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番外

作品:《太子妃的荣华路

    141、第 一百四十一 章


    秦采蓝发现今天有些不对劲, 屋外下仆步伐急了不少,偶尔一晃而过的交谈, 虽听不清楚,但难掩惊慌失措。


    她虽守寡, 又膝下无子,但好歹还是王妃, 院里也都是陪嫁心腹, 谁敢说闲话到她窗下?


    不过秦采蓝并未在意,只安静躺着, 一动不动盯着帐顶,并无分毫搭理外事的念头。


    直到她发现,贴身大丫鬟秋月也难掩惊慌。


    秋月虽勉力镇定, 但微微颤抖的双手, 以及眸中的惶恐出卖了她。


    “出了什么事?”


    秦采蓝将视线移到对方脸上,静静问了一句。


    秋月不敢说, 张嬷嬷虽然累病了, 但下去养病前一再强调, 万大事也不能打搅主子休养身体,天被捅破了也不行!


    张嬷嬷病势汹汹, 现在人事不省, 偏偏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秋月讨主意也没个地方,被主子一问就是一个哆嗦。


    “你不许有一丝隐瞒,可知晓?”


    秦采蓝说话依旧很平静, 或者说,自从那天起,她就是这个模样。


    不声不响,醒了也只是静静盯着帐顶,没有哭喊吵闹,没有竭嘶底里。


    但就是这种平静,让秋月惊慌得很,这谭水寂静的表面,底下必是暗潮汹涌,一爆发出来谁也扛不住。


    她不敢当那个捅破平静表象的人,要知道,主子本就该狠则狠。


    秋月膝盖一软,跪在榻前,秦采蓝一瞬不瞬盯着她,完全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


    她咽了咽涎沫,哆嗦着禀道:“回禀娘娘,皇后娘娘被废了,临江侯府抄家夺爵,纪氏九族立即收押,按律处置。”


    很明显,坤宁宫一党正彻底垮台中,作为通敌一党的中心人物,废后之子,夺嫡失败者,陈王湮灭在即,而已经战死的魏王,同样讨不了便宜。


    魏王死了,便不便宜他不知道,但作为魏王遗孀,以及这一府主子奴才,遭殃是遭定了。


    谁想没出路?谁也不想。


    魏王府人心惶惶是必然的,张嬷嬷病得厉害,秋月可是费了一番心思,才让主院勉强维持正常。


    秋月是恐惧的,但秦采蓝听了却没太多反应,她沉默半响,接着又问:“为何?”


    “二人通敌卖国,在四年前松堡之役勾连鞑靼大王子,也就是这次被生擒的鞑靼可汗,里应外合,陷杀松堡二十余万军民。”


    废后诏书已布告天下,临江侯府被禁卫军包围,抄家关押同时进行。


    此事一起,如同冷水溅进滚烫的油锅,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了,魏王府就在内城,消息还是收得很快的。


    “松堡之役?”


    秦采蓝怔怔地重复了一句。


    这一个个字分开,她是认识的,但重新组合起来,却就听不大懂。


    或者说,她不可置信。


    须臾,秦采蓝平静的表像瞬间被击了个粉碎,她倏地坐起,紧紧盯着贴身丫鬟,“你说的是松堡之役?”


    秋月心惊胆战,却不得不点了点头。


    “呵,呵呵。”


    死寂半响,秦采蓝笑了起来,笑声开始很轻很慢,渐渐提高,最后变得竭嘶底里,疯狂而绝望。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松堡之役,秦采蓝虽没有亲身经历,却依旧刻骨铭心,这场残酷的战役带走了她的未婚夫,那个真挚专一的少年郎。


    她不得已,只能沦为家族联姻的棋子,当上了这魏王妃。


    婚后种种不如意就罢了,京中贵妇基本都是熬出来的,可惜魏王死了,腹中骨肉也没了。


    这当口,忽然发现她曾经的未婚夫回来了,历经艰险,但终究立下赫赫战功,一朝凯旋。


    造化弄人,不过区区数年时间,她与幸福擦肩而过,从此如隔天堑,不可望也不可即。


    现在竟然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天意?


    完全没有造化弄人,这只是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婆母弄出来的。


    人家区区一个计谋,轻易颠覆她的人生,让她生存得像一个笑话,这辈子除了遗憾痛惜与怨恨,什么也没有了。


    四年前魏王十五岁,要说他不知情,秦采蓝都不信。通敌罪人之妻,想必,她很快连躺在这里讽笑的资格也没有了。


    “秋月!”


    秦采蓝笑声倏地一收,直起身躯,带着泪花的眼眸死死盯着秋月。


    秋月心肝发颤,“娘娘,奴婢在。”


    “备车。”秦采蓝声音不大,却阴测测的,“马上去!”


    “是。”


    这样的主子让人惊栗,秋月不敢问为什么,也不敢劝,连爬带滚出门吩咐准备车驾。


    秦采蓝流产后身体本虚弱,此刻却行动如风,利索登车出了魏王府,直奔皇宫。


    皇后虽然被废,膝下皇子眼看好景不长,但好歹现在还未有动静,她依旧是亲王妃。


    高煦遣人押了陈王,但魏王府他并未关注,毕竟魏王已去世,只余一院子寡妇奴才在。


    作为被忽略的魏王妃,秦采蓝很顺利进了内宫。


    不过也仅此而已,内廷不是她的地盘,她玩不转,她甚至连冷宫的位置也不知道。


    这时候,有一个人不着痕迹帮助了她。


    这人就是丽妃。


    丽妃非常识时务,她与皇后相争,未尝没有取而代之,欲奋战在夺嫡第一线的想法。


    但在落实之前,她母子谨言慎行,言行举止从未表露过一丝。


    进可攻退可守。


    在皇太子代天子亲征那一刻起,她退得利索,母子二人立即向东宫表示了臣服忠诚。


    四皇子刚十五岁,因为接连变故还没入朝,丝毫权柄没沾染过,高煦也不是容不下,于是,他表示了欣然接受。


    皇后倒台后,手中权柄立即土崩瓦解,宫权立即落在丽妃容妃两位本协理宫务的主位手上。其中以投诚最快的丽妃为主,慢一步的容妃为辅。


    这边秦采蓝刚进宫门,那边厢丽妃就获悉此事。


    “她不是正小月吗?怎么来了?”


    对于二十年来的劲敌纪皇后,丽妃是下过一番苦工了解过的,魏王妃作为儿媳,背景她也了如指掌。


    作为一个女人,不过转念一想,她很容易就了解秦采蓝的怨愤。


    毁了一生的深仇大恨啊!余生也不能好了,若是心胸不够豁达的人,活着就是一种折磨。


    丽妃笑了笑,眸底闪过一丝兴奋,“传话下去,让人悄悄配合咱们魏王妃。”


    婆媳死磕,太让人畅快了。


    对于皇后,她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对方越卑贱凄凉,她就越高兴。


    于是,秦采蓝进了后宫以后,随意唤了个洒扫太监领路,对方很利索就应了。


    一行人快速接近冷宫。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前,小太监站住脚指明地方,退下前状似不经意提醒一句,“禀王妃娘娘,这冷宫平时都上锁,也是凑巧,太子妃娘娘今儿来了,才开启的。”


    下次再想来,就没机会了。


    小太监领的路也有意思,刚好不与清宁宫一行重叠,秦采蓝侧身眺望时,刚好看见纪婉青出了冷宫,登上轿舆折返。


    她瞥一眼门环上的黄铜大锁,稍等了等,等东宫一行拐过弯道,就直接出去。


    后一步出来的冷宫嬷嬷们,正掩了门要锁上,忽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心下一诧,一女子便冷冷道:“开门,我要进去。”


    嬷嬷吃惊回头,就见一素衣银簪的宫装女子站在身后,她脸色苍白难掩憔悴,神情平静,一双眸子却幽深似有暗流涌动,身后簇拥着几个王府服饰打扮的嬷嬷丫鬟。


    “魏王妃娘娘?”


    能在皇宫长久混下来,就没有笨人,嬷嬷们怔了怔,就反应过来了。


    “开门,我要进去。”秦采蓝重复了一遍。


    嬷嬷们迟疑了,冷宫这地方,说难进也难进,说容易进也容易进,端看主子有无能量。


    皇后都废了,坤宁宫一党通敌卖国,魏王陈王两府没落在即,老实说,她们不在意秦采蓝。


    她们顾忌的是,放魏王妃到这个地方的人。


    后宫这地界,山头林立,主子多如牛毛,有时候小鬼难缠。偏她们谁也不敢得罪,毕竟被打发来看守冷宫的宫婢,全部都是没一点靠山的。


    太子妃将是铁板钉钉的皇后不假,可惜她们不是清宁宫的人,更不是太子妃心腹,怎可能时时被看顾?


    不过,若是太子妃还在意庶人纪氏,嬷嬷们死活也得小心在意的。


    但问题是,太子妃似乎见了庶人纪氏一面便罢,没有流露出再搭理的打算。


    看来是让庶人纪氏自生自灭了。


    太子妃若是在意,嬷嬷们当然不肯放人进去,只是若不在意,那……将诸般因素权衡了一遍,妥帖程度最高的法子已盘算出来了,冷宫嬷嬷沉默半响,最终让开身子,“娘娘请进,只是这冷宫是特殊地方,闲人不能多进。”


    为首嬷嬷面带为难,瞥一眼魏王妃身后的丫鬟嬷嬷。


    秦采蓝点了点头,“行,我独自进去即可,不过,你们也不许跟着。”


    她脸色煞白,孱弱不堪,应该折腾不出太大幺蛾子。且今日情况特殊,冷宫其他人都关起来了,里头并没有攻击性的危险。


    嬷嬷们同意了,也没带路,随手指了个位置,让她自己进去。


    因为被特地打扫过,路不难找,秦采蓝很快就到了地方。


    她无声无息接近,站在屋外,透过大敞的破门,垂眸望着里面那个一身狼狈的女人。


    皇后披头散发,仰躺在地只余胸口微微起伏,一身尘土脏兮兮的,衣襟破烂,两颊青肿染血,冷宫嬷嬷手劲更大,她嘴角都被打破了。


    数个时辰前,她高高在上的国母,现在不过就是个低等宫婢都能虐打的戴罪庶人。


    “呵,呵呵!”


    秦采蓝笑了,这一刻,她极为畅快,这个毁她一生,让她碾落成泥的罪归祸首,终于遭报应了。


    不过,这并不够!


    “你,……”


    皇后被笑声惊动,她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子,来人逆着光线缓缓行来,她得眯了眯眼睛,才看了个清楚。


    一看明白来者何人,她勃然大怒,“你这个无能妇人,居然还敢来?!”


    魏王妃流了腹中胎儿,让大儿子绝了嗣,那时正是皇后乍闻噩耗的当口,她恨得抓心挠肺,一连数日命嬷嬷出宫严厉呵斥。


    秦采蓝至今仍虚弱至此,那几天日日跪两三个时辰听训功不可没。


    没了儿子孙子的皇后伤心愤怒,连落下刻薄名声也不顾,反之亦然,秦采蓝早对这老虔婆心生怨恨。


    婆媳二人积怨不浅,偏没过多久,就爆发了这么一桩事。


    “呵,呵呵呵!”


    秦采蓝讽刺地笑着,“无能?那孩儿不生下来才好。”


    “生下来就是个罪人,受人歧视,背负父亲祖母作下的罪孽,注定一生郁郁不自由,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有什么好的?”


    “不如早早投生个好人家,摆脱这份苦痛。”


    她说的话虽有夸张成分,但也不是没有依据的,皇后的心窝子被狠戳一记,“你个贱妇,克夫克子,胡说八道!”


    皇后筋疲力尽,不过依旧挣扎爬起,要撕扯对方,“本宫撕烂你的嘴!”


    秦采蓝来不是挨打的,她扫视了室内一圈,扯下摇摇欲坠的一根窗框木,两手抓稳,先发制人,狠狠敲在皇后的腿弯上,“哼,说错了,是你害儿害孙!”


    她固然虚弱,但此行是强压满腔怨恨而来,让她爆发极大力气,一棍子正敲对了位置,轻微“咔嚓”一声脆响后,皇后剧痛,立时惨叫倒地。


    “还本宫?!”


    “我让你天天命人来训斥我?!”


    陈旧却结实的窗框木一下接一下,重重打在皇后身上,秦采蓝恨极,专捡对方的头部上身砸,皇后蜷缩身体双头护着头脸,依旧头破血流。


    见了鲜血,秦采蓝更疯狂了,她双目赤红,怒声喝道:“你毁了我的一生,居然还敢让我给你当儿媳妇?!”


    “你说?你怎么敢?啊!”


    若她另外嫁个厚道人家,虽然惆怅,但不是不能活,现在纪皇后一党倒了,魏王死了,孩子没了,她娘家英国公涉足太深肯定跑不掉了。


    秦采蓝出身高门,千金贵女,要她日后当个罪人之妻,苟延残喘几十年,一辈子仰人鼻息,受人唾骂,那真不如立时死了还要畅快。


    当然,在此之前,她必须拖上纪皇后,她不做点什么,她觉得对不起自己。


    往昔的痛恨,未来的绝望,汇聚成一股惊人的力量,秦采蓝殴打皇后许久,才扔下窗框木。


    她抬起手,从鬓间拔下一根银簪子,按下机括,“咯”一声轻响,偏粗的簪身落地,露出细长的刀刃,。


    这是一把设计精妙的小匕,异常锋利,乃秦采蓝母亲的陪嫁。她外祖家武将出身,将小匕放进女儿陪嫁中,算是防身之用。


    这把特殊的匕首,秦母一辈子没用上,如今女儿倒是觉得极为凑手。


    “你这般狠毒,一杀就是二十万军民,我要把你的心剜出来,看看是红是黑。”


    秦采蓝冷冷笑着,她未必对二十万军民感触极深,她在意的是这次战役毁了她一生,将她硬生生拖离幸福轨道,落入如今绝境。


    娘家,夫家,什么都没了。


    皇后遭逢大变,几番挣扎爆发,早筋疲力尽,偏她早膳午膳都没吃,遭遇一轮.暴打,连出气都废力。


    但求生的本能,依旧让她勉力移动身体,“你这个贱妇,你敢……”


    “对,我敢!”


    秦采蓝恨声打断对方的话,“这点子痛苦,不及我之万一。”


    皇后目露惧色,可惜晚了,秦采蓝冷笑着扑上去,扬起手,狠狠就是一簪子!


    “啊啊啊!!”


    ……


    142、第 一百四十二 章


    皇后死了, 秦采蓝爆发过后随即昏阙,现场血腥, 惊栗的冷宫嬷嬷不敢耽误,第一时间报到高煦跟前去了。


    “倒是便宜她了。”


    他蹙了蹙眉, 冷哼一声,随即吩咐道:“将魏王妃押回王府, 先看守起来容后再议。”皇后即便被废, 也是秦采蓝婆母,不是她想杀就杀的。


    高煦其实很忙碌, 既要关注通敌一案进展,还得为当年蒙冤受屈的楚立嵩翻案,安抚返回原籍的楚家人, 且大小朝务也不能丢下。


    “张德海你亲自去, 不许将详细情形报回清宁宫,简单叙述即可。”


    坤宁宫一党大局已定, 皇后被废打入冷宫, 冷宫什么地方, 长于皇宫的高煦十分清楚。


    他本无暇分神那些次要的人事,闻讯虽诧异, 但唯一担心的也就是惊吓到妻子而已, 细细嘱咐过后,揉了揉眉心,伏案继续处理政务。


    魏王妃是弟媳妇,他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立即做出处置不大合适,反正魏王府马上就进入清算阶段了,留着一起来吧。


    张德海应了一声,利落退下。


    其实,魏王妃月份大流产,又被皇后遣人连日呵斥折腾,本就极为虚弱,进宫这一趟全凭怨恨爆发支撑着。


    这口气泄了,人就立即倒下,且她似乎毫无生存意志,据抬人的嬷嬷所言,抬出冷宫等候上面发话这段时间,她就发起了高热。


    不过,这些情况并没有上禀高煦,毕竟说不说无差别,张德海也不在意魏王妃想不想活,打发人传了话,就匆匆赶回清宁宫去了。


    他见了纪婉青,就简单说是两人争执撕扯中,皇后没了,魏王妃也晕阙了。


    纪婉青震惊,不过却没联想太多,只以为皇后是被推搡着磕到哪个要害位置。


    她沉默半响,“没了就没了,她是死有余辜。”


    秦采蓝她没提,这事儿她管不了也不想管,说过一句就搁下,话锋一转,询问高煦日常起居,歇得可好?可是太过忙碌?


    “你需好生伺候着,他伏案太久,你可得劝他歇一歇。”这当口,纪婉青也不好去探望照顾,只能惦记着。


    张德海忙应了一声,“虽诸事繁琐,但还不算最忙碌,殿下得了些许闲暇,就会起来走走。”


    其实并不是,是不过他早得了主子嘱咐,要这般说的。


    纪婉青心里有数,只是她还是点了点头,“嗯,那你就好生伺候着。”


    “奴才领命。”


    张德海话罢左右瞅了瞅,纪婉青会意,立即吩咐身边伺候的人退远一些,他凑上来压低声音说:“殿下让奴才传话,说是诸事很快尘埃落定,娘娘无需太过牵挂。”


    现在前朝后廷,已彻底落入高煦掌控之中,谋划进展顺利,不过能早日完事就更好的,她微微吁了口气,“那太好了。”


    张德海此话不假,次日上午,昌平帝醒转的消息就传出来了,有些分量的朝臣立即往乾清宫赶。


    情况不大好。


    昌平帝意识清醒后,很快就发现自己半边身子没了知觉,另外半边也麻木沉重,钝钝的。


    “金御医,陛下龙体可安?”


    一群御医太医们轮流诊脉完毕,脸色极难看,等候诸臣心下沉沉。


    内阁首辅王瑞珩两道花白的长眉紧紧蹙起,他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僭越,抢上前两步,抢在高煦跟前开口询问,并催促道:“诸位不必斟酌,将实情一一道来即可。”


    金御医作为御医之首,殿内所有人包括躺在龙榻上的皇帝,都紧紧盯着他,他额头沁出豆大汗珠,抹了抹,才战战兢兢道:“陛下病情,不甚乐观。”


    “陛下暴怒致使肝阳上亢,须知肝阳上亢,极易引发脑卒中。”


    肝阳上亢是高血压,脑卒中其实就是中风,前者一个控制不好,后者很容易同时而至,情况或轻或重,后遗症基本都有,与中风程度成正比。


    “昨日陛下暴怒昏阙,老臣已经用金针尽力疏导,可惜……”


    接下来的话,大家都听懂了,结合昌平帝情况,显然效果很不尽人意。


    脑卒中如果幸运,后遗症也能轻微到几乎能忽略的,事涉皇帝,太医院诸人不敢对外胡言乱语,只将情况悄悄禀报了皇太子及几位重臣。


    现在皇帝醒了,结果出来捂也捂不住了,御医们只能当众直言。


    王瑞珩脸色很难看,立即追问:“这,可有治愈之法?若是医治需要耗时多久?能治愈到何种程度?”


    老首辅一语正中关键,不管皇帝能否掌握军政大权,他一直瘫在床上不是事啊。


    “可用针灸,按压穴位,辅亦汤药等法子。只是……”


    “你且快快道来。”吞吞吐吐急坏了人。


    “陛下病情不轻,怕是难以恢复如初,若是静心诊治,莫操心劳神大喜大怒,假以时日,还能渐渐见好。”


    “只是……”


    金御医把心一横,“若反之,恐病况愈重。”


    中风后遗症若严重的,确实是很难治疗的,想要恢复到发病前般灵活,基本不可能。不过保持心境平和,努力配合治疗,或多或少还是会有所好转的。


    反过来,暴躁易怒,操心劳神,心绪起伏大人也劳累,恐怕不但不好,反而短期内再度病发的可能性更大。


    这是常识,在场诸人哪怕不是医者,也闻听过脑卒中这病的厉害程度。


    昌平帝他有最好的医者伺候,但问题是,他能保持心境平和,不大喜大怒吗?


    不可能的,皇帝这性情这位置,注定了他无法配合,甚至能让病况迅速往糟糕境地奔去。


    上至皇太子,下至文武重臣,都沉默了,王瑞珩看向一群御医太医,后者纷纷垂首,不敢对视。


    他有些绝望。


    大殿内死寂一片,大伙儿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太子及朝臣暂无反应,昌平帝的反应就大了,“哐当”一声巨响,龙榻前楠木小几上的鎏金香炉被扫落,发出巨响。


    “你,你胡说!”


    皇帝半边身子没知觉,半边身子迟钝,但还能动,精细动作很困难,但大举动还是没问题的,他闻言又惊又怒,使劲一挥手,将炕几上的药碗香炉等物打翻扫落。


    “胡说八道!将,将这群庸医拖出去,重,重重地打!”


    昌平帝一边脸木木的,说话含混不清,他怒不可遏,整个身躯弹跳一下,榻上立时乱成一片。


    “父皇请息怒。”


    高煦急急上前,扶住皇帝,“金御医等人医术精湛,这二日,正是他们日夜诊治,为父皇减轻症状。”


    “正是,陛下请息怒。”


    “陛下请息怒。”


    ……


    所以说伴君如伴虎,御医太医都是高危职业,稍有不妥,就得遭殃,特别伺候的还是不宽和的君王。


    不过这当口,御医们绝不能出岔子的,高煦领着朝臣,纷纷上前规劝。


    太医们赶紧往侧面一缩,努力降低存在感,他们冤啊,要知道他们只擅长治病,可不是神仙。


    金御医随大流,眼睑微垂,遮住一切情绪。


    皇帝这病情是他针灸结果,在大事落幕之前绝不会好。


    “你这个逆子!”


    昌平帝不聪明,但运气好,他这辈子真没遭遇过什么挫折,帝位不用抢,轻轻巧巧落在头上,完事还有保皇党护驾,四十余年一路坦途。


    归京后的尴尬境况,是他生平头一个逆境,本来他还能勉强蛰伏,但遭遇“大病”后,他惊怒交加,一下子就按捺不住了。


    太子一露脸,他登时暴跳如雷,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指头险些戳到高煦脸上,大着舌头怒喝道:“你出去,不许杵在朕面前!”


    高煦还未说话,王瑞珩先蹙起眉头,“陛下此言差矣,皇太子殿下纯孝,陛下病倒一天有余,殿下衣不解带候在乾清宫,从不懈怠半分。”


    于孝道,高煦这么多年一丝不苟,满朝文武看在眼里,现在虽掌控了军政两权,但老实说,是迫不得已之下的动作。


    局面必须发展到这个地步,天家无父子,东宫不拿着权柄,恐怕立时会被皇帝铲除。


    饶是如此,高煦还是孝顺依旧。


    其实,自从南狩之后,不论保皇党还是中立派,天平已大大倾斜于东宫。再辅以上述原因,皇帝此言一出,大家哪怕没说话,心里也是不认同。


    不说话,其实已经表达了态度,再加上王瑞珩的话,昌平帝之怒可想而知,“你们……”


    “呜啊呜哇!”


    皇帝怒极,竟生了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刚骂了两个字,半边脸竟一阵抽搐,话也说不成句了。


    抽搐一阵子后,昌平帝竟眼角一歪,嘴角一斜,口水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嘴巴动着,却再说不出话,只能让口水流得更欢。


    他刚才还勉强能自由活动的半边身子,此刻僵直着颤抖,只剩两颗眼珠子还在不停转着。


    诸臣目瞪口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御医刚才不是嘱咐了,暴躁大怒,病况会愈重。


    “御医,金御医!”


    高煦反应最快,他直起身躯,立即扬声唤角落那群御医太医。


    诸人立即退后让出位置,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治病的等待的,大家心力交瘁,皇帝的情况才勉强稳定下来。


    “王阁老。”


    昌平帝被灌了汤药昏睡过去,金御医直言,病况严重了,要是再折腾几回,恐怕……大家不敢在往里头凑,紧蹙着眉心退出大殿,沉默片刻,霍川第一个发言。


    “陛下这病,似乎……”


    他话只说一半,但言下之意大家都懂,昌平帝这情况,已经不适合坐在帝位上了。


    当然了,臣子是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只是皇帝这病情,继续待在将有大害,再折腾几回恐怕命都保不住了,他们这批保皇党是先帝留下来的,就不得不多想一些。


    霍川明面是保皇党中坚,又是武将粗豪,率先提起话题,再正常不过。


    事情一如高煦所料,只不过此时他并未发言,这话题不适合他开口。


    他静静旁观。


    王瑞珩叹了口气,作为托孤重臣他是主角,他也知道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皇帝退居二线好好休养才是好的。


    对昌平帝好,对皇太子好,对满朝文武好,对整个大周对天下百姓都好。


    迫在眉睫。


    但问题是,无人有资格做此决定。


    皇太子没有,朝臣百姓更没有,除了皇帝本人乐意禅位,其余人其实想一想,都是大不敬重罪。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二更还差点儿尾巴,阿秀撸好就发上来哒!


    143、第 一百四十三 章


    此题无解。


    话题一挑起, 就被卡住了,一干重臣愁眉苦脸, 难道真只等束手无策等待皇帝驾崩?


    王瑞珩几次张嘴欲言,但最终都咽了回去。


    昌平帝是先帝托付到他手上的, 这么多年来苦心辅助,有感情有忠心, 他很希望能和谐解决, 可惜矛盾重重,明显不可能的。


    老首辅长嗟短叹, 脸上纵横的沟壑更深了几分。


    事情陷入不可解的僵局。


    高煦一直安静旁观,见状眸光微微一闪。


    他早有了准备。


    高煦视线一动,状似不经意往伍庆同身上扫过。


    该他上场了。


    “王阁老。”


    伍庆同, 昌平帝宠臣魁首, 正是与孙进忠同批倒向东宫的另一人,东宫计划不可或缺的其中一部分, 他观察着形势, 正觉得差不多该自己上场时, 就察觉高煦视线。


    他当即上前一步,打破沉默, 朝王瑞珩一揖, 抬首讨好笑笑,“王大人,不若让下官试上一试。”


    伍庆同的笑有些谄媚,话罢他又朝高煦方向深揖一礼, 巴结之色更加明显,“下官愿为皇太子殿下分忧,愿意为诸位大人分忧。”


    昌平帝大势已去,宠臣另谋出路很平常,毕竟皇太子英明,他一旦登上大位,这些往日擅长献女逢迎的高官,垮台在即。


    即便官位不保,能顺利退场得个善终也是好的。


    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伍庆同刚出头,后面好几个就凑上来了,纷纷毛遂自荐。


    王瑞珩紧蹙的眉心稍松了松,打量伍庆同片刻,问道:“不知,伍大人有何良策?”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些宠臣能在众多拍马者中脱颖而出,不得不说,他们肯定有某些过人之处,一般时候看不上眼,但非常之时未必不能当个奇兵。


    王瑞珩知道太子不好讨论这个话题,主动挑了大梁,虽语带狐疑,但到底肯正面相询。


    这是把伍庆同放在能对话的高度了。


    伍庆同当然懂,他目露喜色,又对高煦方向恭敬施了个礼,才道:“诸位大人,你们可能对陛下有些许误会。”


    “陛下其实不难说话,只要说到点子上,陛下还是会很容易纳取谏言的。”


    诸臣听得一阵无语,伍庆同所谓的谏言,他们能猜测一二,但问题是,这个谏言能与禅位相提并论吗?


    不是事大事小,而是一个是享乐,另一个则是剥夺权位,性质不同。


    大家的神色,伍庆同不是没看见,他胸有成竹笑笑,“诸位大人,只要说话方式妥当,晓以利弊,用上水磨功夫,也不是没有成数的。”


    就好比,你可以换个方式劝,说养好的身子,才有其他可能,不然气死了,那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届时,皇太子不是一样上位?


    其他重臣肯定不能这般说话,但伍庆同能啊,他这角色正适合这般劝谏。


    以王瑞珩为首的诸臣豁然开朗,是啊,虽另辟幽径,但结果相同。


    其实不是他们不聪明,而是受观念的约束,导致他们根本没往这边想。


    况且,一般臣子在昌平帝面前,不但说不上这种话,而且就算说了皇帝也听不进去,术业有专攻,这活儿还真非昌平帝这群宠臣不可。


    王瑞珩颔首,“陛下龙体康健,对你们有益无害。”


    他环视一圈,最终将视线放在伍庆同身上,“伍大人,既然法子是你提出的,你需多多尽心,殿下与我等,都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一事不烦二主,这活计人多反而不美,就交给率先提出的伍庆同。


    “下官定不辱使命。”


    伍庆同大喜,忙拱手领命,须臾他补充,“不过,此事并非一蹴而就,请殿下与大人们静候一些时日。”


    这点不难理解,“伍大人不必焦急,需以陛下龙体与大局为要。”


    伍庆同的自信不是装出来的,补充条件合情合理,进一步增加了可信度,他应下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


    能和谐解决,再好不过。


    接下来,伍庆同就身负重任进了乾清宫。


    期间,王瑞珩等人不是没求见过,可惜昌平帝立即暴躁起来怒吼“不见”。


    为了不刺激皇帝,轮候的重臣只能一直候在外面等消息,以及细心关注里头动静。


    伍庆同报告说虽然难,但进展还算顺利。


    大家听着也如此,刚开始皇帝总会高声说话,有时含怒,虽声音含混听不清楚,但生气倒是能肯定的。


    过得个三五日,昌平帝的怒意小了些,语调平缓了些许。


    又过了两天,情况又更好。


    伍庆同一共耗费是足足大半月,他确实能耐,不但让皇帝心情好转,病况稳定,最后,还捧出了一卷明黄圣旨。


    他难掩喜色,显然,这就是禅位诏书。


    王瑞珩有些激动,伍庆同忙劝阻道:“王大人,陛下服药睡下了,我等稍稍退离再宣旨,更为妥当。”


    他当然不敢再这里宣旨,因为这禅位诏书,根本就不是昌平帝同意的。


    皇帝怎么可能同意让位?


    说到了解昌平帝,无人能出伍庆同其右,他这一二十年间,每天都在研究皇帝的性情,揣摩皇帝的喜好。


    作为昌平帝肚子里的蛔虫,他当然不可能凑上去触霉头。


    不过这也没关系,他早投靠了东宫,只要领了任务进去,十拿九稳。


    这大半个月以来,伍庆同根本没提起过禅让之事。开头,他与皇帝一起讨伐东宫及保皇党,后面,他献策说让皇帝养好身子,才有资本夺回权柄。


    有了金御医配合,昌平帝身体有见好迹象,龙心大悦之下,伍庆同再一通恰到好处的逢迎,皇帝希望大增,怒火自然就暂时消却了。


    全程有金御医孙进忠二人配合,毫无破绽。


    伍庆同先前投靠了东宫,任务早就领了,这段时间他每日揣摩届时的言行举止,不论是毛遂自荐,还是乾清宫“劝谏”,一律表演得天衣无缝。


    宠臣们与实干派从不交集,大伙儿也不知他的底细,再加上东宫的严密布置,于是,到了时候,这早备好的圣旨就能捧出来了。


    伍庆同此言一出,王瑞珩等人连连称是,于是大伙儿匆匆离了乾清宫,召集满朝文武,宣读了诏书。


    一切进展顺利。


    禅位大礼定在十月份,时间有点儿紧,王瑞珩等人忙得连轴转。


    当然,他们还是会抽出闲暇来乾清宫的,只不过一直伺候在内的孙进忠稍一挑拨,昌平帝当即暴怒拒见。


    皇帝怒意未消,拒绝召见,王瑞珩等无奈只得离开。他位高事也多,还得忙碌禅位,分身乏术,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来得也少了。


    在昌平帝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努力配合治疗以待康复,好日后重新夺回权柄的情况下,禅位大典已经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了。


    禅位诏书宣读当天,尘埃落定,皇帝病情也早稳定了,高煦当天就回了清宁宫。


    他惦记妻儿得紧,一进门就直奔后殿。


    纪婉青得了消息迎出外室,刚好碰了个正着,夫妻视线一黏上,就分不开了。


    携手进了内屋,屏退所有宫人太监,高煦展臂将妻子搂住。


    熟悉香甜的气息,温热的肌肤,熨帖由外至内,他与她交颈相拥,深深喘了口气,叹慰一声。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大婚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眷恋一个女人。


    在她身边,就是他的心灵栖息地。


    “殿下,”纪婉青埋首在他的颈窝,蹭了又蹭,低低道:“我很想你。”


    没见到人时已经很想很想,等抱住了他,才发现原来是更想。


    他也是。


    虽不适宜折返,但一日多次询问清宁宫,他才能稍稍放下心来。


    高煦内敛,当面他很少能说出小儿女的痴缠话语,虽心潮澎湃,缓了半响,亦只低低“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但他炽烈的吻,能诉说几分。


    他们低低说了几句,唇便贴在一起了,轻轻碰触几下吗,顷刻热烈交缠。


    良久,二人气喘吁吁分开,高煦倚在福纹大引枕上,将纪婉青抱在怀里,拥抱良久,稍解了相思,才说起其他。


    他抚了抚妻子秀发,“青儿,事儿成了,召书今日已布告天下,禅位大典就在十月。”


    纪婉青算了算,“还有四个多月。”


    她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即便这个计划不成,还有后备计划补上,但能保持表面和谐解决,是最好的。


    不过,怎么也得禅位成功后,才能彻底放下心。


    高煦微笑,“这几个月,折腾不出幺蛾子的。”


    计划最难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后面这点子根本就不是事。


    他精神奕奕,显然成竹在胸,纪婉青安心之余,也高兴起来,兴冲冲奖励了他一个颊吻。


    自古以来,太子都是一个高危职业,现在终于要修成正果,说她绷紧的心弦没放松,那是骗人的。


    高煦认为这奖励小气了点,自个儿追上来讨要了一个大的,好半响分开,他才问道:“安儿呢?”


    夫妻亲密许久,亲爹终于想起儿子了。


    纪婉青小巧下巴微抬,点了点悠车方向,“安儿也该起来了,睡了好几个时辰呢。”


    快五个月大的宝宝,能认人粘人了,说起儿子,她笑意深深。


    高煦下了榻,三步并做两步到了悠车边,刚好白胖的小宝宝扭了扭身子,睁开眼睛。


    父子大眼瞪小眼,安哥儿瞅了亲爹半响,不认识,他撅了撅小嘴,“咿呀”叫唤一声,努力往软塌方向看去。


    “这小子,半月没见,亲爹都不认识了。”


    高煦气苦,俯身抱起胖儿子,他嘴里这般说,动作却万分轻柔,将儿子小心抱着。


    安哥儿“啊啊”朝娘亲伸手,纪婉青笑道:“这是你爹呢,怎么就不认识了?”


    他回头瞅瞅亲爹,微蹙小眉头,也不知道是否在回忆。


    儿子跟自己生分了,不过高煦也不是没法子,他轻抛了抛儿子,立即让安哥儿高兴起来,“咯咯”笑着,手舞足蹈,也急着不找亲娘了。


    父子天性,玩闹一阵子,一大一小很快就亲热了起来。


    纪婉青微笑看着,戳了戳儿子胖腮,取笑道;“安儿有了爹爹就不要娘了?”


    安哥儿看看娘,又看看爹,小胖脸有犹豫,半响他“咯咯”笑着,先回头笨拙蹭了蹭亲爹,再笑着要窜到娘亲怀里。


    “这小子,这般小一点,就会糊弄人。”


    高煦笑骂着,将活蹦乱跳的儿子递到妻子怀来,再双臂一展,将娘俩都紧紧抱住,垂首一人亲一记。


    144、第 一百四十四 章


    自大军凯旋以来, 一连串变故让人眼花缭乱,但好在最终和谐收尾。


    对于禅位一事, 朝臣接受度很高,或许他们潜意思里, 就期盼着这样。


    四个多月时间,说起来颇长, 但因为有了一个禅位大典, 时间就显得尤为紧迫。


    以礼部为首,整个朝廷高速运转起来, 六部官员忙,内阁阁臣更忙,即将登上大宝的皇太子高煦, 也分.身乏术。


    外面热火朝天, 清宁宫后殿倒是清静得很。


    纪婉青养着越发活泼的儿子,安哥儿会坐了, 两月后还会爬了起来, 这下子可不得了, 软榻上都不够他折腾的。


    大小引枕,篮子里的小玩具, 每天都得往地上倒腾许多遍, 蹭蹭爬得飞快,现在一刻都离不得人看着。


    他很机灵,闹腾过头母亲板脸呵斥他,他还会亲亲抱抱哄人, 哄得纪婉青心都软了。


    当然,纪婉青还是有底线的,孩子要从小教导,安哥儿这位置,可不许给养歪了。


    撒娇不奏效,安哥儿还会告状,母亲有一回打他小手心,他还会生闷气,再等父亲回屋告状。


    他伸出一只小手摊开,另一只手往上头拍了拍,窝在父亲怀里,瞅了瞅母亲。


    高煦恍然大悟,儿子这是挨打了。


    他心疼坏了,好生哄了哄儿子,又挨着妻子坐下,给说情道:“我们安儿还小,偶尔淘气,我们不好打他。”


    纪婉青睨了这小子一眼,“殿下不知道,这小子能耐着呢,今儿吃蛋羹,险些连人带碗翻下榻了。”


    安哥儿九个月大了,能吃不少辅食,每天午觉睡醒,照例吃一小碗蛋羹。


    何嬷嬷可宝贝他了,乐呵呵将小碗放在炕几上,要侧身搂过他喂,安哥儿刚闹腾得欢,手舞足蹈冲过来,一巴掌就扫在蛋羹上。


    小碗打翻落地,这小子还唬了自己一跳,险些一同栽下去。


    好在伺候他的人多,软塌随时围着几个人盯着,及时冲上去搂住。


    纪婉青打理完清宁宫内务,刚进屋子见到这一幕,吓得心跳都停了一拍,抱住哇哇大哭的儿子哄好了,就好生说了他一顿,又打了几下小手心。


    这不,安哥儿还记着呢,回来就给亲爹告状了。


    高煦听罢,想了想,低头温声给儿子讲了道理,不管儿子能不能听懂,他都说得很认真。


    安哥儿为长,就是帝位继承人,他对大儿子的教育是很上心很慎重。


    轻声细语说了两句,安哥儿也不知听懂没,你问他懂了吗?他就点了点小脑袋。


    高煦很满意,自家儿子就是聪明,他不忘跟妻子商量,“儿子是好孩子,说说就懂了,很不必打他。”


    他一脸心疼,安哥儿仰着小脑袋,瞅着娘亲又点了点头。


    纪婉青好笑,“嗯,我知道的,他乖乖的我可舍不得打。”看着父子二人,这一刻,心是软软的。


    有滋有味的的日子,总过得飞快,当然,她也不是没有烦恼的。


    纪婉青还要操心哥哥的终身大事。


    纪明铮爵封靖国公,要说年轻有为,整个王朝基本无人能出其右,可惜由于种种原因,至今仍未成亲。


    他今年二十二岁,在十五六成婚是常事的古代,其实已经算是大龄剩男。


    剩男没关系,这不是年轻有为,还封有爵位吗?


    他还是太子妃胞兄,东宫嫡长子亲舅,要知道皇太子马上就要登上大宝了,妥妥的国舅爷,大几岁有什么关系呢?


    找个十五六的世家子弟,奋斗上个六七年,能到这程度吗?


    开什么玩笑,不可能的。


    纪明铮俨然成了个金饽饽,即使靖国公府仍在按规制扩建,依然挡不住勋贵世家们的火般热情。


    何太夫人倒是乐得合不融嘴,但纪婉青却不大信任她。


    纪明铮是她的唯一倚仗,她肯定不会坑大孙子,但问题是,她眼光估计不大行。


    父母已经没了,纪婉青不亲自把关不放心,何太夫人可以提议人选,但具体抉择权在她。


    纪婉青虽是何太夫人的孙女,纪明铮的的妹妹,妥妥的晚辈,也不能说长姐如母,但她是太子妃。


    天地君亲师,她要做主,没有不行的。


    自从禅位诏书布告天下,大局已定,纪婉青就专心此事了。


    如今跟她同批的闺秀都有了归宿,下面小了一茬的,她全部不熟悉。她很慎重,甚至向夫君借了几个暗卫,帮忙查探打听。


    高煦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还主动给提供了京城上层勋贵官宦的资料。


    多年下来,东宫掌握的官员资料很齐全,明里的暗里的,很多不为人知能体现品德的,妻子正好用上。


    虽说歹竹出好笋,但家庭环境熏陶下,这几率总是不大的。


    这果然大大方便了纪婉青,她一手京城上层闺秀的名单,一边比照资料,先把不合适的剔除掉了。


    完事再把家族树大根深,父兄格外优秀得力的,又排除掉。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等高煦登基后,靖国公府可以说是人臣巅峰了,实在没必要强强联手,建立产生不和谐因素的条件。


    高煦固然一诺千金,纪明铮亦忠心耿耿,但珍爱的物事你没必要考验它。


    最后,还根据按照年龄画像等客观条件,又排除了一番。


    京城上层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不是每家都有适龄嫡女的,这般狠狠洗涮一番,名单里剩下的,也就六七人而已。


    接下来,暗卫出马了,仔细将这六七名闺秀给详细调查了一遍。


    纪婉青又排除了几个,只剩三人。


    她召见了三名千金的母亲,夫人们心领神会,进宫时把自家女儿也给带上了。


    人见过了,说实话是优秀的,可惜纪婉青却仍有小许不满意。


    她心疼兄长吃了大苦,且在她心目中,哥哥值得最好的,这么一下子,她就犹豫了。


    这当口,纪荣传话进宫,说是霍侯提了两句,他有个侄女,丧母后养在他夫人膝下,人品相貌不错,若纪家有意,他愿做个大媒。


    霍侯,就是霍川,他与张为胜在燕山也立了大功,回朝论功行赏,二人俱封了侯爵。


    霍川很关心老友独子,要是他膝下有嫡女,早就提出来了。只可惜他只有庶女,侄女虽是嫡出养得也极不错,但到底身份差了点,配国公爷很勉强,他就打消了念头。


    怎知凯旋半年,纪明铮婚事还没有定下,这年纪都不小了,他焦急之下,就过府问了两句。


    得到答案是,太子妃不熟悉这些闺秀,谨慎之下,还没能选到合适的姑娘。


    这倒也是,不知根知底,是应该慎重些。


    说到知根知底,霍川之前按捺下的念头又冒出来了,他武将出身不啰嗦,跟纪明铮也熟悉得很,就直接提议了出来。


    他很爽快,说就提议个人选,合适固然好,不合适也没问题。


    何太夫人是不满意的,认为这姑娘不过是侯爷侄女,这爵位还不是祖传的,荣耀都在霍川一房,跟兄弟搭不上线,怎配她的国公孙子?


    她听了纪明铮禀报后,直接给否决了。


    纪荣倒不这么认为,两家知根知底,霍川人品他们是信任的,自家一贯重品德多于家世,姑娘好比啥都强。


    纪明铮其实正有此意,主仆一合计,就传话进了清宁宫。


    纪婉青倒是眼前一亮。


    霍川为人信得过,若侄女人品相貌不过硬,他绝不会提议的。


    再有就是霍纪两家交情本就极深,也不存在新的强强联合之说。这侄女虽然出身欠缺了些,也不是不能接受。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品健康等条件,比家世重要。


    纪婉青立即打发暗卫们,细细查探霍姑娘一番。


    结果果然不错,人优秀之余,也比之前几个闺秀们鲜活多了。


    她很满意,高煦也说霍川为人是靠谱的。


    人选基本定下来,再召见宫里见见,如无意外,两家亲事就可以说起来了。


    不过这急不来,霍家现只有霍川父子在京,大部队才准备启程往京城赶呢,因有老人走不快,想见霍姑娘得等大半个月后。


    这个时间点,也是恰到好处,因为禅位大典快到了,纪婉青不但注意力转移,这几天也不合适召人进宫相看。


    三天时间一晃即过,禅位吉日已届。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的亲事,正.文就不再提了,咱们到时候撸几章小番.外哒!下一章太子就登基辣!


    (*^▽^*)


    亲亲们,二更还差一点才撸好,阿秀等会发上来~145、第 一百四十五 章宝庆二十四年十月初九, 大吉。


    高煦一夜几乎没怎么阖过眼,子时即起, 沐浴更衣。


    他让妻子好生安歇的,但纪婉青怎么睡得着, 也一同起了,亲自伺候。


    高煦要换上的是冕服, 冕服厚重, 玄衣纁裳等一层接一层,穿着十分繁琐。


    纪婉青替他整理好衣摆, 又抚了抚前襟,微微吁了口气,“好了。”


    帮忙的累, 穿着得想必更累, 幸好今儿天冷,不然光热就够呛的。


    最后, 高煦微微垂首, 让张德海小心戴上冕冠, 系好红缨,这一身终于穿戴整齐了。


    这时候, 天边泛起鱼肚白, 已经微微发亮了。


    时辰差不多了,高煦抬手抚了抚妻子粉颊,低声嘱咐道:“青儿,天色还早, 你赶紧回去歇着。”


    “嗯。”


    今天确实没有纪婉青什么事,二人目光交缠片刻,送了高煦出门登舆,她才依依不舍回屋睡下。


    清宁宫安静下来了,外头的喧闹才刚开始。


    朝中文武早早列队候着,高煦率领群臣先拜祭了太庙及社稷坛,而后,又至天坛祭拜了天地。


    一连串繁琐肃穆的祭拜结束以后,君臣折返太和殿。


    高煦率领群臣跪于殿中,王瑞珩跪于前方面对诸人,再次朗声宣读禅位诏书。


    诏书宣读完毕,高煦站起,缓步向前,从中间玉阶而上,步伐虽缓却力道十足,一步接一步,升上玉阶最顶端。


    金柱之间,高台之上,他微微一顿转身,扫视下方一眼,落座于雕龙髹金宝座之上,抬手握住传国大宝。


    帝皇之尊,统御万民。


    刹时,礼炮轰鸣,喜乐奏响,百官早列队齐整,齐齐跪下朝贺。


    鸣鞭,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皇帝登极礼成。


    文武百官随诏书出了殿,诏书放于龙亭内,抬出颁布于天下。


    新帝还宫。


    本来高煦应回乾清宫的,乾清宫是本朝历代君王寝宫,既然登基了,就该在移居此地。


    但现在情况比较特殊,被尊为太上皇帝的昌平帝还瘫在乾清宫内,新帝一贯纯孝,于是便点了乾清宫西侧的养心殿为暂居寝宫。


    为什么说暂居了,因为太上皇病况并不好,御医们一再强调安心静养,建议最好能移居清幽宫室,更利于病情好转。


    不少重臣,已经上过折子,建议太上皇移居哪个宫室更好。


    高煦看过就罢,移居的势已经造好了,不过真正施行,还得等他登基之后。


    这是后话。


    其实于高煦而言,不论乾清宫,还是养心殿,都是个幌子罢了,他真正起居的地方,乃他妻儿所在之处。


    还宫之后,他立即回了清宁宫。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纪婉青抱着安哥儿,笑盈盈迎上来,“陛下回来了。”


    她换了称呼,姿态依旧闲适,见了夫君也没说见礼,亲昵欢喜一如往昔。


    高煦心下登时一松。


    他就怕妻儿与自己生分了。


    高煦进屋照例没让人传报,自己撩了门帘子就进,仿佛他除了换身衣服,就再无不同。


    纪婉青姿态轻松随意,也似只换了个称谓而已,其他也无区别。


    夫妻含笑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儿,我希望以后皆如此。”他不称孤,也不称朕,而是用了一个“我”。


    纪婉青眉眼间笑意一下荡开,也不顾屋角垂首侍立的宫人,垫起脚尖亲了他脸颊一记,嗔道:“当然以后都得这般,其余的,你甭想美事儿。”


    高煦垂首,薄唇回触了触妻子粉颊,笑道:“我从未想过。”


    他认为,如今已是最美的事,再无其他。


    夫妻心意相通,甜丝丝的,偏安哥儿要破坏气氛,“啊,啊啊!”


    他一手揪住爹,一手揪住娘,大声嚷嚷,拒绝被排除在外。


    哼,他人虽小,但敏感得很。


    安哥儿蹬着小胖腿,把小肥腮凑上去,也讨要亲亲。


    “这小子!”


    高煦无奈,也给他亲了一下,安哥儿高兴极了,“咯咯”笑着,又把小脸蛋凑到娘亲跟前。


    纪婉青也亲了亲。


    缱绻气氛被安哥儿破坏掉了,不过他爹娘也不生气,反而含笑看着他折腾。


    高煦一手接过活蹦乱跳的胖儿子,这小子差几天就十个月大了,胖嘟嘟的,小胳膊小腿有劲得很,一蹦跶起来,妻子都有点搂不住他。


    “不许折腾娘,可知晓了?”亲爹循循教诲。


    安哥儿不知听没听懂,反正他搂着爹爹脖子,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小脑袋。


    夫妻俩连同一个胖儿子,携手进了稍间饭厅。


    高煦折腾一整天水米没进,又惦记妻儿立即赶回,纪婉青询问过后虽甜蜜,却很心疼,忙命传膳。


    膳食早就备好了,就等他回来,以清淡为主,就怕一天少食,油腻会胃肠不适。


    一家三口乐也融融,用罢晚膳后,就回了内屋逗儿子。


    嬉笑良久,消了食,安哥儿人小精力差些,闹腾过后就打瞌睡了。


    高煦将使劲儿揉眼睛儿子抱在怀里,“安儿要歇息了,爹娘明日再与你玩耍。”


    小孩子觉来得快,哄睡了儿子,将他送回次间小悠车,高煦牵着妻子的手回到内室。


    “青儿,你先洗漱,我要出去一趟。”接下来他会很忙碌,趁着今日闲暇,他要去一趟乾清宫。


    “我很快就回来。”


    “嗯。”


    纪婉青应了一声,一边抬手,细细抚平他衣襟上儿子弄出的皱褶,一边笑着抬首,“那我先沐浴。”


    “好。”


    沐浴是个好词,高煦眸色深了深,看来他必须速去速回。


    銮驾到乾清宫时,高煦并没有让人高声传唱,不过,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孙进忠伍庆同赶紧出迎,“微臣(奴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罢。”


    对于眼前二人,高煦态度还算宽容,对方投靠时间虽晚,但到底有功劳,既然许诺过二人富贵平安,他就不会出尔反尔。


    “父皇如何了?”


    “回禀陛下,太上皇正在洗漱。”孙进忠抢先一步说话,估算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妥当了。”


    高煦颔首,举步进了大殿门,毫不迟疑往内殿而去。


    今天注定是个特殊日子,与高煦而言是,在昌平帝看来也是,简直颠覆了他的人生。


    金御医每天施针,昌平帝的“病情”当然没好,他依旧半边身子无知觉,另外半边勉强能动。


    他本该暴躁的,不得不说伍庆同是真有本事,竟哄得他雄心壮志又起,打算蛰伏养好病,再卷土重来。


    这几日金御医手下微松,昌平帝病况稍见起色,他信心大增,情绪也更好了几分,伺候的內侍也轻松不少。


    洗漱过后,换了衣裳躺在龙榻上,他刚开口问:“伍庆同呢?让他过来。”


    他一刻离不得这人了。


    小太监应是转身,昌平帝安静下来等着,谁料这时,内殿的门帘子却一挑。


    昌平帝以为是伍庆同,“伍爱卿啊,朕正要唤你……”


    话到一半卡了壳,因为他看清进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嫡长子。


    高煦步伐不紧不慢,如闲庭信步,高大年轻的身躯生命力勃发,让昌平帝心底不悦再添阴郁。


    他是皇帝,既然心绪不高,那就无需顾忌。


    昌平帝当即发难,脸一黑,怒喝道:“逆子,谁允许你擅闯乾清宫?!”


    刚喝出一句,他突然发现不对。


    高煦穿着的是一袭簇新宝蓝色常服,盘领,窄袖,前胸两肩精绣团龙纹样,盘成一个圆形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威武非常。


    他腰束玉带,玉带上还悬着一个通透莹白的玉佩,五爪行龙腾云驾雾,玉佩之下,垂了一条明黄色丝绦。


    然而,不论是五爪金龙常服,还是龙佩黄绦,都是帝皇才能用的物事。


    昌平帝不聪明,但他并非蠢笨如猪,尤其事涉关键,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你!你竟敢!”


    “来人,给朕来人!羽林军!”昌平帝高声呼唤殿外的亲卫。


    震惊之下,激发潜能,他说话居然不再含混,声音也格外高亢,想必守在乾清宫殿门外的羽林军,怎么也得隐隐听到些。


    可惜的事,殿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昌平帝是又惊又怒,“你这个逆子!你……”


    “父皇。”


    小太监们抬来一把太师椅,高煦拂了拂衣摆落座,他心无波澜,只淡声打断,道:“纪皇后临江侯通敌卖国,父皇下旨废了皇后,临江侯抄家夺爵,纪家九族关押,按律发落。”


    他说的明显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昌平帝权衡之下,暂时安静下来听着。


    “英国公当年也有涉足,加上其他罪状,英国公府抄家夺爵,秦氏三族关押后,按律发落。”


    “魏王陈王虽未主导通敌,然则一直知情并协助,罪不容恕,二者宗室除名贬为庶人,连同一干妻妾,幽禁于宗人府。”


    高煦静静说着,通敌一案早彻查完毕,所有涉案人员俱按律处置妥当,纪后一党也随之土崩瓦解。


    话罢,他站起来垂眸看向昌平帝,“父皇先前颁下禅位诏书,今逢大吉,正禅位大典举行之日。”


    换而言之,今天他已登基称帝了。


    昌平帝顿了半响才消化掉这个消息,登时怒意如山洪暴发,“你,你这个篡位逆子,竟敢擅拟矫诏!!”


    他又急又怒,身躯僵硬,手又颤抖起来了,一边脸抽搐着,声音开始含混听不清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破口大骂,“王瑞珩呢?让王瑞珩滚过来,这是矫诏!矫诏!!”


    昌平帝猛烈挣扎半响,险些摔下龙榻,高煦伸手扶住,眼前人竭嘶底里得狰狞,他眸底到底有些许复杂之色。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是敬仰崇拜自己的父皇的,认为父皇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濡慕之情一点不少。


    很可惜,渐渐长大些,他发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再然后,母后薨了,他成了年幼孤立无援的太子,继后虎视眈眈,想方设法让亲子取而代之,父皇只冷眼旁观。


    他敢肯定,若他大意一瞬,他父皇绝对不会施以援手,宫中早夭没能序齿的皇子,多得去了,嫡长子也没多了不起。


    这般挣扎辗转长大,一颗心早就凉透了。


    高煦眼底复杂情绪一闪而逝,顷刻不见,万幸他现在有妻儿,新的家人已温暖了他的心,让干涸已久的心田得到彻底滋润。


    他只需要守护好心尖子上的柔软即可。


    高煦扯过锦被,盖在拼命挣扎的昌平帝身上,站直身躯,“父皇,御医多次禀报,您这病情需要一个清幽的养病环境。”


    “儿臣已于诸臣提议中,圈定了京郊西山行宫,如今行宫已在仔细修葺,很快父皇就能移驾养病。”


    到了行宫,昌平帝的“病”就能好了,他就在占地辽阔的西山行宫颐养天年吧。


    淡淡说罢,高煦毫不留恋,转身离开,将昌平帝愈发激烈的含糊嘶吼抛在身后。


    乾清宫内外,不管亲卫还是内侍,恭送新帝后,只如石雕一般分毫不动,对嘶吼声恍若未闻。


    146、第 一百四十六 章


    新帝登基后, 紧接着就是立后大典。


    高煦的皇后,毫无疑问就是太子妃纪氏, 他圈了最近的日子,十月二十, 册立他的妻子为中宫皇后。


    立后大典是与禅位大殿一同准备的,虽时间较紧, 但也一应俱全。


    深青色的皇后大礼服, 领子袖口,衣襟等处施以红色缘边, 其上金织云龙纹样,衣身绣有精致翟纹,共一百四十八对, 翟纹中间有圆形轮花, 两者交错排列。


    中单翟衣,蔽膝大带, 一层接一层披上, 再饰以玉佩、大小绶等物。


    纪婉青子时即起, 足足折腾天明时分,才堪堪整理妥当。


    接下来, 就该戴上凤冠。


    大礼服沉甸甸的, 纪婉青弯身都不方便,只得站着,旁边放个小方凳,何嬷嬷爬上去, 小心翼翼接过凤冠,给主子戴上。


    九龙四凤冠饰翠龙九,金凤四。正中一龙衔大珠,其余衔滴珠;珠翠云四十偏,大小珠花各十二树;还有垂珠结、钿花、红蓝宝石等等。


    整个凤冠宝光璀璨,制作繁复令人叹为观止。


    纪婉青却觉脑袋一沉,脖子仿佛矮了几寸,她睁眼吁了一口气,果然如想象中一般沉重。


    重则重矣,却极美。


    纪婉青就着宫人抬来的大铜镜看去,镜中美人翟衣凤冠,威仪非常。她姿色极为妍丽,哪怕为了配合大典,画了以端庄威严为主的妆容,美眸波光流转间,依旧难掩顾盼神飞。


    她并未关注这些,只细细打量一番,见全无纰漏,这才松了口气,挥退铜镜。


    “呀,啊啊!”


    安哥儿醒来了,闹腾着要找娘亲,今日是大日子,乳母不敢打搅,更不敢让小主子啼哭,只得赶紧让人禀报主子。


    纪婉青吩咐乳母把儿子抱来,婴孩都依恋母亲,这小子晨起不见她,要啼哭很久。


    安哥儿拍着小手进的内室,软缎门帘一被撩起,探头探脑的他明显一愣。


    纪婉青打扮隆重,与平日迥异,不过安哥儿还是马上认出了母亲,他歪着小脑袋好奇瞅了瞅,就立即“咿咿呀呀”伸手要抱了。


    “安儿要乖,娘今儿可抱不得你。”


    这身是好不容易穿上的,可折腾不得,纪婉青握住儿子捏了捏,又点了小手上的肉窝窝。


    “娘要出门,你乖乖听话莫要啼哭,可知晓了?”


    纪婉青微笑与儿子商量,安哥儿懵懵懂懂,也不知明不明白,只点了点小脑袋。


    “娘的安儿真乖。”


    娘亲了亲他,他“咯咯”笑着,两个小肥爪子使劲儿拍啊拍,乳母趁机将他放在软榻上,接过稠稠的肉末粥给喂了一勺,转移注意力。


    纪婉青赶紧趁机出门,时候不早了,可不能再耽搁。


    一整套皇后仪仗陈列在清宁宫后殿,她登上描绘了金龙彩凤的礼车,传唱太监高声道:“皇后娘娘起驾!”


    长长的仪仗队伍簇拥着凤驾,不急不缓驰往太和殿。


    太和殿内外黑压压站满了人,勋贵文武、宗室朝臣,按品级由大到小肃立,从太和殿内部起,一路排到外面的大广场处。


    地方极大人极多,却鸦雀无声,施礼太监远远见了皇后礼车驰来,扬声道:“奏乐!”


    吉乐奏响。


    凤驾在太和殿前停下,纪婉青被搀扶下了车,登上台阶后,接下来的路程需要她一个人继续,梨花等人松手退下。


    纪婉青站在大殿门前,抬头望去,高煦正坐在七层玉阶上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面带微笑看着他。


    他很克制,但同衾共枕许久的她,依然一眼看出他压抑的喜意。


    纪婉青微笑,举步进了大殿。


    内阁首辅王瑞珩为册封正使,礼部尚书赵安为册封副使,一人捧了册封圣旨宣读,一人捧了金册、金宝。


    “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皇考亲赐之妃纪氏,秀毓名门,端庄淑睿,敬慎居心。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今朕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此。”


    “臣妾恭领圣旨,谢吾皇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婉青双手举过头顶,接了圣旨,又接了金册金宝,站了起身。


    王瑞珩赵安立即退到一侧,领着太和殿内外的勋贵朝臣双膝下跪。


    “噗通噗通”的跪地声如海潮,从大殿之内延伸至大殿之外。


    纪婉青抬头,高煦已于宝座上站起,下了玉阶大步向她走来。


    她迎上两步,与他十指交握,目光始终不离。


    二人相视一笑。


    高煦转身,携妻子返回高台,缓缓踏过七层玉阶,二人并肩立在高台之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整齐的山呼如海浪,一波紧接一波,响彻整个太和殿内外。


    他与她肩并肩,携手俯瞰整个天下。


    礼成还宫,帝后携手登车,往内廷而去。


    纪婉青既已封后,当然居于大周历任皇后寝殿坤宁宫。


    高煦早早下令,让内务府抓紧时间,将坤宁宫大肆翻修一遍,能换的都给换过了,在立后大典前归置整饰妥当。


    纪婉青打量一番,见廊柱隔扇槛窗等一概簇新,廊前青瓷大雨缸子是新制的,花树草木都是新栽上去了,已一点看不见旧主痕迹。


    逛了一圈,她很满意,笑盈盈道:“很不错。”


    高煦眉梢眼角带笑意,牵着妻子的纤手,折返正殿,“你昨夜没怎么睡,赶紧歇歇去,晚膳再起。”


    夫妻回了内殿,软塌上睡着他们的胖儿子。


    安哥儿还小,随着父母住在一起,他的屋子就在西暖阁,等到六岁了,才迁往皇子所。


    高煦抱起儿子,放在床榻上,等妻子也宽衣躺下,他扯过锦被给二人盖好。


    其实他昨夜也没怎么睡,不过他刚登基不久,分.身乏术,正打算抓紧时间处理些要紧政务,就不能陪妻儿歇息了。


    “也就这段时间忙碌些,等过阵子就好多了。”


    纪婉青明白事理,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目露心疼,高煦忙低声安慰,“若我乏了,必会歇息。”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神采奕奕尤胜往昔。


    纪婉青还是怎么说,只得乖乖阖目,好让夫君安心。


    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额际,随后才是轻微的脚步声远去。


    纪婉青确实累,虽心有牵挂,但还是一沾枕就睡着了,直到晚膳前何嬷嬷轻声唤着,她才睁眼清醒。


    “嬷嬷,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是申时末。”


    这几日天气不错,但到底冬季早晚寒冷,何嬷嬷搀扶主子起身,利索给伺候穿衣。


    纪婉青一边穿衣洗漱,一边吩咐道:“莫要叫醒安儿了,让他多睡一会。”


    这小子今儿少了亲娘陪伴,不高兴连午觉也没睡,现在正困着呢,小孩子就该让他有足够的睡眠。


    何嬷嬷应了一声,等打点妥当,她就跟随着主子绕过屏风,到镜台前坐下。


    “嬷嬷,这是怎么了?”


    纪婉青挽发期间,何嬷嬷一直帮忙打点着,她发现乳母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挥退其余宫人,笑道:“你有什么话,难道还与我说不得?”


    何嬷嬷心中存着事,正犹豫着该说不该说,她其实掩饰得很不错,只不过她了解自己奶大的主子,主子同样了解她,一眼便知。


    既然纪婉青问起,她索性直言。


    “娘娘,如今陛下登基,娘娘封后,固然是大喜事,只是……”


    纪婉青侧过身看着乳母,也不打断,只认真听着。


    “您与陛下固然情谊甚笃,只是,只是如今陛下已是九五之尊,这后宫……”


    纪婉青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这说的是妃妾问题。


    她笑意不禁微微收敛。


    高煦并非一个重女色的男子,夫妻心意相通时,他主动承诺过,如她父亲一般,亦未尝不可。


    她父亲这辈子就她母亲一人。


    大婚近两年,高煦为人她清楚,一诺千金,特别对于妻儿家人,更是言出必行。


    她既然决定相信他,就不会疑心生暗鬼,忧心忡忡莫须有的事。


    只不过,如今形势发生了大变化。


    她隐隐忧虑,高煦是帝皇,外在条件允许他只有一妻吗?


    若形势如潮,他能坚定不移吗?


    毕竟在古代男人眼中,这是权利,就算不喜欢不用,也可以搁两个在后院放着,充个面子也是好的。


    禅位诏书出来后,纪婉青不止一次浮起过这念头,只是她总会第一时间调整自己,拒绝受未必会发生的事所影响。


    只不过,隐忧确实烙在心底了。


    现在乳母提起,她沉默不语,笑容也淡了。


    何嬷嬷见状心疼,只是也不得不继续说,咬咬牙,“娘娘,只怕这三宫六院,总会添人的。”


    她主子虽理智,但投入后满腔热情再不遏制,她总怕纪婉青会受伤,犹豫着要给打个预防针,好减轻伤害。


    “娘娘,若有朝一日……”何嬷嬷顿了顿,郑重道:“你得多想着小主子。”


    纪婉青有片刻恍惚。


    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很多,大婚时心有防备,后来夫妻心意相通,他坚定许诺,怀孕生子,甜蜜圆融。


    思绪翻涌如潮,她最终抬眸,回了一句,“嬷嬷,我相信陛下!”


    短短一句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这个瞬间,忽听见身后有呼吸声陡然加重,纪婉青一惊回头,却见一高大的明黄身影正立于屏风侧,挺拔俊美,威仪赫赫。


    正是高煦。


    他侧脸看着这边,深邃的黑眸流光溢彩,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很难形容他此刻目光,有狂喜,有缱绻,有情意深深,汹涌滂湃如浪潮,似乎顷刻间要将她淹没。


    “下去。”


    高煦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说话间三步并作两步,已行至妻子跟前。


    他展臂,大力抱紧她。


    “砰砰”心跳一下接一下,有力而稳健,他的怀抱宽阔强壮,让纪婉青异常安稳。


    “陛下,……”


    她刚仰起脸,就迎上铺天盖地的热吻,他的薄唇炙热,眉梢,眸子,鼻尖,粉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她粉嫩的樱唇上。


    吮吸舔舐,这个吻异常深入而凶猛,纪婉青开始还能回应,后来溃不成军,被按在镜台上仰首承受。


    久久,二人才气喘吁吁稍分开,高煦情动,将怀中人按在怀里片刻,才缓过些许。


    “青儿说的好!”


    高煦的声音仍有暗哑,大掌轻抚妻子小脸,他垂首注视她一双水润眸子。


    “我曾经与你说过,我从不认为三妻四妾是何美事,此乃肺腑之言,半点不假。”


    “我亦曾答应过你,此生如你父亲一般,亦未曾不可。”


    “青儿,我绝不妄言。”


    高煦是皇太子,若他没有遇上纪婉青,只娶了个寻常的贤良女子,最多与嫡妃相敬如宾,他登基后说不得会纳上几个妃妾,充盈后宫。


    正如纪婉青所知,于古代位高权重的男子而言,这是门面的一种,你情我愿,皆大欢喜,没什么好不好。


    他没有动情,就会按照一个帝皇的寻常轨迹走下去。


    但世事没有如果。


    他遇上了纪婉青,动心动情,他温润平静的外表,掩藏着一腔炽热情感,不动则矣,动则惊涛骇浪。


    情爱深入骨髓。


    二人今生有缘有份,他心有所属,就算妻子贤惠,他也拒绝挪窝,她不介意,他介意。


    既然动了真情,就会在意自己在爱人心中的分量,他不愿意沾其余人,更在意贤惠举动背后的意义。


    纪婉青从没所谓“贤惠”举动,虽很少提及心里话,但偶有交谈,她笑盈盈的,话语却很坚决。


    高煦敏锐,早知道妻子心意,她轻嗔薄怒之下,有着异常倔强的坚持。


    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哪怕从未提及。


    然而,就是因为妻子敏感坚决,禅位诏书出来后,他总想找个机会说清楚,以免妻子心下惴惴,不安忧虑。


    可惜夫妻近来没有涉及过这话题,好端端的高煦说起也不合适,这般忙碌着,几个月过去了。


    一直到了今天。


    高煦回屋都是不通传的,一接近屏风,他就听见何嬷嬷的话。


    他没有掩饰行踪,但神差鬼使的,他顿住脚步。


    主仆二人说得专心,并没注意到他。


    纪婉青沉默时,高熙不自觉屏住呼吸,随后她轻声却坚定吐出那句,“嬷嬷,我相信陛下!”


    这一瞬间,高煦是狂喜的,就算帝位十拿九稳那一刻,他的心也远没如此波澜。


    他呼吸甚至乱了乱,暴露了行踪。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内敛,一时竟不在该怎么表露自己的心意,才能彻底安抚妻子心中不安。


    “青儿,你相信我吗?”


    高煦话语万分郑重,黑眸一瞬不瞬,紧紧盯着她眸子, “我此生绝不负你,若有来生,亦如此!”


    “我信!我信!”


    纪婉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眨了眨眼睛落下泪,这是喜极而泣。


    “陛下,我亦绝不负你!”


    她哽咽着说着,已投入他的怀中,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肩窝。


    “好!”


    高煦罕见地眼眶发热,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将怀中人紧紧抱住。


    二人相拥良久,方勉强按捺下激动的心情,搂在一起轻声说着话。


    “陛下,那,如果有奏折提议选秀呢?”纪婉青隐忧尽去,但说起这个还是蹙了蹙眉。


    “不必在意。”


    鲜活灵动,神采奕奕的妻子,让高煦薄唇弧度加深,他垂首亲了亲,才到:“朕是否纳妃,不容他人指手画脚。”


    他不是昌平帝。


    高煦温润只是表象,作为一个强势君王,包括保皇党在内的所有臣子,都不能影响他任何决定。


    高煦从不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青儿莫要惦记,我会处理妥当。”


    纪婉青一听就懂,夫君不经意透露出睥睨天下的气势,更让人着迷,她满意之余,又凑上去亲了亲。


    “好。”


    她笑意盈盈,喜悦似要从眸中倾泻而出,他微笑,薄唇轻轻向前,印在那一双波光流转的星眸之上。


    147、第 一百四十七 章


    禅位封后余韵未消, 很快就到了腊月。


    年前有两件大事,一是太上皇移驾西山行宫, 并长居养病。二则是今上膝下唯一子嗣,大皇子的周岁生辰。


    御医已经禀报过多次了, 若移居清静处养病,将大大有利于太上皇的病情。


    太上皇病情又反复了两次, 新帝连连下旨催促工部, 加快西山行宫修缮。工部紧赶慢赶,终于在十一月上旬将行宫修整妥当。


    十一月中旬, 太上皇移驾并长居。


    进了腊月,安哥儿就足一岁了,哪怕这小子淘气, 偶尔还捉弄亲爹, 高煦依旧疼他入骨。


    宫中举行大宴,遍邀文武朝臣, 勋贵宗室, 大肆庆贺。


    一岁的安哥儿已经会走了, 哪怕天儿冷他穿得厚,走得不大稳当。他聪明伶俐, 能听懂很多话, 会哄人会撒娇,还会耍小脾气。


    大宴他很兴奋,午觉也没睡,闹腾一天累得很, 宴散后,他就窝在父亲怀里睡了。


    一家三口正返回坤宁宫,虽说太上皇长驻西山后,高煦已移居乾清宫,但这只是表面的,他日常起居依旧在妻儿身边。


    高煦抚了抚儿子的背,又给他扶了扶歪了些许的虎头帽子,眸光极温和,带着疼惜。


    拢了拢安哥儿身上的大毛披风,他才抬首道:“青儿,安儿已经一岁大,我们平日要斟酌些,不能太惯着他。”


    这话,高煦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说疼爱儿子,他一点不比妻子少。


    但安哥儿是嫡长子,帝位继承人,教育必须妥善而慎重,不能怠慢半分,过分宠溺不但害了他,还害了祖宗传下的江山。


    高煦认为,过了一岁,他该严厉时就不能宽和了,严父慈父的角色他都需要扮演,不能落下哪一个。


    另外,册封皇太子的大殿已经准备妥当,如今天冷,待春暖花开就举行。


    高煦打算要两个男孩儿的,毕竟皇子只有一个不妥当。他不急,等妻子好好调养两年再说,生产太频繁,于母体不利。


    不过既然有两个儿子,自幼教育,家庭熏陶,致使兄友弟恭是一回事。另一边,该做的准备,也得早早做起来了。


    在二儿子出生前,将名分定下来会更好。


    所以高煦打算,安哥儿满周岁后,就册封皇太子。


    夫君的打算,纪婉青很清楚,夫妻俩也商量过好几遍,她知道他的心情,只柔声应道:“好,我知道的,定不会太惯着他。”


    “你也不能太拘着他,他还小,正是该好生玩耍的年纪。”


    紧了怕紧,松了怕松,天下父母都是一般心思,高煦想了想,又给补充了一句。


    纪婉青好笑,不过她还是柔声应了。


    她的纤手搭在他的大掌上,他反手一握,将妻子也展臂抱进怀里。


    纪婉青蹭了蹭,微笑闭上美眸。


    纷纷扬扬的白雪又下来了,长夜虽冷,但他身边总是暖意融融的。


    大雪纷飞中,腊月过了,正月来临。


    皇帝改元建安,同月十九,册立中宫皇后纪氏所出皇长子高璟为皇太子,并再次大赦天下。


    江山后继有人,满朝欢欣鼓舞。


    由衷欢喜的人很多,但藏些小心思的人也不少。


    过了两天,封太子余韵未消,有朝臣就当朝启奏,说皇帝应下旨广选秀女,册为妃嫔,以充盈后宫。


    这人慷概陈词,唾沫横飞,中心思想就一个,皇帝您老人家后宫就一个婆娘,太少了该添人。


    高煦早有心理准备,只淡淡表示,此乃朕之家事,与诸卿无关,你们身为人臣,就该好生专注朝务,辅助帝皇,以安天下。


    大家一听就明白了,皇帝这是不乐意被人操心后宫。


    高煦表面温和,实际强势,手段雷霆不容质询,登基数月,即使从前非他心腹者,也了解他的处事风格。


    绝大部分有小心思者,闻言虽暗暗惊诧,但也立即识时务打消了念头。


    不识趣的还有吗?


    当然有的,满腹私心,还给自己套上大义名头,甚至某一人情急,言语间还隐隐涉及了坤宁宫。


    高煦勃然大怒,当场罢了此人官职,并令永不起复。


    雷霆手段,让余者噤若寒蝉。


    自此以后,这个话题再无人提起。


    二月,冬雪早消融无踪,春风拂面,墙角枝头焕发新绿。


    午后,宫门开启,一辆篮蓬大马车低调驶出。


    “安儿,我们今儿去舅舅家,你高兴不高兴?”


    大马车表面寻常,实则内有乾坤,舒适宽敞,软塌炕几一应俱全,高煦领着妻儿微服出宫。


    今天是纪婉青父亲的生忌,她回娘家,同时也打算祭奠父母一番。


    很早之前,她就想告诉父母亲自己过得极好,得遇良人,诞育了可爱孩儿,让他们不要担心。


    只是时机一直不大合适。


    高煦知悉妻子心思,也一直放在心上,安哥儿还小,冬天不适宜出门,等寒冬过了,春暖花开,他就主动提出此事。


    恰逢了纪宗庆生忌。


    纪婉青情绪难免有些低落,不过她不希望夫君担心,转移注意力打起精神,搂着儿子笑道:“安儿还记得舅舅吗?你小的时候,舅舅抱过你呢。”


    安哥儿肯定不记得的。


    一岁多的孩子,正是最讨人欢喜的时候,他听得懂,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没想起来,又仰头看看父亲。


    高煦盘腿坐在软塌上,安哥儿也盘着小腿坐在他怀里,儿子瞪得圆溜溜的黝黑眸子,小嘴儿微微张着,一脸懵懂,他微笑不禁加深。


    父子脸一个仰脸一个低头,大眼瞪小眼一眨不眨,纪婉青不禁笑了出声。


    摸了摸儿子小脑瓜子,“安儿不记得了,等会娘就告诉你。”


    “嗯!”


    小孩子无忧无虑,安哥儿立即将疑惑抛在脑后,乐颠颠点了点头。


    他小手探到炕几的小瓷盘上,抓了个精致的胖兔子小点心,先递到头顶亲爹的唇边。


    高煦张嘴,把兔子的大耳朵咬掉。


    他又递给娘,纪婉青笑着将兔子另一边耳朵咬掉。


    安哥儿很高兴,收回手,“啊呜”一口,将两个指节大的胖兔子塞进嘴里,嚼巴嚼巴。


    高煦笑道:“我们安儿,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安哥儿知道是夸他,腮帮子鼓囊囊不好说话,他忙不迭用力点了点小脑袋。


    夫妻齐齐笑了出声。


    欢声笑语一路不断,车行辘辘,很快就到了靖国公府。


    消息早就传下去了,连日来,靖国公府天天打扫门前街巷,归置府里府外,到了正日子,早早候着在大门处迎接。


    陛下说要微服,不许惊动旁人,纪明铮也不敢动作太大,只派人在宫门、街口守着,一见车驾立即飞奔回来禀报。


    他再开了正门迎驾。


    正门大开,高煦领着妻儿下车进府,公府所有人立即跪迎。


    高煦扫了一眼,掠过颤颤巍巍的何太夫人,落在纪明铮身上,对于妻兄,他极为温和,颔首道:“不必多礼,起罢。”


    国礼见罢,纪婉青才说话。


    “祖母。”她对何太夫人颔首,态度不冷不热,隐隐带一丝疏离。


    何太夫人心里犯着虚,忙颠颠儿点头,殷勤不失关切应是。不过纪婉青并没有再搭理对方,打声招呼就是面子情罢了。


    她看向纪明铮,立即露出欢喜笑意,“哥哥!”


    “嗯,”纪明铮同样激动,昨日他辗转反侧睡不着,只觉有一肚子话要说,见了面反而说不上来,半响才挤出一句,“娘娘近来可好?”


    “好,都好,我很好,安儿也很好?”


    纪婉青低头看儿子,安哥儿正一脸好奇,她笑道:“安儿,这就是舅舅。”


    英俊的青年男子正含笑看他,安哥儿歪着小脑袋与他对视片刻,“哦”了一声,偎依进娘亲怀里瞅着。


    纪明铮偷偷窥了高煦一眼,见皇帝微微带笑,并没有反对“舅舅”这个称呼,他心中松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时刻谨慎才是长久之道。


    “陛下,娘娘,春寒陡峭的,太子殿下年幼,还是进屋里说话好些。”


    高煦正有此意,一行人转移到前厅。


    他只简单说几句,体贴让妻子多与兄长叙话,前厅气氛挺轻松的。


    说着说着,安哥儿挣扎着要下地,纪婉青就放了他下去。


    这小子小胳膊小腿灵活,如今厚衣裳也不用穿了,蹬蹬蹬跑得飞快,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忙坏了一众伺候的人。


    他本来胆子不小,熟悉了前厅后更放得开,玩耍了一阵子,他就瞅上了纪明铮,这娘说是舅舅的人。


    安哥儿瞄了半响,蹬蹬蹬冲上,站在纪明铮跟前,仰脸瞅着对方。


    纪明铮按捺下激动,站起含笑道:“太子殿下。”


    安哥儿偏头看了片刻,调皮揪了舅舅衣摆一记,扬起笑脸露出几颗小小米粒牙,完事他就转身冲回亲爹身边,抱着高煦大腿往上爬。


    “纪卿不必如此拘谨。”


    高煦姿态闲适,俯身抱起乱窜的儿子,直接将他放在怀里,安哥儿熟门熟路盘腿一坐,靠在父亲怀里,又去瞅他舅舅。


    纪明铮恭敬应了,抬首时,余光下意识往妹妹瞥去。


    纪婉青正微笑看向父子二人,粉颊泛绯,气色极好,眉目舒展,不带分毫忧虑。


    这一刻,他一颗心才彻底落地。


    皇帝拒绝纳妃,他知道,但只有亲眼见了妹妹过得幸福,他才相信。


    他很了解自己的妹妹,日子是否舒心,瞒不过他。


    这极好。


    兄妹又聊着盏茶功夫,祭拜的时辰到了,一行人转移阵地到宗祠。


    纪婉青笑意消失了,沉默下来,恭恭敬敬拜祭了爹娘,她在心中默念,“爹爹娘亲,我过得很好,你们莫要再挂心。”


    她凝望上首两块较新的牌位良久,虽五六年过去,但父母慈祥容颜她片刻不忘。


    这辈子也忘不了。


    “娘娘莫要太伤感,爹爹娘亲在天之灵,想必是欣慰欢喜的。”


    纪明铮低声安慰,纪婉青点了点头,“好。”


    祭拜有条不紊进行,令纪家人诧异的是,高煦不但亲自来了,他还亲自上了三炷清香。


    皇帝给臣属上香,意义太大了,要知道即使配享太庙的名臣,也不是跟主牌位放在一起的,皇帝只亲自祭拜正殿。


    高煦没有祭拜,却是以女婿身份上的香。


    纪婉青没打算说什么感激的话,再说这种话就生分了,她侧头看高煦,他表情不变,却眸带安抚。


    她余光瞥见地上的蒲团,两年多前,不知前路有何崎岖的她,在大婚前一天,独自来到宗祠,拉着蒲团坐在父母牌位底下,喃喃低语很久。


    无非就是说,她会努力过得很好,让爹娘莫要担忧。


    两年多过去了,她确实过得很好,夫君疼爱儿子乖巧,已好得不能再好。


    她眼眶微微发热,勾起唇角,对他一笑。


    祭拜完毕,已是傍晚,依依不舍离了靖国公府,纪婉青抱着胖儿子,偎依在夫君怀里。


    安哥儿对母亲情绪很敏感,他搂着母亲脖子,小胖脸贴着母亲脸颊。


    高煦将母子二人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温声道:“你若想娘家,我们有了空暇再来,可好?”


    耳伴是“砰砰”有力的心跳声,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她往里贴了贴,轻轻应了一声。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的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还有一些番.外,先更哥哥的,阿秀尽量保持日更哒!


    148、霍芷潼x纪明铮(一)


    深秋近冬, 寒风飒飒。


    初雪还没有下来,路还是好走的, 通往京城的官道车马络绎不绝,挑夫途人行色匆匆, 俱抓紧时间奔赴目的地。


    黄土飞扬,一行十数辆大小马车组成的车队驰来。


    这车队了不起, 虽没将府徽悬在显眼处, 但有近百名府卫护持。诸府卫面容沉肃,目光炯炯, 人数不算多,但明显纪律严明。


    胯.下马匹膘肥体壮,马上健儿蓄势待发, 虽尽量低调, 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进了主干道,这引人侧目的车队速度放缓, 汇入人流车流。


    人车尽量让开位置, 毕竟平头老百姓的, 谁也不想招惹麻烦。


    饶是如此,也没让出多少位置来, 毕竟一条官道, 再大也是有限的。


    大伙儿相当忐忑,因为这条是进京大路,途经的贵人不少,不少贵人都不乐意平民靠得太近的。更有甚者, 护卫还有略略驱赶,以免惊动女眷。


    看着身份越高,越可能如此。


    出乎意料的,这车队的主人却没有这么做,且府卫还很自觉,立即收缩队伍,既保护了车队,也少占了道路。


    他们没争没抢,甚至礼让了推着板车的农夫过去,车队才接着前行。


    “夫人,姑娘,已经能远远望见城墙了,今儿肯定能到京城。”


    说话的人,位于是第二辆马车上,是个圆脸大眼睛的小丫鬟。她正掀起一线车窗帘子,偷偷往外张望。


    马车上有两位主子,其中年长一个细眉长目,是个娟秀的中年贵妇,她立即蹙眉道:“春喜,快快把帘子放下。”


    “我不是说过,京城不同北地,规矩严谨得很,这动作再要不得?”


    北地民风粗豪,对女子拘束少了很多,像这样微微掀起帘子往外看看的动作,实在不足为奇。


    但换了京城,就成了家教不严谨的象征,被人发现了嘀咕免不了,若这车驾是未婚大家闺秀所坐,影响还会大些。


    车中另一主子正是个在阁少女,贵妇如何能不紧张?


    “陈嬷嬷告诫过你们的诸事,若有再犯,你们莫要留在姑娘身边,以免既丢了我霍家脸面,还连累了姑娘!”


    圆脸丫头春喜性子活泼,虽被告诫过,但她想着还没到京城,才偷偷瞄了一眼,不想夫人这般严厉,她当即吓得立即跪下请罪。


    “伯娘,春喜这丫头是个笨的,不过多说几次她就记住了,您莫要气坏身子。”


    这声音如汩汩溪流,跌宕起伏间,叮咚清脆,说话的正是马车上另一个主子,贵妇的侄女霍芷潼,她正微笑安抚自己的大伯母。


    春喜非常忠心,不过自幼长于北地的她,根本无法想象所谓京城上层的规矩,所以才犯了错,好好再强调一次,她必然会牢牢紧记。


    这一点,贵妇也即是霍夫人赵氏清楚,不过她不忘训斥道:“这次你家姑娘说清,我饶了你,若此下次谁再犯,我就将她送回去,莫要留在京城。”


    春喜连连应是,这小插曲才算过去。


    这家人姓霍,没错,就是霍川的家眷。


    赵氏是霍川妻子,夫君在燕山立下大功,被封了世袭永定侯,送了信笺让家人进京一趟。


    世袭侯爵,光宗耀组,霍家大大提升了一个等级。


    若是寻常时候,进京赵氏也是坦然的,毕竟夫君是新贵,是新帝心腹,炙手可热,而她本人也是大家贵女出身,虽风土人情有差异,但规矩礼仪一点不缺。


    霍家几代从戎,官职都不低,底蕴有,绝对轮不上被嘲笑的的暴发户。


    这不是夫君传信来说,靖国公未有婚配,他提议了养在夫人膝下的侄女,若是可行,两家将结亲。


    赵氏一气儿生了三个小子,个个肖父,她想添个女儿却没这命。不过,小叔子原配病逝前,唯恐后头人薄待亲生骨肉,却将膝下唯一的女儿霍芷潼托给她养。


    这位霍二夫人也姓赵,是大夫人赵氏的同宗堂妹,二人年纪差不多,又是妯娌,感情一贯很不错。


    她自然答应了。


    小女孩很懂事,招人疼,加上一直没能生女儿,三个小子又好武,一点不粘她,养着养着,这侄女就不亚于亲女了,被赵氏疼入心坎。


    苦心养了女儿,自然得找个好女婿,把她嫁出去好好过日子。


    现在霍川给找了这么贵一个女婿,听说皇后娘娘也觉得两家结亲不错,等抵京见过面,娘娘若满意,六礼就走起来了。


    靖国公,赵氏曾见过这后生,英武不凡,如今立下大功又被封了国公爵位,纪明铮还是皇后唯一胞兄,当今国舅。


    年轻人本就前途无量,新妇嫁过去就当家,上无婆母需要伺候,下无妯娌需要周旋,实在是一门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


    反观霍芷潼,自己女儿养得好自己知道,但赵氏扪心自问,身份确实欠缺了些。


    霍家爵位是霍川挣出来的,所谓二房嫡出女儿,比祖传爵位人家含金量差远了。


    小叔子人老实,习武天赋运气都一般,虽有兄长大力提携,但也不过是从三品武官,而且早到了瓶颈,升迁可能几近于无。


    若非占了霍纪两家世交的便宜,霍芷潼根本不在靖国公府结亲名单上。


    赵氏捶足顿胸,当初应该把侄女过继到自己名下,那好歹还能占个永定侯嫡女身份。


    “伯娘,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没什么好惋惜的。”


    近段日子,赵氏都在懊悔此事,霍芷潼一眼就知,她握住伯母的手,再次劝慰。


    其实要她说,强扭的挂不甜,顺其自然即可,知根知底的贵婿固然是好,但要是真没这个命,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是很不错的。


    没必要硬高攀。


    她的心态很平和,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烦恼,日子未必就比中等人家如意。


    “唉,”赵氏叹息一声,“你没出阁,是不知道没有婆母的好处。”


    这是她看中这门亲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霍老夫人够和蔼的,但婆母就不是亲娘,里面差别大得去了。


    “你规矩品貌一点不缺,既然你伯父肯提这门亲事,那皇后娘娘必定不是仅重视门户的人,你只寻常表现,这亲事想必能成的。”


    霍川是个很靠谱的人,赵氏信心大增,不过能看出她依旧紧张,絮絮叨叨嘱咐着。


    霍芷潼微笑听着,不停应和,她虽命苦自小没了亲娘,但何其有幸,能养在大伯母膝下,全了这份母女情。


    “伯娘你放心,我定不会出岔子的。”


    赵氏端详眼前沉静少女,满意点点头,“伯娘知道,至于那起子眼红的,你莫要在意。”


    霍川没有嫡女,却有几个庶女,且霍芷潼父亲青年丧妻,一年后续娶一房,继母当年就生下一个闺女,只比她小两岁。


    前者虽非嫡出,却是正经的永定侯千金,后者同一个爹同是嫡女,姐姐有这造化她没有,落差不平肯定有的。


    霍家家教很不错,不提嫡女,即便是庶女,赵氏也遣了嬷嬷去教养。


    赵氏不是目光短浅的妇人,庶女既然生下了,就好好教养,日后不说结个好亲家增添助力,最起码不会给娘家惹事拖累。


    女孩们眼界是的有的,自小教养也在,心生怨恨不至于,但别扭是一定有的。


    说不得,她们还想争取一把。毕竟顾忌未婚女子闺誉,皇后娘娘不会做得太明显,相看肯定是召霍家女眷进宫时进行的。


    霍川是陛下心腹,皇后召见家眷以示恩宠,她们也会去。


    皇后娘娘既然青睐霍芷潼,那就表示不重视家世,那么庶女也有机会不是?


    赵氏不是想不到庶女们是心思,但她也知道以多年教养,后者不会做出有损霍家脸面的事。


    这就可以了,其他异想天开,让事实打脸不好吗?


    赵氏冷哼一声,拍了拍侄女的手,“潼儿,她们最多也就想露露脸,多的不敢做,你莫要搭理。”


    “伯娘,我知道的。”


    霍芷潼笑盈盈的,一一答应,好生安抚大伯母,说了许久,这话题才暂告了一段落。


    舟车劳顿,赵氏这两天有些头疼,她絮叨完毕阖目歇一歇。


    霍芷潼接过丫鬟递来的大毛披风,细细给伯母掖好,才罢。


    安静下来,她有片刻恍惚,最近总是反复说这个话题,她忍不住想了想此事的另一个主角。


    其实,她曾见过纪明铮一次,对方来她家拜访,那时她才八岁,他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年龄差距有一些,当时双方互称世兄世妹,完全没想过有姻缘方面的牵扯。


    眉目俊朗的俊朗少年,目光炯炯,英气勃发。


    她心湖忽漾起些许涟漪,须臾恢复平静无波,一切顺其自然,多想无益。


    没多久,车队接近了京城,霍川亲自迎出来接亲娘,领着一行人进了城,往西边的永定侯府而去。


    老太太还在,霍家没有分家,眼下除了霍二叔职责在身没有前来以外,都到齐了。


    一家团聚,自然欢喜。


    赵氏婆媳惦记皇后娘娘的召见,赶紧吩咐小辈们散了去歇息。


    霍芷潼恭敬应是,与姐妹们退出后堂。


    姐妹们是侧目的,隐隐孤立了她,但她不在意也在意不了,毕竟人心长在肚子里,它要想什么你控制不住。


    她对排斥视若不见,面色如常告别,跟着引路丫鬟回自己院子去了。


    召见来得很快,霍家抵京次日宫里就来人了,皇后娘娘召霍家女眷明日入宫。


    衣裳首饰赵氏早就准备好了,霍芷潼态度也重视,仔细收拾妥当,不过她拒绝了浓妆艳抹,只让春喜适当描绘一番。


    “那几个肯定隆重打扮的,你少画了,那就吃了亏。”


    赵氏恨铁不成钢,侄女相貌固然好,但还没到绝色地步,正该好生装点,怎么再让人占了便宜。


    “伯娘,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端庄得体,即便进宫面见贵人,也不失霍家脸面,这就可以了。


    霍芷潼不想画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她就是这模样,虽是美人但够不上天仙,靠欺瞒得来的亲事,总不是好姻缘。


    她心志坚定,历来拿了主意就不会轻易动摇,赵氏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只好随她去了。


    霍家一行往皇宫而去,到了下车的地方,诸人下来随宫人步行,霍老夫人年纪大,得了皇后恩赏,可以乘个小轿。


    今儿没下雪,不过北风挺大,霍芷潼肩背平稳,步伐不紧不慢,姿态闲时自然,没有任何紧绷之感,显然优雅的仪态,已融入骨子里成为习惯。


    赵氏是大家贵女出身,她耳濡目染,从小的仪态培训,不过就教养嬷嬷稍稍指导就成了。


    相较而言,堂姐妹们即使都有嬷嬷教养,但一上到这般关键的场合,细微差别就出来了。


    何嬷嬷换了身普通宫婢衣裳,一同出来接人,她跟在队伍末尾,目的就是观察霍芷潼。


    显然,她是很满意的,规矩不能临急抱佛脚,装不出来的。


    她伸手召了个小宫女,附耳悄声说了几句,小宫女应了,掉了队一溜烟离开,先绕路回去禀报主子。


    纪婉青听罢小宫女禀报,点了点头。


    何嬷嬷是纪家老人,非常重视这事,她眼睛也毒,既然说满意,那这霍家姑娘,这方面肯定无可挑剔。


    很好,她很期待。


    没多久,霍家女眷就到了,纪婉青立即召见。


    她端坐在暖阁主位,见梨花引了一行七八个老中青女眷进门。


    为首一个老太太两鬓斑白,面有沟壑,却精神矍铄,这必然就是霍老夫人。旁边一个中年妇人搀扶着她,这想必就是霍川妻子赵氏,很大气端庄。


    纪婉青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掠而过,落在后面五六个大小女孩身上。


    她一眼注意了右数第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丰韵娉婷,步伐不疾不徐,步摇流苏不动,翠绿色锦缎裙角不摆。


    仪态十足,落落大方,再一看排位,这少女应是相看的主角,霍芷潼。


    骤眼一看颇为不错,霍芷潼肤色白皙,脸不大,却面如银盘,双颊丰润,秀美且很有福气的长相。


    要说眼缘,她是见过这么多闺秀中最好的。


    纪婉青十分喜欢对方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沉静从容,眸带正气。


    很有大家气度的一个女子。


    第一印象很满意,既然这样,下面就要重点照顾一下。


    霍家人恭敬见了礼,纪婉青温和叫起并赐座。


    她与霍家两位夫人说了几句,彼此心照不宣,接下来就关注姑娘们。


    霍家庶女们养得不错,规矩是好的,她们态度恭敬,微微带了一丝讨好与殷勤,不过并不明显也不出格。


    纪婉青对赵氏霍芷潼满意多了一分,有胸襟主母养出来的女儿,总不会太歪。


    不过她虽对庶女们虽无意,但还是微笑夸奖了两句,并给了赏赐。


    纪婉青对她们并无恶感,出身选不了,有适当的上进心也不是坏事,表达方式不过底线就即可。


    接下来的重点,就在霍芷潼身上。


    “霍三姑娘多大了,平时在家爱何消遣?”


    皇后娘娘肤色莹润,是个绝色美人,声音清澈如泉水,举止优雅如古画。


    即便女子,见此女子也不禁心生赞叹,霍芷潼却很规矩,视线微微下垂,没有多看一眼,神情平静,恭敬回话。


    “禀皇后娘娘,臣女年十五,平日在家帮伯娘管家理事,闲暇时爱看些书,也爱抚琴写画。”


    多才多艺,又能胜任主母职责,很不错。


    纪婉青颔首,笑道:“霍家几代从戎,武能安北疆,家学渊源,三姑娘可曾学上一学?”


    据她所知,北地粗豪,对女子约束力度更小,武将世家,学上一些也不足为奇。


    与京城不同,京城闺秀学武,绝不可能的,只会沦为笑柄。


    还别说,霍芷潼幼时确实学了一年基本功强身,霍老夫人赵氏早知京中规矩,闻言心焦,但皇后娘娘跟前她们不得造次,只得眸带着急,紧盯着她。


    霍芷潼却并没打算隐瞒或者美化,“臣女幼时,学过一年。”


    纪婉青感兴趣,“那为何后面不学了?”


    答案当然是赵氏不许了,北地虽风气开放些,但大户人家选儿媳也是有要求的,光舞刀弄棒,当不得大用,还是得紧着学习女儿家的要务。


    身体结实了,差不多就行了。


    这回霍芷潼给美化了一下,“臣女并无天赋,只学了些基本功,就没学了。”


    纪婉青观念与普通京城贵妇贵女不同,她打量对方,见少女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微笑点了点头,有学武底子身体康健很好啊。


    接下来,有细细说了半个时辰话,她很满意,握住霍芷潼的手,从腕子上拨下一个青翠欲滴的玉镯,套进对方手上。


    纪婉青拍了拍对方的手,笑道:“我与三姑娘一见如故,正好多召进宫里说说话。”


    这是成了,霍老夫人赵氏婆媳对视一眼,欣喜若狂,忙与霍芷潼一起谢恩。


    等命梨花送了霍家人出门,纪婉青沉吟半响,对何嬷嬷说:“嬷嬷,你传话出宫,问问哥哥,看是否想见上一见。”


    适当制造点机会可以的,毕竟一辈子的大事,他本人合眼缘才成。


    149、霍芷潼x纪明铮(二)


    坤宁宫的话递到靖国公府时, 纪明铮正送王劼出门。


    没错,就是那位昔日的东川侯府世子。


    两家是世交, 还差一点结了儿女亲家,后来随着层层抽丝剥茧, 纪婉青发现,她这位曾经很敬重的王伯父东川侯, 原来在陷杀父亲之事上着墨不浅。


    通敌一案早已了结, 涉案大小人物俱落网,其中东川侯府抄家夺爵, 王泽德伏法,王氏三族收押,按律例处置。


    这里面有一个人是能幸免的, 那就是东川侯世子王劼, 他当初不认同父亲所为,却不能揭发, 唯有愤然离京远赴北疆, 有无法直面逃避之意, 也有奋勇杀敌为父赎罪之心。


    在大周对阵鞑靼的燕山大战,他作战勇猛, 立下了不小的功勋, 本来应该升官奖赏的,可惜他没摊上个好爹。


    高煦是了解实情的,他公私分明,让王劼功过相抵, 后者幸运没被亲爹牵连,但升迁赏赐没有了,人留在原职,若有能耐日后可再努力。


    王劼感激圣恩,他这回是告了假回京的,父亲再不对,为人子也该为其收殓,匆匆打点后事完毕后,他打算启程回北疆,没必要就不再回来了。


    临行前,他特地走一趟靖国公府,是来告罪的,他不奢求纪明铮原谅,但不来他心里过不去。


    纪明铮确实无法原谅,但他了解过详情,确实不干王劼的事,他也不是无理苛刻的人。


    打小性情相投,相交好如异性兄弟的二人,终究是回不去了,不咸不淡说了几句,沉默良久,最后只得挥别。


    纪明铮立在前庭,目送王劼背影渐远,眸光很复杂,须臾,最终沉淀下来。


    他收了视线,转身往回走。


    纪荣等在一边有一阵子了,见状忙上前道:“主子,坤宁宫递了话出来。”


    “还不快快道来,娘娘有何话吩咐?”


    纪明铮精神一振,立即追问,王劼的事连同那点子复杂心绪,登时被抛在脑后。


    纪荣不敢怠慢,“娘娘安好,说的是大喜事,娘娘已经召见过霍三姑娘,传话出来说颇为满意,堪结良缘。”


    当家主母终于有着落了,独眼管家乐呵呵的,欢喜再遮掩不住,“娘娘还问主子,是否想见了见这霍三姑娘后,再行定下亲事。”


    外男见闺阁女儿不合适,但制造一些机会远远望一眼,还是没问题的。


    纪婉青心疼兄长,可谓煞费苦心,纪明铮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沉默了片刻,却道:“不必了,娘娘认为好即可,无需再见。”


    他在这方面远不算目光如炬,还是不看的好。


    旁观者清,况且妹妹心意不必多说,她选的他就满意。


    “既然主子不用再见,那老奴就传话回去,就说让娘娘做主。”


    纪明铮此刻想什么,纪荣不说全知悉,也猜了个七八,他心疼主子,又想着娘娘选的必定是好的,眼缘什么的,成亲后培养起来即可。


    他忙打着圆场,纪明铮点了点头,“嗯,你传话回去即可。”


    得了哥哥的准话,纪婉青很快正式示意下去,于是,霍纪两家的亲事就说了起来。


    寻常大户人家结亲,从下定到亲迎,一年时间算很快的,但鉴于纪明铮年龄偏大,这时间就得节约起来。


    不过再怎么节约,也得几个月功夫。


    十月末纳采,六礼一路走下来,紧赶慢赶,婚期敲定在来年二月末。


    靖国公府这边先不提,而作为亲事的另一主角,霍芷潼忙得不可开交,本来她最好能自己给做嫁衣的,可惜来不及了,只能绣了个鸳鸯盖头,其余就交给家里绣房。


    她要给未来夫君做一套衣裳鞋袜,何太夫人也要,春装虽没冬装复杂,但几层下来也够呛的。


    她还得熟悉自己的嫁妆产业,再听伯母赵氏面授机宜,分说各种夫妻相处之道,婆媳相处之法,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纪家没婆母,但头顶还有个不好相处的祖母,这何太夫人看着颤颤巍巍,但偏就没啥毛病,一副挺能活的模样。


    “这位祖母,你面子上敬着,让人家挑不出大毛病即可,不用太放在心上。”


    霍川作为最亲近纪家的人之一,他事后是知悉老太太与纪家姐妹的矛盾的,这老太婆与二房,忒是无耻过分。


    纪明铮偏向哪一边,还用说吗?


    哪怕祖母曾经再疼他,隔阂也是修补不回来了,疏远是必然的。


    赵氏仔细询问过夫君,霍川也捡能说的简单说一遍,不详细,但意思到位。


    她细细嘱咐侄女,“至于那已被分家出府的二房,早与大侄子撕破脸面,你无需顾忌。”


    “嗯,伯娘,我知道的。”


    今夜,已经是亲迎的前一夜,不是母女却胜似亲母女的二人,正躺在一张床榻上低声细语。


    霍芷潼认真听着,忙不迭点头,应着应着眼泪就下来了,她哽咽道:“伯娘,我舍不得你!”


    赵氏又何曾舍得,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明日就要嫁到别人家去,以后是两家人,轻易不好见上一面。


    不过她是长辈,只能抹了一把悄悄落下的泪,强忍难受说:“傻孩子,女儿大了,就是要嫁人的,你过得好,伯娘才能安心。”


    “靖国公府门第高,我家也不弱;他纪明铮是皇后胞兄,太子亲舅,你伯父也是今上心腹重臣。”


    赵氏有一肚子话要说,到了嘴边,就成了一句,“他若敬你,你就安生伺候夫君好好过日子;若他欺辱于你,你就回家告诉伯娘,家里必要为你做主!”


    霍芷潼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用力点头。


    伯娘,我会好好过的。


    不论如何不舍,明天终究回来的,霍芷潼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的,只觉阖目没多久,就被大伯母轻声唤起。


    新娘子出门前要做的事情很多,寅时就该起了,可耽搁不得。


    她昨夜哭得凶,劝也收不住,醒来眼睛有些不适,赵氏懊恼,忙命春喜取了冰帕来冷敷。


    敷了几遍好多了,急急忙忙又是沐浴开脸,梳妆挽发更衣,等大红喜服上身,鸳鸯盖头蒙住眼前,一切停当,天色早大亮,吉时也到了。


    震天响的鞭炮声炸起,前院喧闹一直蔓延到后方,新郎官来接人了。


    纪明铮高大挺拔,身姿矫健,虽太阳穴上有道疤痕,但依旧难掩年轻英俊,加上靖国公府如日中天,他本人能耐不可小觑。


    宾客大部分是羡慕的,这霍家连大房嫡女也没有,仅凭一个二房女儿,就招了这般一个炙手可热的贵婿。


    霍芷潼本人,更是先前有此意的闺秀们羡妒的对象。


    不过,这些她管不着,她已被一条红绸,牵引往大门而去,登上喜轿,被迎归纪氏。


    下轿,进门,拜堂,礼成,送入洞房。


    无论霍芷潼平日多从容淡定,此刻一颗心也“砰砰”地狂跳起来。


    喜娘笑呵呵地说:“请新郎官挑盖头。”


    一杆缠了红绸的镶银角喜秤递到纪明铮跟前,他信手拿起,站定在新娘子跟前,顿了顿,才轻轻挑了大红鸳鸯盖头。


    刚见一双皂靴停在眼前,随即眼前一亮,蒙了半天的霍芷潼下意识抬起头。


    四目相对。


    纪明铮第一次见他的妻子,她脸颊丰润,肤色白皙经营,虽够不上绝色,却五官秀美十分端庄,一双点漆瞳仁如两泓碧水,清亮透彻。


    很端庄大气,温婉娴雅。


    第一眼,他印象十分之好。


    她瞪大眼睛,似乎不知所措,纪明铮微笑点了点头。


    霍芷潼蓦然回神,她才醒悟自己竟愣愣盯了夫君一息。


    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罢了,甚至十岁以后,就没有接触过外男,这瞬间血液猛地涌向头部,她的脸火辣辣的。


    霍芷潼忙不迭低下头,不敢再看,她懊恼闭了闭眼,自己怎会出这样的小岔子。


    虽是如此,但她眼前还是晃过了他刚才的一抹微笑。


    脸更热更红了。


    屋里有闹喜房的妇人,大家发出善意哄笑,喜娘乐呵呵道:“请新人喝合卺酒!”


    纪明铮挨着霍芷潼坐下,陌生而醇厚的阳刚气息立即包围住她,她经历过刚才一遭,淡定不翼而飞,几乎坐不住了,好在底子还在,才勉力维持镇定自若。


    一个填漆茶盘奉上,上面有两个白玉小酒杯,底部用一条很短的红丝绳连着。


    新夫妻一人执一杯,仰首喝下杯中酒。


    喜娘宣布礼成,众人打趣几句,就互相招呼出门,将空间留给一对新人。


    “你好生歇息歇息,厨下备了热水席面,你乏了就沐浴洗漱,饿了就传席面进屋。”


    今天靖国公府大开宴席,家里没有男性长辈,纪明铮得马上赶到前面去招待宾客,不临行前,他放低声音,对自己的妻子嘱咐了两句。


    夫君释放善意,霍芷潼双颊火热,但她还是仰首看他,柔声应道:“夫君要顾惜身体,莫要多饮。”


    这场合不喝也不成,但纪明铮还是颔首道:“嗯,我会的。”


    他唇边微笑加深了些许,顿了顿脚,才匆匆转身出门。


    “姑娘,奴婢伺候您宽衣?”


    姑爷和蔼,新婚小夫妻处得不错,陪房们喜滋滋的,春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什么姑娘,往后不许再称姑娘,得称夫人!”


    乳母黄嬷嬷也高兴,不过她不忘嘱咐丫鬟们,“下次莫要唤错。”


    “夫人,您想想沐浴洗漱,还是先传席面?”主子爱洁,但今儿都饿半天了。


    霍芷潼垫了两块糕点,“先沐浴吧。”


    沐浴梳洗,换了身大红色福纹锦缎常服,传了席面,捡了清淡的用了七分饱,漱口命人撤了席面。


    一连串动作结束以后,晚霞已经映在窗棂子上了,霍芷潼规矩坐在喜床上,等待她的夫君回屋。


    她忆起那个微微带笑的英俊青年,双颊泛红,不复平静。


    这般等待挺煎熬的,霍芷潼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暮色四合,外面大红灯笼升起,不知多久,院子里喧哗骤起。


    “公爷回来了!”


    纪明铮被起哄灌酒,要不是一伙人顶着,他酒量再好也得趴下。


    饶是如此,他脚步声也重了很多,被下仆搀扶到新房前,他顿住脚步阖目片刻,再睁眼时才好了很多。


    他挥退下仆,抬手推开了新房大门,缓步进屋。


    “妾身见过夫君。”


    霍芷潼领着丫鬟嬷嬷上前迎接,她很规矩行了一个礼,纪明铮俯身扶起,温声道:“你我夫妻,无需这边见外。”


    他的大掌温度似乎格外高,炙热感透过两层衣裳,直透她的小臂,他呼吸同样灼热,醇厚男性气息夹杂着浓郁酒气,铺面而来。


    霍芷潼经过一段时间调整,本以为自己能自若了,谁料一个照面,她热血再度上涌。


    她强自镇定,微微垂首俯身应了,就着他的扶持站稳。


    她的耳尖有些发红。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他道:“我先去洗漱,你也卸了罢。”


    纪明铮径自进了隔间浴房,水声很快响起,霍芷潼心跳随着撩水声加快,立了好半响,才转身往花梨木屏风后的镜台行去。


    钗环卸下,高高梳起的发髻打散,重新梳得平滑肉柔顺,这般折腾一番,帘子一挑,纪明铮已经出来了。


    他军旅多年,洗漱动作相当迅速,迅速得让霍芷潼骤不及防。


    纪明铮随手挥退屋中下仆,新房仅余夫妻二人,空气似乎一下子稀薄起来了,她觉得自己呼吸格外困难。


    一张秀美的白皙面庞,瞬间涨红。


    纪明铮看出新婚妻子的紧张,他尽量放缓语气,温声说:“天色不早了,我们歇息可好?”


    歇息?


    霍芷潼心里一慌,说不上话,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心跳如擂鼓中,他不知何时缓步行至她身畔,携了她的手,云山雾罩的,她已坐在喜床边沿。


    意识到这一点,霍芷潼无措。


    修长的大手随意一挥,两幅百子千孙大红锦帐落下,阳刚气息更加浓郁,她正觉喘不过气,他另一只手已轻触她的左颊。


    纪明铮的手骨节分明,形状颇佳,乍一看,就是个世家贵公子的手。不过他习武多年勤修苦练,刀枪剑戟皆有涉猎,掌心磨出茧子一层又一层,很是粗糙。


    平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轻触少女粉嫩的肌肤,一碰之下,两人都一怔。


    霍芷潼只觉粗糙指尖碰触之地,竟带起一丝电流,强烈异样难以忽视。她心慌这种陌生的感觉,险些坐不住,好在理智仍有一些,才勉强压抑,双颊爆红,垂目不动。


    只是她也真的坐不住了,纪明铮微微一怔回神,眸色暗了暗,身躯一动,已将眼前人带倒在喜床上。


    绣了鸳鸯的大红色衾枕,与细滑如瓷的白皙肌肤相映,形成了强烈对比,帐内丝丝香甜气息侵入肺腑。


    纪明铮轻嗅了嗅,不动声色间,矫健身躯缓缓向下。


    婴儿小臂粗的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火焰微微跳动,欢快而雀跃,让喜意盎然的新房染上暖暖柔光。


    月色正好,夜也漫长。


    150、霍芷潼x纪明铮(三)


    次日, 霍芷潼睁眼的时候,一对龙凤喜烛已经燃尽, 天色已亮了起来。


    她一惊,这什么时辰?


    新妇进门万众瞩目, 若是第一天就起晚了,可不会得什么好名声。


    霍芷潼身体仍有不适, 不过她还是一撑床榻, 猛地坐起。


    “现在不过卯初,你莫要焦急。”


    多年军旅生涯, 让纪明铮十分警觉,哪怕昨日被灌了不少,身边稍有动静, 他立即睁开眼睛, 眼神十分清明,不见半点模糊之态。


    醇厚男声不疾不徐, 霍芷潼立即侧头看去。


    她来不及羞赧, 就大了吃一惊。


    天光从纱帐中透了进来, 半明半暗中,只见纪明铮半开的衣襟中, 两道又长又深的鞭痕斜斜烙在结实的胸膛上, 两头还延伸到薄绸寝衣内,显然这还不是全貌。


    “夫君!这……”


    昨夜初经人事,她全程紧闭双眼,事后难掩羞意, 二人唤了热水以后分开梳洗,她这还是头一回见夫君的胸膛。


    朦胧的光线中,他浓眉大眼,俊朗英挺,将那两道疤痕映衬得格外狰狞。


    “这是从前在鞑靼落下的伤疤。”


    纪明铮垂目瞥了眼,也没避讳什么,毕竟二人是夫妻,她日后肯定会知道的。


    前胸是要害,紧着护住鞭痕还算稀疏的,后背才是重灾区。


    他的经历就算不知机密,也非闺阁女儿可知,成亲前赵氏给普及过一下,不过也不详细,因此霍芷潼是不知道这段的。


    不过她心念一转,就立即明白过来。


    她轻声道:“夫君受苦了。”


    二人相处虽短暂不足一天,但纪明铮态度在这里,霍芷潼并非不知好赖的人,或许感情还只是刚萌芽,但好好经营这段婚姻的心却很坚定。


    关心他,爱护他,体贴他,让他无后顾之忧。


    她声音轻,却很真挚,纪明铮笑笑坐起,“伤早就好了,无事。”


    他看了眼天色,询问妻子,“我们唤人进来伺候?”


    成亲后头一天,确实不好晚去请安,他是无所谓的,对妻子影响不好。


    霍芷潼注意力立即被转移,赶紧点头应了。


    一声令下,候在新房外的下仆鱼贯而入,捧了铜盆巾子等物,各自伺候主子。


    新婚夫妻穿着要喜庆,纪明铮穿了身暗红色图案花纹扎袖锦袍,霍芷潼则穿一身百蝶穿花大红八幅湘群,挽了高髻,配了赤金嵌红宝头面。


    妇人梳妆总要耽搁一些时候,她转出屏风时,见纪明铮靠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盏,不紧不慢撇着茶叶沫子等着。


    他见了她,放下茶盏,缓步行来。


    霍芷潼忙迎上去,夫妻携手出了门。


    她听他道:“我父母已不在,家里长辈只有祖母,祖母年纪大不好太早惊动,你日后若请安,辰初过去即可。”


    纪明铮话里听不出对何太夫人的喜恶,不过体贴妻子却可以肯定的,他声音和缓,听得霍芷潼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她微微侧头,余光仰望他的侧面,只见晨光中他眉眼刚毅,却明显放松,透出温和。


    “嗯,我知道了。”


    霍芷潼想,或许,这确确实实是使京城闺秀们垂涎的一门亲事。


    “我们还有一个二叔,已经分家出府了,你不必多加理会。”


    本来这些间隙,成亲第二天说不大好看,但没办法,给何太夫人请安过后,紧接着就是会亲。


    因为纪皇后临江侯兄妹作孽,纪氏除了靖国公府一支,已经七零八落了,还能来会亲的也就小猫两三只,这种情况下,亲近如纪宗贤一家子的,就尤为显眼。


    两房早撕破脸皮,纪明铮在谁也不敢造次,他就怕男女分开后,二婶曹氏会出幺蛾子。


    二房不是承爵子嗣,分家得到的财产比例当然低,纪明铮厌恶这群人,手一点不松,二房可以说是灰溜溜被扫地出门的。


    分家所获,若一般富贵人家或许能过得不错,但纪宗贤一家由奢入俭难,虽有心节俭,但银子还哗哗的出去了。


    支应渐渐难了,怎么办?


    干脆破罐子破摔,上门哭穷打秋风去。


    光脚不怕穿鞋的,大周以孝治天下,亲二叔登门,何太夫人也还在,纪明铮总不好连大门也不让人进。


    能干的大侄子手段硬,二房不敢打主意,他们的目标是何太夫人,老太太私房厚厚的,一次抠一点,也很不错。


    纪明铮不搭理对方,反正他一个大男人,根本就没惦记着祖母这点子私房钱。


    他一边缓行,一边简单而含蓄地提醒妻子,以免曹氏那破落户,趁着新妇脸皮薄,让她不好下台。


    或者打蛇随棍上,钻空子提什么要求。


    霍芷潼认真听了,她成亲前知道这二房,但看来对方的难缠程度还要提升一个台阶。


    不过也没关系,她只在意夫君的态度,至于闲杂人等,高兴就听听,不高兴就罢。


    二人出了院子登上骡车,往后堂而去。


    何太夫人还没有老糊涂,她即便想使些太婆婆的威风,也不会在大孙子面前,和蔼将新人叫起,给了厚厚的见面礼。


    她挽着孙媳妇的手,笑吟吟好得就像亲孙女一般。


    纪明铮也微笑不改,不过对比于方才,他此刻的笑容微微有些区别,全程薄唇弧度不见变化,少了几分真切。


    霍芷潼心里有了底,对这太婆婆的分寸也出来了。


    表面十分和气的一家三口,笑语晏晏一番,接着就是会亲。


    没什么好会的,纪家宗族能来的人数果然不多,稀稀疏疏的,盏茶功夫就把人认完了。


    后面男女分开,曹氏果然想欺瞒新妇。


    先是何太夫人蹙眉看向儿媳妇,十分不悦,“今儿是大好日子,你穿的是什么?难道一件新衣裳都没有?”


    曹氏穿了一件七成新的春装,显然是去年穿过的,她正想着如何哭穷,瞌睡来了枕头,她忙作势抹了把眼泪,“母亲你是不知道啊!”


    “家计艰难,老爷不擅打理家业,开年后是每况愈下,钦哥儿还要念书考功名,耗费颇多,如今我是新衣裳也不敢裁一件。”


    钦哥儿,就是那个差点成了靖北侯世子的纪明钦,纪宗贤夫妻长子。他习武不行,大伯在世时,规划的道路就是科举出仕。


    他刚考上秀才,父亲就走了大运成了靖北侯,下面科举就不用继续考了,毕竟有条不成文规矩,勋贵承爵子嗣是不与仕子抢夺那少得可怜的金榜名额的。


    天意弄人,他世子没当上,还被分家赶出门,只得赶紧把书本重新捡起,努力考个功名,好止一止二房的颓势。


    丢下四五年的书本,好不好捡不知道,不过他确实纪宗贤从何太夫人手里抠私房的一大利器。


    历来父母,大部分爱均贫富,一方如日中天,另一边捉襟见底,即使后者确实不争气,气消后看着心里也不得劲。


    换了何太夫人,或许要再添上一样,纪明铮能干,主意也大,她现今虽舒心,但却完全没有丝毫做主之感。


    相反,从前或现在,都已不同形式依靠着她的二房,就显得可爱多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得寸进尺,对于眼下得到的,她总是不满意。


    更何况,对于何太夫人来说,她虽更疼爱长孙,但纪明钦她也很在意的。


    一次抠私房成功后,纪明铮态度并未见变化,于是就有了下一次,慢慢的,这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也喂大了二房的胃口。


    现在曹氏哭穷,还提起了纪明钦,出于某种微妙心理,何太夫人只横眉骂了一句,“分家时这许多钱财,怎可能连钦哥儿科举银子都短?”


    就没再吭声了。


    曹氏半年不见,憔悴很多看着老了七八岁,此刻她抽出一条半旧丝帕,捂着半张脸,似因喜事强忍着不落泪,上前两步凑到霍芷潼跟前,可怜兮兮地道:“大侄媳妇,你二叔二婶无用,常要你祖母贴补,你祖母一把年纪的,我……”


    “日后二婶怕是得老着脸皮,要大侄媳妇帮衬一些,以免无用父母连累了你钦兄弟。”


    还别说,人都是逼出来的,曹氏在这半年里,演技愣是见长,含悲忍泪的模样十分真切,相当能唬人。


    若霍芷潼是一般刚进京不久的新媳妇,不知夫家底细,脸皮还薄,跟夫君还不熟悉沟通也少,这中招的可能性挺大的。


    今日答应曹氏一句,你不用银钱打发她几回,是甩不掉的,毕竟她没脸没皮,还有一个何太夫人看着,总不能做得太难看。


    太婆婆可以是是新媳妇的另一个顶头上司了。


    权衡后给出几笔银钱,对偌大的靖国公府而言九牛一毛,新媳妇也不好家丑外扬,只得忍了这口恶气。


    癞蛤蟆上脚面,它不咬人但恶心得够呛,说不得,还让纪明铮心中膈应,顺带疏远新婚妻子。


    这坑挖得不大,却挺容易掉进去的。


    曹氏想着老太太年纪大了,能捞一回是一回,毕竟纪明铮态度大家看在眼里,等何太夫人两腿一蹬,二房恐怕连国公府的门也摸不进去。


    可惜她终究失望了。


    霍芷潼并非一般新媳妇,她出门子前,赵氏努力打听纪家细况,已经大体知道不少。


    今天早上,纪明铮还细细讲述了一番,对而老太太跟二房,需要用什么态度,她清楚得很。


    面对曹氏咄咄逼人,霍芷潼只微微一笑,“二婶此言差矣,祖父多年征战,给家里攒下家底不少,即便按规矩分了家,二房也不能短了吃穿。”


    是啊,纪祖父能干,按京城分家规矩分了三成,也是大富户,怎可能半年就嚷着没了吃穿?


    曹氏一噎,她能说公爹攒下的家底,几年就被夫妻糟蹋大半?余下那部分,大侄子分家铁面无情,多一分不给?


    他们已不是超品候家了,可惜奢侈惯了,努力减还是耗费甚巨?


    曹氏今日不过刻意穿旧衣罢了,她新衣裳还是做的,毕竟日常吃喝穿不过小头,花费多的是其他。譬如,纪宗贤爱附庸风雅,爱出门买买古画古董的,母女几个也要添上佳首饰等。


    曹氏反驳不了,脸色忽青忽白,霍芷潼恍若不见,继续不紧不慢道:“我昨儿才进门,若有什么情况说得不对,请二婶见谅。”


    是啊,她昨天新嫁,现在是会亲宴,曹氏你该不会不知道吧?大喜头上,你哭丧着脸干什么?


    不软不硬的话暗藏机锋,霍芷潼笑意盈盈,不见半点不悦,余光若有似无瞥了何太夫人一眼。


    大孙子媳妇会亲宴被搅糊,你这祖母就干看着?


    明明霍芷潼说话温和,笑意微微,偏何太夫人就听出别样意味。


    她浑浊老眼一扫,心头一凛。


    这个孙媳妇是个硬茬子!


    她就知道,那个八字不合的大孙女,就不会给她选个合心意的孙媳妇。


    纪婉青是当今皇后,何太夫人趋吉避凶,不敢泄露分毫不喜或不满,但这并不代表她表里如一。


    不过不管如何,她现在却不能不接茬。


    “老二媳妇,今儿什么日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分家时该给你们的,都尽给了,余下的不干你们的事,你们也莫要惦记!”


    一直眼皮子微微耷拉,状似人老耳聋的何太夫人反应敏捷,登时大怒呵斥,二房现在能倚仗的就只有这老太太,曹氏赶紧请罪。


    婆媳一个骂一个请罪,很是热闹,人数稀少的纪氏宗亲女眷鹌鹑似的,不敢掺和进去。


    霍芷潼端坐一旁,含笑旁观了片刻,才不慌不忙打圆场,毕竟这是她的会亲宴,过了她面子也不好看。


    插曲结束后,就没有出过幺蛾子了,不过气氛多了些异样,察觉孙媳妇太不好拿捏的何太夫人,即使强撑笑脸,也有些不大自然。


    霍芷潼恍似不知,等散宴后,她与夫君把老太太送回延寿堂,才折返主院。


    “你做得对。”


    回到屋里后,夫妻坐下,纪明铮挥退下仆,与妻子说话。


    他单沉默不语,气势就将纪宗贤压得死死的,前面风平浪静。不过靖国公府在他牢牢掌控中,后面发生的破事,他也马上就知悉了。


    二房现在已折腾不起浪花,偏一棒子打死不合适,只能让他们偶尔出来恶心恶心人。


    先对霍芷潼的表现给予十分坑定,接着他严肃地道:“你是靖国公府当家主母,无需顾忌任何人。”


    他纪明铮的妻子,站在自己家中,不需要受任何人掣肘。


    一句话,就给霍芷潼打了一剂强心针。


    “后宅家务现由荣叔掌着,你这几日有了闲暇,就接过来。”


    纪明铮让妻子接掌中馈,霍芷潼点头,“定不负夫君所托。”


    夫妻俩还不熟悉,他尽量放缓声音说话,随后又嘱咐一句,“祖母喜静,你也要打理家务,请过安便罢,莫要多打搅。”


    说起何太夫人,纪明铮眸底闪过一抹幽光,祖母这半年的些微变化,他不是不知道,不过些许疥藓之疾,他没放在心上。


    早有了心理准备不是,因此哪怕心里更疏远,表面也一如寻常。


    不过如今看来,老太太似乎有越来越左的趋势。


    这是父亲的生母,也是疼了他二十年的祖母,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可能做什么,只不过,纪明铮唇畔还是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道。


    霍芷潼心照不宣应了。


    瞥见他唇角的笑,她忽然有些难过,不为什么,只为她认为,英雄不该遭遇这些。


    出身武将世家的她,尤其知道他们的不易,保家卫国,甚至为国捐躯,只是若他们在外或身故后,家小还要遭遇一再压迫,这让人情何以堪?


    此情此景,实在很让人难受。


    心头有憋闷,霍芷潼罕见脑子一热,竟做出一个从没心理准备的动作,她纤手探向前,握住他放在高几上的一只大掌。


    他立即看过来,她盯着他的眸子,很认真道:“夫君无需在意他们。”


    你还有真心在意你的人,譬如,皇后娘娘。


    纪明铮听懂了,笑意浸入眼底,“嗯。”


    他反手一握,将那只玉白纤手牢牢握在掌心。


    这一天过后,夫妻间相处多了一丝默契。


    日子晃眼过去,夫妻虽新婚,但各有忙碌,纪明铮公务不少,霍芷潼则忙着熟悉夫家,接掌中馈。


    靖国公府人口简单,就三个主子,她在阁时学过各种知识,也实践过,如今上手不难,很快就将家务打理得整整有条。


    日常基本没啥烦心事,何太夫人顾忌大孙子,碰过几次软钉子,太婆婆威风没抖起来,就暂时偃旗息鼓了。


    夫君地位高,小姑子是皇后,外甥是太子,赴席饮宴也没有欺生的没眼色者。


    小日子过得挺舒心的,硬要说有啥幺蛾子的话,那就只有一个月总登门几次的二婶曹氏。


    霍芷潼腰杆子硬,手腕也不缺,二房虽然恶心了点,她应付却游刃有余。


    这算不算一种另类的生活调剂。


    她以为二房也就这样了,偶尔蹦跶一下,最多也就从何太夫人手里抠点私房。


    谁知,结果还是出人意料。


    事情就发生在小妹纪婉湘一家返京当天。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哥哥的番.外明天还有一章,接下来就是婉青一家的,大概有一到两章吧。


    还有,亲亲们,明天木有双更了,因为阿秀还在考虑婉青一家的番外呢,咱们先日一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