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弄堂
作品:《青石弄》 晋江文学城首发
《青石弄》/ 乔北南南南
2025.11.29 beg.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纪书禾第一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刚满14,那时的她不懂人与人的别离会有仓惶,更不懂久别后的重逢有多难得。
当时她所烦忧的,是外人眼里向来“恩爱”的父母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相敬如宾,令人窒息的家里充斥着男人女人的连番争吵和侮辱诋毁,像是……
都想从曾经最亲密的人身上,撕下鲜血淋淋的一层画皮。
纪书禾以为他们会就此分开,结束对三个人,或者是四个人的漫长折磨。
可出乎意料,她那双父母没商量好到底离不离婚,反而决定把纪书禾送去新海的爷爷奶奶家暂住。
纪书禾还记得,爷爷奶奶住在老式的石库门房子,空间狭小环境也差,二楼更是挤着大伯一家三口。
而她即将应父母要求,搬到那样的地方…寄人篱下。
未知的惶恐让纪书禾抗拒,她想和小时候那样向父亲撒娇向母亲耍赖,用自己的坚持让他们妥协。
可她不再是小时候了。
对上大人们不容拒绝的眸子,纪书禾忽然意识到,爸或者妈,他们谁都能决定她的生活,只有14岁的她自己不能。
挣扎的话被咽下,她装作欣然接受。
于是那年的暑期,纪书禾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一路颠簸,跟母亲走进了满墙红砖的永安里。
永安里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老式里弄,烟灰色的薄砖板铺地,各家外置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打湿白瓷台盆后的红砖,日积月累生出黑绿色的青苔。
两层半的石库门房子门对着门,仅容两个成年人并排通过的距离把潮湿水汽紧紧锁在楼与楼之间,即便是盛夏依旧满身黏腻。
一楼各家大多敞着大门乘凉,乍见到陌生人闯入,默不作声地好奇打量了她们一路。
身后不甚清晰方言如同蚊蝇萦绕耳畔,加之弄堂口公厕的异味若有似无,纪书禾在这陌生的闷热里压抑非常。
呼气跟不上吸气,就好像一尾被封在罐子里的金鱼,无法舒展尾鳍游动,随时随地都将翻过肚皮昏死过去。
一时间鼻腔酸涩,委屈自心口冲上眼眶。
纪书禾深吸一口气,垂落视线,试图压下那些不该出现的情绪。
白色运动鞋旁,是一双尖头细跟的黑色高跟,踩在斑驳的青砖地上同它的主人一样咄咄逼人。
视线指引,她自下而上慢慢抬头,仰望的视角显得母亲夏纯神色不善,眉心紧蹙眼神里全是烦躁。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发现不了纪书禾的心思。
“几年没来一点没变,还是跟迷宫一样难找。”
“那边有声音,过去问问路吧。”
纪书禾点头,行李箱的万向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搁楞搁楞的声响,她默默把叹息咽回肚里。
又绕过一个转角,这回纪书禾看到的不再只有雷同的红砖。
入眼靠门第一户,墙根边站着个少年。
约摸同纪书禾一般的年纪,个子却比她高上不少。额前碎发垂落有些遮挡眉眼,又因燥热天气冒出汗珠,几缕不羁的凌乱黏上饱满的额头。长相还有未褪的稚气,但却足以预见未来的帅气。
只是出于直觉,纪书禾觉得这人气场不善,不过盯着看了两眼,锐利的视线紧接着就扫了过来。
她慌忙挪开关注,打量起无趣的红砖和前方的吵嚷,可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抬眼偷瞟又看过去。
少年手肘处有一处擦伤正往外渗血,鲜艳的颜色溢出伤口沾上墙灰的边界随着重力向下,一条蜿蜒的血色就这样贯穿了混着汗水的小臂。
汗水是咸的,碰上破皮的伤口一定很疼吧。
纪书禾觉得自己的手臂跟着幻痛,蹙起秀气的眉毛,低头在随身斜挎包里翻找什么。
可她刚有动作,一道尖声骤然响起把毫无防备的纪书禾吓得一个激灵。
“温少禹你个小赤佬!你就是我们永安里的惹祸精!没有爹妈管,家里大人总有吧?我现在就去把你奶奶叫过来看看,看你把我们家豪豪打成什么样子了!”
声音尖锐而聒噪的是一位中年女性,长卷发枯燥地搭在肩头,手里拉扯着个矮矮胖胖的小少年。
圆润的少年看不太出年纪,脸上几处红痕,眼尾还有一块硬币大小的乌青,是挨了谁的揍一目了然。
叫温少禹的少年闻言毫无惧意,度过变声期的低沉声音微微发哑,开口就像是往这盛夏灌了一口凌冽的风。
“这一身的肉,他要是……”他话头忽然顿住,身形未动只是抬眼看向那母子俩,“只要我看他不顺眼,下次还揍他。”
纪书禾打开纸巾的动作僵住,不可置信的表情没来得及收敛,就听温少禹补充。
“被我撞到一次,就揍他一次。”
这个暴力狂还当着人家长的面大放厥词,也太…太嚣张了吧。
纪书禾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握紧纸巾的手指蜷了蜷,开始犹豫要不要对恶人也做个好人。
“大家听听!听到这个小赤佬说什么了吗!我今天一定要他爸妈亲自过来,他们一家门都得跟我和我儿子道歉,不然这个事情过不去了!”
那女人的声音愈发尖锐,指着温少禹就让周围的邻居评理。一时间不同声调音量的方言齐响,窄小的弄堂里简直乱成一锅粥。
夏纯皱皱眉,她和纪书禾一样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只得趁机向离她最近,尚没有搭上话茬的一户求助。
几乎是得到答案的瞬间,夏纯立即垮下假和善的脸,满是烦躁地扭头示意纪书禾跟上。
出于某些原因,夏纯一直不喜欢新海,纪书禾从小就知道。因为不喜欢这座城市,所以极少踏足此地,连带着也不喜让她和爸爸回到这儿。
所以她妈是因为什么才想着把她送来新海的?
夏纯走出去两步,回头见纪书禾正在出神,出言催促:“小书?发什么楞呢?还不快跟上。”
“诶,来了!”
纪书禾攥紧纸巾,抬腿要追,恍然意识到什么忽又停下,只犹豫一瞬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跑到温少禹面前,把有些皱巴的纸巾往他手里塞,边说边匆匆忙忙往回跑:“给你,擦擦吧。”
话音未落,她不放心地回眸再作提醒:“至少擦擦汗吧,流到伤口上可疼了。”
纪书禾声音轻,动作却一气呵成相当快速,根本不及人反应,显然对温少禹是发怵的。
当她的尾音随脚步散进风里,温少禹才终于懒懒抬眸,只是瞧见的仅剩少女慌张又匆忙的背影。
他低头捏住轻飘飘的纸巾,塞进他怀里这玩意几乎被揉成一团。质地柔韧的纸上满是粉色印花,还未凑近都能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温少禹盯着纸团子皱眉,充耳不闻身边女人依旧气愤的咒骂,歪歪脑袋思忱半晌,最后兀自把纸团抚平按照纹路叠回原样,再塞进裤子口袋。
小姑娘面生得很,也不知道是谁家来做客的亲戚。
跟个跳脚的猫似的。
不再管身后的吵嚷,纪书禾和夏纯终于找到了地方。
两人在门前站定,眼前的石库门房子外观和其他人家一样,乌漆大门敞开可见堆满杂物的天井。
这会儿屋里不见人影,纪书禾的环视一圈视线再挪到门边,靠右的墙上挂着绿底的门牌号。门牌底下并排挂着两个已经掉漆的邮箱,仔细辨认还是能看清上头01室、02室的红字印子。
倘若纪书禾的童年记忆没有偏差,这房子里一共住了两户。
从天井进去是公用的客堂,东侧的楼上楼下是别家的,西侧这边楼下住着爷爷奶奶,楼上则是大伯一家。
老房子没有卫生间,厨房也就是方言里的灶披间由两家共用,厨房正上方的亭子间没有归属一样算公用拿来放杂物。
还有个阁楼也算爷爷奶奶家的,不过纪书禾没上去过,只听她爸说起,在他还没和她妈结婚前就是住在阁楼里。
冬冷夏热,什么天气都不舒服,遇上夏天台风暴雨的,极有可能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被子都是湿的,更别提好好睡觉了。
唯一好处大概是支开老虎窗就能看见天,晴天艳阳夜空繁星,算这一栋楼里采光最好的地方。
纪书禾没缘由地叹了口气,仰头去看夏纯。她妈只是站在那儿,一手抱胸一手拨通手机,紧接着里屋电话铃响起,再然后纪书禾的爷爷奶奶就迎了出来。
这个时间,大伯夫妻俩上班不在家,大纪书禾1岁的堂哥纪舒朗虽还在放暑假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两位老人只得先将这母女二人带进屋,面对着面坐定后才发现,常年生疏下彼此竟没什么可说的。
也可能是当着纪书禾的面不好开口,她只依稀听夏纯提到什么户口、拆迁,然后就再听不懂了。
纪书禾耳朵听他们说着,视线扫过泛黄的墙面、褪色的五斗橱,默不作声的少女心事全牵挂于自己未来的住处。
住来这儿的原因她不在乎,反正都不影响结果。
纪书禾这遭来得突然,一楼二楼本就住满了人。二楼亭子间虽还空着,但到底是公用,里头还堆着隔壁家的东西。
最后爷爷奶奶拍板,让纪书禾住回了她爸住过的地方,那个有老虎窗的阁楼。
纪书禾也算满意的,毕竟比起在爷爷奶奶房间打地铺,她宁愿选择一个相对独立的个人空间。
不过阁楼常年不住人,还放着别的东西,要收拾出来也得几天。夏纯有纪书禾的转学手续没办完,这几天为了收拾采买方便就让纪书禾先跟她住酒店。
纪书禾爷爷奶奶没意见,事情说定夏纯不打算在二老面前假客气。说好今晚她请客全家出去吃饭,便起身想跟纪书禾上楼看看住处。
这回行李箱的万向轮磨蹭的是平坦的水泥地面,还是吵的,不过噪声小了许多。
四个人姑且算“浩浩荡荡”走出门,迎面就见隔壁老太太佝身背手正满面愁容,身后还跟着个挺拔高挑的少年。
纪书禾觉得身形熟悉,下一秒少年扭头,视线直直望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对方俨然也认出了她是谁,唇角微勾弧度,眉梢跟着扬起。
“家里来客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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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自—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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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弄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