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栗子

作品:《青石弄

    “喂……”


    “爸爸。”


    开学一周,纪书禾接到了来自父亲的电话。


    她已然不记得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是从何时起变成这样的,反正现在的他们常常对坐无言,连她搬来新海住进爷爷奶奶家,他也什么都没说。


    “刚放学,在回家路上。没事…学校那边妈妈托老师办好了,没什么问题。”


    “上课都听得懂,这里的学校和远京差不多,同学都是刚认识,很好交流,没什么不适应的。”


    “不远的,走过去十来分钟,早上是和堂哥一起走的,他一直带着我。爷爷奶奶身体很好,大伯大伯母他们对我也很好……”


    纪书禾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提起阔腿裤的裤管,小心翼翼跨过一块翘起的青石板。


    这两天新海总下雨,老城厢排水不好,说不准踩上哪块松动翘起的石板,就会被溅上一裤腿的脏水。


    她得小心点走,不能把裤子又弄脏了。


    爷爷奶奶那儿的洗衣机不常用,厚重衣服自己手洗麻烦。而且最近天气不好,她前两天洗的裤子还没干呢。


    于是纪书禾专心在弄堂里“扫雷”,心思没放在电话上,答的也是随口敷衍:“别担心,我挺好的。”


    电话那头一时无言,若有似无,纪书禾总觉得听着了叹息声。怕自己眼下不过脑子说错什么,她便也不再言语。


    不知是哪家的水管漏水,水流顺着墙体而下落进排水槽,发出细细的流动声。


    纪书禾有些走神,她想夜深人静时听见的动静总算有了来源。


    而此时电话那头儒的雅男声再次响起,很显然,纪向江并没有因为女儿体贴而欣慰开心。


    “你一向懂事,爸爸知道。”


    一句安抚性的客套话。


    “不过接下来我和你妈都比较忙,不一定顾得上你。你喜欢什么?爸爸买了寄到爷爷奶奶那儿,或者我给你打点钱……”


    紧接着是需要她接受的事实。


    “不需要。”


    纪书禾一时不察,踩进个再明显不过的小水塘,污水飞溅,她感到小腿潮湿而惋惜自己裤子的同时,脱口而出了拒绝。


    或许这拒绝显得太过直白,纪书禾又解释:“不用给我钱,生活上什么都不缺,没有要用钱的地方,而且妈妈也给我留了。”


    纪书禾物欲不高,暂时没有沉迷游戏,不存在必须花钱的地方。


    既然没有所求,更不想让她的那双父母仅仅通过付出金钱,便轻易填补上送她寄人篱下而产生的愧疚感。


    那份愧疚感对她很重要,因为愧疚所以时常惦记,那才有机会早点接她回去。


    纪书禾很明白。人前的她或许是包子了一点,可绝不是没脑子。


    纪向江又叹了口气,声音愈发温和起来:“…那也好,缺什么就给爸爸打电话。爷爷奶奶毕竟年纪大了,别总是麻烦他们,知道吗?”


    “知道的。”


    “…那,回家吧,写完作业早点休息,爸爸先挂了。”


    “好,爸爸拜拜。”


    隔着上千公里,被电话加工过的父女情暴露出生疏。甚至在挂掉电话那一瞬,纪书禾都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和谁打的电话。


    纪向江在远京某个大学的学院办公室做行政老师,假期时间多脾气又好,所以纪书禾小时候跟着他比较多。


    可不知从那个时间点开始,纪书禾变得格外渴望获得夏纯的认可,按照母亲的意思学习做事,和爸爸竟变得生疏了。


    她试图回想,却发现竟连最深刻的,搬个小板凳坐在爸爸的书桌边,听他讲《红楼》、《雷雨》的日子,都在记忆里蒙上了雾,看不清也记不真切了。


    “啪嗒,啪嗒……”


    不知从哪儿来的水珠砸在暗下的手机屏幕上,水珠绽开散成更大的圆。起初那些圆圈还分散间错,后来竟越发密了。


    纪书禾抬头,视线越过头顶蛛网似的电线。


    下雨了。


    雨丝细密如同线帘,说大不大却极容易打湿衣服,和让她憋闷的烦躁如出一辙,烦人又无力。


    不过雨伞还是得撑,毕竟她昨天刚洗了头,要是淋湿了今天还得再洗一遍。


    纪书禾把手机屏幕在衣摆上蹭干净,收回口袋,抬手去摸书包侧面竖放的雨伞。只是摸索半天没有摸到,刚要扭头去看,脚下不察踢着了个放在墙角的纸箱子。


    很普通的快递纸箱子,敞着开口,被雨水打得发软,里头还依稀有什么在动。


    纪书禾好奇心作祟,顾不上撑伞探头去看,才发现箱子里竟然是只小狗。


    跟她手掌差不多大的小家伙,暖黄的毛绒绒一层看不出品种,大概是刚出生没多久眼睛都没彻底睁开。这会儿被雨浇醒又无处可躲,挣扎起短短的四肢想努力翻出纸箱子。


    这是哪儿来的小狗?


    她四处打量一圈,附近各家门窗紧闭,不像家养的被遗落在外头,那只可能是…被故意遗弃在这儿等好心人带回家的。


    纪书禾身后有人撑伞经过,见她杵在路便同样好奇地侧目去瞧,待看清箱子里只是小狗竟显得些许失望。


    “小姑娘,是你家的狗吗?”


    纪书禾摇头。


    那人并不意外,只语气感慨:“大概是附近人家生了小狗,不想找领养就放在这儿的吧。”


    “可惜啊,一会儿下大雨。这么小的狗就放在这儿会被冻死吧。”


    是的,天气预报入夜后有大雨,雨水加上降温,对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而言是致命的。


    纪书禾垂眸,就见这傻乎乎的小家伙根本不懂自己的处境,一门心思扒拉那并不厚实的快递箱,任由自己在风雨之中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小脸一垮,去试探身边的年轻人:“大哥哥你要不要带它回去?或者我们这片有没有人想养动物的,我把它送过去?”


    那人一愣,继而失笑,像在笑纪书禾的天真:“算了吧,住在这儿的人养活自己就不容易了,哪有心思养狗啊。”


    然后,过路人选择了路过。


    望向他离开的背影,纪书禾却不忍就这么离开。撑开的伞偏了偏挡住纸箱,时不时往那纸箱子里瞥一眼。


    嗅到陌生人类气味的小狗正扒在箱子侧面,摇头晃脑地寻找着什么,懵懂又可爱。


    纪书禾忍了,但是没忍住。毕竟女孩子对可爱的事物少有抵抗力,终还是靠近蹲下,伸手去探小狗脑袋。


    可实际,她的手都没碰上绒毛的尖儿就往回缩。不知想起了什么,面对眼前可爱无害的小家伙惧意明显。


    她以为自己从小就羡慕养宠物的人。


    外公外婆没移民前住在四合院里,有户人家养了只漂亮的小博美,是很难得不会汪汪乱叫的小型犬。


    纪书禾一直很想上手摸,但夏纯耳提面命,狗会咬人,被咬了得浪费时间去打针,会错过安排好的英语课。


    就这样,直到外公外婆处理掉房子,纪书禾都没机会摸摸毛茸茸的小动物。可她一直很想养狗,猫或者狗什么都好,只要是愿意陪伴她需要她的,什么样小动物都好。


    不过,夏纯不可能同意。


    她讨厌一切给她添麻烦的东西,想到会满天飞的猫毛、狗毛,严词要求纪书禾断了这个念想。


    纪书禾的行为是被约束成夏纯理想模样的,即便现在人和行为都是自由的,她依旧会按照夏纯的要求行事。


    包括抚摸小狗。


    但小狗不懂,它感觉到靠近自己的暖意往后退,脑袋一歪就把自己的嘴筒子送到了纪书禾的手心。


    毛茸茸又带着温度的触感,猝不及防打断了她所有的犹豫。


    纪书禾的手僵硬地从小狗脑袋滑到它瘪瘪的肚子,看它没心没肺地就地倒下,翻出肚皮任由自己抚摸,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她叹息,心像是被攥成皱皱的纸巾:“对不起,我也不能带你回家。”


    那个家不是她的家,本就寄人篱下又怎么好带个麻烦回去。


    “嗷呜~”小狗抖得厉害,呜咽一声似是回应,然后脑袋一歪扎进箱子。


    “呦,半天不见从哪儿捡了只狗啊。”


    温少禹带着调侃的声音响起,纪书禾闻声立马皱眉。


    这条路虽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可遇上这家伙就代表准没好事。


    纪书禾没搭话,那人却是自说自话惯了。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把小狗抱进自己怀里,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抚小家伙的脑袋。


    “看着是串串吧?也有点金毛的影子。应个颜色,不如给它起名叫糖炒栗子吧。”


    纪书禾拳头硬了。


    且不说他们俩究竟谁能养这只狗,就这个槽点满满的名字,别以为她不知道,温少禹是馋学校旁边那家店卖的糖炒栗子了。


    纪书禾瞪着他不说话,视线触到温少禹怀里乖乖趴着的小狗,霎时又没什么话可说了。


    口舌之争没用,哪怕说赢温少禹也不能带小狗回家。


    温少禹余光扫过纪书禾因心情不佳板起的脸,十分了然,任由小狗崽崽扒拉自己的手指往嘴边送,还甚是漫不经心地戳纪书禾心窝。


    “喜欢它是吧?”


    “那在这儿多看两眼吧,反正你也带不回去。”


    这下给纪书禾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温少禹你是不是找骂!”


    温少禹点头,施施然起身,很不要脸地往纪书禾伞下蹭:“你站过来点儿,这雨大,别淋到小家伙了。”


    被捏住软肋的纪书禾:“……”


    不过还是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伞斜了过去。


    “小小年纪这么大气性,一说实话就炸毛。”温少禹低头,托起小狗往纪书禾那送送。


    “你在纪家什么情况我们俩都清楚。这弄堂里大概率没人愿意养狗,所以这个小家伙……”小狗鼻子被圆润的指尖点了点,“凶多吉少。”


    “不过你要实在想留下它…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温少禹话锋一转,纪书禾眼睛倏地亮起,也不在乎他前半段调侃式的说教,仰头看他:“什么办法?”


    温少禹卖关子,眼角弯下没有说话。


    两人对抗路走多了,温少禹一不说话,纪书禾就觉得自己是受骗上当了,哼出个气声,小声吐槽:“骗子,就会说大话。”


    “谁是骗子。”声音虽轻,可温少禹一字不落。


    纪书禾干脆破罐子破摔:“你是!”


    “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就知道诓我。”


    她扭开头吸吸鼻子,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感情或者现实,反正屡次三番在温少禹面前失态,让爱面子的她颜面尽失,导致现在都懒得对他伪装和善。


    想生气就生气,想怼人怼人。哪怕知道自己有殃及池鱼的成分,可看到温少禹那张脸,所有和平共处的想法就立马烟消云散。


    这人没缘由地把她得罪透了。


    温少禹耸耸肩,并不在乎纪书禾的态度:“你看你,又着急。但凡对我有对你哥那个二愣子一半耐心,咱们俩都不必那么剑拔弩张。”


    “我哥才不是二愣子。”纪书禾护短。


    “行行行。”温少禹对这兄妹俩没话说,“你还养不养狗,听不听办法了?”


    诱惑太大,明知可能有诈,纪书禾还是忍不住,斜眼看过去偷偷打量:“你说,到底什么办法?”


    温少禹笑开,圆眼变成两道弯下的弧度:“你是不能养,但我可以啊。”


    “小苗苗,你跟我说几句好话,求求我。”


    “说不定这狗我就替你养了。”


    [撒花]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伟大的周五!星期五![爆哭][爆哭]我将点一杯熬夜神器咸芝士红茶拿铁好好码字[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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