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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子妃的荣华路》 121、第 一百二十一 章
为了不露破绽, 耶拉说的是鞑靼语,然而经常与鞑靼打交道的大周将军们, 或多或少都能听懂一些。
有人找上门报父仇挺正常的,毕竟穆怀善驰骋沙场多年, 砍杀的鞑靼军士实在不计其数。
“来得好!”
高手看高手,一眼便知, 眼前这络腮胡明显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穆怀善许久未曾遇上,他兴奋极了, 立即大喝一声,同时他一踢马腹,提刀急速迎了上去。
“哒哒哒!”
双方胯.下, 都是膘肥体壮的好马, 短短距离瞬息即至。
“砰”一声,两柄大刀猛然碰在一起, 竟有微微火花迸溅。
由于战场的特殊性, 大将们用的刀体积很大。一个长长刀柄, 伸出宽厚的刀刃,大周刀的刀刃相对直点, 而鞑靼这边着弯点, 不过无一例外,都非常非常的沉重。
碰撞起来也格外震撼人心,沉沉的金属交击之声,骤然小范围响彻这片战场。
耶拉穆怀善二人从戎多年, 大刀这点重量早已不放在眼里,两刀一相触,立即提气欲压到对方。
可惜两人旗鼓相当,俱未能占据上风。
马蹄声“哒哒”,毫不停歇,二人交手一招,立即错身而过,互换了位置,又立即提缰转过身来。
“好!”
穆怀善虎口发麻,可见耶拉劲道之大,与他是不相上下,他很久没有遇见这般功夫精湛的对手了,一时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战意熊熊。
“来得好!”他神色一正,漫不经心之意尽去,盯着眼前年轻的络腮胡,傲然道:“要报父仇,尽管来!”
“要取我项上人头,有能耐就放马过来!”
穆怀善渴望屠戮强者,亦不排斥被同等本领的人杀死,相反,他很热衷与这种光明正大的对战。
畅快淋漓的战斗,能彻底释放心中蛰伏的暗兽,他惬意极了,所谓燕山遁离之事,早被抛在脑后,只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络腮胡。
耶拉并没有穆怀善这么好的兴致,眼前的是杀父仇人,他只欲亲手刃之,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其余的情绪,他并没有。
他并不吭声,只紧紧盯着穆怀善,一提马腹,立即疾奔过去。
二人立即展开激战。
耶拉一刀横扫,重若千钧,穆怀善立即一个后下腰,刀锋堪堪贴着他的腹部过去。
刀锋一过面门,他立即翻身坐起,扬起大刀,当头劈去。
耶拉战场经验十分丰富,不等招式使老,立即猛一提刀柄,刚好迎上当头劈下的刀锋。
“砰”一声沉响,耶拉虎口崩裂。
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他接这一招,力道全压在下位,虎口首当其冲,立时鲜血溢出,染红甲胄。
耶拉毫不在意,仿佛痛感俱无,他立即错身避过刀锋,手里猛一旋转,顺势削向对方胸膛。
大将的铠甲很结实,但也并非坚不可摧,穆怀善虽立即往后一缩,但仍晚了些许,铠甲被刀锋撕开,胸膛也被开了个口子。
这伤口颇长,但好在不深。
鲜血顷刻涌出了,“滴滴答答”落在铠甲上,以及骏马的项背之上。
穆怀善见了红,非但不忌惮,反倒一下子激动起来,他鼻翼微动,嗅了嗅自己鲜血的味道,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
这是兴奋的。
“好!看刀!”
穆怀善毫不顾忌伤势,大开大合更甚方才,交战更加激烈,两三百个回合下来,双方都挂了彩。
耶拉伤了左上臂,伤口颇深,隐隐能看见骨头,但他攻势非但不减,反倒愈发凌厉几分。
眼前是杀父仇人,这一次不能亲手复仇,怕是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甚至很庆幸自己潜入鞑靼,否则,对方即便受国法制裁,也远远及不上亲手杀死泄恨。
穆怀善背部又添了一道伤痕,这次深了些,又恰好正好在肩胛骨上,时间一长,不免有些影响行动。
也不是影响很大,只是高手过招,差一点就可能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耶拉渐渐占据上风,他没有喜悦,反倒更加沉下心,专心致志眼前战局。
最后,他连续劈出三刀。这三招刀刀连环,每一招暗藏变化,是他根据祖传刀法,近些年来自己琢磨出来的。
父亲当时还在,曾欣喜夸赞一番,并指点完善了一些不足。
这位置,这距离,正好可以用上这连环三刀。
三刀声势如虹,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穆怀善,耶拉时机也选得十分之好,后者招式用老,回刀抵挡缓了些。
穆怀善经验丰富,勉强退身,堪堪避开第一刀,随后格挡了第二刀。
到了第三刀时,由于耶拉刀锋角度刁钻,他回手格挡却拉到了肩胛骨的伤口,动作不由自主的缓了缓。
就是这个时候!!
耶拉黑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烈光彩,厉吼一声,“贼子,今日就是你偿我父命之时!”
他满腔激愤,动作尤要更快几分,大刀猛一变幻方向,由下往上,斜劈穆怀善颈间。
“噗嗤”一声刀锋划开皮肉的轻响,紧接着,“咯”一声骨头被砍断的脆响,耶拉刀锋过处,一道殷红的热血喷溅而出,撒了他满头满脸。
他却不在意,只不错眼盯着那颗凌空飞往半空的头颅。
耶拉虎目含泪,胸膛剧烈起伏,他终于亲手砍杀敌人,为父报仇雪恨!
他粗粗喘息半响,立即打马上去,一手接住头颅,以头发将其挂在马鞍后,随身带着。
这不但是仇人,还是战功,有利于他在鞑靼更进一步,好获取更深入的情报。
战场之上,不容喘息片刻,耶拉刚刚挂好头颅,便立即抬首望向前。
霍川正驱马而上。
战场上,是有些不成文的规矩的。其中一条,就是双方两名大将正在对战时,即便有第三员大将在现场,也不能轻易插手。
一拥而上这种行径,十分让人鄙夷,即便赢了,也会名声扫地。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万一己方大将眼看就要被人砍杀,不论如何,都会奔上来帮忙的。
大将培养不易,折损一个都让人痛心疾首,到了关键时刻,名声远远没有己方利益来得重要。
况且,涉及大利益,大家都这样办的,于名声妨碍就不大了。
所以,霍川一直在不远处,一边砍杀敌军骑兵,一边观战。
他听到那句“偿吾父命来”,他已经十二万笃定了,心一直悬着,好在最后是耶拉取得胜利,顺利杀死穆怀善。
双方一直旗鼓相当,并没显示出明显败势,耶拉是窥见机会才成功复仇的,所以霍川一直没有过去帮忙,也很说得过去。
不过,穆怀善战死后,他再不打马上前,就明显露陷了。
于是,霍川一边吩咐心腹,把穆德等人立即钳制并拿住,一边就冷着脸驱马奔过去。
耶拉有很短暂的怔忪,眼前这位国字脸的中年大将,是他父亲好友,待他亲如子侄,幼时还常常指点他武艺,他一贯很亲热称对方为“伯父”。
如今,二人竟兵戎相见。
“贼子竟敢砍杀我大周大将,且吃我一刀!”
霍川一刀劈来,耶拉下意识一挡。随即他一怔,对方看似刀势凶猛,但实际交击后,他却发现力道并不似表面那般大。
否则,刚大战一场的他,接得肯定吃力许多。
“我稍后露个破绽,你赶紧戳我马目,然后立即离开。”霍川见耶拉目露疑惑,忙压低声音嘱咐。
他瞥一眼对方左臂伤口,将血染红一片,显然伤口不小,不禁蹙了蹙眉,“你这伤口得赶紧包扎。”
对于一个武将而言,双手是很重要的。
四目相接,一切无需赘言,耶拉虎目一热,险些落泪。
在他刚恢复记忆的时候,因通敌者身份不明,昔日父亲好友,他一个不敢联系,唯恐撞了个正着。
后来,真相明朗,他却有了东宫依附,且随着官职升高,愈发谨言慎行,不敢轻易联系其他人,唯恐信笺被截获,露了行藏。
如今,霍伯父却一眼把他认出来了。
真的很好。
“嗯,我知道的。”
耶拉忍了忍目中热意,低声回道。
二人很有默契,一边状似攻势凌厉地交战,一边不时错身说话,霍川随后又问道:“你如今可有不便之处?”
当高级暗牒不是那么轻松的,他唯恐对方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忙抓紧时间询问。
“并无。”
耶拉一个旋身避开刀锋,随即还了一招,霍川提刀格挡。二人面对面,凑得极近,他嘴唇飞速蠕动,低低说:“殿下已安排妥当。”
这里的殿下,当然说的是东宫皇太子殿下,与先前猜想一般无二,霍川闻言放下了心,喜道:“这就好。”
这为他日回归,是铺了平坦大道,也不需要再多加干涉了。
霍川放心之余,又想起太子妃姐妹。
他身处边关,仍十分关心故友之女,可惜侯府庭院深深,皇宫更是深似海,他打听消息已很难,更是无从插手。
不过,想来肯定比身处鞑靼的侄儿容易些。
东宫添嫡子,皇太子遣人将太子妃母子接到蓟州,这些大事他都知道。
霍川张嘴欲言,但扫了眼耶拉臂上伤口,罢了,这些事改日也能知晓,先包扎伤口吧。
“既然如此,你赶紧回去包扎一下,莫要留下后患。”
此话说罢,霍川立即露了个小小的破绽,耶拉迅速抓住机会,刀尖一挑,刺中对方□□骏马左眼。
统帅战马,当然是难得良驹,兼上阵经验丰富,它本是临危不惧的,但骤然被狠戳一下眼睛,反应还是会很强烈。
它立即长声悲鸣,四蹄凌乱。
通人性的良驹难觅,霍川耶拉实则十分肉疼,但为了毫无破绽脱身,不得不为。
二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趁着霍川后退,耶拉立即一扯缰绳,掉转马头迅速离去。
等霍川控制住马匹,耶拉已经走远,被层层鞑靼骑兵掩护着,消失了身形。
他一颗心放下,面上却大怒,“好一个卑鄙鼠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腿儿都走细了,很累很累,然而却突然文思泉涌,于是赶紧撸了一章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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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 一百二十二 章
傍晚时分, 双方鸣金收兵,刚好耶拉与霍川交战后, 顺利“脱身”。
他上臂的伤口确实挺深的,血流了不少, 为谨慎计,还是立即到军医营包扎为好。
这伤势堪堪处理妥当, 耶拉还在听军医嘱咐尽量少些用力, 便见医帐帘子被猛地一挑,一个魁梧身影大步跨进。
“耶拉兄弟, 大汗召见你。”
耶拉奋战三百回合,艰难砍杀了穆怀善之事,现已经传遍整个鞑靼营地了, 可汗闻讯大喜, 立即召见这名悍将。
此事实在不小啊。
鞑靼与大周常年对峙,屡屡大战, 对于敌方那些出名战将, 是耳熟能详的。
穆怀善是大同都指挥使, 一块极硬的骨头,死在他手里的鞑靼将军不少, 鞑靼对此人咬牙切齿, 偏偏暂无人能拿下他。
如今,耶拉将其砍杀,如何不振奋人心?
这是大功,可汗对这位小将极其欣赏, 命人等他伤势包扎好了,就召到王帐来。
来的人是可汗心腹胡和鲁,这名鞑靼统帅相当欣赏年轻有为的后辈,也不端着,自动请缨亲自来找人。
耶拉见了他,十分诧异,忙站起来,“大人,末将何德何能,劳大人亲来。”
“哈哈哈,我怎么就来不得?”
胡和鲁惜才,态度亲近,并无架子,仔细询问军医几句,确定耶拉的伤没有后遗症,大笑道,“耶拉兄弟,大汗还等着,我们边走边说。”
“好!”
鞑靼民风彪悍,不论军士还是百姓,作风皆粗豪,耶拉也不废话,立即应了,跟了出去。
王帐距离并不太远,胡和鲁耶拉二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
通传刚进去,便听见可汗豪迈大笑声响起,随后帘子一掀,对方亲自出帐,迎接这位年轻的勇士。
可汗端详耶拉,后者英气勃勃,身躯扎实,恭敬有礼却不失豪爽,他十分欣赏。
太好了,鞑靼十分需要年轻有为的大将,好教统帅层不断档。
耶拉砍杀大周名将,这一举动证明很多东西,可汗毫不犹豫,“即日封耶拉为昭勇大将军,掌罕和上万户府。”
鞑靼仿大周制,也有官品官衔,昭勇大将军正三品,耶拉这个年纪能被封,实在相当了不得。
至于上万户府,则是鞑靼官署名,等于大周的宣府大同等地,底下直接统兵,人数还不少,鞑靼现如今也就十八个万户府。
耶拉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直接晋身鞑靼统治阶级最上层人物,足可见鞑靼可汗对他的欣赏,以及器重。
“末将领命,谢大汗大恩。”
耶拉利落单膝下跪,锵声应了,面上难掩激动,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赏析大恩。
可汗哈哈大笑,“好!快快起来。”
他亲自俯身,将眼前青年搀扶起来,末了,又关切看了对方刚包扎好的臂膀,问道:“这伤可有大碍?”
对于一个将军而言,手臂是不能落下病根的。
“回禀大汗,末将无事,这不过小伤罢了。”
耶拉面上犹带激动之色,但到底为人沉稳,已经镇定下来了。
这般心性实在难得,可汗胡和鲁见状更加满意。
“大汗,我们该商议一下,明日的作战计划。”
这个是头等大事,好好收拢一番小将的心,见成效显著,胡和鲁便立即话锋一转。
可汗颔首,“快快去请诸位将军过来。”
亲卫立即领命而去,胡和鲁拍了拍耶拉的肩膀,与他一同跟在可汗身后,在王帐选了个位置落座。
胡和鲁位置当然在可汗右下首,而耶拉,则选了个末座坐下。
他眼睑微垂,掩下一闪而过的精光,事前猜测得没错,当场斩杀穆怀善,一可亲手报父仇,二者,则籍此彻底打入鞑靼大军核心圈。
他成功了。
可汗一声令下,刚刚下战场,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将军们都来了。大伙儿一身汗渍血污,不过非常时刻,谁也顾不上这些。
进了王帐,给可汗见了礼,诸人纷纷转身落座。
耶拉这么大一个生面孔,当然忽略不过去,只不过,能在这里的人,消息没有不灵通的,立即就将那名斩杀大周悍将的年轻勇士联想起来了。
籍此关键时刻,已方能出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小将,大家都很高兴的。
对方能坐在这里,显然已经得到了提拔,鞑靼一贯佩服有能耐的人,于是,很自然就接受了,并笑着鼓励一番。
耶拉应对自若,恭谦而不卑微,十分豪爽,让人心生好感。
“好了,诸位。”
可汗面带笑容看着,等下面寒暄了一番,他就开口道:“下面,我们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战事。”
说起这个严肃的话题,下面安静下来,胡和鲁沉吟半响,道:“大汗,自蓟州撤军以来,我方一直处于劣势,若是不能及时改变,只怕……”
他最后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在座没人不懂,现鞑靼不仅仅在对阵时稍处下风,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营地。
鞑靼当初被迫向燕山靠拢,运气极不好,进入了一个环形并微微凹陷的盆地,在这地方扎营,给冲锋带来不小障碍。
且包围过来的的山势,还基本高大陡峭,骑兵并无法翻越。
大周营地在几个缺口扎营,七十多万大军一望无际,要想正面突围,只能硬拼,即便成功也必损兵折将无数。
这并非可汗的初衷。
“乌力吉,你那边今日情况如何?”
这位乌力吉,坐在可汗的左下首,是后者十分倚仗的另一铁杆心腹。
他在今日大战前,领了军令,伺机冲一冲包围圈其中一个缺口,试探一下乘机突围的可能性有多大。
“禀可汗,欲声东击西突围很难,大周那边似乎早有准备。”
高煦早已料想到这一点,即便大战,几个缺口也放了重兵防守,乌力吉冲刺几轮,损伤不小,却看不见丝毫趁机突围的希望。
他将情况往轻了说的,但在场诸人都颇为了解他,见他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汗脸色阴了阴,对大周皇太子咬牙切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的粮草支撑不了这么久。”
鞑靼被围困,粮草供给路径等于被截断了,七八十万大军一天吃喝用度惊人,即便可汗事前准备很充分,如今营中剩下的粮草也只够十天左右。
这十天里,必须想到解决方法,否则,就只剩下强行突围这条路了,届时损伤起码过半,这是大家都不想看见的。
他浓眉紧蹙,侧头问身伴侍立的一男子,“阿木尔,本汗命你办的事,可有进展?”
耶拉早就留意到这个人了,这人身上盔甲与他们有些不同,是王宫护卫样式的,他猜想,对方应该是王宫护卫统领阿木尔。
如今一听,果然是他。
这位王宫护卫统领阿木尔,就是当初发现许驰等人踪影,并率众追赶了大半个王都的那人,武功极高,心细胆大,观察入微,尤其擅长防守工作。
可汗很信任他,这次出征,带了他贴身护着守卫。
能委派给阿木尔的任务,必然相当重要。
耶拉眸中精光一闪。
他曾想过在鞑靼大军的粮草动手脚的,但可惜粮草专人防守,十分严密,他根本没有任何借口靠近。
他只得蛰伏下来,等待其他机会,如今看来,似乎是等到了。
耶拉心跳微微加快,但面上依旧不露端倪,只随诸人一起看过去。
“回可汗的话,事情还算顺利。”
任务刚刚完成,阿木尔原本想等晚一些,独自给可汗禀报的。
只是,如今既然被当众问起,那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毕竟,能在场列座的诸将,都是鞑靼的栋梁,可汗信重的心腹。
“大营背后的燕山,一共有十七条通路,其中十条太过崎岖,并不适应行军。”
诸将听了个开头,立即明悟。鞑靼大营被大周大军围堵,既然前路不通,就不免往背后的燕山想办法了,不论是突围或者突袭,有合适的路径,都是好的。
只可惜,燕山莽莽丛林,怕是好路径难寻。
果然,阿木尔随后又说:“剩下的七条相对平缓,可供骑兵行走,然而俱十分狭窄。”
“其中三条仅能供一骑独行。”这三条根本没用。
“有一条能供两骑并行,又有两条能勉强供三四骑并行,可惜十分拥挤。”
三四骑并行的路本十分小,七八十万大军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再加上骑兵拥挤的话,无法掉头,遇上突发事件就完了,这三条也基本没用。
可汗及诸将听了,眉心越蹙越紧,但好在,阿木尔把相对好的情况放在了后面。
“最后一条,开头狭窄,只能三骑并行,但走了五六里就宽敞了,基本能供五骑并行,相对宽松,骑兵能掉头,有些宽松的地方,甚至能容六七骑并行。”
“这条路在燕山中蜿蜒,有些凹凸,粮车行走极不易,但急行军还是可以的,约摸四日,先头部队能顺利抵达出口,出口就在北河附近。”
北河,是鞑靼临近燕山的一座城池,距离战场得绕一大个弯,大概得走七八天,从燕山穿行,还省了不少时间。
当然,这是小股部队才有这个效果的,若换了七八十万大军,肯定大路好走。
阿木尔等人也是拼了,为了刺探路线,施展轻功,几日就走了一个来回。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们可以从这路径撤退。”
说话是胡和鲁,这位征战多年的名将松了一口气,毕竟战争这玩意,不是每次适合破釜沉舟的,现在这情况,有条退路更好。
当然了,这退路能不用就不用,毕竟路径太过狭小,前锋抵达北河,后面还有半数兵马没上路呢。
他松口气是因为可汗,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有情况,护着可汗撤离是必须的。
现在这战况并不算太好。
诸人面色稍缓,可汗随即又问:“阿木尔,那突袭大周的路径,可有合适的。”
耶拉眸光闪了闪,表面不动声色,实际耳朵高高竖起。
却听到阿木尔立即回道:“禀大汗,有。”
他心头一凛。
123、第 一百二十三 章
可汗交给阿木尔的重任, 是潜入燕山,寻觅可供撤退或者突袭的路径。
其实, 他更希望有的,是后者, 毕竟堂堂鞑靼可汗亲征,被打得落荒而逃, 实在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对兵力也是大损的。
鞑靼与大周的营地,其实都在燕山脚, 只不过鞑靼凹陷进去,被大周包围了而已。
既然要包围,不可避免, 大周营地也得有几块地方紧紧贴着燕山丛林, 才能不教鞑靼大军轻易突围而出。
这种情况下,若是燕山能有路径贴近大周营地, 并能顺利让鞑靼兵马潜伏过去, 杀前者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趁此混乱, 里应外合,让大军立即强势突围而出。
鞑靼被围之困, 顷刻可解。
突了围以后, 到了开阔之地,骑兵冲杀没有障碍,后勤供给也上来了,就能处于不败之地。
之前这任务, 曾经交给过胡和鲁。他命手下人查探,可惜一般将士,根本无法轻易理清莽莽丛林,进展极慢,大军等不及了,于是后面才转交给阿木尔。
阿木尔在可汗登顶之前,是后者的暗卫首领,诸多本领集于一身,他领着手下人去探寻,果然很快就有了成果。
这突袭路径,真的是很无意发现的,是混在那几条仅供独行的羊肠小道中。
阿木尔本来没有找到突袭路径,很失望,但他也只能先亲自去探查那条撤离路线,确定此路通畅以后,他飞速折返,回来时刚好是今天上午。
当时战局正酣,一群人本领确实高,但混在千军万马中,实在不大见效果的,他也没有死心,干脆领着底下人,再次在燕山中摸索,看是否能错眼的地方。
这么一找,还真让他找到了。
莽莽丛林,变化莫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惊叹万分。
从一个不起眼的洞窟进入,竟是一条长长的天然地道,出了地道,进入干涸的峡谷河道,两边山峰高耸入云,根本无法往见最顶端。
穿过极长的峡谷河道,尽头是长满野草的狭窄小道,类似“一线天”,但要比一线天宽敞不少。这条路不知多少年无人行走,出口有草有树,从外面看来,根本无法分辨出这里有路。
一线天出来后,再沿着坡底走七八里,就是林木稀疏的燕山边缘了,眼前就驻扎着大周大军。
“好!非常好!
诸人大喜,简直是久旱逢甘霖,瞌睡遇上了枕头,现拨开乌云,头上顶着的,果然就是青天。
可汗连声叫好,有了这条极为隐蔽的突袭路径,不说立即战胜大周,最起码成功突围是没问题的。
鞑靼骑兵极悍勇,一旦到了开阔地铺陈开来,战况立即能逆转。
可汗毫不迟疑,立即安排清理一线天内部杂草,再遣精兵连夜进驻,埋伏在峡谷河道,待一声令下,立即突袭。
“胡和鲁,明日照常与大周交战,不得露了端倪。”
据阿木尔所言,这峡谷河道还算宽敞,但开头那个洞窟通道就狭窄了些,也就堪堪几骑并行,要埋伏下足够的突袭兵马,需要时间。
可汗心中快速估算一下,得约摸一日左右。这样也好,突袭定在明天深夜,夜黑无光,更添便利。
明日鸣金收兵后,外面的大军立即调遣起来,大部分往突袭点靠近,一等大周营帐乱起来,立即可以强攻突围。
里应外合,大周大军骤不及防,如无意外,天明前,鞑靼便能突围成功。
“末将领命!”
胡和鲁难掩激动,细细听罢可汗安排,再添加一点自己意见,计划落实后,他立即站起,匆匆退下,调遣突袭兵马去了。
“诸位也累一天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可汗大悦,郁色一扫而空,红光满面,目光扫过耶拉臂上伤口,不放心嘱咐两句。
平心而论,鞑靼这可汗,是个不错的领导者,有野心有能力,还很礼贤下士,关怀爱惜自己的心腹。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于耶拉而言,眼前是雄心勃勃,意欲侵略他家国的贼寇,他痛恨入骨。
不过,他此刻面上毫无破绽,成功演绎了一个激动的小将,俯身行礼应了,才随诸将一同退出王帐。
耶拉刚升官,营帐还在原来位置,没来得及搬迁,他不在意,与诸位大将告别后,就回去了。
他刚转过身,眸色便沉下来了。
不得不说,阿木尔寻找到的这个突袭路径,真的直击要害,按可汗双管齐下的策略,突围基本没有问题。
若鞑靼真突围成功,大周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就没了,届时损兵折将,亦未必能达到同等效果。
他既然知道了,怎么可能允许对方成功?
皇太子说了,非到要紧关头,不可轻易传信,以免露了行藏。
现在已到了必要之时,只是避免暴露身份却更显重要,毕竟官职越高,越凶险。
耶拉回了营帐,借口洗漱屏退亲卫,匆匆写下一封密信,他端详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时,剑眉却微微蹙起。
就这样传信,不大妥当。
自从可汗行踪暴露后,鞑靼大营的细作排查工作严苛到了极点,即便自己人潜伏得深,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这张信笺一旦落入鞑靼人手中,重要情报无法传递出去,对大周影响极大,而耶拉也彻底暴露了,毕竟当时在场的生面孔,只有他。
其余人在一起商量多年了,也没见泄露过消息,偏你一来就打开缺口,你不细作谁细作?
耶拉身处鞑靼大营腹地,一旦暴露身份,任他武功盖世,结局是必死无疑。
他不想死,他渴望不久的将来回归大周,祭奠父母,与血亲团圆。更希望这密报顺利传到皇太子手上,一举大挫鞑靼,取得胜利。
成功近在咫尺,错一脚却粉身碎骨,现已到了这个关键时刻了,耶拉不得不慎之又慎。
他想了又想,又提笔写了几纸信笺,上面的内容一模一样,虽也是说相关的事,内容却浅了很多。
这信笺是以一个中级将领的身份写的,简单说了鞑靼夜间悄悄调遣兵马,往燕山方向而去,不知意欲何为。
没有提到突袭。
欲提高袭击突围的成功率,可汗安排潜入峡谷河道的兵马不少。亲身参与的,驻扎在附近的,能得到表面消息的人不在少数。
扩大嫌疑人的范围,目的是用作烟雾.弹,掩饰真正的传信。
耶拉匆匆洗漱完毕,也没歇息,而是按照惯例出了营帐,视察手下兵马情况。
这个过程中,他将所有真假密信都放出去了。
真密信连同其中一份假密信,交给最后一个暗牒,这人身份最隐蔽,又有了前头伙伴的掩护,他顺利送出信报的可能性极大。
完事后,他镇定自若回了营帐,躺下歇息。
到了半夜,隐隐喧哗声起,在寂静的夜色中传递得极远。
耶拉警醒,心里还存着事,睡眠本就十分浅,声音一起,他立即翻身坐起。
“何事喧哗?”
亲卫急急忙忙过去打听了,耶拉掀开帘帐一看,见远远的大周大营无动静,显然并无夜袭,他心下当即一沉。
这是鞑靼自身的异动,在结合自己之前送的信笺,他剑眉紧蹙,大掌倏地攒拳,片刻才强自松开。
探听消息的亲卫很快回来了,耶拉望见他独身一人,心头这才微微松开。
“回禀大人,说是查出了细作,已经押进可汗王帐了。”
亲卫是新贵耶拉派来的人,出了事,大将先遣人来探听消息挺正常的,因此他得到的消息很确切。
“细作往大周传密信,上面说我方夜间悄悄调遣兵马,往燕山方向而去,不知意欲何为。”
“可汗雷霆大怒,正要连夜审问。”
亲卫面带愤恨,“不知他上峰何人,竟能知道秘密调遣兵马,万幸截住了,不然我方将吃大亏。”
果然是烟雾.弹起作用了,那么说,真密信就该顺利传回大周才是。
耶拉虽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一个同袍牺牲了。
他心绪复杂,面上却及时露出合适表情,大怒道:“好一个胆大包天的细作,莫不是欺我鞑靼无人?”
按照常理推断,这个传消息的细作将领,应是暴露可汗行踪的那人。“这人”导致鞑靼痛失蓟州,折兵损将,落入如今局面,痛恨至极才是耶拉该有的表现。
“必须撬开此人的嘴,看到底是何人敢一再泄露军机?”
耶拉痛斥到位后,扫了一眼亲卫及巡逻军士万分赞同的表情,立即往可汗王帐赶去。
他到的时候,可汗正勃然大怒,因为被抓获的那个小细作死了。
此人心知此事凶险,出门前在舌下藏了一颗毒囊。
他被抓获后,后槽牙第一时间被取下来了,就是为了防止藏了毒囊。
没想到后槽牙没毒囊,舌下却有,等进了王帐后,看守稍稍放松警惕,他就立即动了腮帮子,把毒囊咬碎。
这毒很厉害,细作立即七孔流血而亡。他身居中级将领之位的上峰没查出来,连联络方式也不得而知,好不容易抓到的线索断了,可汗当然怒。
耶拉过去的时候,远远看见细作尸体被拖出来,他闭了闭目。
牺牲已无法避免,希望密信能顺利传抵大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最后一战,阿秀目测,周末耶拉该回归大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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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们,明天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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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 一百二十四 章
夜幕漆黑, 如同泼墨,燕山脚下的大周营地篝火熊熊, 一队队执矛兵士甲胄分明,有条不紊地巡逻着夜色中的营地。
征战了一整天的兵士倒头就睡, 密密麻麻的营帐安静无光,远远望去, 只有一处营帐灯火通明。
这位置处于大军腹地, 正是皇太子大帐,太子殿下连夜领诸大将商议战策。
“鞑靼的粮草应该差不多了。”高煦环视下首一圈, 缓缓说道。
鞑靼自从被围燕山以后,粮草运输路径就被截断了,战役不断, 最起码也得给士兵吃饱饭, 这种情况就是战前准备再充足,粮草使用再精打细算, 也差不多了。
明日的作战计划, 已经商量妥当, 他随即话锋一转,“诸位, 按照先前暗牒传来了鞑靼粮仓的大致规模, 粗略估算,鞑靼粮草最多只能支撑十一二日。”
“鞑靼强行突围,必然在此之前。”强硬突围固然伤亡惨重,但到了将要弹尽粮绝之时, 却只能拼了。
鞑靼有七八十万大军,大周亦然,但后者要包围前者,兵力难免分散。
若鞑靼聚拢兵力,选定一个点突然发起猛烈攻击,就算损兵折将,恐怕最终还是会突围成功的。
大周要做的,就是估算出敌方最有可能突围的一两个点,在保证合围力度足够的同时,将剩余兵力重重放在这两点上,最大程度增加鞑靼突围的难度。
也最大程度歼灭敌军。
一旦鞑靼减员严重,即便突围出去,也不难对付,大周迅速反应过来后,就可以立即包抄追击,将其主力吃下。
届时,这次大战就基本告捷了。
“诸位将军征战多年,经验丰富,有何其他见解,尽管畅所欲言,无需顾忌。”
高煦气度斐然,不怒自威,却唇带淡笑,态度十分温和,帐中一部分将军们,虽昔日没怎么接触过东宫,但连日下来,已好感大增。
皇太子殿下心怀家国,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代天子亲征,又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以往,太子强于政务朝务,没想到,连军务亦如此杰出。
大战到如今,诸将对皇太子心悦诚服,已真心听其号令不可撼动,早非当初那一道“代天子亲征”圣旨之故。
“殿下,末将以为加重防守处,应是此缺口。”
说话的是张为胜,他拱了拱手,起身行至悬起的地形图处,点了一下。
高煦连同诸将一起看去,张为胜点的这处位置,地势最开阔,一旦突围成功,鞑靼大军能最快抵达平原,让骑兵立即发挥作用。
此处,确实是最好的突围地点。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
大家都很赞同,不过霍川想了想,随即补充道:“只是,鞑靼应也能推测出我等想法。”
毕竟,这缺口优势太大。
“殿下,我们是否应该多选一个点,好预防鞑靼大军剑走偏锋。”
“二位将军所言甚是。”高煦颔首,跟他事前想法差不多,“只是这偏锋之点,将军们认为该选在何处为宜?”
该集思广益时,他从不乾纲独断,将军们作战经验丰富,所提建议很宝贵,每一项,他都会认真思考,再考虑是否采纳。
这地点选择很重要,闻言后,将军们凝神细思。
高熙抬目,细细梭视地形图,沉吟半响刚要说话,不想,却被帐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来者是林阳,他这等身手的人,原走路不该有沉重的脚步声,这是他知道主子在内议事,故意走出来的。
“殿下,属下有急事回禀。”
“快快进帐。”
高煦听见他的声音,精神一振,林阳没有说具体什么事,明显就是需要避人耳目。
这种时候,这种局势,应该就是鞑靼方传回了密信。
耶拉有重要消息传回!
果然,林阳匆匆锦帐行礼后,立即呈上一封密信,“殿下,是他的来信。”
高煦颔首,立即拆开展信,垂目匆匆看过。
峡谷河道突袭,同时发起突围攻击,突围点还是最鸡肋的燕山脚,防不胜防。不得不说,鞑靼这计划完全出人意表,突围成功极高,恐怕还能将损失减到最轻。
对方一旦成功,最起码,大周目前最明显的优势是没有了。需要重新调整战略,拖长战线与时间,而效果未必有现在好。
万幸,耶拉及时传递了消息,清清楚楚,将他所知全部写在纸笺之上。
“好!非常好!”
高煦霍地站起,环视诸将,“诸位,若顺利,明后日将是此战结束之时!”
张为胜等人大喜,他们早猜测到,东宫在鞑靼军高中层有暗牒,方才林阳进来,他们就直觉是有最新信报,果然如此。
霍川更欣喜,看样子情报很重要啊,他侄儿果然顺利打入鞑靼核心圈。
太好了,侄儿回归后,道路将更顺利。
高煦剑眉微挑,这心腹喜形于色,他不意外。耶拉杀了穆怀善,他知道;霍川随即与之对战,后被对方使计逃脱,他也知道。
霍川多少真本事,他很清楚,显然这两人是认出来了。
既然霍川没问,高煦也不挑明,把密信给将军们传阅了一遍后,他立即开始排兵布阵,等明日鸣金收兵后,立即调遣到位。
“这应是最后一战。”
次日的大战,因大周鞑靼皆都心不在此,战况只能算一般激烈,彼此都想着,不让对方起疑就行。
申时过半,鸣金收兵,大家都安排一部分兵丁在前面掩人耳目,后面已经急急安排起来了。
鞑靼潜入峡谷河道的突袭兵马,已经差不多全部到位,就等外面大部队集结完毕,再悄悄往突袭点靠拢。
可汗踌躇满志,只待午夜突袭成功,立即突围。
至于大周这边,高煦正调遣重军防守在燕山脚。在他的战策里头,混乱是会有的,不过却不是因为遭遇敌军偷袭之故。
他命林阳亲自前去,已经将那个“一线天”找到了,然后将兵马埋伏在外面两侧的缓坡。
届时,先放先头部队过去,等对方以为突袭进展顺利,放了信号以后,缓坡兵马立即掩杀下,歼灭坡底敌军,再把一线天堵住。
然后,燕山脚下,大周自己制造混乱假象,诱鞑靼主力大军前来突围。
届时,前有霍川设阵领重兵拦截,后有张为胜率大军从后包抄,鞑靼大军落入陷阱,大胜之局可以奠定。
在双方密锣紧鼓的备战当中,夜幕降临,子时已到。
鞑靼埋伏在峡谷河道的突袭军,由发现路径的阿木尔亲自率领,这人耳聪目明,能最好完成任务。
“子时已经到了。”
约定的时辰已届,阿木尔屏住呼吸,仔细倾听一下外面动静,可惜高煦考虑充分,兵马埋伏在几里地以外,任他功夫再高,此刻也只能听见虫叫鸟鸣。
“勇士们!跟我冲!”
他一声令下,带头冲过最后一截掩饰的草木,冲出一线天。
寂静夜色中,纷乱的马蹄声格外响亮,掩盖住了精兵潜伏的极细微动静,阿木尔举着弯刀,沿着坡地,打马直奔山脚下的大周营地。
奔出六七里,便到了林木便稀疏起来,他往下眺望,只见燕山脚下篝火点点,一片寂静,除了巡逻军士以外,疲惫的大军早进入营帐,陷入梦乡。
阿木尔大喜,一挥手,领着身后军士一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大周驻地。
一行人来势汹汹,冲入营地立即砍杀起来,边缘的营帐冲出慌慌张张的大周兵士,被瞬间击溃。
大周营地已乱了起来,一切进展得很顺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阿木尔赶紧从怀里取出三支焰火箭,按暗号一长二短,立即点燃射上天空。
他射罢信号箭,刚准备继续冲杀,谁料无意间回头一晃眼,却发现山坡上正往下冲的鞑靼兵士已缓下来,从原来的密集一股,突兀变成伶仃数个。
阿木尔心头立即“咯噔”一响,可不等他想太多,身处的大周营地变化陡生。
无数个营帐立即被掀翻,穿戴整齐精神抖擞的大周兵陡然出现,将他刚领出来的这一二千骑兵团团围住。
阿木尔眼尖,远远看见远处有一身穿黄金锁子甲的青年出现,俊美高大,骑了一匹乌黑油亮的骏马,身侧重重守卫,定睛一看,头一个竟是大周统帅霍川。
这人难道是大周皇太子?
他还真猜对了,高煦淡淡吩咐:“弓箭手,立即就位。”
能冲下来的鞑靼骑兵不多,也就一两千,十轮八轮箭雨下去,任凭突袭者武功盖世,也得折在当场。
时间紧迫,把这些人干掉以后,还得布置混乱,引诱正奔过来的鞑靼大军主力掉入陷阱,必须速战速决。
弓箭手早就准备好了,霍川一挥手,“放箭!”
箭矢激射,如暴雨一般密集,不过两三轮,鞑靼骑兵已倒下大半,只剩阿木尔还领着少许幸存者,团成一团在顽抗。
林阳接过一张弓,搭箭上弦,瞄准目标,猛一松手,夹杂着强劲内力的箭矢直奔目标。
阿木尔全力挥挡当头箭雨,察觉情况为时已晚,“咻”一声破空之声后,那箭矢穿胸而过,扎在他的心脏处。
这位叱咤鞑靼王都多年的可汗心腹,僵直身体片刻,轰然倒下。
战场很快收拾完毕,并赶在鞑靼主力力到来前,伪装妥当。
胡和鲁等人盯着天空,一见焰火箭起,立即大喜,“可汗,成了!”
鞑靼可汗亦面露喜色,一扬弯刀,“赶紧进攻!”
若等大周反应过来,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优势就没了。于是,早集结好的大军,立即悄悄掩杀过去。
大伙儿好歹征战多年,也是很谨慎的,快到大周营地时,先稍稍停顿,观望一番。
远远望去,燕山脚这片大周营地一片狼藉,篝火翻,营帐倒,大周兵士尸体倒伏一地,鞑靼骑兵占据压倒性胜利,杀了敌人一个骤不及防后,已正往外围扩张了。
可汗及大将们这回真的是大喜了,突袭成功了!
“勇士们!杀啊!”
可汗一声令下,与胡和鲁耶拉等人一起,立即领着主力部队冲杀过去。
大周营地是冲到了,然而变化却始料未及。
那些“鞑靼骑兵””一听马蹄声近,立即打马,往深处一钻,换出来的是甲胄在身,密密麻麻的大周兵马。
借着残余篝火一看,大周兵马无边无际,重重围困,偏偏山脚这位置凹陷,往上冲杀费时费力。
这是被埋伏了!
诸人心头一凛,胡和鲁无意中往下扫了一眼,大惊失色,“阿木尔!”
能让这位统帅这般失声惊呼,原来他发现,地下倒伏的那些“大周兵”尸体,其中有一人露出侧脸,竟是阿木尔。
可惜不等他们多反应,那边高煦已经下令进攻。
呐喊声震天,可汗等人只能咬牙支应,“赶紧的,后军转前军,立即撤回营地。”
营地设有各种防御工事,退回去虽憋屈,但能好歹止住败势,将损失减至最低。
可惜祸不单行,没多久,飞马报上来,说后军遭遇大周重兵阻截,己方已被合围。
诸人心头沉甸甸的,大周准备充裕,看战局,事有不好。
可汗咬牙,“全力突围,先撤回营地!”往外突围太过艰难,只能先往里面想办法。
诸将齐齐应诺。
耶拉不动声色瞥了可汗一眼,再环视一圈漫山遍野的大周兵马,眸中闪过喜意。
计划很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耶拉就回归大周了!嘿嘿,二更马上来哦~125、第 一百二十五 章兵败如山倒, 说容易时,真的很容易。
鞑靼大军中了大周的埋伏, 又逢漆黑子夜,视野不广, 只听见敌人震天的喊杀声,前面一批接一批同袍倒下去, 后面难免人心涣散, 士气低沉。
要说打仗这事儿,士气真的很重要, 士气高昂时能一个抵两,而士气低落时,却未必能两个抵上一个。
大战一夜, 等到天明时, 鞑靼七十多万大军,竟已倒下了超过三分之一, 甚至有不少的一部分, 是混乱中被践踏而死的。
没有办法, 人都慌了,战马能不慌吗?
战马慌张一冲, 带倒步甲无数, 这种黑漆漆的混乱环境,倒下就站不起来了。
好在这种情况,天亮后好了很多,但问题是, 鞑靼此时颓势已很明显,只能被气势如虹的大周大军压着打。
这些一再南侵的强盗式军队,终于尝到了自己酿造的苦果。
鞑靼大军减员非常厉害,到了傍晚时分,只剩下十余万人,放眼望去,地上倒伏如山的尸体,基本都穿着鞑靼军服。
现在残余的,基本是精英部队了,但大家都很绝望。
“大人,我们得赶紧护着可汗,往燕山小道退去。”说话的是耶拉,他嘴里的“大人”,则是统帅胡和鲁。
鞑靼大军且战且退,经过艰难的一昼夜,终于回到原来的营地上,可惜防御工事早遭破坏,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阿木尔先前看好的小道上。
大周越到后面,兵力就越充裕,高煦早已下令,按照先前安排的那样,分批让兵士退下进食。
鞑靼兵却不能,手上的刀若慢一瞬,就得被大周歼灭。
这般,其实已算车轮战了。
对方体力充裕,人数众多,鞑靼即便苦熬到最后,恐怕也逃脱不了一个全军覆灭的下场。
耶拉粗粗喘息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等可以命丧于此,但大汗不能。”
“你说的对!!”
胡和鲁也是这么想的,“赶紧的,我们一起面禀大汗!”
两人一直护卫在可汗附近,距离也不远,一边挥刀开路,一边迅速往那边挪移。
耶拉表现可圈可点,方才还抓紧机会替可汗挡了一刀,大家并没有对他起疑心。
倒是那个被抓获的细作,再充当了烟雾.弹,前夜送出去的密信肯定不止一封,恐怕有顺利抵达大周皇太子手里的。
大周这位皇太子,开战以来的能耐有目共睹,他能成功推测,并设下埋伏,也不能说不合理。
可汗听了心腹大将们劝告,环视一圈底下已是强弩之末的兵马,仰天怒吼一声,最终下令,立即往燕山小径撤退。
胡和鲁耶拉二人,立即一左一右护在可汗身侧,贴身拱卫。
前夜王帐中议事的大将,不知现在还能剩下几个,因为大家都得统领自己麾下兵马,战场上,个人强不等于没有性命之忧。
胡和鲁是统帅,一直护在可汗身边,而耶拉则是在大战中,下意识地接近的。
他虽升了官,但时间太赶,麾下兵马没到位,原部众本来就排在可汗不太远,鞑靼一再收缩兵力,靠拢过来挺正常的。
耶拉紧紧护在可汗右侧,进了燕山,直奔小径,除了前头开路的先锋队,便到他们了。
进入小道的鞑靼军,明显松了口气,命是保住了。
耶拉余光窥了眼可汗,见对方虽面色阴沉,道神色好歹松了些,他心中冷冷一笑。
前夜的真密信里,他连同这条直通北河的山道一并写上去了,入口出口,道路状况,但凡他知悉的,都仔仔细细禀报上去。
你能想到率领残余部队撤逃,皇太子殿下能想不到吗?
耶拉虽无法接到消息,但他笃定,最后一处埋伏,必然在这小道中。
他猜对了。
高煦这两日,一直在布置这件事,在嵩山峻岭中设伏不易,先得勘测这条路径,等选好伏击地点后,还得调遣兵士埋伏到位。
等诸般事宜准备妥当后,已经差不多两日。
这个时候,高煦才下令,合围圈靠近燕山的位置,稍稍放开点口子,将鞑靼残余部队放进去。
他也没打算全部放进去,不然这路太窄小,前面的可汗就差不多能到北河了。
先头部队放进去,让鞑靼残兵都知道有逃生路径即可。这时候有了生的希望,兵心就散了,大周再猛攻一把没进去的残部,战斗基本可以结束。
至于最难拿下的鞑靼可汗,还有他麾下最精锐的亲兵,就交给燕山中的埋伏吧。
埋伏点不太远,小道蜿蜒了近二十里,就到地方了。
这是一个峡谷,原来是河床,现河水干涸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侧的小许,鹅卵石道路还算好走,就是两侧的山岭笔直了些,顶上的林木茂盛了些。
峡谷约摸二里出头,前后出口都是两侧高坡夹小道的地形,最适应设伏。
胡和鲁一见这峡谷,立即皱了皱眉,与耶拉对视一眼,从彼此眸中看见警惕。
但现在这情况,却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虽认为这小道隐蔽,大周不知,设伏可能性不大,但为谨慎计,他们还是稍稍停顿,先让前锋部队探一探路。
这峡谷笔直,很轻易看到前锋部队顺利过去了,可汗三人稍稍放心,立即打马前行。
马蹄一下接一下打在鹅卵石上,清脆的响声在峡谷尤为明显,走了过半,变故陡生。
峡谷顶部一阵骚动,众人大惊,忙抬首看去。
只见两边山顶旌旗招展,上书斗大一个周字,兵士密密麻麻站着,滚石檑木已经推了上来。
“可汗!快走!”
后面跟满了鞑靼骑兵,后退是不行的,只能前进,胡和鲁耶拉还有一众亲卫,立即护着可汗,快速打马狂奔。
亲自负责这次伏击的,正是统帅霍川,他立即下令,“滚石檑木进攻!”
当然,他看了看耶拉背影,不忘嘱咐道:“将可汗三人放过去。”
这个安排,一早就有了,信号旗挥舞,立即发出信号。
刹时,滚石檑木滚滚而下,不但砸死骑兵无数,就连道路也堵上了。
可汗三人,还有亲卫们逃过一劫,快速冲出峡谷后,一见眼前又是高坡,大家心头一凛。
果然,霍川一声令下,峡谷前后坡顶喊杀声大作,潜伏的大周兵士现身,流水般往坡底冲下去。
可汗一咬牙,举起弯刀,“大家随本汗冲出去!”
七十万大军,现在就剩下他身后几百人,只是事已至此,只能突破此处埋伏,从前路返回北河。
大周兵马不可能深入鞑靼境内,到北河堵住出口,而时间紧迫,他估计,敌军只够时间设下这一处埋伏。
冲出去,保住性命,休养生息,以待来日一雪前耻。
胡和鲁怒吼一声,扬刀率先冲出去,为可汗开路。
可汗也不甘示弱,立即打马往前冲。
然而,后面的变化,却让二人震惊。
可汗感觉有人拉他一把,往前冲的去势立即一滞,他回头一看,正是耶拉。
他皱眉,“你……”
这话才吐出一个字,便被耶拉打断,后者陡然瞪圆虎目,低喝道:“可汗小心!”
可汗大惊,忙一边往旁边闪身,一边顺势回头一看。
他以为是破空的箭矢,可惜并没看见,心头一突,后颈却已遭遇猛击。
他震惊回头一看,昏迷前最后落入视线的,是耶拉微微带笑的脸。
耶拉一击成功得手,侧身抵住可汗倒下的身躯,然后立即探手入怀,从里头取出一条大红色的宽面缎带。
这缎带长度刚好,两头已经扎起成了一个圈,他侧头往圈子里一钻,鲜艳醒目的缎带便斜套在身上。
耶拉一连串动作很快,瞬间完成,随后他立即将可汗拽过来自己马背,打马往一侧高坡边缘奔去。
高坡马很难上,他提起可汗往上面一抛,自己一踏马蹬,就往上面窜了上去。
这红色缎带,是高煦从前与耶拉约好的暗号。
这次是收尾之战,正好让耶拉脱身,前来埋伏的将士,已经被一再嘱咐,身披红缎者,是自己人,是大周埋伏在鞑靼的暗牒。
一连串变化让人口瞪目呆,鞑靼那边扑上来晚了一步,坡上的大周将士已经将昏迷的可汗接住,耶拉轻身功夫极佳,一纵就上去了。
他还随手捞上可汗,脚尖点地,继续往上窜。
下面的胡和鲁等人又惊又怒,想拼命追赶也晚了,因为霍川见耶拉成功脱身,就立即下令放箭。
冲下高坡一半的将士顿时矮身,箭矢雨点般密集,居高而下,成功将鞑靼一众压在坡底。
不顾生死往上冲的不少,但高煦早有准备,这处高坡安排了不少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没有人能成功冲上来。
霍川亲自引弓,正中胡和鲁胸膛,他又冲了七八步,才颓然倒下。
“耶拉!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狗贼!”
在胡和鲁垂死的不甘怒吼中,霍川快走两步,拍了拍耶拉的肩膀,难掩激动狂喜。
“阿铮,我们去见皇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长假一转眼就要结束了,好快啊!!
明天又要上班了,不过,阿秀今天争取一下,好让明天也加更哒!
(*^▽^*)
嘿嘿,亲爱的们,我们明天见了哦~
126、第 一百二十六 章
阿铮?
没错, 耶拉原名纪明铮。
他是前靖北侯纪宗庆膝下独子,皇太子妃纪婉青的胞兄, 大家都以为父子同时战死沙场了,实则不然, 他虽屡遭艰难险阻,伤痕累累, 但好歹活下来了。
头两年因头部受重击, 他失去记忆,后来逐渐恢复, 就是查探通敌真相,遇上许驰,投靠东宫之事。
潜伏过程是很凶险的, 但好歹终于熬过来了。
纪明铮活捉了鞑靼可汗后, 接过绳索,利落将手上人牢牢捆住, 并卸下了下巴, 防止对方清醒后咬舌自尽。
完成手上活计后, 他紧赶两步,迎上正大步走来的霍川, 面上亦难掩激动之色。
“霍伯父。”
千言万语欲要诉说, 但最终只汇成一句话,“霍伯父,我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啊!”
霍川连连应和, 这位一贯稳重自持的大军统帅,此时也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他以为老友父子同逝,痛心疾首,他老友铁骨铮铮,为国尽忠数十载,不想竟落得个英年早逝,断子绝孙的下场。
要说征战多年,心理准备不是没有的,但事情真落到亲近之人头上,谁能无动于衷?光是情感上,已无法接受。
万幸,老友独子虽磨难重重,但好歹苦尽甘来。
纪明铮多次传回关键性情报,最后还活捉鞑靼可汗,这是不世之功。
可以预见的,他回归后,必会一路坦途。
霍川细细打量纪明铮,见眼前人已彻底褪去少年青涩,宽肩厚背,身姿挺拔,眼神沉着,眉宇间隐透坚毅。
经历过狂风暴雨后,他已彻底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霍川极欣慰,不过他好歹见惯大场面,激动片刻便勉强按捺下来了,拍了拍侄儿的肩膀,笑道:“阿铮,我们去见皇太子殿下!”
“好!”
皇太子当然是要去见是,但现在显然并不是时候,霍川言下之意,其实是回去再求见太子。
眼下仍在战场上,怎么也得把伏击战处理妥当,才能收兵。
现在鞑靼可汗被擒,胡和鲁也被射杀,鞑靼将士群龙无首,惊慌之下,又兜头迎来一波波箭雨,很快,便彻底被歼灭了。
峡谷前高坡下的战斗很快结束,纪明铮立即随霍川转移阵地,前往峡谷后。
峡谷后的战役就要麻烦一些。
从燕山小径入口,一直到峡谷,一共有将近二十里路程,这里头满满当当挤了鞑靼骑兵。
先前,为了防止可汗胡和鲁等人发现端倪,前面很大的一段距离,是没有埋伏兵马的。待巨变一起,虽大周两端立即有精兵掩杀下来,但还是逃脱了一部分敌人。
军心涣散,很多人还是惜命的,趁机弃马逃进莽莽丛林中。
霍川并不太在意,这种地形,想一个不留全歼敌人,明显不可能的,那些漏网之鱼若是顺利逃出燕山,就算他们命大。
些许残兵,不足为虑,关键是没有进入小径的那十几万大军。
外面是张为胜负责的,好在敌寡我众,兼敌军军心涣散,吃下去也就时间问题。
等到夜幕降临,燕山内的战役已全部结束,虽燕山外仍在继续,但这也不干霍川的事了,在已方必胜的情况下,他完成任务后,就可以回去歇歇等着了。
他传令鸣金收兵,与纪明铮一起出了燕山,返回大周营地。
“阿铮,你赶紧去包扎一番。”
纪明铮身上多添了一道血口子,在肩背上,不重,就是先头为了更加取信鞑靼可汗,故意拼上去挡的。
一回到营地,霍川便催促他前去包扎。
“殿下仍在督战,你趁这空隙,也赶紧整理一番。”
纪明铮身上还穿着鞑靼军服,既然有时间,不换下就不合适了,还有那把络腮胡子,也剃一剃,免得看上去乱糟糟的,凭空添了几岁。
“你啊,添上这把胡子,怕是两妹子都要认你不出。”
侄儿伤不重,霍川也不是磨磨唧唧的人,心下大畅,便有了打趣的心情。
纪明铮正摸向络腮胡的手一顿,忙关切问道:“霍伯父,我妹妹们可好?”
他恢复记忆以后,心焦如焚,虽不好轻举妄动,但仍第一时间想办法打听家人的消息。
其时他孑然一身,也不敢大动作暴露行踪,只百般伪装后,花大价钱,找了个非鞑靼的客商去京城打听。
那客商是大食的,大周京城,本从不在他行商路线上,但奈何纪明铮给的银钱足够多,他便答应走一趟。
客商到京城时,纪婉青已经嫁入东宫了。
庄舅舅为纪家姐妹出头,与叔父争产闹得沸沸扬扬;圣旨赐婚,大婚入东宫。靖北侯府诸事余热未散,他并不用太费心思打听。
京城大食商人不多,这人本不愿意多待,他认为这些消息已经足够了,遂不再深入,立即折返。
客商的叙述很简单,靖北侯府的爵位被二房袭了,前靖北侯夫妻先后逝世,纪家姐妹都出嫁了,一个被赐婚东宫为嫡妃;一个嫁了亡父生前看好的后生,姓郑,婚后已随夫家出京了。
就是这么多。
逝者已矣,来不及沉浸于父母去世的悲伤中太久,纪明铮便担忧着两个妹妹。
准确来说,是担忧纪婉青。
姓郑的后生,必然是郑毅了,郑家纪明铮很了解,必会善待小妹的。
他担心大妹妹,她不知为何与皇家扯上了关系,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女,居然还成了太子妃。
身份是够的,但无人做推手,这事儿绝对不成。
纪明铮再问,客商摇头说不知,拿了银钱就离开鞑靼。
他生性聪敏,思索一番有些头绪,他更担心妹妹,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再多使劲,恐怕也不能得悉再多消息,更甭提插手了。
好在,皇太子殿下他是知道的,父亲在生时对东宫极为推崇,他思量一番,认为妹妹只要安分守己,殿下是不会为难妹妹的。
纪明铮与其不管不顾赶回京城,不如仔细查明通敌真相,争取立下功劳,日后好给妹妹撑腰。
这个才是硬道理。
他不仅仅惦记妹妹,他身上还有许多沉重的担子,既然妹妹们都平安,只得先专心手头之事。
委托过大食客商后,纪明铮也不敢再次打听,因为他很快又升了官职,探听通敌真相更方便,但一举一动却更引人瞩目了,大周的事直击要害,他不能轻举妄动。
这般忍辱负重,假意周旋,真相查明了,仇人也趁机手刃了一个,功劳立了,而且还很不小。
纪明铮本就想打听妹妹们,如今霍川提起,他还不赶紧询问。
“二侄女入了郑家门,就是你父亲从前看好的郑毅,郑毅成亲后,举家迁往宣府,就安置在军户区,他如今就在我麾下,此刻正在燕山外参与大战。”
“郑家你熟悉,我就不多说的,出征前,听说二侄女已怀孕近八月。”
霍川笑道:“算算时日,你也大概再次当舅父了。”
既然是再次,那肯定有初次的。
“大侄女圣旨赐婚为太子妃,去年腊月,已为殿下诞育嫡长子,你可知晓?”
霍川说的这个消息,纪明铮还真知道,他是听许驰说起的,不过就是当时不好多提,只听了一句而已。
他有很多话想问,偏偏涉及东宫,不好开口,顿了半响,才问了一句,“霍伯父,你可有太子妃其他消息?”
皇家私事,谁敢凑上去探听,尤其是涉及自己的主子。不过,霍川知道的还是比纪明铮多的,他见对方一脸急色,忙安慰道:“听说前段时日,京城出了点变故,虽已彻底平息,但殿下还是立即遣人回京,将娘娘与小殿下接到蓟州。”
这事儿虽然看着简单,但细品之下,信息量不小。
既然变故已平息,那皇宫大内想必是安全无虞的,但皇太子仍不放心,立即命人将妻儿接到身畔,要放在眼皮子底下亲自看着。
由此可窥见,妻儿在他心中的地位。
纪明铮神色松了很多,霍川左右看看,又压低声音道:“我早打听过了,殿下独宠娘娘,大婚至今,未曾纳有姬妾。”
他拍了拍侄儿的肩膀,“好了,你不必太过担忧,快快去洗漱更衣一番,那边大战,不会持续太久。”
命亲兵给带路,目送纪明铮离去,霍川本人,则亲自安排捆成粽子的鞑靼可汗,并挑选重重心腹看守。
纪明铮终于脱去那身鞑靼军服,洗去一身血腥尘土,换上久违的大周铠甲,他极爱惜地低头端详,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滚的热意。
终于回来了。
他黑发整齐束起,络腮胡也剃干净了,英挺的鼻梁,削薄的唇,五官轮廓棱角分明,硬朗俊美,器宇轩昂。
纪明铮亲自动手,就着铜镜剃干净胡子,摸了把光溜溜的下巴,数年没见自己露脸,一时颇有些不习惯。
他也没纠结太久,因为燕山外的战役已结束了,大周全歼鞑靼大军,皇太子已回来了。
霍川过来,亲自领了纪明铮,匆匆往皇太子大帐行去。
127、第 一百二十七 章
霍川一路走, 一路与纪明铮普及如今军中情况,粗粗说了过一遍, 已到了大帐前。
亲卫见了他们,马上转身通禀。
高煦立即召二人入内。
“末将纪明铮, 叩见皇太子殿下。” 纪明铮垂首,跟着霍川进了大帐, 行至首座前见礼。
“二位快快起罢。”
纪明铮竖起耳朵, 听到上首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说话的正是皇太子, 他不禁屏住呼吸。
他虽不敢自认大舅哥,但他却知道皇太子是大妹妹夫君。好吧,虽知道皇家夫妻中夹杂太多东西, 但自小见惯父母亲的情深意笃的他, 还是想用这词。
只是不等他想太多,便听一阵脚步声由上而下, 一双黑褐色的龙纹戎靴停在跟前。
原来, 是高煦亲自下来了, 他微微俯身,亲自扶起纪明铮。
“卿于社稷百姓有大功!”
高煦说这句话时, 神色非常郑重。这一瞬间, 纪明铮一切其余念头皆抛在脑后,他是万分激动的。
他大声说:“此乃末将应为之事,自当保家卫国,方不负父祖多年淳淳教诲!”
他热血沸腾, 多年来的信念深植心底,无论怎般艰难险阻,他始终不改其志。
“好!”
高煦端详眼前青年,对方一张英挺的面庞,虽与妻子柔美迥异,但五官轮廓,却能隐隐看到几分相似的影子。
他本爱屋及乌,又极赞赏对方赤胆忠心,能屈能伸,有勇有谋。两者叠加,将好感推向高峰。
“你能安然无恙,想必太子妃是极欢喜的。”
此时的帐中,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很多人,有资格来的大将都聚在了一起,并不适合多说,高煦说了一句之后,便拍了拍纪明铮肩膀,岔开话题。
“这位就是前靖北侯之子,纪明铮,四年前参与松堡之役后,因故滞留鞑靼不得返。”
高煦向在场诸将介绍,“他忍辱负重,潜伏鞑靼数年,期间传回大小消息,立下大功。”
高级暗牒的事,在场人早有猜测,甚至有消息最灵通者,刚刚已获悉纪明铮的确切身份。
北方防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些大将们,不管熟悉不熟悉,其实都认识纪宗庆。四年前的事让人痛心,现在纪宗庆好歹活了独子,大家是高兴的。
“纪兄弟在天之灵,知道儿子有出息,能承继父祖遗志,想必也是极欣慰的。”
“阿铮年轻有为,立了大功,改日庆功宴上,定要大喝三百碗!”
头一个说话的是霍川,他感慨两句后,便立即岔开话题,籍此大胜时刻,当众说太多伤感的话,是不大合适的。
“就是!”
“应该喝!”
……
这场胜仗意义很重大,于国于民于自身,都是大有裨益的,功劳大家也有,气氛立即了热烈起来。
官场的道道,纪明铮得父亲指导多年,他虽仍惦记妹妹,但亦知此时不能扫兴,立即就一口答应下来。
“届时,与诸位叔伯痛饮三百碗!”
“哈哈哈哈哈,好!”
……
高煦回到上首落座,他知道大家情绪激昂,也没多用规矩约束,只面带笑意看着。
当然,他也是高兴,此战胜利,大周北疆至少太平十几二十年。
且鞑靼可汗膝下的几位王子,年纪最长二十出头,最小一个十三岁。他们父汗继位没几年,权利并未下放,大家起点差不多。
可汗被擒,不可能再回去了,那么接下来的汗位争夺必定激烈,如果适当煽动一番,让动荡加剧,消磨敌方实力,大周北疆的安稳年头还能延长许多。
一瞬间,高煦想了不少,或许,他还可以把鞑靼可汗废了,命留下来,适当时候提出让鞑靼交赎金。
只要有消息过去,鞑靼内部的分裂必然会加剧的。
废物利用一下,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是后话,留着以后再琢磨,不着急。
等帐中热烈气氛稍稍发酵,高煦认为差不多了,便缓声说:“诸位,如今大战方歇,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我方应尽快整理妥当,返回蓟州。”
这里说的整理,最大一项就是安排伤员,还有打扫战场。
古代战争,打扫战场很重要。
头一个,尸体都得尽快处理,否则很容易引发重大疫病。像这种全歼一方的战役,这工作当然属于胜利者,敌方尸体也得处理的,这是默认规矩。
还有就是收缴战场上的资源,譬如刀枪剑戟,无论是否完整,都是好物,回去融了重新铸造即可。
战场位于鞑靼大周接壤处,属于三不管地带,只是不论是高煦还是诸位将军,都没打算乘胜攻击,好占领鞑靼的国土。
原因挺简单的,关外民风彪悍,这民族是不可能驯服于大周,偏偏这地儿还格外的苦寒贫瘠。
经济价值极低,征战驻守代价却极高,打下来完全没有意义。
大战结束后,毫无疑问,就该班师回朝。
返回大周的第一站,当然是蓟州。
将士们的安置地点,早有人妥善安排了,这些琐事无需高煦分神。
刚进了蓟州城,把大将们聚集在都指挥司前厅,将班师需要注意的事项说了说后,他就让诸将各自散去。
纪明铮本来也随人流一起离开的,不料他刚转身,便听后面皇太子道:“纪卿,且留步。”
在场姓纪的只有一个,他立即站住脚,某种可能性闯入脑海,心立即“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纪明铮屏住呼吸,转过身来,却见皇太子殿下已站起,直接转身往后房门行去,“你随孤来。”
穿过后房门,沿着长长的廊道向里,没有往女眷一贯居住后院而去,却是直接进入了男主人的地盘,第二进主院。
纪明铮此时已无暇关注这些琐事,他紧紧跟着皇太子,跟着进了第二进院落,沿着廊道转向正房。
跨进正房大门,只听见前面高煦温声道:“青儿,你看看孤带了谁来。”
皇太子殿下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但纪明铮已注意不了这些,随了一声“青儿”,心中猜想落实,他脑子轰地巨响一声。
皇太子妃,固然高高在上,但拥有这个身份,意味着纪婉青是东宫女眷,一道高高宫墙阻隔,如无意外,兄妹二人基本不会再有私下见面的机会。
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快。
纪明铮大掌紧紧攒拳,放了收,收了放,黑眸难掩激动,只一瞬不瞬盯着里屋那石青色的软缎门帘。
纪婉青本来站在正房门前等高煦的,但他使人来传话,说外面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得晚一些才归。
她怀里抱着胖儿子,不好一直站在门口等着,只得先回里屋了。
高煦并未将纪明铮生还的消息提前告知妻子,因为他不希望妻子大悲大喜之下,痛哭一场而身伴无人安慰。
反正他们马上就回来了,届时在给她一个惊喜吧。
他对于妻儿的事,总是很慎重的,百忙之中抽空考虑一番,才下的决定。
纪婉青虽不知兄长之事,但她却很惦记夫君,虽说守卫重重,但到底是战场,谁家男人谁挂心。
万幸的是,捷报连连,最后大胜的消息传回,整个都指挥司沸腾起来,蓟州军民欢欣鼓舞,劫后余生的老百姓喜极而泣。
皇太子的声望空前高涨,甚至还有不少百姓闻讯以后,当场跪地磕首的。
外面的事情,纪婉青并没有亲眼目睹,听过一耳朵高兴高兴就过去了,她只期盼着夫君归来。
搂着胖儿子等啊等,他终于抵达蓟州了。
“安儿要莫哭了,你爹爹回来了,你知道不知道?”
这小子渐大了,现在已三月出头,不似刚出生时嗜睡,活泼了许多,“咿咿呀呀”说个不停,还相当有小脾气,要他舒坦才行,不然就扯着嗓门嚎个不停。
那声音贼大!
纪婉青在廊下等了半响,高煦便使人传了话,安哥儿也不乐意,小嘴儿一抿,小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哭鼻子。
阳春三月,庭院花红柳绿,他看着眼馋得很,偏母亲抱着他半天不挪动,他不高兴了。
纪婉青无法,只得抱着儿子下去走了一圈,看了看花儿,在看看草儿,才回去了。
安哥儿还想多待,但母亲低头亲了亲他,他咯咯笑着,转移了注意力,就被抱了回去。
“小主子还小,不好常见风。”
何嬷嬷照例要唠叨几句,纪婉青笑道:“嬷嬷,这天儿暖和得很,正该多出去走走。”
春景色彩缤纷,正适合刺激宝宝眼睛发育,天气不冷,穿够衣裳多出去转转,见见阳光才是好的。
近些日子,只要天气晴朗,她响午总要抱孩子在外面走走。
何嬷嬷见安哥儿更活泼了,心中欢喜,其实也接受了这个观点,只不过她习惯性要念叨几句。
她接过安哥儿,天气不冷,安哥儿没裹襁褓,穿了一身小衣裳,小胳膊小腿又劲儿得很,拍了拍何嬷嬷的的手。
“咱哥儿真有劲儿!”
何嬷嬷乐呵呵,熟练探了探尿布,察觉有些湿润,忙快手快脚给换一个。
纪婉青刚朝儿子眨巴眨巴眼睛,逗他咯咯笑着,便听见外头有脚步声起。
那脚步声不止一人,不过却非常沉稳,迅速从廊下进了正房。
她大喜,刚要站起冲出去,便听见高煦含笑的声音响起,“青儿,你看看孤带了谁来。”
谁?
太子妃正房不是谁都有资格进的,夫君更是从未有带人回来给她认识的经历。
纪婉青欢欣中夹杂着小许疑惑,脚步不慢,手上也不慢,高煦话音刚罢,她便奔至里屋门前,亲自掀起了门帘子。
“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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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 一百二十八 章
纪婉青兴冲冲的, 石青色的软缎门帘一被撩起,入目果然是她日夜记挂的夫君。
高煦微微笑着, 眸光柔和,她却来不及有太多回应。
只因同时映入眼帘, 还有他身侧右后方的一个人。
这个人……
纪婉青一瞬间失去了反应,只愣愣地看着, 这人在她梦中出现过千百回, 让她睡梦中哭湿衾枕,醒来后却只余痛心伤感。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 眼前一脸激动之色的青年男子却还在。
疑惑后是惊诧,紧接着是不可置信,与此同时, 狂喜已顷刻涌上心头, 纪婉青的动作比反应要快多了,深喘了一口, 她已狂奔过去。
“哥哥!!”
她扑进那个熟悉而更宽广的怀抱, 梦里一再徘徊的醇厚气息包围着她, 她搂着他结实的腰身,是温热的, 是真实存在而不是臆想的。
她的泪瞬间下来了, 想再唤一声,喉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是我!”
纪明铮也顾不上皇太子在场,紧紧抱着妹妹,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他此刻却泪流满面,“我回来了!”
就是这般简简单单一句话,让纪婉青情绪瞬间失控,她用力抱紧对方,痛哭失声。
父母兄长一夕间离去,身伴坚强的靠山倒塌,伤心悲泣之余,她不得不立起来。
纪婉青还有一个柔弱的胞妹,两个不过堪堪十三岁的小姑娘,若慢了一瞬,若软了一瞬,不但父母遗产保不住,姐妹二人还会顷刻落入任人摆布的田地。
由一个父宠母爱爱的娇娇小姑娘,一夜间成为胞妹唯一的主心骨,这个转变极其突兀,纪婉青却必须立即适应。
这种情况持续三年,直到大婚以后才好了起来,夫妻相知相爱,日子终于甜起来了。
只是夫君的疼爱,却与父母兄长给予的终究有差别,一个是成人,有责任需要负起来;一个却是小辈,心理上没有任何压力。
获得的与失去的不一样,曾经拥有的终究是消逝了。
“哥哥!大哥!”
再次回到兄长怀抱,委屈、心酸、难受种种情绪如滂湃浪潮,顷刻将她淹没。
此刻的纪婉青,既不需要自立自强,也不需要步步为营,她只需如儿时一般,偎依在兄长怀里,尽情用哭声诉说自己曾经的委屈,以及此刻的喜悦。
压抑依旧的情绪一经宣泄,再难抑止,她嚎啕大哭,将曾经的憋屈伤心尽情发泄出来。
这种种情感,无人能比抱着亲妹的纪明铮更清楚,他左胸位置热涨得难受,眼眶酸涩,只闭目垂首,将下颚紧贴着怀中人发顶。
兄妹二人抱头痛哭。
良久,情绪去了一些,纪婉青终于能控制住自己,她稍稍挣扎,拉开小许距离,仰脸看着那张熟悉却更刚毅的面庞。
“哥哥!真好,你真的回来了!”
此刻之所以会爆发伤感,全因巨大的喜悦,经过情感猛烈爆发,兄长生还的事实已牢牢刻在心头,她来不及抹了掉脸上泪水,就露出笑脸。
“对!哥哥真的回来了。”
纪明铮重新保证一遍,又道:“哥哥不好,哥哥回来晚了,让我家青儿受了许多委屈。”
“没呢,我没有受委屈,只是,只是……”
纪婉青心中一酸,再次泪盈羽睫,“只是爹爹阿娘已经不在了。”
“他们不知道你回来了。”
中年丧独子,还是在垂死之前,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说到此处,兄妹二人的心酸痛得厉害。
纪明铮对家人感情极深,也是一个孝子,他难受得很,只是他忍了又忍,还是低声安慰了妹妹,“他们会知道的,我回京后,立即告诉他们。”
“好!”
纪婉青仰脸,不免看见纪明铮太阳穴拉下来那道伤疤,她一惊,“哥哥这伤……”
她知道这伤已经好了,哥哥也活生生回来了,但想到从前有过的凶险,不禁胆战心惊。
她心弦绷紧,不禁细细睃视起兄长来。
“无事,但当初战场上受的伤,早就好透了。”
纪明铮轻描淡写,不着痕迹缩了缩左手,将那道外露的鞭痕掩在袖下。
他突然很庆幸,当初那鞭子来时,总会比他护住头脸的动作慢上一步,让他没有太多伤痕外露。
伤是伤了,磨难也确实经历过了,但现在已经好了起来,就没有必要多一个人伤感。
“这不是好了吗?”
匆匆忙忙,纪婉青确实没有发现端倪,她将信将疑继续打量,兄长抬起右手给她抹泪,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纪明铮却一边分散妹妹注意力,一边往用余光往旁边扫去。
情难自抑哭了一场,此刻理智悉数回笼,他倒不在意自己丢颜面,只是顷刻醒悟,此处乃皇太子的地方,殿下还在场!
他登时一惊,唯恐殿下因妹妹失态而有所责备,忙侧眼小心看去。
高煦一直安静不语,他知道妻子需要好生宣泄,虽看她痛哭心疼得紧,不过依旧未曾打搅。
此时,高峰已经过去,纪明铮看过来,他微微颔首,便缓步行过来,温声对妻子道:“青儿莫要哭了,这不是好事吗?”
宫人绞了热帕子,他接过来,细细给她抹着脸,语气柔和,带着哄劝,“娘亲哭鼻子,可唬了我们安儿。”
“嗯。”
纪婉青眼眶鼻头红彤彤,仰脸对他笑了笑。
无需多言的,高煦此刻的耐心,在外截然不同的温和,以及手上、眸中不经意透露的柔情,皆无甚叙说着某些东西。
夫妻短暂对视,温情眷恋默默流淌。
纪明铮一直悬起的心,终于放了放。
知兄莫若妹,纪婉青抹干净脸,转头冲兄长一笑,轻声说:“哥哥莫要惦记,殿下待我很好的。”
她神情很认真,唇角泛笑,却带着丝丝甜意。
高煦没加以肯定,也没否认,他垂首看向妻子的动作没变,见她这般喜悦,薄唇挑起的微微笑意,却一直没下去。
“啊!哥哥你看看安儿。”
纪婉青突然想起一事,忙回身对何嬷嬷说:“嬷嬷,你把安儿抱来。”
外间这么大的动静,何嬷嬷早就被惊动出来了,作为忠心耿耿的家仆,她激动不亚于主子,兄妹抱头痛哭时,她老泪也下来了。
好在她始终紧记自己抱着小主子,牢牢搂着不撒手。
一见主子回神,她忙两步上前,将安哥儿递过去,抹了把泪,对纪明铮行了礼,激动说:“老奴见过世子爷。”
“苍天庇佑,世子爷终于回来了!”老天爷是有眼的,好人终究有好的,小人是不能一直得志的。
“嬷嬷快起来。”
这位忠心耿耿的乳母,在这三年的充任了什么角色,这无需赘言,纪明铮很感激,但他也知道对方不需要什么感谢的话,只俯身亲自将人扶起来。
何嬷嬷也不赘言,立即退后,好让兄妹二人多多说话。
她也知道,这种相聚机会,是极难得的。
“哥哥,你看,这是安儿呢。”
纪婉青喜滋滋搂着儿子给哥哥看,纪明铮却先退后一步,俯身施了个礼,“末将见过小殿下。”
这不单单是他的亲外甥,这还是东宫嫡长子,该怎么做,他有分寸,尤其此时,皇太子殿下还在当场。
方才是兄妹相见太突然,还情有可原,再进一步,就过了。
恃宠而骄,这词适用的范围,从来不仅仅限于皇室女眷。
纪婉青是立即明白的,因此她并没吭声,只搂着儿子受礼。
高煦此刻,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但纪明铮现在的意外举动,却让他相当满意。
他是上位者,看法观点往往不局限于一点一面,赏析忠臣固然有的,爱屋及乌也不缺,但对方若能清晰把控好这个度,才是最好。
所有人都好,并将这份好一直延续下去,不会轻易就把这份荣宠,硬生生演变成一场悲剧。
“起来罢,无需多礼。”高煦声音和缓,唤起纪明铮。
“哥哥,你看安儿。”
纪明铮这个礼,不单单是是行礼,还表明清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姿态,既然大家都满意,接下来就不需要太拘谨了。
她抱着儿子,凑上前,侧身给兄长看。
“我们安儿是腊月生的,如今三个月大,安儿是乳名,殿下给取的呢。”
三个月大的小团子白生生的,方才听见母亲哭声他下意识蹙着小眉头,但小婴儿没记性,转眼躺在亲娘香喷喷的怀里,他乐呵呵地挥动小胳膊小腿。
他小脑袋仰了仰,黑葡萄般的眼珠珠滴溜溜地转,瞅了瞅亲爹,又瞅瞅亲舅,咯咯地笑着。
高煦捏了捏儿子小手,这小子,大约是把亲爹是谁给忘了。
若是平常,他早搂着儿子不撒手,好生培养感情去了,可惜如今情况有点儿特殊,他只得缓一缓。
纪婉青懂他,抬眸安抚看过去。
夫妻眼神交流,高煦心领神会,只微微点头,笑了笑安抚妻子的心。
这点子眼神官司,纪明铮一点没留意,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小团子,偏偏安哥儿也看着他。
舅甥二人瞳仁都很黑,一瞬不瞬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咿呀呀!”
安哥儿是个有脾气的宝宝,他突然大声嚷嚷,把亲舅吓了一跳,“他,他这是不高兴了?”
“他这般小,哪里还知道看人不高兴。”
纪婉青笑吟吟,干脆将儿子递过去,“哥哥你要抱他吗?安儿虽然有些调皮,但平日也很乖巧的。”
想抱吗?
当然想的,这是流淌纪家血脉的第四代头一人,他亲妹子的骨血,他疼爱入骨的。
只是……
纪明铮有些犹豫,高煦温声道:“无妨。”
他这才小心翼翼接过孩子,按照妹妹指导抱在怀里,安哥儿小小的,软软的,温热而富有生命力,他感受着这种温度,觉得心都要熨化了。
安哥儿从娘亲香软的怀里出来了,换了这陌生人硬硬的怀抱,他打量对方片刻,不乐意了,扁了扁粉嫩小嘴儿,“哇”地大哭出声。
亲舅登时懵了,急急抬头, “青儿,他怎么了,可是我抱得不舒坦?”说话间,他赶紧将孩子还回去。
“没事呢。”
纪婉青不慌不忙,接过儿子颠了颠,哭声立即歇了,“这小子调皮得紧。”
最后,安哥儿被心疼得很的亲爹抱在怀里,高煦干脆回了里屋,让兄妹抓紧时间聚聚话。
纪婉青如儿时一般动作,拽着兄长衣袖进了稍间,坐下说话。
她笑盈盈,“哥哥,殿下待我真的很好,你莫要记挂。”兄长最惦记的是什么,她很清楚。
“嗯。”
纪明铮亲眼所见,他开始相信这是真的了,虽仍不免惦记,但却安心了很多。
他忙嘱咐道:“你平日好生侍奉殿下,须知这不是家里了。”他当然不愿委屈妹妹,只是皇太子不单单是夫,他还是君。
“嗯,我知道的。”
夫妻日常相处,情感状况,诸般承诺等等,都是闺房密事,即便眼前是兄长,也不适宜宣之于口的。
纪婉青有分寸,她一口应下,好安他的心。
话罢,她想起另一事,蹙了蹙秀眉,抱怨说:“就是我们日后在见面,怕是不易了。”
纪明铮当然不舍,只是不仅仅皇宫,即便妹妹嫁了一般勋贵人家,兄妹再见也是难的。
他安慰道:“一般大户人家,也是如此的,我们如今还能见面,已是极好。”
“那倒也是。”
“你好生过日子,哥哥就放心。”
“嗯,我肯定会的。”
“哥哥,这几年你上哪了?可是吃了大苦?”
“并无,我只是……”
……
129、第 一百二十九 章
兄妹是半下午时重逢的, 纪明铮很有分寸,即便极不舍, 到了傍晚,他还是告退了。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 纪婉青难受得紧,强打精神与兄长告别后, 还是暗暗落了泪。
回到屋里, 高煦见了,难免心疼, “哭什么,这不是好事么?”
他特地腾出时间与儿子培养感情,半下午过去后, 父子二人已亲热得很。安哥儿玩耍许久也累了, 小脸蛋在父亲怀里蹭了蹭,昏昏欲睡。
高煦将儿子交给乳母, 让抱回他屋里去睡, 又嘱咐好生伺候。
屏退所有宫人太监后, 他亲自绞了热帕子,给妻子擦干净脸, 将人抱在怀里轻拍着背部安抚。
这个怀抱虽感觉不同, 但一样宽敞温暖,安全感十足,纪婉青低低嗔道:“殿下,你也没有提前告诉我。”
惊喜来得太大太突然, 她虽然哭了一场,却是万分喜悦的,鼻尖还有点儿红,美眸却亮晶晶的。
高煦微微笑着,他就是不希望她独自哭泣。
“啊?”
纪婉青其实也没纠结,她反倒想起另一个问题,“我哥哥回京后,那二叔……”
靖北侯爵位阴差阳错被二叔纪宗贤袭了,虽纪明铮另立大功,也不怕没有前程,但祖母何太夫人仍在,他返京后少不了回家去。
若是在那个家里住着,怕他会憋屈得很。
以纪婉青对二叔一家的了解,这家人或许能耐不大,但幺蛾子却不小的,癞蛤.蟆上脚面,它哪怕咬不了人,恐怕也恶心得够呛。
“青儿放心,孤先给你哥哥赐个宅子。”这是皇家的恩赐,有了台阶,纪明铮这聪明人肯定就利索下来了。
提起现任靖北侯,高煦不免想起齐家兄弟,他眸底立即暗了暗。
纪家当初,可是差点那鞑靼暗牒结成儿女亲家的。
不,其实下了大聘,三书六礼已经成了二书五礼了,若苛刻些说,纪婉姝已算是齐家妇了。
高煦本来就对纪二叔一家没有好感,此事过后,印象跌到了谷底不说,还平添了厌恶。
他冷哼一声,“此事孤会处理好的,定不叫你哥哥受了委屈,青儿莫要担忧。”
于公,纪明铮是大功之臣,必要重重行赏,以昭示皇恩浩荡;于私,对方还是他妻子唯一的胞兄,爱屋及乌。
相较而言,纪宗贤这等好运捡了大便宜,躺在父兄功劳簿上享福的蛀虫,不安生待着,还到处搅风搅雨,实在不值一提。
“嗯。”
纪婉青了解夫君,也笃信他,既然高煦这般说的,那事情肯定能办妥帖,她也不细细询问,只偎依在他怀里应了。
高煦低声安抚良久,见妻子情绪渐渐平复,方携手去用了晚膳。
“殿下率将士们全歼鞑靼七十万大军,我还未祝贺殿下今日凯旋呢!”
纪婉青是将夫君放在心上的,也就喜逢兄长惊喜太大,这才先占据了她的心神。
如今缓了缓后,看着眼前清瘦了些许男人,她心疼得紧,忙催促他梳洗沐浴,早些歇息。
高煦含笑应了,夫妻梳洗妥当上榻后,他笑道:“娘娘不好生犒赏一二?”
纪婉青眨了眨眼,抬眸瞅他,见他黝黑眸底隐有炽热,这才明悟。
“你也不累?”她嗔道。
安哥儿满三月了,太医当初建议的调养日子也满了,高煦素了很久,娇妻在怀,当然蠢蠢欲动。
“不累。”他近段日子虽工作强度很大,但年轻人有心有力,精神奕奕的。
妻子心情畅快,俏脸泛粉,一直笑盈盈的,高煦看着心头发热,说话间,大掌已经钻进寝衣里头,一路向上了。
纪婉青对这事儿不排斥,毕竟夫妻和谐,少不了灵与欲契合。
她产后已三月,身材恢复得极好,也想他得紧,既然夫君明确表示不累,她就轻轻“嗯”了一声,任他翻身覆上。
她骨架子纤细,产后胸.臀丰腴挺翘了些,腰肢却细细,高煦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他的欢喜。
他素得久了,动作难免狠,但到底惦记夫妻许久没敦伦,她怕是不大适应,想着徐徐渐进方为好,他浅尝了一回便罢。
锦帐低垂,许久,急急的娇.吟粗喘渐平息,高煦侧身搂着妻子,一边轻抚着她的背,一边细细亲吻她汗湿的鬓角。
安抚良久,怀中人颤栗渐渐平息,他扯过锦被给二人盖上,方低声嘱咐道:“青儿,明日就班师回京了。”
“你与儿子待在清宁宫即可,外头诸事有孤,你不必劳神。”
纪婉青本昏昏欲睡,闻言一惊,忙睁眼询问:“那,陛下那边……”
大军凯旋,彻底击溃鞑靼七十万大军,鞑靼已至少二十年再无力南侵略,皇帝该回来了,而且他肯定以非常快的速度赶回来。
大军收尾工作花费了些时间,说不得,昌平帝銮驾已正往京城赶了。
东宫仅凭这一战,声望已完全压过惊慌“南狩”的皇帝,特别在北地,看看此刻老百姓发自内心尊崇的谁?
当然是临危不惧,挺身而出,并一举荡平鞑靼大军,还北地数十年太平的皇太子殿下。
这已完全侵犯了皇帝的根本利益,彻底激化父子间的矛盾。
对于皇帝而言,他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错处都在对方身上,危难时给予出去的权柄,当然不计代价收回来。
而且,有这么一个声望能耐皆高于他的皇太子,想必会寝食不安,继而欲除之而后快吧。
纪婉青虽笃信夫君能力,但思及此,心下仍惴惴。
妻子忧心忡忡,高煦忙低声安抚道:“青儿你放心,孤这几个月来,劳心劳力的,可不仅仅是军务朝务。”
他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从高煦自请代天子亲征那一刻起,战后要面临的一切他早有心理准备,一切都已密锣紧鼓的布置妥当,只待东风。
他今日提前嘱咐,就是怕妻子平白担心。
“那就好。”
纪婉青安了心,也没详细问什么布置,倒是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另一事,“殿下,那皇后临江侯的事呢?”
她问的是通敌信笺,大战已结束,这事儿该提上日程了吧?
“很快了,等犒赏三军,再给诸位有功之臣论功行赏过后,孤就处理这事。”
大胜过后,第一时间当然是抚恤伤亡将士,并论功行赏。
此次战事完美收官,并把将士百姓喜悦顺利推到最高峰,使天下归心,是头一等大事。
紧接着,就可以揭露通敌之事了。
届时,天下臣民有多欢欣鼓舞,就会对通敌者有多痛恨,时机就卡在最恰好之处,仇恨罪恶值能飙升到极点。
这群人做下了通敌卖国的恶事,只配人人唾骂,死后不休。
高煦知道妻子惦记,给细细分析了一番。
纪婉青点头,“殿下说的是。”
那么久都等过来了,确实不差那一时半日。
她冷哼一声,皇后死了儿子,即便暴风雨前夕有平静,她也绝对不会好过,多煎熬一些也是好的。
直接打垮反倒便宜了她。
次日,皇太子率大军班师返京,蓟州距京城,不过一百里出头,即便没有急行军,依旧隔日便到。
城门大敞,京城留守方远远出迎。
皇帝南狩未归,皇太子殿下正是统领大军之人,于是,便由首辅王瑞珩为首,率领六部数得上号的官员,一同迎出城门外。
大军当然不可能全进去的,高煦下令挑选三千兵士为代表,由参战将领亲率,从城门而入。
余下的原地扎营,等待犒赏三军。
高煦一身锃亮的雁翎锁子甲,在亲卫簇拥下当先而行,随后是霍川张为胜二人,再后面就是纪明铮,还有一干武将。
一入城门,京城立即沸腾起来,早早赶来的百姓夹道相迎,欢喜鼓舞,欢呼声一浪紧接一浪,一息不歇。
有大胆的姑娘小媳妇们,纷纷把手上的帕子香囊鲜花往里头扔,送给她们的英雄们。
皇太子虽俊美,但却没人敢冒犯的。后面年轻英俊的小将军们是重灾区,纪明铮排位很靠前,人也长得极好,虽有道刀疤,但姑娘媳妇们都不在意。
这行为历来有之,是被允许的,纪明铮左闪右避,依旧躲不了多少,被砸得很是狼狈。
霍川刚回头想取笑他,不想他这个中年大叔也未能幸免,一个香囊砸过来,接住定睛一看,还是绣鸳鸯的。
他大囧,紧接着帕子鲜花兜头就袭来,得了,这回大哥不说二哥,一同躲避着吧。
一行抵达皇宫,犒赏三军的教令立即发出,宫中的庆功宴亦同时开始。
城里城外一片欢腾,笑声欢呼声处处洋溢,在这种氛围下,却唯独有个地方死寂一片。
这地儿,就是坤宁宫。
大军得胜还朝,魏王的死讯也掩不下去了,跟着大军一起进了皇宫。
“嬷嬷,你说什么?”
噩耗太过巨大,皇后懵了,她死死瞪着胡嬷嬷,“嬷嬷本宫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这消息,除了胡嬷嬷,还真没人敢禀报,她颤抖地落下泪,哽咽道:“娘娘,是真的,魏王殿下半月前战死沙场,灵柩停在蓟州,如今随大军一起返京。”
可惜正值满城欢庆,即便魏王是皇子,这事儿也无法激起浪花。
“这消息是假的!嬷嬷,这消息是假的!”
不可置信的皇后,此时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本宫的钧儿是皇子之尊,怎可能停灵蓟州半月,再随大军返京?”
这根本不是皇子的待遇!
“是不是东宫做的手脚,他让我的钧儿受如此大的委屈?”皇后情绪爆发,语无伦次。
事实上,她心里是清楚的,皇子战死无人敢谎报,潜意识知道是真的,但事实上她无法接受。
“啊啊啊!”
皇后此刻哪里还能维持一国之母的形象,她狠狠一推,将炕桌翻到在地,又站起来,将目光所及的一切物事砸烂。
她的手受伤了,被花瓶碎片狠狠划了一道,指甲套也掉了,修剪圆润的指甲齐根断裂,血立即沁出。
但皇后动作依旧不停,仿若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没错,她心中痛苦要重太多了。
“娘娘,不是东宫的主意,老奴问清楚的了,是陈王殿下的提议的,为了的就是怕您悲痛无人安慰,也怕魏王妃娘娘悲痛之下,腹中骨肉不保。”
停灵前因后果知道的人太多,日后肯定能清楚的,早说迟说都一样。
胡嬷嬷悲痛,但理智仍在,她觉得陈王做得也对,毕竟魏王妃那胎实在有些悬,万一这个遗腹子没保住,魏王的血脉就真绝了。
死的人已经死了,稍稍委屈一下,保住亲儿子,也很能理解。
胡嬷嬷能理解,皇后却不能,她甚至没有听清楚后半句话,只听是“陈王殿下提议的”。
她不可置信,“烨儿为何要委屈他哥哥?”
“啊!?他竟敢这样委屈自己的同胞兄长!”
皇后又急又怒,死了亲儿子,亲儿子还受了大委屈,她心痛如绞,拧巴得心肝脾肺肾都痛,脑子“轰”一声就炸响了。
其实,也不能说她不疼爱小儿子,只是大儿子刚逝世,已永远不可能再承欢膝下了,这一刻,天平是无限倾斜的。
偏偏这个时候,有小宫女战战兢兢来禀:“启禀娘娘,陈王殿下来了。”
“母后。”
照理说,陈王此刻应在参加庆功宴的,但有魏王这档子事,他一等开宴就离开了,匆匆往坤宁宫而来。
他惯常是直接进门的,这次也不例外,不想一跨进门槛,就先迎上皇后赤红的双目。
陈王一顿,却并没在在意,毕竟母后伤心,早在他预料之中,他继续上前,口中关切道:“母后,您请节哀。”
“二哥在天之灵,想必……”也不希望母后哀毁神伤的。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个狠狠的耳光打断,“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后,耳光劈头盖脸而来。
皇后如同被打开了机括,突然就暴跳起来,左右开弓,“本宫打死你!打死你个不孝子!”
“你知道他的谁?他是你亲兄长,你竟敢停灵蓟州半月,让他受尽委屈!!”
即便皇后更倚重大儿子,也不能说她只疼爱魏王,在她心中,两个儿子的地位其实都是一样的。
只可惜,一个英年早逝,刚无端死去的那个,当然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而且,她还万分悲痛,一颗心火烧火燎翻滚得厉害,这燎原的怒火与痛意,突然找到一个宣泄口,自然是立即往那处奔涌而去的。
这时候,如果儿子体谅一下,细心安慰,她发泄过后,就能好很多的。
只是很可惜,陈王完全体谅不了。
他手刃兄长,不就是认为母亲不公平吗?
自幼时一点点积累起,再由权势地位发酵之,那把匕首扎进去那一刻,某些东西已舍他而去。
劈头盖脸的耳光,还有不顾形象的撕扯,陈王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偏皇后手上指甲套虽掉了一个,但还有好几个,狠狠一挥,又在他脖子上留下两道不浅的血痕。
伤口火辣辣的痛,分不清是挨耳光的脸更疼,还是正渗着鲜血脖子更难以忍受。
陈王以手阻挡,低垂的眼睑,掩住了一闪而逝的恨意。
“殿下,娘娘这是伤心过度了,您先回去,老奴多劝劝。”
胡嬷嬷赶紧冲上前,从后面抱住主子,有吆喝几个宫女过来帮忙。
制住皇后以后,她不忘低声劝慰陈王,“殿下莫要怪娘娘,娘娘心里难受得紧。”
陈王放下手,面上已不见阴霾,反倒带上关切,“本王知道,嬷嬷你好生伺候母后,本王先回去了。”
低声安抚母后几句,他才转身离开。
胡嬷嬷也没多在意,毕竟平时母子感情好的很,适逢巨变,她笃信陈王能体谅。
陈王体谅了吗?
恐怕不大容易,他一出坤宁宫后,面色立即一沉,抬手摸了摸脖子,眸底阴霾得厉害。
也是,战役大胜,皇太子声望大涨,军权政权在握,大局势对纪后一党十分不利,他本已极压抑。
要说陈王替代兄长以后,其实发展得算不错的,偏偏一切都太晚了,他甚至来不及挣扎两下,大局已定。
他本就极烦躁不安,心沉甸甸的,强打精神来坤宁宫,不想又遭遇这事。
他唇角紧抿,身畔气压低到了极点。
“殿下,魏王府那边……”硬着头皮上前的,是陈王一个心腹。
陈王将灵柩停在蓟州的最大借口,就是魏王妃腹中骨肉,照理应第一时间过去关照的。
他进宫的同时,确实也立即遣人过去了,这事儿正在办。
只是一件差事,却有很多种办的法子,有全力以赴的,也有敷衍了事,还有表面郑重实则敷衍的。
心腹虽不知陈王杀兄,但主子暗地里的官司却很清楚,他问这话的意思,是差事要办到什么程度?
陈王笑了笑,不达眼底,只淡声道:“你们尽力即可,魏王府人多口杂,即便勉强捂住了,恐怕也难以长久。”
心腹心领神会,立即应诺一声,急急出宫先去办了。
130、第 一百三十 章
作为一个十分“关心”兄长遗腹子的弟弟, 陈王提议将灵柩暂停蓟州,并将噩耗捂下来, 想当然,丧报随大军进京时, 他提前一步就使人前去魏王府支应了。
支应什么?
当然是唯恐原本魏王府诸管事不得力,将消息泄露给怀孕的王妃知悉, 特地过来协助的。
魏王府的主心骨倒下了, 一众管事当然惊慌,陈王遣过来的心腹立即发挥作用。
待顺利进驻后, 他就接到主子从宫中传出的新指令。
心腹正琢磨着该怎么不着痕迹行事时,那么凑巧,就下属进来禀报, 说发现英国公府悄悄使人过来, 似乎想给后院传话。
悄悄?
看样子似乎没想干好事,心腹精神一振, 立即道:“赶紧说清楚。”
原来, 这打发人来传话的, 正是现任英国公夫人,秦采蓝的继母姚氏。
要说这位姚氏夫人, 能耐确实不小。
英国公中年丧妻, 前头不但有长大成人的嫡出子女,且庶子庶女也不在少数,这种情况下,续弦肯定只能从门户低的人家里头选。
姚氏父亲是四品官, 只能算是矮子里头的高个,偏她就是能耐,年轻貌美,温柔体贴,又极有心计,老夫少妻的,很快就把国公的心及后宅权柄牢牢抓住了。
她极讨厌秦采蓝这继女。
姚氏其实是个有分寸的人,原配留有两个嫡子,一个还封了世子,没遇上变故推翻现在局面,她绝不会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行动。
嫡子她是态度温和保持距离的,庶子庶女她虽不热切,但也不亏待,本来一切挺和谐的,偏偏就是这个秦采蓝。
继女表面还算有礼,实际拒人千里之外,沉默不语总在冷眼旁观,她不经意间,总表现出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姿态,蔑视姚氏这个出身不显的继母。
看继母所出的的那个小弟弟,面上不热切,眸中亦毫无情感。
作为嫁入高门当填房的姚氏,她其实是很敏感的,这种不吵不闹,温和有礼中隐透出鄙夷厌恶,深深扎痛了她的心。
仇恨的种子早埋下,只是从前作为联系英国公府与魏王的重要纽带,姚氏暗地下再痛恨,也只得微笑地凑趣。
好在风水轮流转,机会来了。
姚氏是聪明的,魏王战死的消息一传回来,她就知道秦采蓝没戏唱了,对方即便不算家族弃子,也没啥用途。
可以动手,一雪前耻了。
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对于现在的秦采蓝而言,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她怀着的遗腹子了。
听说陈王很关注,特地遣了心腹前往魏王府监督?
别开玩笑了,陈王的待遇,作为嫡次女的姚氏从小经历,她最能体会这种心情了,这遗腹子若没了,她敢打包票,陈王肯定不会真怒。
她也没打算干什么,只是想将实情设法透露给继女而已,也没说谎,至于后果如何,就看对方的命了。
秦采蓝的陪房,大部分是母亲留下的心腹,还有一小撮是英国公府家生子。姚氏既然成了当家主母,这些陪嫁家生子的家人,也在她的管辖内。
想要挟住,并不难。
当然,秦采蓝不是没有防备的,这小撮人已暂时冷处理了,不允许进屋伺候,不允许接触小厨房等等,只安排不相干的外围工作。
新妇进门不足一年,确实不好动自己的陪嫁,但这些人年纪也差不多了,到时候配了人,顺势打发出去,就彻底解决了问题。
秦采蓝的应对策略挺正确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没等将那小许陪房打发掉,魏王就死了,继母姚氏大喜,她一刻也不能等,立即就吩咐人来传令。
听说继女那前未婚夫不但没死,还立大功还朝了,正好也一并给透露透露。
姚氏知道纪明铮,对方有多好多好,战死后继女如何伤心痛苦,她都听说过的。
正好,一个消息不保险,两个一起来吧,对比强烈更震撼,不是吗?
那些外围陪房干不了其他事,但适当“不经意”透露一下消息还是可以的。
不是说,秦采蓝身体好了不少,能下榻走动了吗?春光正好,在屋里憋久了的人,肯定会出来走走的。
本来姚氏传讯还颇有难度的,毕竟王府高墙大院,如今王妃的院子还被各方谨慎以待。
但就是这么凑巧,陈王的新命令下来了。
简直是瞌睡遇上枕头,进驻魏王府的陈王心腹一击掌,喜道:“来的好!”
省了他苦思冥想了。
心腹立即吩咐下去,让己方人马悄悄放开缺口,让姚氏的话顺利传到位。
他们甚至不用动明面人手,毕竟因陈王某些小心思,这么些年,魏王府是埋下了一些细作的。
短短的时间内,魏王府暗流汹涌,偏偏作为中心人物的秦采蓝一无所知。
“秋月,外面怎地这般热闹?”
她说话时,正由一群丫鬟嬷嬷簇拥着,小心翼翼地走动。
秦采蓝这胎保了三个月,终于见到起色了,太医说,卧榻之余,可以适当在走动一番,活动活动筋骨。
之前春寒陡峭,她不敢往外面去,只命人挪开桌椅,在屋里走动。
这天也如此,谁知刚走了一半,忽听见外头欢呼声震天响,似乎全城都沸腾了起来。
秦采蓝疑惑,见贴身丫鬟摇头说不知,便打发她出去看看。
秋月刚走两步,就被从外面进来的张嬷嬷截住了。
张嬷嬷脸色很难看,狠狠刮了她一眼,才努力调整脸上表情,露出一抹不以为意的笑。
“娘娘,没什么,就是陛下回銮了。”
其实并不是,张嬷嬷已经接到魏王战死的消息了,同时她的任务是管住正院所有人的嘴,不可泄露一丝消息给王妃知悉。
她是大惊失色的,心痛自家大小主子许久,才收拾好心情准备回去。
不料这时,她又接到一个消息。
靖北侯世子没死!
没错,就是自家姑娘曾经的未婚夫,前靖北侯独子纪明铮。
纪明铮不但没死,他还在此次大战立下赫赫战功,生擒鞑靼可汗,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功臣。
即便靖北侯爵位阴差阳错被叔父袭了,他凭借战功,封侯封爵不在话下。
两个消息一前一后,轰炸得张嬷嬷发晕,险些眼前一黑,立即倒地。
可是她不能倒,她还得把两个消息都捂住,不能惊了主子的胎。
皇家媳妇,没有另嫁的说法,秦采蓝腹中骨肉,是她今生唯一倚仗。
张嬷嬷与大管事等人商议过后,死命令下来了,除了指定人员,其余人等一律不许往主院凑,而主院的一应仆役,也不许往外挪动一步。
先把传播渠道截断吧,不然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她怕年轻丫鬟控制不住表情会露馅。
捂住一时,后面她再分批训.诫,给丫鬟婆子们缓冲时间,大家齐心协力隐瞒住主子。
这个不难,院子里大部分都是王妃的陪房,大家前程都系在主子身上,主子没好日子过,他们也得吃糠咽菜。
至于剩余那一小撮不稳定因素,张嬷嬷打算今晚腾出时间,就清出院子去,确保万无一失。
来之前,已经把方方面面想妥当了,她努力调整情绪,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上前搀扶主子。
“陛下回銮?”
秦采蓝很疑惑,皇帝不是南狩去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即便昌平帝说得再好听,但是个人都知道他被吓破胆后,扔下京城惊慌出逃的。
“难道是大军得胜还朝了?”她精神一振。
“并没有。”
满城欢腾,这动静太大,掩饰不下来,也轻易糊弄不过去,偏张嬷嬷不能说是大军凯旋,全城百姓夹道相迎了。
大军都凯旋了,独独魏王不见人,这说不过去啊。
她绞尽脑汁,只想出一个皇帝回銮的说法,来勉强糊弄一下。
“大军确实打了胜仗,已经夺回蓟州,将鞑靼兵马赶出关,听说正在燕山下对峙。”
“京城安全无虞,陛下就回銮了,京城百姓听说把鞑靼军赶了出关,很是高兴,迎接圣驾的动静才大了些。”
为了给空前的欢腾找个来处,张嬷嬷也是煞费苦心。
秦采蓝恍然大悟,她就说嘛,昌平帝不大像有这么高的声望,原来是借了大胜声势。
她前段时间专心卧榻保胎,太医嘱咐万万不可劳神,因此外面一切消息俱不知情,又十分信任乳母,倒是顺利接受了这个说法。
皇帝回銮,与她也不相干的,她现在的任务是专心养胎,秦采蓝随即抛开此事,不再搭理。
不过,外面持续不断的欢呼,到底是有些影响的,她不自禁往窗外看多了几眼。
“我们今儿出去走走吧。”
不看不知道,原来如今春寒尽消,外面花红柳绿,春光正好,丫鬟婆子们换上薄薄春装,步伐轻快在阳光下穿行而过。
秦采蓝在屋子里困了已很久,之前天气冷,她也不能下榻,就没有外出念头,如今太医建议走动,天儿也暖和了,到庭院里走走也是好的。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按不下了,也没必要按下,她便顺从心意,吩咐往外面行去。
“娘娘,您……”
照张嬷嬷说,她现在只想主子待在屋里,以免横生枝节,但一时却想不出个靠谱说法来阻止,她有些着急。
“嬷嬷,我就在正房前转转,也不出门,院子里都是自己人,你莫要担心。”
秦采蓝端详乳母几眼,反倒关切道:“嬷嬷,我见你脸色有些难看,可是最近累着了?”
她很在意的这个忠心耿耿的乳母,这段时间以来,张嬷嬷可以说是呕心沥血,她见对方眼下青黑,脸色晦暗得厉害,忙吩咐丫鬟搀扶其回去歇息。
“嬷嬷,哥儿出生后,还得你多费心,你可不能先累坏了身子。”
见张嬷嬷不愿意走,秦采蓝立即补充一句,然后示意丫鬟赶紧扶人回去歇着。
一无所知的两丫鬟尽职尽责,已经搀扶着人往外走了。
张嬷嬷进退两难,她不想离开,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思百转之下,她想着消息渠道已被截断了,主院仆役一无所知,主子不出门,确实无妨碍。
也好,她先回去想一下,今晚将院子的仆役清出去一部分后,明天该给主子怎样的一个合理解释。
“娘娘,你身子重,万万不能出院门,以免遭了那起子黑心肝的暗算。”
张嬷嬷回头细细嘱咐,秦采蓝含笑点头应了,目送前者出了门,才缓步往正房外行去。
她确实打算只稍稍活动,也很谨慎,站在廊下等待一下,命贴身丫鬟下去把地面再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才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步下了阶梯,在阳光明媚的庭院里踱步。
这般缓缓转圈,呼吸着清新空气时,秦采蓝正心下大畅,不想,踱步至庭院一侧某丛花树边时,她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在低声说着话。
“听说,纪世子回来了,……”
突兀听见这句话,秦采蓝脚步不禁一滞。
无他,曾经一个姓纪男子在她心底烙下印记,即便对方战死数年,亦不能忘却,相反,倒因为现实中种种的不如意,这个印记还越烙越深。
京城姓纪的勋贵人家寥寥无几,世子更是最多一家一个,刚巧,他也是世子。
秦采蓝不禁侧耳倾听。
只听见花树那边,立即有人截住话头,“咦,他不是战死沙场了吗?”
没错,秦采蓝时运不济,由于陈王心腹刻意松手,甚至推了一把,英国公夫人姚氏的话已经顺利递进来了。
说话的是两个洒扫小丫鬟,她们就是被冷处理的秦家陪房,家人都被姚氏攒在手心里,即便清楚成功了也是个死,她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干。
上值前接到命令,刚拎起扫帚过来,就看见王妃出来了。
二人选了个人高的花木丛,装作一边扫地一边闲聊,窥见主子接近,就立即丢出消息。
截话的那个小丫鬟,唯恐一句说不明白,还立即补了一句,“当时,我们娘娘,还哭了许久呢。”
说得这么清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秦采蓝身躯一颤,立即举步凑近花丛另一边,侧耳认真听着。
贴身丫鬟秋月同样震惊,但她还谨记着自己的差事,一愣回神后,忙要出言呵斥后面两个胡言乱语的小丫鬟。
知仆莫若主,秦采蓝已回过头来,冷冷扫了后面一群人一眼,眼神很严厉,只准确传达了一个命令,就是立即退后,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她这个主子,一贯该狠是毫不手软,这么一下子,连同秋月的一行人立即噤了声,垂首无声往后退了一段。
秦采蓝这才回过头,抬手微微拨开茂盛的花叶,看两个小丫鬟说话。
也不能说她不看重自己腹中骨肉,只能说,纪明铮已经成为她心中的一个执念,最美好却最遗憾。
这个话题有魔力,她心乱如麻间,也察觉腹中胎儿没异样,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凑了上去。
至于那两个小丫鬟是否真丝毫不察,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反正对话还在继续的。
两人背对花树,一边扫地,一边闲聊,其中一个穿了件红色比甲,她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当初朝廷邸报都说得明明白白,纪世子战死沙场,连尸骨也捡不回来。”
“主子那时小定都下了,眼看要成婚了,不得已,夫人也只能另外选人相看了。”
后面就是英国公原配去世,秦采蓝守孝,完事被赐婚,嫁入魏王府为继妃了。
“谁能料想,纪世子没死,虽不得已流落鞑靼,但好歹趁这次大战立下赫赫战功。”
纪明铮没死?
秦采蓝愣住了,她不敢置信,使劲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是真的。
那个承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年没死,他回来了。她视线下移,触及自己高隆的腹部,偏偏她已嫁为人妇,与对方有缘无分,只能与幸福擦肩而过。
这怎么可能?
天意怎会这般弄人?
这一瞬间,秦采蓝的心肝都拧着疼,头脑轰鸣,无法思考,也无法接受。
偏偏,那两丫鬟的话依旧在继续。
红比甲又说:“你不知道,这次纪世子生擒鞑靼可汗,随皇太子殿下凯旋,恐怕封侯封爵,就在眼前了。”
“这倒好,毕竟靖北侯的爵位……”
一波未平,一波未起,秦采蓝还未肯接受纪明铮生还的消息,就听见对方生擒鞑靼可汗。
她一怔,鞑靼可汗都被擒了,皇太子也凯旋了,战事怎么可能没结束?
若是真的,那为何与张嬷嬷说的话对不上?
秦采蓝不笨,现在仍未停息的满城欢呼声,张嬷嬷今日出奇差的面色,隐隐昭示着什么?
若张嬷嬷说假话,那为什么呢?
大军都凯旋了,魏王也马上回府了,说这谎话没意义啊。
难道,难道是因为……
魏王回不来了?
一个念头闪电般出现,秦采蓝登时眼前发黑,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她攒紧腹部衣裳,脑子突然一醒,咬牙就要唤人。
谁料这时,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红比甲丫鬟幽幽叹息,“咱们娘娘,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
为何可惜?即便没能嫁予纪明铮,当亲王妃也绝对不能说可惜的。
这句话,印证了秦采蓝心中某种猜想,心神遭遇重重一击,她腹部陡然剧痛,呻.吟一声,身躯一软无力倒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