,先迎面撞上李弈。
藏青色圆领长袍常服,玉冠束发,天庭饱满地阁浑圆,剑眉朗目,眼线浓长轮廓深邃,矜贵俊美而有久居上位的凌然。
他立在前方酒楼的二楼处,面向城门方向,显然在等待消息,骤见暮色中冲进来的顾莞张宁渊一行,他面色陡然一变,立即掉头离去。
李弈身边没什么人,显然已倾巢而出,谢云当即心中一动——因为双方距离比假张元让要近多了,谢云跟顾莞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很会分辨这人脸上有没有易容妆粉和假体,特别是鼻翼和脸颊两边的暗影,这人迎着夕阳,他没有假体易容。
——李弈有一个非常高挺漂亮的鼻梁,就像后世的建模脸,鼻尖和山根的高度,一般易容是绝对没法达得到的,想伪装得粘假体。
这人没有!
他真的是李弈!
谢云几乎立马心中一动,李弈身手是很高,但他们这边他谢风谢海谢平都在,还有一个殷罗,围攻大几率能杀死李弈。
只要李弈一死,那所有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了?!
但谢云还没开口,就被顾莞一把拽住了,“我靠,这是李弈的替身!”
李弈的替身,可是神秘底牌来着,就算李弈身边的心腹譬如唐汾等人,都是不知道的。
她一眼就对上那人的眼睛,是很像,非常像,从小培养起来的替身就是不一样,但这人的眼神偏温和,和李弈,尤其是现在锋芒毕露的李弈相比,区别还是有的。
不管怎么伪装,一个人眼神是没法伪装的。
顾莞可能是天底下除去李弈和他的少数心腹之外,唯一知道李弈有替身的人。
她大喊:“快,不好了!我们快去尚书府——”
十万火急啊!
李弈肯定没来,但连替身这一着备用的绝密底牌都推出来迷惑他们,目的就是羁绊他们的时间,显然刺杀张元让的行动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的!
顾莞沿着长街往前急冲,谢云一把扛起张宁渊狂奔,他们连正门都不走了,一冲进内城进入尚书府所在的归宁坊,狂冲飞掠往最近的侧墙,直接翻墙冲了进去!
尚书府守卫如今异常森严,几乎达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步,全部都是禁军中最好的好手,护卫等级甚至比皇宫都还要严了。
一行人一出现,围墙外的禁军当即厉喝,他们强冲越墙,尖锐哨声猝然吹响,整个尚书府的侧院都大动,格拉拉的弓弦拉响声音立马对准这边。
顾莞赶紧把张宁渊甩出去,她千里迢迢带上张宁渊,当然不是为了私人感情的,张宁渊这张脸比什么通行令牌都好使,必要时能当大用!
张宁渊大喊:“是我!是我!别乱来啊——”
有老仆和原来侯府张府的家人在的,赶紧大喊:“这是我们三公子!误会,误会!将军们这是误会,我们三公子回家了这是!”
“叔叔呢,我叔叔呢!”
张宁渊打头阵,往前面狂冲,张宁渊的堂兄张宁骏很快就迎上来了,诧异又惊喜:“阿渊你回家啦!伯父如何了?伯父伯母……”
张宁渊赶紧揪住他大哥的领子,刚才的老仆和一路跟着过来的将领一问三不知,他们一个是内宅仆役,一个是负责后院戍守的,并不知前院刚发生的事情,张宁渊气都喘不均:“李,李弈派人来刺杀叔父!陈允赞,叔父他师弟被胁迫来的……”
张宁渊知道得更多,陈允赞和张元让是不和的,年纪相差又大,理念不合早就吵翻了,但这是老师的独子,一旦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还是能立马盖过前嫌的。
张宁骏面色丕变,什么?!“爹刚刚归府,陈允赞刚去见的他,刚刚进正厅!”
这里距离正厅不远不近,约莫百米,可偏偏就是这百米,暴起一剑刺出,绰绰有余,已成定局了。
顾莞急中生智,一脚踹张宁渊的屁股:“快喊!你爹快死了!!”
张宁渊:“……”
我艹啊,但他毫不迟疑仰起脖子,全力嘶声大喊:“叔叔!不好啦,我爹快死啦,您快来啊啊啊,他不行了马上就要断气了——”
他们不能马上出现在正厅,但声音可以。
他们不能立马出现救张元让,但可以骤然打断并让张元让自己往外冲。
换了旁人,哪怕张宁渊都不行,陈允赞是恩师之子,张元让固执耿介,这分量不一样。
正厅之内,公孙简扎了个孝带,身后紧跟了两个人,一个是李奇循,另一个是李弈身边的另一顶尖的暗卫高手闫棣,两人练过很多次,可以放平放重脚步,以至于张元让身边护卫的两位皇卫高手都未能第一时间核准他们的武力值。
——这两个皇卫高手,是当初老皇帝身边死剩下的三人之二,小皇帝把两人都赐到张元让身边,自己就留一个。
张元让的安全确实严丝合缝的,公孙简可以说是唯一找到的破绽。
张元让一见陈允赞腰间的孝巾,脸色当场就变了,他目泛泪花,起身往陈允赞走来,“老师他竟……”
两名皇卫上前几步,与张元让约莫三步左右的距离,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终于进入了李奇循二人的攻击范围,可就在这一刹那,后院方向突然暴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叔叔!不好啦,我爹快死啦,您快来啊啊啊,他不行了马上就要断气了——”
张元让瞬间变色,霍地转身就往后房门拔腿冲过去。
他转身一刹,李奇循脸色大变,“铮”一声软剑骤然出鞘的尖锐震鸣,两道寒芒疾如闪电,直奔张元让的咽喉和膻中!
公孙简骤然往前一扑,直接把张元让重重撞翻在地,险险避开了这两着!
“贼子岂敢!!”
两名皇卫厉喝一声,几乎是同时抽出兵刃,闪电般疾冲而上,格挡住第二招,刹那战成一团。
公孙简抱着张元让蒙头滚了好几圈,狼狈滚出战圈,拉着张元让赶紧爬起来,不回头就冲前飞冲,“快跑!”
一冲到后房门,和顾莞殷罗谢云张宁渊等人迎面碰上。
殷罗张云等人冲出去加入战局了,刹那鲜血喷溅,上风下风骤分。
张元让顾不上拍额头的淤青和身上的尘土,急忙拉住张宁渊:“你爹呢?你爹怎么了?”
他气得:“我当初就说了,你爹身体不好入冬不能出门,你这孽障竟带着你爹娘往外跑!”
“快带我去——”
张宁渊:“……”
他被张元让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刚才还意气风发的神态立马垮塌,露出苦瓜干一样的表情。
他赶紧看左右。
站在他左边的顾莞不着痕迹往边上挪了两步。
张宁渊:“……”
天啊,为什么受伤的只有我?!
……
和州这边,在十一月初九,顾莞北上的第四天,终于接到了好消息。
实际上,这几天和州氛围是非常紧绷的,所有知情的军中高层,甚至包括谢辞。
要么前进要么后退,没有第三个可能。
若阻止李弈失败,整个谢辞大军将陷入一个最低谷的劣势,沦为叛将和弑帝逆臣还是轻的,最关键是已经被张元让保护起来的,那一大批武将家眷。
就连张慎黄宗羲他们,都很是坐立不安,强自佯作镇定,不被麾下的将尉看出情绪来,一天三遍往这边打听消息,自己腾不开身,就使心腹亲卫来。
而反之,若阻截李弈成功,谢辞可以笃定的说,他们将往前跨进一大步,未开战,就已经胜了小半了。
先前种种优势,将会进一步加强。
谢辞压力也是很大的,白日镇定沉着,稳定张慎等将的心,一如往昔,但情绪到底还是紧绷的,虽然并没有人看得出来。
终于他在四月初九,接到了顾莞一封正经又浪漫的信。
为什么说是浪漫呢,因为这是一张梅花笺写的。
不知顾莞是不是故意的,点点粉红的梅花纷纷印落,一段暗香袭来,香息居然隐隐与顾莞身上淡淡的香橙气息相类。
信是顾莞亲笔写的,她先给他一本正经地说了这个大好消息。
然后,他详细给谢辞描述的她两度识破陷阱,成功挽救张元让的全过程,还有最后张宁渊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这个倒霉孩子已经被他愤怒的叔叔揍惨了,好可怜啊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记住他临行时蕴藏的那段不舍,她在信末加了甜丝丝一句,“我很好,没受伤呢,就是太想你了!想到晚上有点睡不着觉呢。”
橘黄灯光之下,一字一句读过,她语气中的飞扬恣意几乎溢出来一般,她得意的笑几乎浮现在眼前。
谢辞不禁笑了,那双凌厉过人的锐利眼眸一刹染上笑意柔和,映着灯光重现昔年蔷薇花一般的瑰丽艳色。
顾莞好像都没变过,一如当年的如流风恣意飞扬,但两人关系变了呢,变成了牵手一生的爱侣。
谢辞深吸一口气,抬头:“传消息给张慎他们,中都一切顺利,公孙简被拦下李弈阴谋失败!”
张青郑应紧张翘首等着,一听登时大喜,“是!”
两人领命急忙冲了出去,命人把消息分别传给张慎黄宗羲张元卿等人。
脚步声很快走远了,夜风一阵阵吹拂,谢辞却不觉寒,檐下灯笼咕噜噜转折,暖光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掩下那张梅花笺没有让张青他们望到粉红点点,抱怨一句,“真不讲究。”
但唇角却是翘起来的,他小心打开信纸看了最后那句几遍,凑唇边,亲了一下。
他也想她。
作者有话说:
张宁渊:QAQ
哈哈哈中午好啊宝宝们,啾咪啾咪~ 超爱你们!明天见啦嘿嘿 (づ ̄3 ̄)づ
第115章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回到中都, 张尚书府。
张宁渊被打得可惨了,屁股都出血了,真开花, 被他堂兄赶紧叫人抬着回了张宁渊的院子,又急忙差人叫太医。
张宁渊在尚书府有他自己的院子, 很久不住了,但屋里洒扫整洁铺着日常的床铺被席, 方桌上茶水也每天换新的,直接就能住。
“啊啊好疼啊, 要死了!轻点嗷啊啊——”
张宁骏叫人来一起小心把张宁渊抬上床, 忙前忙后,他不敢求情, 只敢紧着张罗照顾他堂弟, 张宁渊的二哥张宁胤也闻讯赶回家了, 急急忙忙给父亲母亲问安及客人打招呼之后,连忙也进了屋帮忙。
床帐放下来,张宁骏带着老仆给张宁渊脱裤子, 张宁渊哇哇惨叫声差点连房梁上的灰尘都震塌了, 好凄惨, 站在房门外往里张望的顾莞揉揉耳根, 有一丢丢的心虚。
房门外正廊下的人还挺多的, 捧出捧入的老仆婢妇,张宁渊的婶婶寥夫人心疼得紧又知道这次张宁渊很不对, 念念叨叨丈夫,说打太重了好好教育就行, 张元让负手站在廊下, 板着脸没吭声。
他下手他知道, 只是皮肉伤。
已是深夜,朔风凛冽,檐下褐黄绢纸大灯笼被吹得左摇右晃,灯光照亮了廊下的人和大半个庭院,还有半旧瓦片上斑驳零星的积雪。
张元让抬头望了瓦顶的残雪片刻,忽道:“今天没什么雪,明年怕又是个很不好的时年。”
张元让老了很多,两鬓不复乌黑,斑驳银丝掺杂,深深的法令纹和眉心一个川字纹,眼睛依然锐利有神,但眼窝陷深了很多,看起来比从前老了有十岁不止,外貌终于符合了他的年龄,但锋芒比从锐利更多,不拘言笑看起来很严厉。
他一说外头的事,四周就安静下来了,张元让蓦转头盯住顾莞,顾莞也神色一正。
张元让盯了顾莞良久,“你随我来。”
他转身,下了台阶,快步往前书房去了。
顾莞连忙跟上。
尚书府不小,但却没有想象中的奢菲,张元卿兄弟并没有分家,两房人同住侯府的,但张元让有尚书府,隔壁就是皇城官署了,他太忙有一半时间会住在这边。
后来诸般变故,兄长一家又已离京,他实在太忙,最后搬到了这边来。
京中的张府有两个,一个是襄城侯府,一个是尚书府。
张宁渊从小是个穿绫罗待金玉的小少爷,顾莞听他吹嘘,以为张家多少有些侯门贵胄钟鸣鼎食的奢菲风格,但今夜沿着廊道一路前行,才发现并不是。
张宁渊和张宁骏兄弟院里房中摆设明显要好一些,他们院子的花坛布局明显都有匠人精心布置过,但一路行来的正厅和张元让的书房也就那样,没像谢家简朴,但也绝对和奢菲不沾边。
张元让这人过去固执耿介,却把好的都不着痕迹供给孩子,他自己不是用不起,但没这个必要。
张府也是老仆和仆妇居多,积年老家人,并不见什么貌美婢女。
张元让推门进书房,命收拾的下仆下去,他自己转身坐在书房之后,那双目光严厉的眼眸抬睑盯着顾莞。
偌大的书房,书架林立,一本本新旧的书册和卷宗,张元让的书房很有他本人的风格,黑褐色的大书案上摊开了好几本公文,这是昨夜张元让熬到深夜看批的。
朝廷现在已经是个小朝廷了,江南失去控制,河北在谢辞之手,四十万朝廷大军一去不回头,随着兵锋南下,黄河与大江之间、汜水关以东的徐淮之地也在谢辞的实际掌控之中。
朝廷如今实控的只有京畿之地和人口流失严重的故都平原,五万禁军,及太行往西的陕凉一片,但后者匪患小豪族频起,朝廷却已经无兵遏控了。
朝廷式微,唯一的最大作用,就是今日李弈所图,挟之得天下之大义,师出正名。
这都是张元让的选择,是他的当初接闻太师所托一意孤行而造成的,他现在朝廷内外背负骂名,但他第一次咬着牙关选择乾纲独断了。
当初他留守嘉州掌朝廷供北伐大军后勤,他下令回迁中都,第一时间自江南、徐淮把被北戎劫空的粮仓补满,烧毁的军械库和粮仓竭力修补,并把它们尽可能地填满。
还有战船战备等等。
张元让目光凌厉,盯着顾莞,良久,他深呼吸一口气:“这些是朝廷最后的倚仗。”
接到了大军南下布防长江北岸的军报,张元让足足沉默了两天,最后开启的谷县大仓。
“这些东西,都给了谢辞,他当初所承诺的,他能做到吗?!”
张元让瘦削的面庞神色极其严厉,他诘问。
当初承诺闻太师的。
谢辞能不能做到?
真值得他竭尽全力去支持他吗?!
顾莞神色肃然,她以极其慎重的态度代谢辞回答:“他可以!”
“否则,张慎他们就不会选择他。”她认真地说。
张元让倏地站起:“我要谢辞亲自说!”
他一字一句。
他不接受代替的回答。
……
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和转折,张元让当天就决定去和州一趟。
哪怕他刚刚遭遇了李弈的刺杀,哪怕朝廷如今千头万绪,各种质疑和骂声,还有李弈收拢多年的人脉在这个关口蠢动,他连夜处理之后,依然决定亲自前往和州与谢辞见面。
千里迢迢,风餐露宿,顾莞请求了殷罗一起护着张元让南下,殷罗嫌她烦,但也最后耐不住也答应了。
张元年纪不小了,但一路如他的性格一样,一声没吭,路上很紧凑,花了四天时间就抵达和州了。
谢辞亲自出城去迎。
他微服,黑色布衣扎袖劲装的青年,没穿甲胄,但一身军风已经刻进他骨髓里,举手投足,挥之不去。
一别年余,双方变化都是巨大的。
张元让单手挑起车帘,不远处驻马而立、策马往这边奔过来的黑衣青年,让他面露复杂之色。
谢辞和张元让很低调地进了城,两人甚至没有去刺史府,一间很简单的民宅,那是谢家卫的据点。外面牛羊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冬日正午的阳光落在窗台上,窗扇半打开,屋里有点背光的昏暗,但又映日的明亮,半昏半明,喧闹又寂静。
谢风谢海谢云在外面亲自守着。
张元让盯着谢辞许久,谢辞身姿笔挺,一动不动没有半分回避回视。
“谢辞,你当初所承诺的,你真的能做到吗?!”
时间仿佛过去很长,其实很短,张元让一字一句,将那天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谢辞毫不迟疑,铿锵有力:“我可以!”
他和顾莞当日所答,是一模一样,谢辞道:“我会竭尽全力,除非生命终结!”
掷地有声!
“好!你记住你今日所说的,不然,老夫即便是是死了,也要将你的血肉一口一口撕咬下来!”
张元让厉声道。
谢辞倏地抬手,抱拳做回答。
张元让深呼吸,不禁紧紧捏着拳,遏制心潮起伏眼眶泛热,他点头。
张元让对谢辞一直都是冷脸以对硬邦邦的,在这个深冬无雪的正午,终于突破。
张元让平复了好一会的情绪,他说:“朝廷的粮饷军备,供应你那大军,约莫能支撑一年。”
这些年北地年景不好,军备粮饷充裕不间断补给的时间只有一年,不短,也绝对不长,谢辞看着办。
谢辞道:“好。”
得了这句准话,很多东西也一下子有了清晰的落点。
张元让点点头,午后的室内,静默了片刻,他说:“到时,老夫给你开关门。”
开哪个关门,两人都明白。
谢辞有些吃惊,他蓦抬起头,和张元让对视片刻,那双眼窝凹陷许多呈现老态却依然严苛锐利的眼睛,谢辞退后一步,端正拱手一礼,肃容:“今日所命,无敢不从。”
“你记住就好!”
张元让负手而立,窗外冬阳和煦,江南的冬季不见雪,气候也暖和,这是和中都不一样的风景。
他和闻太师争执到最厉害的时候,闻太师拉他到窗边,厉声说:“仲濂啊仲濂,你看看外面的天!”
张元让看见了,谢辞当日的振聋发聩一番话是伊始,闻太师油尽灯枯病死军中是簌簌剥落的震动,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去看京郊贫民的生活,去从已粉饰太平的各地公文中去窥视底层百姓的生存空间,他第一次审视他自己,这么多年的忠君理念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对话的时间其实不长,说到了最后,张元让说:“到那个时候,给小皇帝一条活路可以吗?”
闻太师选的小皇帝,秉性温善,柔软,可惜撑不住这个王朝末年,也没有机会给他撑,局势已经不允许了。
他想起他老师陈虔曾经说过他的,“仲濂,老夫今日给你取字为濂,濂者,勇敢刚毅忠诚直取,极具洞悉之力也。前者你有,望你有朝一日,能得后者。”
张元让青年时慎敏而锐意进取,每每直达核心,他一直不知道老师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年过半百,才渐渐明悟。
张元让忆起恩师当日之言,半生回忆翻涌历历在目,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俱压下去。
他对谢辞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相信你必能战胜李弈!”
李弈剑走偏锋,每每总要使些鬼蜮伎俩,张元让不信他能赢谢辞。
张元让道:“与此同时,我希望,能尽快结束战事!”
不了解,不知道,这样的年景下去,战事多持续一季,北地百姓平民要承受的就沉重十分,恐怕要饿殍一大片。
北地急需江南的支援!
谢辞面露凝肃之色,他抱拳:“谢辞定不负张公所望!”
时至今日,他心情是难掩起伏的,一为张元让所言;二为当初那个最谷底的绝望时刻伸手拉了他一把的人,今日今日,终究和他走在同一条道上了。
张元让没有留,时间上不允许,他很快就离开了。
顾莞带着人护送他回去。
张元让板着脸,快步而出,在院子里登车。谢辞送出来立在廊下,顾莞也是,她就在门边,听了个完全。
这一点点的空隙,两人相视一眼,谢辞的心潮起伏唯有顾莞读懂。
顾莞也想起最开始那个时候,她太明白谢辞感慨了,她微笑,拍了拍他的背。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真的没想到,有一天能在张元让嘴里听到这句话啊。
好了。
两人很快地拥抱了一下,无声分开,她回头一笑,阳光下她笑颜粲然,快步下廊翻身上马,冲他挥挥手。
“殷罗,我们走咯!”
顾莞驱马过去,碰碰殷罗的肩,殷罗没好气,看在他主子的面上,不和她计较。
驱马跟上了马车。
谢辞目送他们离开,收回视线,一年,说长是真不长,时间很紧凑。
他垂眸思索片刻,吩咐:“传信张慎黄宗羲吕亮等将,还有,八百里加急往堰州,让秦显范东阳把已经完成初训的兵士都拉回来。”
谢辞很快就决定,尽快开战。
……
北地的情况,谢辞是最清楚不过的。
张元让一说,他就明白了。
到时候征集粮饷会成为一件大事,并且很容易拖垮北军,对比起来,眼下冬季水冷和半数将兵初涉水战反而是小事。
张元让没有下诏讨伐李弈,谢辞明白,这是不想小皇帝背负罪名和骂名。
张元让能做到这份上已经相当不错了,谢辞并未曾再想太多,如今天时人和都有了,挟北戎大战的余威士气,谢辞旋即下令,誓师开战!
……
张元让抵达和州的当天,李弈那边也接到了中都行动失败的急报了。
孤身入尚书府的两人铁杆心腹和顶阶好手闫棣身死,李奇循重伤!
为了这次行动,李弈几乎把他多年以来埋藏在中都的所有人脉暗线全部动了起来,已经准备好在张元让去世之后以雷霆之势夺取政权,结果失败了,张元让出发之前,连夜将将这些人连根拔起。
机会可一不可再,已经不可能再有了!
李弈其实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劣势部分,否则他就不会一直盯着朝廷。
他苦心筹谋,就是要抢夺朝廷而后大乱谢辞大军的军心断了后者的粮草续航,趁机发动北伐猛攻之,便已胜了一半!
结果功败垂成,李弈之暴怒,可想而知!
“谢辞!顾莞!张元让!!”
甚至是已经远走的冯坤,留下的殷罗等人。
李弈怒不可遏,拔出长剑重重劈在高几之上,“哐当”一声巨响,整个高几连同上面的花盘被全部劈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备战。”
李弈盛怒之后,他几乎马上就想到了,张元让这老匹夫百分百南下和州,他恨得牙关紧咬,顷刻收敛的所有的表情,森然下令,晓令三军,立即整军备战。
李弈异常敏锐,他几乎猜了张元让和谢辞见面会说什么,京畿储粮他大致有数,一年,一年时间啊!
李弈双目凌然,这一战,他绝对不能败!
二十年的蛰伏筹谋,只看今朝。
……
这一场战事,双方严阵以待,但一开始打得却并不激烈。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谢辞不但会水战,他甚至很擅长驾驭水战。
他少年的时候,就跟随三哥谢辨前往湖广上任,拜魏朝水师名将柳昌龄为师,在湖广待过两年。
谢辞是个天生的军事全才,且战事上,很多东西都不过是触类旁通,通关窍而知全部。
南北水战,在十一月十九正式打响了。
水战其实和陆战作战方式和军械,其实很多大致相通。弓弩,两种,一种寻常箭矢,另一种在箭头放下三寸的位置加了火药包或桐油包,作用于点燃敌军战场;撞击战,战船相撞的交锋,船头设有巨大的拍杆或大矛,又或许斜悬巨石,用以拍击和穿刺敌军的战船;盾兵;拒、钩,这是用来优势时钩敌军战船,反之抵拒的。最后三者,都是用于接舷战。
另外还有抛石机,巨型方舟等等。前者不必说,后者则是登陆战之中的重要作战军械,承载大批精兵用于连接对方陆岸,作移动陆地之用。
没错,登陆战其实是谢辞此战之中的重点。他想要摧枯拉朽大破李弈的水陆大军进一步收复江南,必须先行打开一个缺口,成功登陆,这是承前启后的至关重要跳板。
谢辞瞄准江南陪都宁州(李弈所在)往西三百里的水战重镇雁回洲,作为第一战的重点进攻目标。
而李弈选中的是马头叽。
双方防守进退,谢辞一改先前他烽火剧烈的作战风格,既稳又缓,适战就收,从不恋战,一年时间虽短暂,但他不介意花上一两个月让麾下的兵将去熟悉水战。
果然,北军一直都处于北疆交战第一线,从来没有松懈过,这两年更是参与了频繁的对北戎巨战,单兵作战能力和对战事的娴熟程度是整个大江南北最顶尖的一拨。
江面的风浪远不及海面大,他们在朝廷兵将一夹一的带领之下,很快就对水战熟悉起来了。
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只要克服的水的恐惧和甲板和陆地的区别,很快就能进入状态。
李弈恼怒得很,他当然下令追击并不止一次,但谢军的江面战场上掌舵控帆的都是京营水师里的好手,船控得非常灵活,并不逊于常年在江南和剑南的朱照普罗氏等的水师,有所准备之下,并无太多收获。
战况在十二月中旬,终于变得激烈了起来。
战鼓隆隆擂响,北军的战船倾巢而出,巨型方舟也首次出动,李弈大军全面迎战,隆隆的爆响和巨石投注的冲天巨浪,双方的战船不断变幻阵势,一直厮战到了深夜,谢辞水师一度逼近雁回洲进行了一次登陆大战。
然在李弈的大帐之内,田间却眉心一跳:“不好,谢辞的目标不是雁回洲!”
战报不断从前方传回来,不断有灰标和红标加在战事舆图之上,田间突然发现了,“主公不好!谢辞很可能在和您争夺江州!”
李弈目光陡然锐利。
……
江州,历代都是大江南岸的军事重镇之一。
他位于云梦大泽的西滨,控江扼湖,是荆南江南相交之地,途通五岭,水路皆利,得天独厚,又乃交通要塞,发展多年,城高池深三面临水西接鹅岭,易守难攻。
江南和荆南,其实有一些地方还未来得及落入李弈手中的,毕竟时间不长,这江州就是其中之一。
江州刺史周晋,在江州经营已经三十载,脾气又臭又硬。李弈不间断地在争取他,谢辞这边其实也已经遣使来过多次,甚至还携带过张元让的手书。他和张元让是同年,当年关系还过得去的。
但周晋既拒绝拥立李弈,也毫不犹豫拒绝了谢辞,他闭锁城门水道,自成一方小势力。
谢辞先后遣过房同公孙简和秦关张元卿,但都没什么作用。
“周晋又倔又硬,是一意固守江州的,只不过,他的儿子已经等不不及了。”
冯坤留给顾莞的人,因为有殷罗在,除了李弈那边的,江州的殷罗也能动,顾莞怎肯放过这样有利条件啊!她二表哥简直了,就是一个牛人啊!
殷罗耐不住她死缠烂打,再加上,这个事情,其实已经涉及李弈那边的事情,消息是连在一起的。
殷罗提供的情报,发挥了极其大的作用,现在说话的正是殷罗,他言简意赅:“周晋嫡长子周麟母家是江南五大族之一的蔡氏,”
现任萧氏族长萧达嫡妻也是蔡家女,而萧达的胞妹正是朱照普的妻室,也就是说萧达是李弈新娶的正妻朱秋雯的亲舅舅。
千丝万缕的关系,李弈通过萧氏蔡氏使大力,周晋不想拥立李弈,但周麟想,并且周麟已经在准备弑父夺位而后投向李弈了。
殷罗说:“只不过,周晋还有个庶长子,他的生母是蔡氏害死的,死得很惨,他这些年也被打压得很惨,”殷罗淡淡一笑,“如果有机会能够反杀周麟母子,他必定竭尽全力,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做出与周晋及周麟母子截然相反的决定,也就几乎是可以是顺利成章的事。
顾莞厚着脸皮把殷罗那边的密报都顺过来了,已经在谢辞秦显张慎张元卿等人手里传阅了一遍。
最后,殷罗说出最关键的一点:“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公孙简很明确地说了,这位庶长公子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令狐珍已经有了重大突破,他应该已经成功说服周麟弑父,昨天夜里,令陶卓飞马驰回雁回叽禀报李弈。”
想法终究是想法,周晋一死,想必江州就没有那位庶长公子的的容身之地了。
李弈其实往江州已经使了很久的力气,在被田间喝破谢辞真正意图之后,他当机立断,立即答应了周麟的要求,有萧氏和蔡氏在,周麟权衡再三,又与其父因为庶弟爆发了一场大争执,最终他果断决定,杀了他爹上位。
“但是我们没有人,去阻止周麟弑父。”
谢辞非常敏锐,殷罗没有说完,他已经明白了殷罗的言下之意的。
想要用那位庶长公子,来摘取李弈的胜利果实。
但谢辞眉心紧蹙,他当然想兵不血刃拿下江州,他麾下的每一个将士的性命,他都非常珍惜。但是谢家卫和流云卫的经营根本不在南方,张慎黄宗羲等他也问过了,后者脸色沉肃摇头,他们就没有搞这个。
以当年老皇帝疑心病之重,他们守卫中都的京营大将,搞这些岂不是茅坑打灯笼,找死吗。
不料顾莞听到最后,心咄跳了一下,她刷了眼睛就锃亮了,“你说负责联系和协助周麟的有谁?陶卓?!是字景安吗?”
卧槽,这个名字有点熟啊!不正是当年奉虞嫚贞之命来追杀她和荀逍,一度将两人逼下悬崖,最后被风化洞里被她和荀逍联手杀掉的顶阶高手辛丑,他的好友。
辛丑是顶级高手,虞嫚贞利用先知网罗的。
但辛丑在前世好多的,就一个为了复仇追着北军跑,最后谢辞查明真相为他主持公道,以军规斩杀他的仇人,辛丑悲喜交加,又身受重伤,不愿拖累的他的好友,最后投江自尽的。
他的好友正是陶卓。
陶卓一直和辛丑一起,帮辛丑复仇的。
陶卓武力值不及辛丑,但却是个相当优秀的谋士,辛丑去世之后,他投于南朝李弈麾下,一开始就大放异彩,与田间唐汾平起平坐的。
但现在吧,陶卓还是个负责跑腿的中层司马,他甚至没有走谋士路线。
这样的人,不知道自己的优势吗?当然不可能,只可能是他和辛丑一样,都被虞嫚贞提前网罗了。
李弈发现虞嫚贞的私下人手之后,几乎是把她的羊毛薅干净了。
但怎么说呢,正常情况下,多多少少都该会剩点吧?
这个陶卓,显然就是漏网之鱼了。
顾莞霍一声站起来:“有一个人可能会帮到我们!”
殷罗挑眉:“谁啊?”
顾莞笑了:“虞嫚贞!”
大家不禁面面相觑,秦显说:“元娘,你是不是搞错了?”
虞嫚贞谁啊,李弈的老婆啊,怎么可能会帮他们?
谢辞也面露不解,不过他很信顾莞的,目露询问问她:“莞莞?”
顾莞说:“嗨,你们不知道,”她思忖了一下,“这个事情还真的非常有可能的,因为虞嫚贞其实并没有那么爱李弈,她最爱的应该是自己吧!”
虞嫚贞的这人,是非常能下手的,观当初诱骗原主投井就知道。
那时候,原主一个小姑娘,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疑心暗鬼,虞嫚贞能日复一日地登门,利用闺蜜的身份来观察原主并灌输铺垫诱骗后者自杀。
还有,虞嫚贞的女儿,上辈子就是被朱秋雯设计害死的。
而这辈子,似乎有走回老路的趋势。
朱秋雯名字听着美,实际也是个美人,但却是个心胸狭隘心狠手辣的。
而李弈,现阶段必然要委屈虞嫚贞母女和宽待朱氏的。
殷罗这边,也有李弈后宅的情报,顾莞每天都看看,简直就和连续剧一样精彩啊。
她胸有成竹:“我有八成把握,能拿下这个陶卓!”
顾莞一手拍在大案上,大家都被她震了一下,这,这真的行吗?
谢辞霍地站起身:“好!那你这就动身吧。”
现在的时间,真的是争分夺秒,他心里当然是不舍顾莞的,但这些私人情感尽数压在公事和大事之下。
顾莞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赶紧拉着殷罗跑了。
殷罗:“……”
但他最后也去了,走出几步,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你,你能不能平时多给我主子写封信?”
顾莞想写啊,但她怕不讨喜打扰冯坤不愿意看而已,闻言立即道:“好啊,我想写就是怕你们不要。”
回头就写。
殷罗精神一振,反带着她一掠飞奔而出了。
……
顾莞殷罗很快换了衣裳出来了。
晚霞之下,她换了一身暗红色的短褐,余晖落在她的回首的脸上,恣意青春飞扬,带着一行人套上斗篷往外飞奔,身影和纁红余晖几乎融为一体。
红得灿然,夺目的美丽。
谢辞亲自送她之隔壁宅子的侧门之外,她回首挥手,一笑,往前飞奔,暗红的身影越去越远。
谢辞不禁追出两步,举手冲她回挥。
夕阳灿烂,一刹铁血柔情。
作者有话说:
确实李弈这边的凝聚力是差挺远的,有时候兵马讲的不是数量,李弈心里其实也很明白自己的短板,中都计划就是弥补和翻盘的,但失败了。
双方目前对峙不分上下,但谢辞一旦打开缺口和拉近距离之后,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中午好呀宝宝们!阿秀来耶~ (*^▽^*) 给你们一个超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啾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