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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姜萱》 第81章
金乌西坠,斜阳映进原木长廊,微微暖色璀璨又亮。
有些刺目,姜萱微眯了眯眼,下一瞬被猛一带,扑进去一个宽阔的怀抱。
短促惊呼一声,她被抱得紧紧的,一双臂膀极有力箍得她喘不过气,她的脸撞在他的胸膛上,硬得很结实好像石头似的,泪花一下子就出来了。
鼻尖酸胀,耳边是急速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地从他左胸膛传到她紧贴的耳廓上,仿佛共鸣似的,她心跳也不自禁更快了几分。
一只带茧子的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他低下头来,侧脸紧紧贴着她的发顶,“阿寻,阿寻!”
他情绪很激动,一个劲儿唤着她的名字,看不见他的脸,但能完全感受到他的欣喜若狂。
姜萱翘了翘唇,松开捂住酸胀口鼻的手,一手按住他的手臂,放松身体贴在他的胸膛上。
“咚咚咚咚”的,静听耳边鼓噪的心跳声。
两个人中间还隔了一个门槛,就这么紧紧搂着,也不知多久,卫桓激动的情绪缓和了些,这才肯稍稍分开。
“阿寻。”
“嗯。”
他一双微翘的凤目亮晶晶的,近日阴霾一扫而空,拉着她两只手低头瞅了一会,忽想起一事,忙补充说:“阿寻,我会好好改正的,只是,只是你知我……”
俗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卫桓决心是有的,但他担心自己一下变不了多少,怕成不了她心目中的样子。
他忐忑,又急,忙忙保证:“不过你放心,我肯定很努力的!”
他惴惴瞄了她一眼:“阿寻,你信不信我?”
姜萱答他:“我信。”
见他这般,姜萱有些心疼的,昨儿只怕是吓到他了,“我自然信的,谁也不信我都信你。”
她柔声安抚:“昨儿我只是有些不舒坦,想安静睡一会罢了,没其他意思的,你别多想了。”
“真的?”
姜萱肯定点头。
卫桓仍有的那些许不安这才彻底散了,低头看她安静偎依在自己怀里,微微垂眸,长而翘的乌黑眼睫轻轻颤东,小巧光洁的下颌弧线优美。
心潮激荡,实在喜爱极了,他紧紧搂着她,侧脸贴在她的发顶上。
不知怎么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两个人这么拥抱在一起,都教人极欢喜极欢喜的。
直到一阵冷风穿过廊道灌进大敞的房门,卫桓这才皱了皱眉。
她穿得不厚,卫桓连忙抬脚进了屋,反手掩上房门,将冷风隔绝在外。
“今儿比昨日又冷了些。”
秋已很深,昨夜零星几点小雨,温度再次大降,阳光有,但还是很冷,他倒是无妨,只她却不行。
以往都是姜萱给三人张罗添衣穿戴的事,包括她自己的,只现在卫桓却自己去了里间,打开她的衣柜,打量片刻略略考虑,给她取了一件缠枝纹蜀锦面厚绒斗篷出来。
摸了摸,又觉得薄了,放回去又换了一件灰鼠皮云纹缎面的,捻了捻,这才满意了。
他把斗篷抖了抖,拢在她身上,而后系上系带,围着她转了一圈,给抚平缎面上折痕。
十分认真,又有些笨拙地给她穿衣。
转了一圈,折痕都一一抚平,而后又绕回前头,给她整理斗篷的兜帽和领子。
姜萱含笑,抬眼瞅着他,一双澄明的美眸眨也不眨,温热的鼻息喷薄在他的手背上。
卫桓才缓和些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阿寻。”
喃喃唤了一声,忍不住俯身过去,姜萱睫毛颤了颤,半阖眼睛,他慢慢凑了过去。
温热柔软的触感,厮磨片刻,感觉又什么软软湿热的东西轻碰了碰她的唇,姜萱耳下一热,配合着微启唇齿,他立即灵活探了进来。
很温柔很缠绵的一个吻,结束后两人的气喘吁吁的,她被他抱上榻,半依坐着,两人额头靠着额头,鼻息混合在一起。
姜萱双颊火热,连耳垂脖颈都烫烫的。明明两人亲过很多次,比这热烈的都不少,她早习惯了,但这次总觉不同,心脏“怦怦”狂跳,像想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
偏他还不眨眼盯着她,那目光炙灼,姜萱脸皮热胀,太不自然,忙一把推开他的脸,坐直轻咳一声,问:“昨儿可有回房睡了?”
卫桓睁眼说瞎话:“有,睡了一个多时辰。”
姜萱还不知他?瞪了他一眼,“今儿早些睡,听见没?”
卫桓忙忙应了。
姜萱到底是心疼他,抚了抚他眼下青痕,柔声问:“中午吃了没?”
这傻子怕是一直立在她房门前等着,“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卫桓立即道:“鸡汤面。”
姜萱手艺挺好的,八大菜系都有涉猎,只卫桓最爱的还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鸡汤面。
还记得初到定阳时,三人还寄居符府小跨院,练武从军少年人饿的快,晚膳后总得添一顿,那时小茶房里她总不忘熬上一瓦罐的鸡汤,浓郁的鸡汤伴上面,便是他记忆中最好的滋味儿,任什么也无法替代。
姜萱又怎么不记得?心里软软的,才要应下,却见他话一出口就顿住了,面露懊恼:“我唤金嬷嬷回来做。”
才下定决心要照顾她的,他心想着给她做面才对,可惜他手艺不行。脱口而出后他立时后悔,忙站起身要去叫人。
院里侍候人都被他遣下去了,得叫回来。
姜萱拉住他,嗔道:“哪里就要这般刻意了?”
“你记住你今儿说的话就好,做个面怎么了?”
她支起身,轻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含笑瞅了他一眼,起身穿上小皮靴子,往外行去。
卫桓摸了摸脸,唇角翘起,忙跟了上去。
两人手拉手去了小厨房,灶坑里的火早灭了,不过昨夜备的鸡汤炖菜都还在瓦罐里,还有带泥的小青菜搁在竹匾上,外层叶子有些焉了。
卫桓用火折重新燃了火,鸡汤和炖菜正加热,姜萱就把小青菜收拾一下,带泥的根部和焉巴叶子都摘掉,他便接过去,舀了水洗菜。
沙场指挥若定的年轻将军,正坐在小凳子上认真洗着菜,他褪了憔悴精神奕奕,灶坑火光橘红映在他的侧颜上,愈发乌发红唇剑眉凤目,俊美极了。
卫桓五感敏锐,如何不知她在瞅他,心里欢喜得紧,侧头对上她一双带笑的杏眸,他也凑过去亲了她脸颊一下。
鸡汤开了,姜萱站了起身,在另一个锅里下了面,他还要抢着帮忙,可惜碍手碍脚被拍开了,于是只得站到另一边去。
“阿寻,你头还疼不疼?”
卫桓关切问:“还有哪不舒服?我吩咐了府医准备着,等会就喊他来。”
“没了,还好吧。”
心情愉快,姜萱觉好了不少,现在已感觉和平时差不多,头也不疼了。
府医来看,少不了开药,汤药汁子可不好吃,她忙拒绝了:“不用,我昨儿吃了风寒药丸,没事。”
她精神头是挺好的,卫桓却仍不放心,打算等会儿吃了东西再喊府医来。
下个面挺快的,姜萱还烫了个小青菜,把炖羊排盛盘,还有另一个砂锅里的栗粥。
得了,当晚膳吃了,反正折腾一下时辰也差不了多少。
食盒提到饭厅,一样样取出来,卫桓先给姜萱舀了粥,又给她夹了碗面,都搁在她跟前。
将她平时做的一一都抢着做了。
姜萱含笑看着,也不和他争。
话说有人伺候着,还挺惬意的啊。
她伸手接过碗,两人侧头看对方一眼,唇角翘起。
斜阳映照,金红色的暖阳穿过窗纱滤进室内,二人都没有说话,静静难得亲昵时光。
……
姜萱到底没有拗过卫桓,把府医喊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还是慑于卫桓的一脸郑重,反正府医不敢怠慢,给开了两帖药,又开了个药膳方子让吃几天。
卫桓仔细问过,又让金嬷嬷来听,而后让她重复一遍药膳熬制顺序,见一点不错了,才作罢。
姜萱十分无奈,只得捏着鼻子把煎好的药喝了。
脉诊了,药也喝下,天色已暗了下来,药力上来姜萱有些困,她催促卫桓立即回房梳洗睡下。
他必须保持精力充沛,南郊河间军已休整得差不多了,随时都会发动攻城战。
卫桓依依不舍,但也知轻重,留了一阵也只好听她的。
一夜无词。
卫桓正恨不得时时和她在一起才好,可惜两人都忙,姜萱服药睡醒次日,就投入忙碌的公务当中。
两人和好,大家有目共睹,都松了一口气,符石见姜萱状态也恢复正常了,心里担忧才算真去了。
他特地私下寻了卫桓,问:“待拒了张岱,入冬后,你和二娘的亲事正好定下了。”
这阵子两人闹别扭,最记挂的要算符石了,他就怕小两口出什么岔子,还是早早定下才教人放心。
“嗯。”
卫桓应了一声,把捋着胡须十分欣慰的符石送走了,心里却是期待又忐忑。
这事儿他自然是没忘的,可自己才犯了错误,保证改正也还只是一个决心,也不知,阿寻还愿不愿意定亲?
卫桓正要寻个好时机问一问,可惜他还未寻到,张岱就率河间军来了。
三十万大军围着石邑城开始连续猛攻,长达半月,张岱誓要在大雪前把石邑城攻下,期间,还几次分兵重扣井陉关口。
卫桓率军守城迎敌。
战况十分激烈,呐喊震天,鼓声动地,云梯死死抵在石邑城头边缘,矢石檑木滚油不断泼洒而下,撼动山岳般的巨大震颤。
从清晨一直鏖战到了暮色沉沉,张岱才下令鸣金收兵。
军士分批有序进膳巡防,搀扶伤员打扫城头,趁着夜间休战空隙,开启城门搬动还能循环再用的箭矢木石。
卫桓与诸将则回到衙署的议事大厅。
略略擦了把脸,诸人坐下,贺拔拓道:“这张老儿明儿必会再来!”
这是自然的,张济道:“只怕他会一直猛攻直到大雪降下。”
现在已是九月末了,按照往年,大雪应会十月上旬至中旬下来的,姜萱算算,那就大约是半个月。
时间不短,只众人面上并不算凝重,除去伤兵,城内军士仍有二十七八万,与河间军是旗鼓相当,石邑城高池深,自来易守难攻,情况并不严峻。
卫桓道:“坚守拒敌,若遇上机会,可稍出城攻敌。”
一句话,给后续战事定下基调。
主防守的战役并不需要商议太多,无非就是伤员、军备消耗情况,还巡防哨马之类的,不多时,就说得差不多了。
最后,卫桓环视一圈,道:“陈谷一战虽败,然于天下大局未必不是好事。如今彭越仍在豫州胶着,我们正好秣马厉兵,待明年开春,再一举击溃张岱!”
“是!”
诸将站起,齐声应是。
“好,诸位辛苦了,且回去好生休息。”
卫桓抬手叫起,令众人散去。
偌大的议事厅很快安静下来,大家都离去了,就剩姜萱和卫桓,卫桓一侧头,见姜萱正一脸讶异看着他。
他解释:“前几天和文尚谈了一下,他说败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还说先攻冀青是对的,师出有名,先取冀青得北地,而后再南下挥军兖州。”
姜萱这回是真真惊讶了,“你这是……”
怎么突然就和张济谈起这个了。
她对卫桓的了解,只有比张济深出许多的,何曾见过他去考虑天下大局?他不是一心一意只盯着张岱姜琨复仇的吗?甚至还说过复仇后怎么都好,一走了之都无妨的话。
卫桓挨着她坐下,很认真说:“我答应了你的,我要成为你的依靠。”
想要卫桓忽然喜欢上问鼎天下,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他答应过她会改的,她不喜他说一走了之的话,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退,那就只有进。
乱世诸侯割据,不是被灭就是灭人,发展到最后,必然会是其中之一击败所有对手,进而取得最终的胜利,没有第二个选择。
卫桓是要当她一辈子最稳实的靠山的。
他低声说:“我答应了你的。”
姜萱一愣之后,就是欣然,她很欢喜,欢喜他真的开始努力改变。
一点一滴,从大到小,他都努力去做。
“阿桓。”
“嗯。”
眼眶有些许潮热,她轻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我今天有没有说过,我家阿桓真呀?”
“没,没呢。”
她柔声说:“阿桓真好。”
姜萱侧头,轻轻靠着他的肩窝上,铁铠甲片冰凉,尘土血渍处处,只她半点不嫌弃,侧脸贴着。
卫桓欢喜极了,低头亲了亲她。
挨挨蹭蹭搂了一会,他忽想起一事,忙松开手,说:“前儿舅舅和我说,待拒了张岱,入冬后,咱们的亲事正好定下了。”
看了她一下,眼巴巴瞅着。
姜萱瞄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声音低低的,脸皮有些热,往时说过不止一次这个问题了,她总是很理智平静的,只这会却莫名脸热心跳。
瞪了他一眼,她轻哼补充:“不过得等你把这张岱拒了再说。”
卫桓心花怒放,立即应道:“好!”
一把抱住她,亲了又亲,“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定亲结婚要提上日程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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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石邑城下猛攻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卫桓固守岿然不动。
矢石齐飞,火花四溅,河间军攻城最长达三昼两夜,挑衅频频,每战前必于城下漫骂,但出乎张岱意料的是,卫桓始终没有大怒出城应战。
并州军严格贯彻他制定的坚守拒敌战策,任凭河间军再如何,始终沉着不动。
石邑城高池深,在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结果并无什么悬念,张岱围攻半月未下。
他极不甘心,不肯就此退去。
战火一直持续,直到十月中旬, 第一场大雪降下。
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一直下了三个昼夜,北风凛冽,积雪至膝,人手握在铁制兵刃上黏着扯不开,即便缠上布条,也必要冻伤,冷得兵士胳膊都抬不起来,行动格外迟缓。
梁尚劝张岱退兵:“隆冬已至,拖下去不过徒耗军饷,有害无益。退兵休整,秣马厉兵,以待明年,方是上策。”
攻城战方半时,见挑衅漫骂俱无用,卫桓沉着守城始终不出时,梁尚便知入冬前必要无功而返,不过他也没立即劝,一直到了今日才开口。
张岱愤愤,只帐外凛风大雪呼啸,帐内点了几个大火盆都还觉寒意,他也清楚,无法再攻。
继续攻下去,万一被卫桓开门杀一个骤不及防,才是糟糕。
咬牙切齿一番,也只得作罢,下令起寨拔营,退至数百里外的巨鹿郡高乐城,遥遥监视石邑,屯兵过冬。
……
十月十四,驻石邑南郊凤隐坡下的河间军悉数退走。
十月十七,石邑城开启东南二门。
困了快一月提心吊胆的商旅途人们忙不迭驱驴马赶人货,自二城门蜂拥而出。
当年午后,姜萱送走了裴文舒。
“天寒雪大,裴大哥路上慢行。”
姜萱和卫桓一起来送的,二人微服出行,北风刮过斗篷猎猎而飞,雪沫子扑头盖脸姜萱有些迷眼。
送出城数里,裴文舒便让她回去,“嗯,我知,天冷,你早些回去罢。”
他来得急且匆忙,冬衣都还是姜萱给备的,一身藏青色云纹锦缎夹袍,外罩玄狐皮滚边大氅,都是他惯常喜穿的样式,姜萱选的料子并嘱咐针线房连夜赶工的。
姜萱是真心感激他。
卫桓不是不知道,眼见裴文舒一身明晃晃穿着,他这回倒没露出什么不渝之色,甚至在姜萱告别后,也抱了抱拳,“裴公子慢行。”
裴文舒有些讶异,瞟了他一眼。
卫桓正立在姜萱身侧,挡住一部分扑过来的风雪,年轻的黑衣男子形容俊美,高大矫健,靠得极近的斜立尽显保护者姿态,与他身前婉约柔美的妙龄少女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融洽。
因告别,姜萱摘下了兜帽,狂风卷起她垂下的青丝乱舞,拂到卫桓脸面上,纠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蓦的,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闷闷的。
裴文舒定了定神,也抱拳:“山高水长,我们来日再会!”
目光深深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移开,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率几员亲卫很快走远。
“嘚嘚”马蹄声不绝,在官道拐弯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她还立在原地眺望。
一高一矮,一玄黑色高大矫健,一浅紫色纤细柔美,漫天风雪中,一双身影几乎交融在一起。
恍惚中,似有什么已离他远去。
说不清,道不明,一瞬心里空落落的。
裴文舒怔怔。
……
送走裴文舒后,卫桓立即把姜萱的兜帽拉了回去,给细细理了理。
他抿了抿唇:“我做得可好了?”
那姓裴的穿了这么一身衣裳在他跟前摇来晃去,他都半点没露异色,甚至还挤出了一点笑影。
表现算进步巨大的吧?
看他这个委屈样儿,姜萱故意想了想,点头表扬:“嗯,是不错了。”
她忍不住笑了。
见她眉眼弯弯,卫桓心情也愉快起来,好吧,横竖那个姓裴的走人了,大约是很久不会再见,他遂暂将此人抛诸脑后了。
他没有扶姜萱上马,而是牵着她的手缓步往回行去。
不远处,一辆双辕大车正赶往这边来。
这么冷的天,坐车出行肯定比骑马暖和舒服多了。不过大家都骑马,作为被送行的裴文舒也是,姜萱总不好自己坐车慢悠悠地走的,于是也骑马来了。
卫桓拗不过她,便吩咐亲卫在后头赶了车跟上,待回城时坐。
扶着姜萱登了车,他自己也钻了上去。登车后,他第一时间把黄铜手炉点着了,套上皮毛套子递给她。
捂着手炉子,人一下子就暖多了,姜萱见他搁下铜箸,便问:“怎不多点一个?”
又不是没有,一人一个呗,何必冷着。
“不用。”
他已矮身在榻上挨着她坐下,环着她的腰将手覆在她手背上,一起捧着手炉。
这样不是很暖么?
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鼻息喷薄颈脖痒痒的,姜萱拧了他一把:“坐好了!”
“嗯。”
他懒洋洋应了一声,人却不动,还啄了一下眼前莹白的耳垂。
“喂喂,……”
姜萱一把扣住他的脸,使劲推,推不动,不过这么说也不对,她推动了,卫桓搂着她整个人栽倒在榻上,“寻寻,……”
“干什么呢?快起来……喂喂!”
二人打闹嬉笑,马车进了城门。
经过好几天的时间,城头上下已大致清理出来,皑皑白雪覆盖了大部分战火痕迹,仅城墙外侧的墙体上残留的干涸血迹和焦黑,能窥见之前攻城的激烈战况。
姜萱拧了他一把坐起,擎着小铜镜整理微乱的鬓发。既然经过,那肯定顺带巡视一番城防的,还有城西的医营。
见卫桓还要靠过来,她板着脸:“你再折腾我就要生气了。”
卫桓举手投降:“我就看看。”
坐着不敢动了,姜萱哼了一声,没搭理他,马车已停下了,她不敢耽搁,忙匆匆整理好仪容。
卫桓先下车,殷勤搀扶她下来。
冬日大雪,河间军一旦退走,至少明天开春的才会再来。并州军身经百战,很快就调整过来,忙忙碌碌,气氛却不再凝重紧绷,城头上下秩序井然。
至于城西的医营,情况比半月前也好了很多。伤势不重的兵丁已行走自如,至于伤重偏重者,隆冬严寒不适宜细菌生长,虽伤口愈合会稍慢,但只要炭火足够且注意消毒,会比春夏好过多了的。
姜萱严令注意清洁卫生,炭火也第一时间紧着医营。二人转了一圈,室内都暖烘烘的,痛呼呻.吟少了,更多的是比较轻松的谈话和笑容。
伤兵得到最好的照顾,对军心影响也是很正面,不管是否负伤的兵士,精神面貌都很好。
卫桓抽了多个伤员营房,亲自过去探看,虽他神色冷峻,只所过之处都掀起一阵喧闹欢呼。
威仪十足,言简意赅,姜萱侧头看,见他侧颜正映着天光,凤目微翘鼻梁高挺,俊美而从容。
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
待一切罢,天色已暗下来了,二人重新登车,回衙署。
到了衙署,也没停,卫桓和姜萱直接往东路后院行去。
符石和符非符白都住在东路。
符石寿辰是十月初三,已经过了,当时激战正酣谁也没顾上这事,过后符石也不打算补什么,不过儿子孝心总让人欣慰的,最后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当作庆贺。
姜钰早就过来了,离得远远,便听见他和符非符白的吆喝声。入了东院一看,原来姜钰和符白正在比武,而吊着胳膊的符非正在一边给姜钰打气。
姜钰到底年纪小,憋得一脸通红,大汗淋漓,三人见了卫桓姜萱,立马就不打了,“哥哥”“阿姐”冲了过来。
姜萱打量符非一眼,见他脸色不错,才嘱咐道:“忍些日子,胳膊不许乱动,可晓得了?”
符非左臂骨折,正是伤势恢复的关键时候,谁见了他都不忘叮嘱一回,让他十分烦恼,忙不迭道:“我晓得了,”他悄声:“我阿娘一天至少说五遍。”
余光见贺拔氏来,他忙闭上嘴巴,并挤眉弄眼整了一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
姜钰嗤嗤地笑,正要回头告密,就被符非一把箍住捂紧嘴巴,他不敢胡乱挣扎怕碰到符非的手,只好呜呜求援。
姜萱没有拯救他,睨了一眼,含笑福了福身:“小舅母。”
卫桓也抱了抱拳。
贺拔氏忙侧身避过,温柔地笑:“你们舅舅在正堂呢,宴席快好了,说会子话正好晚膳了。”
话罢她拉过姜钰,说了儿子几句不许欺负弟弟,而后牵着姜钰先去擦汗更衣。
卫桓和姜萱就在符氏兄弟的簇拥下往正房去了。
少了杨氏的符家,没了过去压抑和阴霾,而符非符白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和生母一起出席入宴。
烛光明亮,笑语晏晏,没了战事在前,气氛很轻松。只是待到宴席过半,符石不免老生常谈,又说起卫桓和姜萱定亲的事。
“周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
纳采其实男家向女家求婚,问名则是问姓名和生辰八字,纳吉是则是占卜合八字。待纳吉完成后,亲事就定下了。
几盏暖酒下肚,符石红光满面,因得了卫桓的确切答复,他心里早已盘算过一遍,“回头舅舅就寻官媒人来。”
说着,他歉意看姜萱:“委屈二娘了。”
对比起其他的世家贵女,这实在是太紧促,但没办法,只有冬季是能安生办事的。
众人视线刷地投过来,身边卫桓的目光尤为灼热,姜萱努力忽视他,大方微笑点头:“要劳烦舅舅和二位小舅母费心了。”
这是她点头答应的,也有心理准备今天会说。
“诶,二娘哪里的话。”
符石摆手:“你们成家立业,好好过日子,我们几个都高兴得很了。”
欣慰抚须,只不过,他要说的话还不止这个,齐齐笑着喝罢一盏酒,符石接着说:“这三个礼,紧凑些,一月也能完成了。还有一个来月才年节,……”
他看外甥和姜萱:“你二人明年就二十了,也不小了,成婚正好合适,不如就趁着年节前,把六礼都走完了。”
最后一礼亲迎回去,就是拜堂合卺,正式结成夫妻。
符石其实是想一口气把六礼走完的,赶是赶了点,但能赶出来的,否则待到明年开春,也不知得拖到什么时候去。
两孩子十九了,这年纪要是成婚早的,膝下有儿女都不出奇了。
卫桓一听这话,简直是心花怒放,舅舅说得好,舅舅说得妙,简直将他的全部心声都说出来了。
不过他没忘瞄了姜萱一眼,见她有些惊讶,显然觉得符石这话突然了,她没什么心理准备。
纠结了一瞬,卫桓立即接过话头,“舅舅,我们考虑一下。”
“唔,也好,我先寻官媒人商量纳采,你们过几日和我说不迟。”
这事就暂搁下了,继续用酒宴。
聚了一个多时辰,眼见符石醺然,这才散了。
卫桓姜萱并姜钰一起回中路后院,沿着甬道徐徐缓行,因为有姜钰在,所以卫桓一肚子话只能先憋着。
好不容易送了精力旺盛的姜钰回房睡下,卫桓一眨不眨瞅着姜萱,“寻寻,……”
他搂着她的脖子,万分期待,灼灼目光看着姜萱脸皮发热。
轻咳两声,把他的手给扒拉下来,退后一步入了房,在他殷切的目光中说:“我想想,过几天告诉你?”
“那好吧。”
有些失望,但心理准备还是有的,卫桓原想挤进去亲近一番再回屋的,姜萱眼疾手快一步,“啪”一声把门关剩下一条缝隙,轻哼:“我困了。”
把门缝掩上,靠在门板上听外面卫桓抢上来唤她,唇角翘了翘,不过没理他。
这人可不能放进来,不然撵出去就难了。
她把门拴上,往里间去了。
没被放进来的卫桓十分失望,站了一阵,也只得依依不舍回去了。
梳洗完毕在床上打个滚,他更期待成婚,成亲后,他和阿寻住一个屋子,再不能把他关在外头了。
……
这边卫桓是紧张又期待,姜萱却没马上就回答他,她说考虑几日就几日。
白日忙碌军政二务,另外她还抽时间去看了程嫣两回。
程嫣伤势渐渐好起来了,伤口结痂,目前能自己坐起,下床慢慢走几步也行,不过徐乾不许,使人盯紧了她,她也只好在床上窝着。
很值得庆幸的是,她恢复得很好,除了有道疤之外,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姜萱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程嫣和徐乾成婚四载,膝下有一女,尚未得子,要是影响生育,那后果也是很糟糕的。
毕竟徐乾父亲已逝,膝下仅他一个独子,而堂上却还有祖母叔父等一众亲长。
说起这个,程嫣唇角翘起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
姜萱挑眉,有情况哈。
禁不住问,最后程嫣噙笑轻声说:“这事儿我们说过了,他说,若我不能孕子,他就在堂兄弟那边过继一个到膝下,打小养着,也一样。”
那会她才醒,还不知有无后遗症,徐乾的话掷地有声,当然,程嫣扬起下巴:“我说这话我记下了,若他做不到,咱们就和离!”
她可不是什么贤惠大度的人,说一就一,说二就二,她男人只能是她的。
不过她没告诉姜萱的是,徐乾当时就立了誓,再不许她胡思乱想,要她好好养伤。
姜萱也不禁露出笑意,“伯潜顶天立地,真男儿是也!”
程嫣脸皮泛红,不过倒很大方,打趣了几句过后,她问起假密报后续。
姜萱笑意淡了:“姚安等人彻审过后,已按军规处决。”
她说:“就密报人员和传递方式等事,我们商议过几次,调整了好些章程。目前正加快速度,先将亲眷少、重新审核有商榷者调换下来。”
谁也不能保证细作受严刑拷打后不会背叛,只能努力地去杜绝,主观和客观各种方式。
说到第一批被调换的,育幼堂的半大孩子占大部分,基本能换的都换下来了。这事其实姜萱之前一直在进行的,可惜来不及,如今正在加快速度。
姚安的事虽过去了,但影响还在,姜萱是一个,程嫣也是一个。
育幼堂是程嫣一手打理,说起来,这姚安还是她亲自选出来送去参与培训的。
沉默良久,程嫣问:“那育幼堂咱们后续还建吗?”
“建吧。”
姜萱也沉默了片刻,“不过暂时先不往军政两边挑人了。”
道理她都懂,也知不关本身育幼堂的事,但七万人命一下子将她的热情打了下去,感觉提不起来,有些意兴阑珊。
先按部就班,暂时就这样吧。
“也好。”
程嫣也是。
气氛低迷一阵,程嫣很快打起精神,转移话题,她问:“你和定之终于要定亲了,咱们可等得够久的。”
“听伯潜说符大人想一并把六礼走全了?”
这事程嫣忖度过,觉得不错的,“我觉得很好啊,你们年纪差不多了,要是今冬不办,只怕得等到明年冬天,一年,很有些久了。”
姜萱睨了她一眼,挑眉。
程嫣嘿嘿笑了两声。
是徐乾让她当说客的,后面大概是卫桓,不过她补充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可不能听他胡说。”
她也觉得,十八.九成婚很合适了,二十朝上到底大了些,没必要,反正姜萱和卫桓这感情,是肯定不会有变化的。
“你说是吧?”
姜萱睨了程嫣一眼,没好气,“你还是专心养伤吧。”
……
看过程嫣,姜萱回主院,一转出内巷就见卫桓,他立在巷道拐角,正等着接她。
目中的期待比前两日还要更多出几分。
姜萱装没看见,一路缓行只说其他,卫桓急得不行,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支支吾吾:“……阿寻,今儿是第三天了。”
他屏住呼吸:“你想得怎么样了:?”
“哦,正好我刚才和程嫣也说起这事了。”
“程嫣说吧,冬日闲暇多,一起办了也好。不过也看我,不急也行,反正明年也不迟。”
姜萱瞄了眼卫桓,见他一时喜一时忧,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抿紧唇,估计在嘀咕程嫣不给力还乱说话。
她敲了一下他头,忍不住笑了,“骗你的,程嫣可费力气了,尽说今年就合适。”
卫桓抬眼,见姜萱睨着自己,有些心虚,忙讨好地搂住她,“我就是想和你早些成亲,想时时和你在一起。”
姜萱侧脸挨着他肩,翘唇笑,静静听了他急促的心跳片刻,才低声说,“那好吧。”
明明做足心理准备了,只应下那一刻,还是浑身血气上涌,双颊烧热一片。
“啊!”
下一刻她被卫桓箍着抱了起来,他欣喜若狂,整整绕了七八个圈,才放下。
“我告诉舅舅去!”
说着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院子。
“喂,喂!这都什么时候了!”
只卫桓平素的冷峻淡定不知扔哪去了,眨眼已人影不见,姜萱被绕得头晕眼花,一把扶住廊柱。
这人!
她没好气,只眉梢眼角还是忍不住染上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同意啦,先定亲成婚吧,年纪合适了,成亲后继续恋爱,一起成长,一起复仇锤爆渣渣的狗头!
肥肥的一章,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第83章
朔风呼号,寒雪千里,滔滔黄河今渐渐开始结冻,裴文舒一行索性先沿着河北岸向东,待出冀州后,穿青州再返回徐州。
一直走到青州西边的淦城,亲卫禀,听闻姜公子就在淦城。
这个姜公子,即是裴文舒好友姜钦。姜钦奉命巡城军备,正至淦城。
既然同在一城,自然小聚一番。
姜钦挥退欲上前伺候的姬女,自己提了酒瓶子给二人满上温酒,抬目却见裴文舒远眺窗外正出神,他也回头望了眼,却见天幕湛蓝白雪皑皑,并无异样,便笑:“你是怎么了,神思不属的?”
裴文舒回神,笑了笑:“无事。”
他这一路上皆如此,时见怔忪,情绪也不高,只若问想些什么,他本人也说不清楚。
明明这趟出门结果还是可以的,虽有波折,只最后也算差强人意。
他掩饰笑笑,端起酒盏,和姜钦对饮一杯。
闲聊几句,姜钦似不经意问:“大冬天的,你这是去哪回来了?”
裴文舒以唇就盏的动作未停,浅啜一口暖酒,“盐道出了些岔子,我去看看罢了。”
不甚在意地答了一句,这是他出门的借口,并不是假的,只轻描淡写带过,也没提目的地。
言多总易有失,裴文舒深谙其中道理,哪怕面对好友,也滴水不漏。
姜钦“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只举起酒盏,“我明日就得回临淄了,不醉不归!”
裴文舒微笑,举手碰杯。
二人一饮而尽。
小聚一个多时辰,二人醺然,告别后,被亲卫搀扶上马车,各自回去。
车帘子放下,姜钦接过热巾子抹了抹脸,睁开眼睛,眼神已见清明。
冯平问:“主子,您说裴公子会不会是往石邑去了?”
这趟裴文舒出门,除了亲卫,伺候的人一个不带,他们的眼线也被留在徐州,一切只能靠猜。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姜钦微微阖目,青州军没有参战之前,他是绝不愿并州军被大败逼回井陉的。若因裴文舒襄助卫桓才有如今战局,他反乐见其成。
是与不是,干系不大。
他该斟酌的,是如何才能让青州军尽快参与到战事当中?
怎样参战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
姜钦斜倚在短榻上,垂眸不语。
冯平没有再问,小心抖开毯子给主子盖上,而后静静立到一边。
……
次日,姜钦折返临淄。
抵达临淄后,略略梳洗,先去姜琨外书房回禀军务。
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姜琨点头:“今冬便可无碍。”
他又问了两句侄儿的起居饮食,姜钦恭敬答话:“甚冷,只也和旧年无异,谢叔父记挂,侄儿无碍。”
答罢,他话锋一转,便说石邑之战,“只听闻大雪骤至,张伯父未来得及攻克石邑和井陉关。”
说起这事,姜琨蹙了蹙眉:“是,现已退兵至四百里外的高乐城。”
冀州这天气,一切只能过了冬季再说。
他眯了眯眼:“看来,那姓卫的我们比想象中还要了得几分。”
陈谷一战,天罗地网,并州却只损了六七万的兵马。
姜钦动了动唇,却最终没有说话,神色有些黯然。
姜琨只作看不见,他知侄儿大约是想到那一双逆子逆女了。
侄儿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了些。
若是平常时候,姜钦就该训教一番了,只眼下外书房还有其他人,他便没吭声,只作不知,端起茶盏啜了口。
姜琨低头饮茶时,姜钦往椅背靠了靠,头抬起,视线掠过坐在对面的谋臣公孙绍。
二人目光一触即分。
须臾,姜琨搁下茶盏,公孙绍站起拱手:“君侯,此子了得,尽早歼灭为宜啊!”他蹙眉:“张侯兵马并无优势,明年春对上那卫桓并无十足胜算,我们很该挥军合而攻之!”
这话一出,有人沉吟有人点头,“是了,张侯与咱们结盟多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这道理,姜琨如何不知道?
卫桓若大败张岱,下一步必剑指青州,别忘了还有姜萱姐弟在。
此时合兵一处,以最快速度歼灭敌军,才是上上战策。
“可是,咱们师出无名啊!”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天下皆知,卫桓挥军冀州乃为母复仇,张岱虽是父,但不得不说他的行为真很让人诟病不耻的。
姜琨和张岱虽是紧密盟友,但这种父子之间的死仇纠葛,他真没借口掺和进去。他总不能把姜萱姐弟抖落出来吧?
这先不提姜琨的面子问题,单论弊端就太大了,青州阳信侯义薄云天、以仁义扬名,这是他的立身根本,可决不能自损根基的。
现在姜琨是很想参战,但实际却有种种困难束缚着他难有动作。
忖度许久,他最终还是摇头:“时机未到,先看看张岱如何。”
于是便散了。
姜钦回到东院。
捻动佛珠,他淡淡道:“我这叔父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
冯平问:“那咱们该怎么做?”
怎么做?
暂时什么都不适宜做,姜钦低声吩咐:“你过两日给公孙绍传信,让他多多劝谏。”
他了解姜琨,姜琨其实是极想参战的。
还有一冬时间。
“是!”
……
青州暗潮汹涌,而千里外的石邑,却喜气盈盈。
符石请了官媒人来,诸般物事已备妥,开始走了六礼了。
符石作男家亲长,而姜钰则是女家许婚人,只他太小了些,后请了徐笙帮忙,一同操持女家之事。
金雁一对,金鸳鸯一对,羊鹿香草,蒲苇卷柏,及首饰锦缎美酒黍稻米面等等十二色礼品,从衙署东门出,绕了石邑城一圈,又打正门入。
徐笙领着姜钰,于庭前陈诸礼,姜钰很认真地答复了官媒人,愿将长姐许嫁。
官媒人回禀符石。
符石又托官媒人问女家姓名及生辰八字。
官媒人再登门,带回庚帖。
符石燃了香,将庚帖供于先人灵位前,三日,三日家宅安宁一切祥和。
符石再备礼,请官媒人将问名结果告知女家。
女家欣然,决定缔结婚姻之盟。
至此,纳采,问名,纳吉,三礼成。
卫桓和姜萱的亲事定下。
……
亲事定下以后,姜萱见卫桓反而少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实在太忙,后续大聘请期及亲迎,他们打算回晋阳去办。
冬季休战,石邑没有必留的需要,且冀州到底是人家地盘,而石邑一城太过狭隘。
二人一辈子就一次大婚,卫桓不愿意将就,更不愿意委屈姜萱半分。
符石也是。
要回去,石邑这边却得安排好了,巡防及各种大小事务,为了尽量腾时间,众人是忙得不可开交。
当然,卫桓是越忙碌越精神的,他恨不得明天就处理好军政二务,明天就折返。
就这般密锣紧鼓的,到了十一月上旬,众人终于踏上返程。
……
大雪初霁,晴空湛蓝如洗,远处巍峨山岭覆盖着皑皑白雪,一条苍浑古陉盘旋其间。
放眼望远,只觉天地苍茫,艳阳灿灿,胸臆间一襟豪情顿生。
卫桓早注意到姜萱频频撩车帘子,就知她甚是喜爱,等到中午歇息时,便悄悄去敲她的窗格子。
“阿寻,阿寻,我和你去走走。”
他悄声说。
符石按足周礼办,规矩拿得紧,走礼前就让卫桓从三人院子里头搬出来了。定亲后,也不好如旧日般时时腻在一起了。
卫桓不乐意,奈何世风如此,姜萱脸皮薄,众目睽睽肯定不愿意让他钻马车,于是就把他给撵了下来。
这一路走得他是期待又不乐,十分之纠结。
好不容易窥了个众人午歇的时机,他肯定不愿意错过,吩咐薄钧等人盯梢,他就往姜萱马车窗下来了。
姜萱闻声撩起车窗帘子时,就见他牵着一匹马,正微微侧头,蹙着眉心左右扫视。
她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怎么和做贼似的?
见卫桓十分委屈看过来,她忙端正态度,趴在窗弦上悄声问:“怎么啦?”
卫桓忙道:“这位置景色极佳,”他指了指左边一个位置,“那边尤为甚。我们过去看看?”
他伸出手,十分期待看着她。
这景色却是够美的,而且,这两天也没怎么和他私下说说话了,姜萱笑看了他一眼,将手搁在他的掌心上。
多年稳重,也不知怎地生了些顽心,这舷窗够大的,她直接一提裙摆,踩上窗台。
卫桓凤目一亮,一展臂,将跳下来的她接得牢牢的。
眉梢眼角笑意压不住,她搂着他脖子,两人带笑对视片刻,卫桓手臂一转微微一用力,将她托上马背。
自己翻身坐在她身后,圈住她一扯缰绳,膘马“哒哒哒”小跑出去。
话说这般亲昵共骑,两人还是第一次,山风呼呼,卫桓一手将披风扯到前头护着她,一手圈住她柔软的腰肢。
她全无防备偎依在自己怀里,卫桓只觉深深陶醉了,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他抱怨道:“舅舅也忒古板了。”
这什劳子定亲后不许多见面的规矩究竟是谁订着的?
姜萱吃吃笑着。
上次穿过井陉,前有大战还是深夜,谁有心思看景色?
如今膘马徐行,她展目四顾,白雪皑皑晴空万里,登高望远,只觉苍劲雄浑,人立于天地间真真渺小至极。
驱马行至一天然石台处停下,翻身下马,二人携手缓行,左侧是冀州,而往右则是并州。
“出了关口,再走三天,便回到晋阳了。”
卫桓不是爱赏景的人,只如今也是心下大畅,他往西望去,目光所及皑皑白雪的尽头。
回到晋阳,他将要迎娶他心爱的女人。
从此与她结发为盟,白首偕老。
一时心潮滂湃,揽着姜萱的肩说:“真想腊月二十三快些到来。”
由于时间紧,虽未正式请期,但成亲的日子已看定,是腊月二十三。
“寻寻,我很高兴!”
山风吹散了他的声音,二人面对面,他目光灼灼神采飞扬,看得姜萱脸有些热,只也不禁翘起了唇角。
他俯身,轻轻在她唇角印下一吻。
……
山巅到底风大,怕冷着她,卫桓到底没敢多待,很快就下来了。
姜萱颜面生晕,低着头快速回到马车上,而卫桓在外吩咐仆妇几句,这才牵马离开。
薄钧等亲卫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悄悄去悄悄回,散开几处汇入营地,尽量不动声色。
但这么多人谁留意不到?只大伙儿只当没看见,继续谈笑的谈笑,说话的说话。
姜萱放下撩帘的手,捂了捂发热的脸颊,有点欲盖拟彰,但她就当大家真没发现好了。
过了一阵,收拾营地继续上路。
又走了半日,就出了井陉,抵达并州。
又有些飘雪,但不大,整体天气不错,路算好走,走了两天多,就回到晋阳。
卫桓并没有劳师动众让迎接,吩咐随行的数万兵马自行返城郊大营后,一行人轻车简行,从东门而入。
府君大婚,消息已传至整个晋阳城皆知。
老百姓并不管什么诸侯争锋,只要不被波及,顶头上的天换了也就很快适应了。
实话说,卫桓麾下大军从不扰民,政令清明,又屡屡有仁政颁下,比前一任的通侯王芮实在好太多了,无需太长时间,就民心归附,颇得拥戴。
卫桓大婚,可谓晋阳一大盛事,自入城们开始,就不断听到议论,什么“大喜盛事”,“天作之合”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
甚至偶尔还听到零星的“府君俊美如天人,姜大人好生有福气,……”
这说话的还是个女声,姜萱听了好笑,正瞄了卫桓一眼,谁知那人的女伴应了句,“是了,咱府君大人还生得高大,好生勇悍矫健呢,想必……”
想必什么没说,留下一段令人遐想的空白,关键是这女的语气还十分艳羡。
这会民风还挺开放的,这带颜色的话题果然古人今人皆热衷。
只落在姜萱耳中,骤不及防的,她双颊爆红,这什么跟什么啊?!
她下意识瞄了卫桓一眼,卫桓也凑巧回望,二人视线对上,她霍地把车窗帘子按了下来。
这距离,他肯定也听见了。
听懂了?!
不会的不会的,卫桓挺纯情的,当初卫生健康知识还是她让他找个老大夫询问清楚的。
这么含蓄的话他肯定没明白的!
姜萱双颊似有火烧,什么事儿这是?她抹了一把脸趴在软塌上,不许再想了。
……
卫桓听没听懂就不可考了,反正他脸上目光没见什么异样的,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州牧府就到了。
白雪纷扬中,古朴巍峨的州牧府外已开始悬挂红绸,一片素色艳红热炙,极醒目极喜庆。
非常强烈的色彩撞入视线内,姜萱非常真切的意识到,她和卫桓真马上要成亲了。
心跳加快,侧头和他对视一眼,忙不迭移开。
下了车,入府安置,大聘和请期马上就安排了起来。
婚期果然定在腊月二十三。
姜萱的工作渐渐就腾给其他人,她闲了下来,安心备嫁。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她发现自己越发有几分紧张和忐忑了。
明明以前很冷静的,她甚至主动亲吻他,认真去考虑过到底什么时候成亲更合适。
可现在这冷静已一去不复返。
她想,这大约就是真正恋爱的感觉吧。
紧张,忐忑,隐隐夹杂着期待。
姜萱觉得,自己还是找点活儿干的好,这般闲着,太容易胡思乱想了。
程嫣却说:“还有几天就到正日子,还忙什么忙,我们这么多人还不够么?”
接着偷偷给她塞了一个布卷,口型,回去看。
然后眨眨眼睛就溜了。
什么玩意?
姜萱回去打开布卷一看,是一卷缎面卷轴绣图,看料子和手工都挺精美,不过卷首没绣图名。
她有些莫名,打开一看,立时睁大眼睛。
这是绣得非常精细的一幅室内行乐图,重重帷幕,一张褐色架子床,一个魁梧汉子将一个娇柔女子压在架子床沿,两人皆精赤,正在行那夫妻之事。
因绣得太精美,纤毫毕现,男子贲张的肌肉和女子似隐忍似欢愉的神情都十分逼真,某个合一的位置更是清楚分明。
这是一卷避火图,一路摊开大概能能十来幅。
姜萱一扯,就看了两幅,她“啪”一声阖上,脸上发热。
这是婚前教育来了?
是的,而且不止一份,隔天入夜贺拔氏和薄氏也一同来了,偷偷摸摸给她塞了书卷和绣图,并低声说什么,“……女儿家都这样,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事的。”
两位小舅母比姜萱还害羞,低如蚊呐说罢,忙忙走了。
姜萱抹了一把脸,把这些玩意统统扔进箱子里锁起来了。
本来还好,毕竟经历过上辈子,她也算一个甚有见识的人,但不经意间把卫桓的脸往那图上男子身上一套,她登时不自在起来。
到底还是有些羞臊的,所以她避着卫桓走了,让卫桓好几次溜过来都找不到人,十分之失落。
他也得了一个匣子,符石给的,不过符石认为外甥这么大了肯定懂的,没说什么,只让他回去看。
卫桓失望回到自己院子,洗漱过后临睡前才注意到这个匣子,无可无不可随手打开一看,眼神定住了。
突然想起徐乾白日打趣,“咱男人有些事儿啊,可不能逊了!”
当时徐乾挤眉弄眼,可惜卫桓没怎么听懂,还思索了一会,最后不得其法遂丢在脑后。如今灵光一现,刹时明白。
心跳加快,睡意全无,最后他盘腿坐在床上,拿出钻研武学秘籍的精神,仔细研读。
想当然,这一夜没睡好。
接下来几晚也是。
年轻小伙子,某些事情不甚通关窍还好,一旦通了,心头火热,就不怎么能睡得安稳。
因为思维忍不住发散,他都不好意思去见姜萱了,如此几日,他觉得不行,忙按捺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
躺在床上行了几次功,感觉好多了,只睡意还是没多少。
想姜萱。
阿寻干什么呢?
肯定是睡了。
唉,这时间实在过了太慢了。
卫桓翻了个身,他恨不得马上就成亲,这般甚少见面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
在卫桓的翘首期盼中,婚期终于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成婚,明天嘿嘿,别急哈宝宝们,已经最快速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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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正日子的前一夜,卫桓特地来姜萱处。
没了平素的羞臊或期待,二人俱敛了笑,更衣沐浴过,相携去了府邸的西侧。
州牧府的西北角的一处三进院落,宽敞素净,遍值松柏,应是上一任主人祭祀先祖的祠堂,如今早已清理干净,新供奉上两个灵位。
都很簇新,若比较,则是左侧的要比右侧的要更新一些。
右侧是董夫人的灵位,而左侧则是卫氏的。
董夫人的灵位,姜萱姐弟一直带着,一旦稳定下来就供奉起;而卫氏的骸骨已经重新入葬了,葬在晋阳南郊,卫桓亲手掘的坑,安下瓦瓮填的土。
之后设灵位,和董夫人同供一处。
宽敞的正堂干净整洁,檀香烟雾袅袅,上首一张长长的紫檀翘头案上,放置了新鲜的茶点供果、香炉等物,香炉之后,是两方尺长的朱漆灵位。
静静注视着那两个灵牌,久久,卫桓牵姜萱上前。
燃了香,亲手插在香炉中,两人跪下,端正俯拜三叩首。
“阿娘,姨母,我和寻寻要成亲了。”
檀香袅袅中,卫桓的声音低沉,有些暗哑,顿了一阵,他才接着说:“姨母放心,阿娘你也放心,我会和寻寻好好过日子。”
他侧头看姜萱,声音中的暗哑渐散了,他说:“我会一辈子对寻寻好的。”
他轻声说:“必不相负。”
卫桓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只此情此景,姜萱眼眶微微一阵潮热,她忍下了,看上首母亲灵位,轻声说:“阿娘你放心。”
女儿明日要嫁人,当初您千万期盼,如今女儿终要出阁了。
“阿钰很好,我也很好。”
长长吐了一口气,忍下泪意,和卫桓一起,再度向母亲叩首。
……
在祠堂待了小半个时辰,絮絮叨叨,和二位母亲说了最近的事,才出来。
冷风灌进廊下,大红的绢制大灯笼左右摇晃,光晕摆动,卫桓俯身轻吻姜萱泛红的眼角,心疼:“莫哭了。”
“明儿我们要成亲了,是大好事,阿娘她们肯定高兴了的。”
“嗯。”
姜萱呼吸几口沁凉的空气,缓和了许多,笑着应了一声“好”。
卫桓打开油纸伞,挡住飘下的絮雪,将她送了回去。
伫立在廊下,直至她屋里的灯火熄灭,侧耳倾听良久,直至清浅呼吸变得绵长,他才肯离去。
……
禀告过母亲的次日,就是正日子了。
姜萱醒了颇早,天未亮就被金嬷嬷喊醒了,一桶桶热水抬进门,注入浴房中的大木桶内,撒上花瓣香露,冬梅的隐隐冷香氤氲整个浴间。
姜萱沐发洗浴,从头到脚涮了一个彻底干净,换上一身崭新的素绫里衣,赶紧拢了披风回里间擦拭湿发。
“主子的发质真真好。”
熏笼足足抬了几个来,炭火挑得旺旺的,用细棉巾子一遍遍地揩,无需太久,姜萱的头发就差不多干透了。
金嬷嬷手执玉梳,轻轻顺着手上乌黑如缎的柔软青丝,禁不住啧啧赞叹。
姜萱头发不算太长,只到腰间,她不是那等无所事事爱打扮的贵女,头发短些能省好多功夫。
不过到了成亲时这发量就显得少了,结的发髻不够大,姜萱也不爱用假发,因此她的头冠还是特地打的,量身定做。
一头青丝绾在头顶,紧紧挽成了妇人样式,侍女小心翼翼捧钗环和头冠来,待全部用上,感觉脖子都短了三寸。
姜萱小心活动了一阵,才算适应了。
很沉,但也极美,十数位巧匠一起细心打制的赤金明珠钗环及头冠,彩绣辉煌,宝光璀璨。黄铜镜内的少女轻点红唇,眉目澄澈,秀丽颜色与宝光交相辉映,柔美清艳恍如神仙妃子。
宝光璀璨未曾压下她丽色半分,反更相得益彰。
金嬷嬷大赞:“主子这般好颜色,平日正该好生打扮。”
姜萱笑了笑。
笑语几句,眼看时间不早了,金嬷嬷忙亲自领人去开了隔间的锁将吉服取出。
艳红似火的颜色,灼灼夺目,精绣龙凤交颈纹样,栩栩如生,衣袖领口边缘以金丝线绣了一圈如意云纹,整件吉服缀了一百零八颗明珠,颗颗圆润。在明亮烛光下映照下,金灿红艳珠光朦胧,流云般的溢彩,夺目的精美,教人移不开眼睛。
姜萱展开双臂,金嬷嬷等人展开吉服,一层一层给她穿上,最后掌宽的点翠镶白玉腰带一束,她立在大铜镜前,抬眸端详。
夺目的金红,美到极致,黄铜镜的年轻女子熟悉之余又有些陌生。
她抬手,轻触了触身上的大红吉服。
要成亲了啊。
也没有让姜萱感触太久,很快外头一阵喧闹,接着院门“啪啪”哗声大作,迎亲的来了。
外头真的很热闹,整个院子都震动了起来,可惜姜萱这边看不到,只听见一阵噼噼啪啪爆竹响声,一身簇新暗红袍服的姜钰快步进门。
他要背姐姐出门了。
姜钰才刚刚十四,小少年比姐姐略矮一点儿,肩膀也瘦削不够宽,只他稳稳地把姐姐背起来,在众人簇拥下大步往外行去。
木制廊道上一路铺着红毯,姜钰稳稳走着,他倒是高高兴兴的,没有一点嫁相依为命胞姐的伤感。
姜萱摸摸他的发顶,“累不累?”
姜钰摇头:“我劲儿大着呢。”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抽条是瘦,但身体还结实,况且为了今日,他还悄悄排练了几次,保证出不来岔子。
姜钰低声问:“阿姐,我们是不是要搬回去了?”
三人之前一直是住一个院子的,直到准备大婚,这正院在中轴线上,自然是布置成新房的,所以姜萱姐弟暂时搬出去了,就剩卫桓一个。
“这……”
姜萱有点语塞,实话说以后关系和从前是有点不一样的,且弟弟大了,总不能一直跟着二人住的,又不是没地方。
不过姜钰没想这么多,在他看来,就是要回去了,所以十分欢快,他和姐姐卫大哥也不分开伤感什么?
姜萱啼笑皆非。
原先那点感慨,还才刚升起的一些紧张,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她笑着摇摇头,“大概是吧。”
红毯一路延伸到大门外,姐弟谈话间,姜钰已背着她出了州牧府大门,震天喜乐齐奏,人声鼎沸,姜萱被送上了双辕大喜车。
描金绘彩的喜车缓缓前行,重重帷幕遮挡了视线,只听见外头人声乐声不断,卫兵提着箩筐跟在喜车后,一把一把往两边撒着喜钱,小孩大人欢呼震天。
这等喜庆氛围,姜萱心情也不禁振奋了起来。
一直到喜车绕城一周,重新回到州牧府正门前,一声炮响,稍后一会,“笃笃笃”连续三声门响,卫桓持弓准确将箭矢射在喜车门楣上。
礼官高呼一声“大喜!”,厚重的绣金大红帘子被撩起,一截子红绸被递到姜萱手里,喜嬷嬷一边一个,小心搀扶她下车。
其实姜萱还好,时下不兴盖头,虽头冠有流苏垂下,金灿灿在两颊摇晃,但她眼前还无甚遮挡的,看路看得很清晰。
握住红绸,一钻出去,眼前一亮,姜萱这才看见卫桓。
由于各种礼仪规制,他之前一直无法近前,最多遥遥瞟见一点衣角一晃而过,如今才看了个真切。
卫桓身着赤红二色的吉服,玄黑底色,领缘袖口下摆皆缀殷红,他高大身形和肩宽窄腰撑开了玄黑的稳重威严,浓烈的朱红在其上增添夺目艳色,愈发映衬得他肤白如玉,乌发红唇,俊美有如神人,夺目教人屏息。
他正直直抬目看着车辕上的姜萱,一双黝黑瞳仁深邃如同子夜,正隐有情绪涌动,泛着说不出的喜悦光芒。
一见姜萱,他立即要上前搀扶,被侧边的徐乾一把扯住,低声:“别急,别去啊!”
不是这个礼,这多少人看着啊!
卫桓这才站住了。
姜萱踏着脚凳下了车,踩在红毯上,礼官又唱,卫桓牵着牵着红绸,引她前行。
玄色背影很高大,他走得很缓很稳,一步又一步,周遭喧嚣震天,只两人之间这一片小天地却觉很安静。
心“怦怦”跳着,血液上涌,渐渐鼓噪了起来,说不清紧张还是什么的,反正捏绸缎的手心已隐隐有些潮润感觉。
姜萱定了定神,垂眸仔细盯着脚下,以防出错。
婚礼,昏礼,今人成婚之礼于黄昏傍晚举行,故称昏礼。
檐下的大红绢灯悉数燃起,一盏接一盏沿着廊道直通正厅,姜萱被卫桓引至正厅,宽敞的厅堂上红烛高照,钟鼓琴瑟齐鸣,中设一紫檀案席,席上布陈稷黍、酒水、白肉等婚礼用物。
再满堂宾客的注视中,侍女先捧来铜盆,让一双新人盥洗净手。
接着卫桓并姜萱对席而坐,执筷共用肉食,表示日后将同苦共甘。
然后就是合卺,不过如今这合卺并不是绕着手臂喝酒,而是新人彼此交换酒杯。
暖酒被倒进铜樽内,酒液清透,就是这酒樽有点大了。
她酒量本不大好,如今肚腹空空,要是烈酒怕猛灌下去会有点上头。
不过想来无碍,身侧一直有人盯着随时能扶。
姜萱这般想过,伸手和卫桓交换酒樽,却见他唇角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她忙冲他眨眨眼睛,众目睽睽的,你得严肃点儿啊!
卫桓看明白了,只好闭上嘴巴。
姜萱这才放了心,以袖掩唇,慢慢将铜樽的酒饮下。
酒一入口,她大约知道卫桓想说什么了。
醇醇的桂花香,很淡很淡的酒味,却不是北地盛产并兴行的各种烈酒,远是江南远道而来的桂花酿,她最爱的唯一一种,冬季天寒偶会小酌。
不用说,是卫桓特地安排的。
他喝酒的动作也很缓,慢慢的喝下去,迁就姜萱的速度,待她一动时,才一同放下酒樽。
姜萱唇角翘了翘。
她空腹喝酒,脸颊登时微微泛绯,一双水雾蒙蒙么美眸又添氤氲,含笑瞟了他一眼,卫桓登时就欢快甜蜜了起来。
合卺礼后,接着就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卫桓脚下一动欲搀扶姜萱,可惜这活轮不上他,金嬷嬷领着侍女眼疾手快,他只得遗憾作罢。
三拜之后,最后是结发礼。
卫桓姜萱相对而立,喜嬷嬷小心抽出二人一缕发丝,仔细结在一起,而后用细细的红绸丝线捆住两端,最后持铜剪小心剪下,放置到侧边的簇新紫檀木小匣里。
匣子阖上,侍女无声福身,而后小心捧着紫檀匣子送去新房。
结发为夫妻。
视线追随着紫檀匣子,直到侍女身影消失在后房门,卫桓姜萱才回头,二人目光一碰上。
见卫桓黝黑眸中似有什么涌动,他冷峻早褪了,定定地看着她,一瞬不瞬。
情绪激荡,眼前红衣似火的女子吸引住了他全部注意力。
就连礼官高声唱起,他都一时未动。
徐乾大笑:“礼成了,卫兄弟快快起罢,新娘子回屋再挑灯细看不迟!”
这么一起哄,众人大笑。
姜萱颊红似火,卫桓这才回神,一伸手扶起姜萱。
徐乾笑道:“卫兄弟,今日大喜,咱们可是要痛饮三百杯啊!”
“对!”
“就是就是!”
叫好起哄声盖过喜乐,厅内登时喧闹了起来。
礼成了,新娘子回房,而新郎则要留下大宴宾客。
卫桓目送那艳红背影走远,朗声道:“再饮三百又何妨!”
“好,好好!”
……
州牧府席开三百,卫桓与前院广宴诸僚属部将,及道贺的并州官吏及豪商外宾。
他今日高兴,来者不拒。
适逢大喜难得褪了素日冷峻,且新婚之日无大小,敬酒起哄如潮水般涌来。
徐乾嘴里说着痛饮三百杯,可一见这阵仗,赶紧联合符非何浑贺拔拓等人人涌上前,舍命挡酒。
可不能耽误他卫兄弟洞房啊!
酒宴足足闹半夜,徐乾等人接连被灌趴,直到卫桓扶额脚步跄踉,才渐渐散了。
符石在前头笑着作揖送客,贺拔氏薄氏忙忙命人搀扶着卫桓,送往新房去了。
……
且姜萱这边,回了新房后,歇了一阵,就渐渐平复下来了。
前头喧闹连后院都隐隐听得见,便命人传膳。
席面早就备好了,都是清一色清淡且姜萱爱吃的,金嬷嬷笑道:“是府君早早就吩咐下的,叮嘱了几遍。”
姜萱想到他,抿唇笑了笑。
又怕他酒喝得多了,忙忙吩咐醒酒汤,让温着,待卫桓回来就端上。
金嬷嬷笑着应了。
姜萱这才开始用膳。
出门前不敢多吃,这一天下来是有些饿过头了,她不敢多吃,先饮了小碗汤,而后捡好克化的慢慢吃了些,待觉有六七分饱,便搁下筷子。
席面扯下,接下来就是等了。
姜萱不同一般的新嫁娘,这正房她也是进熟的,并无什么拘谨,一番折腾,她情绪渐渐恢复如常,今天颇累,等的时间又长,百无聊赖坐在床沿,她渐渐有些困意。
眼睛眨了又眨,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直到龙凤喜烛“啪”地爆了一声,她睁了睁眼,才听见院门方向隐隐有凌乱的脚步由远而近。
“府君回屋了!”
卫桓被搀扶着回来了,他不爱婆子近身,便由薄钧等亲卫顶上,只新房薄钧等人是不敢进的,轻推了推门,便放了手。
卫桓一手扶额,跄踉地进了新房。
满目大红,脚下都是艳赤颜色的厚绒地毯,金嬷嬷等人早退至廊下,他回身,慢慢掩上门,撑着门板立了一阵,再举步脚下才稳了些。
一回头,一身艳红的柔美少女正行至内室门帘处,宝光璀璨,灼灼夺目,他看痴了,半晌才喃喃:“阿寻。”
“我们终于成亲了。”
他伸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白皙的面庞染上胭脂般的色泽,目中掩不住的痴意。
姜萱心里酸酸甜甜,柔声应了他一声,扶他进了里间,坐下让他半倚在自己怀里,把温着的醒酒汤端给他喝了。
缓了好一阵,卫桓再睁眼,再眼神稍清明了些,“先洗浴好不好?”
这扑头盖脸的酒气,“都喝多少酒了?”
“没多少。”
姜萱才不信,扯过引枕让他靠着,她扬声唤金嬷嬷。
热水一桶一桶提进来,兑好后,姜萱又命多点几个炭盘进去,把火挑旺了,且切切不要忘记留条小窗缝。
仔细吩咐安排,恍惚间,就如旧日一般。
卫桓起身去沐浴。
姜萱则在金嬷嬷等人帮助下卸并梳洗妥当,沉沉的吉服终于卸了下来,薄绫寝衣外罩一件大毛滚边斗篷披着。
金嬷嬷等人重新退下,轻轻将房门掩上。
红烛高照,耳边“哗哗”水声。
骤水声一停,稍后,精绣吉祥纹的浴房门帘被一挑,卫桓大步入了里间。
他脚下稳稳,人已彻底清醒了,沐浴后鬓发微湿,寝衣也就随意披上,衣襟半敞着,水珠沿着脖颈淌至胸腹,肌肤下紧实的肌肉,微微贲张,线条流畅爆发力十足。
如同一潜伏的黑夜的猎豹,蕴藏着无穷的精力。
姜萱一回头,正见这画面,她喉间不禁咽了咽,脑内一瞬闪过那两幅闺房燕合图,她不禁紧张了起来。
“阿桓,……”
她结结巴巴,一时竟想不出要说什么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马上就发哈哈哈哈哈哈
第85章
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姜萱结结巴巴,难得竟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话。
半晌,她才接:“你……你不冷么?”
“嗯。”
卫桓应了一声,“里头热得很,我都出汗了。”
他额际果然隐隐见汗。
说话间,他已绕过屏风,行至姜萱跟前。
大婚当夜,新房龙凤喜烛是不吹熄的,小儿腕臂粗细的红烛正在翘头案上静静燃烧,屋内甚是明亮。
姜萱已卸妆宽衣,白皙柔美的面庞映着昏黄灯火,一头青丝披泄而下,挨到她近前,便嗅到一股淡淡的梅花冷香,和另一种如兰似桂隐隐香息缠绕,后者十分熟悉,是她的体香。
二者交缠在一起,隐隐暗香浮动,萦绕在馥郁的闺阁,教卫桓迷醉,心荡神驰。
“寻寻。”
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紧张又期待。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垂首不语。
好一会,卫桓才说:“我们休息吧?”
“嗯。”
姜萱低头应了一声,攒住斗篷边缘的手动了动,慢慢解了系带,正要踮脚挂在一侧的木桁上,却被卫桓接了过来。
他人高手长,随手一伸就把斗篷挂好了。
姜萱很紧张,定了定神,先上了床,卫桓随后也坐下。
他解了两边的金钩,把帐子放了下来。
大红的湖缎做帐,精绣了榴开百子纹样,湖缎不薄,只外头实在明亮,映得帐内红彤彤一片。
两人都躺下了,扯过锦被盖上。
卫桓睁眼,入目红红的帐顶,脑补时倒是很激情滂湃的,只事到临头却不知如何是好,稍稍一回忆自己钻研一夜的那本册子,更是“怦怦”一阵心脏狂跳,剧烈得仿佛要蹦出来似的,手足无措。
良久,他轻唤一声:“阿寻。”
“嗯。”
姜萱端正躺着,也睁眼盯着帐顶,他不喊还好,一喊她血液上涌,脸颊一阵潮热。
又缓了缓,才感觉平静了些。她正想着,要不闭上眼睛吧,闭上眼睛大概合适一些的?谁知身侧卫桓却骤一动,倏地翻身覆了过来。
眼前一黑,身上一沉,卫桓习武十几年身躯极沉,哪怕小心撑着,那分量也是轻不了。
姜萱一懵,喘了一口气,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覆面而来,浓烈极熟悉,里头夹杂着醇醇酒息,猛一呼吸,她只觉头脑晕眩,一下子都转不动了。
“阿,阿桓!”
结结巴巴,不知所措,手下意识抵住他,全身僵硬。
谁知他忽然就不动了。
手撑着衾枕,头脸伏在她的肩窝,等了一阵,仍未见动静。
姜萱一怔,怎么了?
她心下一急,也顾不上羞怯,忙唤:“阿桓?”
她动了动,半坐起身,只卫桓仍旧未动。他慢了一拍,才缓缓撑着身体,抬起手掩住口鼻。
这口鼻还是姜萱大致猜的,因为他低着头,只看见乌黑发顶。
只听他瓮声瓮气道:“……帕子。”
床里侧的多宝阁就有帕子,且是一叠,姜萱下意识捻了张递过去。
不会是?
卫桓接过帕子捂住口鼻,好一阵,才慢慢抬起头。
他面红耳赤,帕子和衣袖都有点点新鲜血迹。
这是,流鼻血了。
静默了一阵。
“哈哈哈哈哈哈……”
姜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这也太那啥了,她笑得栽倒在衾枕上,一下子都起不来。
卫桓默默下了床,去浴房洗脸去了。
浇冷水拍在脸上,抹了一把,他盯着铜镜,忍不住暗骂徐乾。
都是徐乾不好,昨天整个什么酒宴,喝酒就算了,还让炙了一只全鹿,鹿血,鹿肉,还是炙烤的。
血气正旺的年轻小伙自然顶不住的,昨夜就算了,今天还让他丢了这么大的人!
他用巾帕捂着脸,从来未有过的懊恼。
可是这人不丢也丢了,想算账也不是这会的事,磨牙一阵,再洗了一把脸,卫桓便回去了。
经历了这么一遭,什么紧张什么暧昧全都没了。
也是两人太熟悉了,姜萱直接笑了场,笑得泪花都出来了,见卫桓回来,她才抹了抹眼角,勉强盘腿坐好。
卫桓坐在床沿,低头解释:“……都是伯潜不好,昨儿叫我吃个什么就宴,还特地去猎了鹿。”
这是补过头了,以至于临阵一激动,那个鼻血就……
眼见卫桓垂头耷脑,姜萱腹腔震动,她努力忍笑,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不忍了,她吃吃笑着。
不行了,笑得肚子都疼了。
“啊!”
姜萱倒是笑得肚子疼,可惜乐极生悲,已极懊恼的卫桓被她笑得恼羞成怒,直接一扑,将她按到在衾枕上。
“很好笑吗?”咬牙切齿。
“没,也就一点点。”
“哼!”
他捂住她的嘴,不许她笑。
只软香温玉,馨香扑鼻,很快,这捂嘴的动作就变了味,手放下,换上唇,本就躁动非常的年轻躯体一下子就绷了起来。
笑声渐变粗喘,深吻过后分开,卫桓抬起头,她青丝凌乱目光迷蒙,精致的下颌往下,一段优美白皙的颈项,簇新的白绫领口在打闹间已松脱开来,微微一条缝隙,掩住无限遐想。
喉结滚了滚,喃喃:“寻寻……”
他凝视着她,慢慢俯身上去。
……
临近年节的冬夜,飘飘洒洒的大雪停了,房檐树梢皑皑素白一片,夜幕却很清,藏蓝的天幕上,一弯明月高高悬挂,灿烂星河闪烁生辉。
金嬷嬷早吩咐小厨房不许离人,热水时时烧着,一听见屋里叫唤,立即吩咐人提着水桶鱼贯而进。
隔扇门一推开,暖烘烘热意蒸腾着,金嬷嬷一等人进齐,赶紧掩上门。
诸仆妇随金嬷嬷往内室去了。
内室很安静,帐幔低垂,床前一双黑色大靴子及一双小巧的红色绣鞋,主子们还未起,只觉融融暖香浮动,隐隐的,还有一种暧昧的气息。
诸仆妇不敢细看,眼观鼻鼻观心,提着水桶往浴房行去,一桶桶的热水注入大桶,又出来,帐后男声:“都下去。”
淡淡的男声,带一丝平素没有的暗哑。
金嬷嬷立即福身应是,领着诸仆妇无声退下。
“咿呀”一声,菱花门阖上。
室内安静。
帐内,一铺衾枕凌乱。
姜萱额头贴着卫桓下颌,两人呼吸还有些急乱。
鼻息喷薄,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记忆清晰又混乱,两个新手都只有理论,她疼,不适,他也是,只观感却极强烈,深入似触及灵魂。
开始有些磕绊,但后面还是很顺利的,她不需要多想,而他全凭本能行事即可。
她睁眼,入目是卫桓干净的下颌,他鼻息喷在她的头顶,二人紧密相拥着,温热肌肤相触的感觉很清晰。
是真的不一样了。
“寻寻。”
卫桓抚了抚她的鬓发,柔声问:“可要梳洗了?”
他知她甚爱洁。
卫桓精神奕奕,事实上他还亢奋着,不管精神还是身体上的,只心疼得紧,怕她疼痛不适,并无二战打算。
“还疼不疼?”
姜萱脸热,努力保持镇定,微摇了摇头,扯过寝衣拥被坐起。
卫桓扶她,微微一用力,二人就拥被坐起。
她低声说:“我自己去。”
卫桓怎么可能同意,二话不说直接用锦被卷了人,抱进浴房榻上,又提了熏笼进去,再三询问后,才十分不舍地退了出去。
他出去了,一阵,姜萱才坐了起身,锦被散开,她落地。
榻旁有小几,几上座了一面半尺大小的铜镜。
黄铜镜面打磨地极平整光滑,甚清晰,乌发蓬松披散的少女侧头瞥来,面泛红霞,氤氲绯色,波光流转间,眉梢眼角隐隐带一丝春潮。
惊鸿一瞥,陌生又熟悉,她正有些怔怔,却听外头卫桓低声:“我在外头等你。”
“寻寻,你要什么就喊我。”
即使不让他进来,他也不肯走的。
心里乏起一丝甜,她“嗯”地应了他一声。
她还是她,卫桓还是卫桓,两人只是更亲密了,和从前还是一样。
不是吗?
姜萱笑了笑,将少女初蜕变的那一点点莫名感触丢在脑后,起身梳洗去了。
浴房就有寝衣,她洗干净了,直接穿好。
“我好了。”
话音才落,卫桓撩帘进来,直接抱了她回去。
姜萱有些不适但感觉还好,不过她也没拒绝,两人关系更进一步正是黏糊的时候,她顺从趴在他的肩膀,让他轻轻放在回枕上。
卫桓直接就着她用过的水匆匆洗了,很快,快到姜萱才重新扯了一床被子出来抖开躺下,他就回来了。
他就穿了一条薄绫里裤,跳上床之前不忘去观察一下那两支龙凤喜烛。这两支喜烛顺利燃烧过夜,代表新婚夫妻一生感情顺遂的。
蜡烛燃势正好,他十分满意,给剪了剪烛心,才转身回来。
姜萱隔着锦帐都能感觉都他的大好心情,一躺下,卫桓就搂过她,“阿寻,我今天真的好高兴。”
是真的,很难形容他心里的欢喜亢奋,可能要睡不着。
他亲了亲她的眉心,“你快睡吧。”
他守着。
卫桓一双微翘凤目亮晶晶的,映着红彤彤的烛光,流光溢彩。
这傻子。
姜萱没好气,拧了他一把,“少胡说八道,快睡罢。”
她唇角翘了翘。
只姜萱的体力到底不及他的,这一天下来实在也累得很,说了几句,阖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清浅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她微微侧头,视线所及处,莹白耳廓至小巧下颌之间带出一个婉转柔美的弧度。
无法形容心中欢喜,他们终于是夫妻了。
同饮同食,同宿同眠,同衾共枕。
卫桓小心俯身,轻轻在她侧颜下巴上亲了亲,这才心满意足阖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第86章
头天睡得晚, 第二天便醒得要迟一些。
姜萱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放了,停了几日的雪又重新下了下来,簌簌雪声和着风声,窗棂子一片白亮。
室内昏暗着,入目是浓烈的红,朦胧了一会,她才想起,昨儿二人已成亲了。
人瞬间清醒,感官一下子清晰起来,一只臂膀绕过她腰搂着,后背暖烘烘的,甚至她素日有些凉的脚丫子都被夹在温热的腿窝里头。
她一动回头,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眸,卫桓醒了很久了,不过他没动,就这么静静搂着她。
“醒了?”
卫桓清冷的声音微微带些暗哑,添一丝性感,只不过他动作有些窘迫,姜萱一动,他立即往后缩了缩。
心爱的女人在怀,昨夜才尝了荤腥,身体反应比平时强烈迅猛许多。不过他原没打算再做什么,怕她不舒服,歇一歇,晚上才好再来。
打算是挺好的,然而身体不大听使唤,一下子血气涌荡,他赶紧沉气略调了调息,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嗯。”
姜萱有感觉,当下不敢乱动,她不疼了,只某地儿仍有些许不自然,再来一回肯定要不舒服的。
实话说,她想起昨夜是有些憷的。他不熟练却很心疼她,只是两人身形体力耐力尺寸等客观条件相差太远了,不是心疼就能避免的。
好在卫桓并没有再来的意思,自己缓了一阵,亲了亲她的脸颊,“那要起了么?”
他悄声说:“晚上再来。”
“好不好?”
他侧脸蹭了蹭她,隐忍又期待,这般眼巴巴的,看得姜萱好笑又心头软热,也悄声回:“那好吧。”
卫桓眼睛登时一亮。
两人都是很心疼对方的,唇轻轻碰了碰,又温柔亲吻了一阵,才拥被坐了起身。
卫桓跳下床去取衣裳,他认认真真给两人由里到外都选了一身,都是鲜色的。姜萱是杏绯的曲裾,而他自己犹豫了一下,也捡了一身暗红的。
“怎不披件衣裳才去?”
姜萱说他,他还精赤着上半身,屋里虽有炭火,但并州这冬天可不是开玩笑了。
她拢了大毛斗篷,说话间已接过一叠衣衫,捡起他的抖开,披在他身上。
卫桓被说了,心里却是极乐意极欢喜的,忙抬手套上袖子,她就给他系系带。
他忙道:“我自己来。”
先前那事儿卫桓还牢记在心,他是要照顾她的。
姜萱如何不知他?瞅了他一眼,“那我帮你,你也帮我?”
他们互相照顾呗。
她笑盈盈,神色中带一些娇俏,卫桓心口泛甜,自忙不迭应下。
二人互相给对方穿衣,气氛好极自不愿意让人打搅,只吩咐送了热水,梳洗后,姜萱坐在妆台前绾发。
卫桓想帮忙来着,可惜这活儿他不行,只会帮倒忙,于是只能立在她身后看着。
手执玉梳,一下接一下顺着乌黑柔润的发丝,最后绾成一个少妇样式的百合髻。她盯着铜镜,身后立着卫桓高大的身影,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的动作。
他目光很温柔,眉宇间少了冰冷,整个人都和熙了下来。
她放下玉梳,回身搂住他的腰,下一瞬他的手臂的环住了她的肩膀。
“阿桓。”
“嗯?”
她把脸埋在他的腰腹,“我昨儿忘了告诉你一句话了。”
“我也很高兴的。”
熟悉的男性气息笼罩着她,无处不在,姜萱唇角翘起,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这一刻,还有安宁。
……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了。
年末,很忙,尤其是卫桓和姜萱这位置身份,因此即便是新婚,二人也没有多少婚假。
左腾右挪,也就一天,就是大婚次日,也就是今天。
卫桓很珍惜仅有这一天的婚假,他早吩咐了无大事不得扰他,今天他打算什么也不干,就和她在一起。
至于做什么,无所谓,就算光挨在一切坐着,他也十分之欢喜。
安排得挺好,可却还是有捣乱的。
天太冷,雪景姜萱也不爱看了,两人就在屋里布置摆设。这正房原先是卫桓独居的,设为新房后家具器物都汰换并重新安放过,他拿的主意,姜萱昨儿才第一次见。
桌案床榻这些随大流的没什么不妥,就是有些小物件如茶具熏笼她觉得不大顺手,偷得浮生半日闲,于是两人便兴致勃勃在商量摆放,连多宝阁上的摆件也调整了一遍。
正得趣间,姜钰来了。
半下午,小少年下了值,木制廊道“咚咚咚咚”,离得远远就听见他欢快地喊:“阿姐!卫大哥!”
实话说,卫桓还挺喜欢姜钰的,她的弟弟也是他的,且如今还已是名副其实的亲人了。
但不代表这会愿意看见他,一听见喊声,他的脸马上就拉了下来。
开门一看,脸色更黑。
姜钰是一个人来的,他也不算是一个人来的,因为他还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袱。
这包袱里头装了他的私房钱和各种宝贝小玩意,怀里还抱着他前前后后用过的七八把长刀短匕。
他这是要搬家搬回来了,他是先头部队,后面还又嬷嬷小厮正抬着他收拾好的衣箱等等物事。
姜钰一进院子就直奔他原先住的东厢房,打算先把包袱放下才去见姐姐姐夫,但谁知推门一看,里头空空荡荡只有必备摆设,薄薄一层尘,连炭盘都没有。
他十分不解,不是要搬回来了吗?怎么没收拾他的房间呢?难道是太忙了没顾上?
卫桓冷着脸道:“你都这般大了,很该独当一面,还怎能一直跟着我和你姐姐住?”
“可是,可是……”
可是之前明明一直一起住的啊,不是因为卫大哥和姐姐要成婚布置院落,他也不会搬出去的啊?
姜钰不乐意,他和胞姐不是一般的姐弟关系,自逢骤变后,就一直跟着卫桓和姐姐一起住的,现在要把他分出去,他脸即时就垮了下来。
“可是什么?”
卫桓斥了两句,道:“你原来的院子就是特地选的,就好好住着就是。”
姜钰可怜兮兮地看着姐姐,姜萱见不得,忙道:“那边的院子确实远了些。”
太远了,虽州牧府守卫重重,但总也没那么放心的。
不过姜钰确实大了,且如今姜萱和卫桓成了婚,也不适合继续留着和二人一个院子,毕竟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这事姜萱已和卫桓商量过,正院左侧就是一个三进大院,之前让一并整饰好了,作为姜钰日后起居之所。
她瞪了卫桓一眼,唬他做什么?
卫桓轻哼一声。
姜萱拍了拍小弟的手,笑道:“你卫大哥唬你呢,你就住隔壁院子。”她指了指:“我们过去看看?”
姜钰这才转郁闷为欢喜,兴冲冲往那边去了。
姜萱披了斗篷,也和卫桓一起跟过去。
既然过去了,那自然少不得帮着指挥布置的,这么一弄半下午就过完了。
雪声簌簌,暮色四合,晚膳时间将至,该去东院符石那边了。
卫桓十分郁闷。
拉着个脸,沿着廊道行去,不过他素日清冷,面上倒不大看得出来多少区别,反正姜钰没发现,兴冲冲走在前头去了。
姜萱悄声说:“别气了好不好?咱们以后天天在一起呢。”
天天在一起,这话说到卫桓心坎上去了,他侧头,对上她眉眼弯弯的一双清亮眸子,她含笑,冲他眨了眨眼睛。
卫桓心里那些许闷气这才散了,捏了捏她的手。
好吧,算了。
只不过他想着,下回得先给阿钰安排个差事才好。
……
姜钰还不知他被他姐夫惦记上了,抢先几步冲进东院,和符非符白一阵闹腾吆喝。
符石闻声而出,正见卫桓姜萱并肩而入。
一个高大矫健,英姿勃发;一个婉转柔美,优雅绰约,一身喜庆的杏绯和暗红,正踏着雪色缓步行来,真真一双璧人。
符石欣慰抚须,喜笑颜开,待互相见礼热闹一阵后,他道:“快快进来,外头冷。”
东院小厨房热火朝天忙了一个下晌,酒菜早就备好了,一见人齐,贺拔氏和薄氏忙吩咐上菜。
今日席面,算是卫桓和姜萱婚后第一次家宴,也算年末团圆饭了。
都是越近年越忙的人,卫桓不必说,军政二务,接见各郡臣将,各种犒赏酒宴,分.身乏术。姜萱和他一样,尤其她今年有了一个新身份,作为主母的第一年更是不可缺席。
上面都忙,下面符石等人更是连轴转了,除夕肯定没法子吃团圆饭的,于是只好提前到今日来。
众人分长幼围着大圆桌团团坐下,姜萱端了一盏茶,微笑:“舅舅。”
这舅舅喊得是毫无水分了。
符石大喜,接过茶喝了,太高兴脸胡须都溅湿,他也不在意,连声道:“好!好好!”
搁下茶盏,取出早就备好的二个红封,递给卫桓和姜萱,他笑道:“成了亲,是大人了,日后要夫妻和睦,开枝散叶。”
符石欣喜笑得合不拢嘴,“若是明年能再得喜讯,老夫就别无所求了。”
再得喜讯,那说的就是孕讯了,一时笑声起哄声几乎掀翻屋顶,姜萱虽知道大约每对新人都会被这般嘱咐一遍,只还是有些脸上发热。
卫桓露出一丝笑,抱拳道:“愿承舅舅之言。”
姜萱瞟了他一眼,他也刚好侧头看来,凤目湛亮,眉目带喜。
可见他是极期待的。
姜萱微嗔他一眼,孕事这些她暂时没想,不过既然成婚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她心态挺好挺坦然的,不过卫桓显然不是。
没人提他想不起,一想起后就十分兴奋,宴席热闹他心里又高兴,喝了不少酒,回屋时已是微醺,搂着姜萱重重亲了一下。
说不定,他和阿寻很快会有孩子的。
“寻寻,明儿还早些起,咱们歇了罢?”
这孕讯孩子,怎少得了敦伦?
心潮激荡,又有酒精催化,新婚燕尔,初尝荤腥,卫桓是以最快速度梳洗完毕的,而后火烧火燎要吹灯睡觉。
“那就睡吧。”
姜萱感觉好多了,没了不适,夫妻和合乃正常事,她有些臊怯但还好。
毕竟她和卫桓太熟悉了,和一般新婚夫妻不同。
便应了他,搁下手中的书卷,不过上床前,她忍不住瞥了眼他高挺的鼻梁。
姜萱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就是昨晚一出印象太深刻了,整得她有那么一点条件反射了。
她动作眼神都小得很,只卫桓耳聪目明怎瞒得过他?心里后悔得要命,他发誓,他今晚一定要一雪前耻!
烛光昏黄柔和,两幅锦帐放下,里头声息很快混乱起来,都说熟能生巧,卫桓恰恰就是一个很擅于自行摸索学习的人。
热血上涌,呼吸灼热,厮磨混乱箭,姜萱一蹙眉:“……你,你轻点儿……”
“嗯,寻寻,寻寻就忍一会,我等会就轻……”
“呃!”
……
雪声簌簌,年节将近,暖意融融的室外,微微月影落在房檐树梢上,一片皎洁的雪白。
府君大喜,并州军民同庆。
这一个年节,晋阳甚至又长达三个昼夜的年庆,彩色花灯在雪色中炫目灿烂,歌舞热烈丝竹悠扬,军民同庆。
只不过,这婚讯传出并州以后,却不见得人人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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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裴文舒知悉此事时,人正在临淄,阳信侯嫡子周岁大宴,还是他代表徐州裴氏到贺。
手一颤,才端起的茶盏落回案上,“咯”地一下脆响。
默了半晌,他勉强笑了笑:“是好事。”
姜萱十九了,翻了年就二十,是该定亲成婚了,女儿家比不得男人,可耽搁不起。
理是这个理,他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只心绪不受控制黯然下去。
本来他就要出门赴约的,他和姜钦约了今日小酌一番聚聚,眼下却觉索然无味,再提不起任何兴趣。
怔怔坐了许久,他吩咐:“遣个人去一趟,只道我临时有些事脱不开身。”
亲卫队长孙明忙应了,匆匆下去安排人分别去了酒馆和侯府。
时辰差不多了,光去侯府怕姜钦已经出门。
但其实,姜钦没有,他也没空。
都是在临淄,讯报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姜钦一得迅,大喜:“好!”
他当即站起,往姜琨外书房赶去。
这消息来得正正好!
需知公孙绍劝谏了一冬,姜琨动摇是有的,但他出于种种顾忌,始终未曾下定决心。
此讯正是东风。
一赶到外书房,正见下仆抬了半箩筐碎瓷破砚正端出来,气压极低,里外守卫仆役正大气不敢喘。
果然,姜琨闻讯是大怒。
需知卫桓娶了姜萱,即是董夫人女婿,他若要攻伐青州,旗帜一举名正言顺。
姜钦略犹豫:“叔父,元娘应不会答应的。”
要打复仇旗帜,那必然要将董夫人之死公之于众,这正是姜琨逆鳞之一。只不过,有张岱对卫氏坟茔的施为在前,姜萱必然是不肯的。
董夫人葬于姜氏祖陵,姜琨已宣告一双嫡出儿女身死,他要脸面要维护他的形象,有自己的顾忌,但同时,这也是姜萱的顾忌。
姜琨冷哼一声:“你别忘了,那姓卫是个不管不顾的。”
这多么好一个借口啊!
妻母而已,还只是个已经死了的妻母,姜琨以己度人,完全不认为卫桓会因此有什么顾忌。
毫无疑问,他若大败张岱,将会直接剑指姜琨。
姜琨倏地抬目:“来人,去信张岱!”
他立即提笔,亲自手书一封,姜钦垂眸看时,见内容让张岱大张旗鼓亲自来临淄一趟。
姜钦收回视线。
事成了。
……
晋阳很快得迅。
正是两军对峙时期,张岱这么大张旗鼓地出行,明暗哨岗皆第一时间就以最快迅速将此讯发回。
“据闻河间张岱曾救阳信侯一命。”
州牧府议事大厅内,卫桓聚诸僚属部将于一堂,张济一听,断言:“开春后,青州军必会参战!”
张岱曾经救过姜琨一命。
当年姜琨被困椋水时,张岱及时率军赶至解围,才顺理成章有了后来的结盟之事。这里头或许还掺和着许多其他,但一个救命之恩的名头还是坐实了的。
张岱面对卫桓这个儿子的咄咄逼人,唯恐不敌,几次三番前往临淄求援。
姜琨不适合掺和人家父子之间的死仇,那么救命恩人的苦苦哀求呢?他袖手旁观也不大合适吧?
陆延眉心紧蹙:“若是青州军倾巢而出,恐怕会很棘手。”
姜琨兵力比张岱还要雄厚,且青州富庶,粮草军械足备。不管是青州军,还是河间军,都征战多年经验丰富的老练勇师,一旦两军合一,威力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陆延说棘手,已经非常含蓄了。
并州军也悍勇,可在敌军兵力倍数不止的情况下,战况将会何等艰难,不言自喻。
众人眉心紧蹙。
卫桓缓缓道:“青州军不会尽出。”
他看一眼姜萱,姜萱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个意见。
徐乾不解,正要问,却听张济道:“确实如此,需知阳信侯此人,仁义之名远扬。”
这仁义之名是把双刃剑,平时固然好处多多,只有的时候难免会因此受到束缚。
张岱固然是救命恩人,恩人有难几次求上门,是难以推搪不假。可你一个仁义之主,这答应该是勉为其难的吧?一下子大军呼啦啦全部上去,那就太假了吧。
这不合适。
一旦姜琨这么做了,刷了这么多年的人设将立时崩塌,所以他不能也不会。
姜萱垂眸,要说在场这么多人,她是对姜琨最了解的,此人虚伪好脸面,最重要的仁义是他立身根本。
她赞同卫桓张济的判断。
张济道:“我以为,姜琨应会借兵与张岱。”他略略沉吟:“大约是在十万左右。”
少了没大用,多了不合适。
既然是借兵,那姜琨肯定不会亲去的,他最多遣心腹和得用大将率军。
“这般还好。”
徐乾吐了一口气。
青州军不会倾巢而出就好,不然这仗,真真是艰难。
只不过,张岱得十万精兵助力,也将实力大涨,并不可掉以轻心。
卫桓沉声:“诸部严训兵马,不得有误!”
尤其是新招上来的兵丁,更是要严加演训不得松懈半分。
诸将起立,齐声领命:“是!”
……
接着卫桓就吩咐散了,诸臣将告退,匆匆离去各自忙碌自己事务不提。
姜萱也出了议事大厅。
年后已不见大雪,只簌簌的细雪仍旧不停,寒风飒飒,清清冷冷。
她举目,远眺铅灰的云层缓缓流动。
提起的姜琨,她难免忆起董夫人,情绪有些低落。
一只手拉起她斗篷的兜帽,罩在她的头顶上,细细掖了掖,厚实皮毛格挡了寒意,头颈立时暖和了许多。
姜萱回头,对卫桓笑了笑:“我没事。”
就情绪低落一会罢了,她经手青州的讯报多了,早已练了出来。
见了卫桓关切的神色,一下子驱走那些许低落情绪,她也替他把兜帽拉了起来,“别担心,我回去啦。”
两人还是新婚期,只手头事务繁多,早各自忙碌一如平日了。
卫桓也分.身乏术,这会马上就得往城郊大营去,只仍舍不得她,只道:“我先送你过去。”
就几步路,姜萱没拒,和他并肩前行,叮嘱他:“斗篷莫解了,这回还冷呢。”
“嗯。”
……
循循叮咛,轻声细语,只这一段路确实短暂,一下就到头了,卫桓那边时间也很赶,再依依不舍到门口也要走了。
目送他步履匆匆的背影远去,姜萱才转入了自己的外书房,室内炭火足,她在门口适应一阵,才解下斗篷。
活动了一下手腕,正摊开公文要低头,却听守卫来禀,张济来了。
她忙让请。
“张先生有何事?”
军务粮草政事,张济也是忙得连轴转,自然不会无端端过来坐坐的,自己人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他意思意思沾口茶,立即搁下茶盏。
“我来,确是有一事与二娘商议。”
姜萱和一般主母不同,在她和卫桓的示意下,如非必要场合,和众人之间的称呼一如旧日,并没什么变化。
“二娘,你是知道的,冀州也一直都在征召新兵,一旦又添青州一大助力,待开春战事,我们兵力必然是会处于下风的。”
双方粮草都有盈余,因此,一个冬季都在征召新兵,卫桓这边是,张岱这边也是。这样一来,大家的增长就算抵消了。
可现在姜琨决意参战,张岱至少会增添十万青州军相助。
这可是征战多年的老师,可不是那等新招募没见过血的兵丁可以相比拟的。且最重要一点,青州河间合作多年,连磨合都不需要了。
要知道,经过陈谷一战,并州军折损了七万余的将士,兵力本来就要略逊于河间军的。
这么一下子,张岱提升的优势可不是一星半点。
兵力劣势一分,这仗就艰难一筹。
若有法子,当尽力弥补和削减其中的差距。
张济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去年井陉关口一战,俘获六万河间军,如今正该将其收编入册。”
这说是去年和张岱的第一战,卫桓率军冲出井陉关口后杀退张岱并俘获六万河间军。
就是因这六万河间军,姜萱和卫桓第一次吵架甚至冷战。
当时,卫桓迫于她勉强改了坑杀降卒的命令,只也同样没有下令收编,放是不能放的,于是就先押回并州。
这么多兵聚在一起,哪怕缴了械也不会让人放心,于是张济就做主,将人打散至各个矿区,算是劳动改造暂安置下来了。
这么一暂,就暂到如今。
若没事的话,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是不行,但随着局势的变化,张济认为,已到了必须要收编这六万降卒的时候了。
普通兵卒,自不可能死忠张岱的,甚至他们本身也未必就是冀州人。这六万可是操训多年的精兵,收编之后,和得青州援兵的张岱差距就会大大缩减了。
一事不烦二主,且旁人去劝怕没成果不说,反会惹卫桓生厌,于是张济直接寻姜萱来了。
姜萱一听:“确实。”
其实就算张济不来,等会她也该想起来了,姜萱点头:“文尚放心,此事便交予我。”
……
应下后,姜萱送走张济,只不过要劝说卫桓,还得等等,这会他去了城郊大营,怕得入夜才归。
姜萱便先处理公务,一直忙碌到午后,眼见天色渐暗,她略略收拾一些公文,便回去了。
回到后院,姜钰也不在,他还在上值,她便自己用了膳,沐浴松散过后,便翻开带回的公文,一边处理一边等。
卫桓戌时才归。
沿着廊道快步进院,轻轻一推门,暗香浮动暖意融融,卫桓绷紧一天的肩膀松了松,站了一阵待身体暖了些,抬手解了斗篷入里间。
姜萱正伏案入神,昏黄烛火摇曳,她侧脸线条柔美恬静,他唇角不禁翘了翘。
缓步行至她身后,怕吓到她脚下刻意放重些,姜萱果然回神,一侧头笑道:“回来啦!”
她站起伸了伸有些紧的腰,卫桓便拥了她,手覆在她的腰后揉按着。
他手大有力,捏得舒服极了,姜萱说:“左边一边,嗯,对,……”
看她慵懒歪在自己怀里,卫桓当然极欢喜的,只这会他面上看着也没高兴,蹙眉道:“不是说了么?下值就歇着,公务莫要拿回屋里了。”
他看了看公文:“这事儿给文尚也行。”
“文尚事儿比我还多。”
姜萱舒服了,卫桓搂着她的腰坐下,她便圈着他的脖子,面对面和他说话:“没事儿,反正闲着等也等。”
提起张济正好合适,她刚好把正事给说了,“今儿文尚特地来寻我了。”
特地寻她?
结合今日得讯报,卫桓心念一转,就有了几分数。
想起河间军,难免想起张岱,他微笑敛了敛。
姜萱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别这样,此一时彼一时也,文尚提议确是正理。”
她也知道他厌恶河间军,但普通兵卒和张岱总是不一样的,如今局势如此,收编才是上策。
卫桓沉默了一阵,“嗯”应了一声。
他到底还是点头了。
并非因为他忌惮那十万青州军,也不是因为兵力劣势而怯战,而是他答应过她的。
他答应过她会努力去改的,他该为她撑起一片天,他要成为她最稳实的靠山。
心里仍有排斥,但卫桓还是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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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姜萱可没忘记去年的争执,她以为至少也得多费唇舌的,甚至她还打了些腹稿。
却不想,他沉默一阵就应了。
甚至察觉她的视线后,还勉强扯唇,冲她笑了笑。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的薄唇:“阿桓真好。”
侧脸贴着他的颈窝,“既这般好,很该奖赏一番呢。”
姜萱也很想他展颜,想他开心一些,拉他站起,探手解他肩锁扣,替他卸甲。
卫桓就把甲胄卸了。
他脱了内甲也挂在木桁上,就剩一身素绫里衣,才回过头,就被姜萱垫脚搂住脖子。
她一双纤手抬起,衣袖滑下,露出一段玉色藕臂,映着澄黄烛光,莹白得仿佛透光
殷红唇瓣凑上前,吻住了他。
卫桓身后就是床榻,她轻轻一推他,二人一起倒了下去。
紫檀架子床很宽敞,红罗帐衾仍未撤下,浓烈的色彩,柔软的衾枕,姜萱轻轻吻着他唇,而后慢慢往他下颚耳垂挪移过去。
她唇瓣温热柔润,很仔细地吻遍了他的下颌耳侧,渐渐地,蔓延向下。
成亲半月有余,天天都行房,且不止一回,这还是姜萱头次主动。
卫桓粗喘一下,身体一下子绷紧弓起,但他死死按捺住了。
感觉有什么湿热柔软的东西舔过他的喉结,灵巧的手轻轻一扯,他的衣带散开。
卫桓猛一把扣住她后脑勺,紧按了片刻,又勉力松开,让她能挪动向下。
“寻寻,寻寻……”
他重重喘着,“……嗯,使些力,对呃!”
枝形连盏灯上的蜜烛静静燃烧着,暖光晕黄柔和,两幅红罗锦帐垂坠在地,内里喘息越来越重,骤一下翻转声响,停了停。
卫桓眼睛都红了,按住盯了她半晌,重重俯身下去。
……
第二日早上,姜萱罕见起迟了。
到了平时起身上值的时候,她眼皮子像刷了浆糊似的,黏的紧紧怎么动也睁不开。
卫桓似乎亲了她一下,柔声说:“……晚些无妨,不是新来了人么?你多睡会……”
接下来的,她就不记得了。
等她真睡醒时,已日上三竿。
窗棂子的上的天光早已大亮,快中午了,候在廊下的侍女听见动静,忙忙提了热水注入浴房的大桶,听帐内主子为再有吩咐,才无声退出。
姜萱躺在被窝里,身子骨懒懒的,不大想动。昨夜闹了很久,具体多久她都不记得,最后卫桓直接搂着她睡下。
成亲以来,他一直都是很温柔很小心的,这让姜萱对他实力判断误差颇大,轻轻撩拨,就撩出一头出闸猛虎。快活也快活的,只量实在过了,后头她实在经不住,半昏半沉由得他摆弄。
脸有些热,又躺了会儿,她才爬起来。
身上疼倒是不疼,就是某处有些不适,梳洗过后恢复精神,姜萱打定主意,不行,看来得休战几日。
还有,这奖励过头了,看来下回可不能轻易再有了。
卫桓还不知他被剥夺许多被奖励的权利,还在琢磨着下回要好好变现,还有技术,他得吸取经验好精益求精。
心里想她厉害,挨不住,中午他还特地腾时间回来用膳。
亲近一番,他温声说:“张济和杜渐推荐的人到了,有了他们分担,你正好轻松些。”
如今州牧府还是缺人的,张杜二人的并州本地名士,便推荐了几个,卫桓写了书信去请,后者欣然应允。
这几人都安排在政务上,有了他们分担,姜萱确实能轻省许多。
卫桓亲了亲她的眉心:“你好久没出门了,下旬有演兵,你可要过来看看?”
“好啊。”
累是累了些,只看卫桓神色恢复如常,姜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既然腾出手不再这般忙碌,她当然愿意去的,放放风,她也极爱看卫桓统军英姿。
……
这次训演,对象就是刚收编的六万河间军。
应该说,是原河间军。
卫桓说话算话,那日应了她后,次日就有军令下去。
原被发配到各矿区的六万降卒被征召,立即集合赶赴晋阳,先独立安置一营区,而后登记造册,待核实查察并筛选过,正式收编。
已操演过几遍,待今日卫桓检阅过后,再并入并州大营,和并州军一起磨合演练。
午膳后回到前衙,姜萱也没去值房,直接跟着卫桓出了大门,翻身上马直奔城郊。
同行的出了陆延徐乾等将,还有张济程嫣等人。
新来几人能力不错,这初来正是争取表现的时候,于是大家都轻松了许多,便一起放风去了。
已开了春,只冰雪未融,还是冷的,跨马迎着寒风疾奔脸还是和刀刮似的,姜萱熟练把围巾往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睛。
“冷不冷?”
卫桓扯了扯缰绳,又把速度放缓一些。
“没事。”
姜萱觉得还行,她大约是太久没出门了,适应一下就好了。
卫桓还是怕她冷,本想把披风解了给她的,不过被她拒绝了,只得作罢。
待出了城门,风更大,一行人打马至城郊东营,登上看台,这位置却是个风口,风呼呼吹着。
这回这么说卫桓都不听她的了,直接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姜萱无奈,其实她感觉还好,这看台她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当然做好准备的,他又不是不知。
只好由得他了。
披风浸透他的体温,暖融融的,姜萱唇角还是翘起。
当然,有这待遇的不仅仅她。
徐乾比卫桓还紧张,程嫣去年伤过腹部,他老担心她受寒,一边蹙着眉心说她来什么来,另一边却已解下披风给她仔细系了。
又取出备好的黄铜手炉,塞到她手里,叮嘱道:“侧过身,背着风。”
“知道了知道了。”
程嫣见卫桓已转身下高台,忙催促徐乾:“行了,你快去!”
接过手炉,撵徐乾匆匆去了,一侧头,见姜萱看过来,她抱怨:“和个老头子似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行,比元娘她太.祖母还要唠叨。”
当然,她语气如果没有挥之不去的一丝甜的话,可信度会更高一些,被塞了狗粮的姜萱笑道:“诶,再抱怨可就假了啊。”
她打趣:“真真羡煞旁人,伯潜和嫣娘可是我见过的第一等佳侣了。”
程嫣一贯是个大方的,不过这话她不认同,笑着反驳:“切,难不成你和二郎比不过?当平日我们的眼睛是瞎的不成?”
她和卫桓?
实话说,还真是差了点的。
当然,单论夫妻感情和彼此珍视,她自信她和卫桓不逊色于任何夫妻男女的。
只不过,若谈到志趣相投,倾盖如故,老实说,两人还差得挺远的。
这又是另外一个境界了。
徐乾和程嫣可还是灵魂伴侣,两人三观合拍,互相理解互相支持,他们思想和精神上都是同步的,不但是夫妻还是知己。
实话说,姜萱还挺羡慕的。
至于她和卫桓吧,两人三观还是许多不合的。他说他努力改变,决心她信,但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她,非因他本人理解并认可的。
改变的是行为而非思想。
所以吧,两人在某些事情上肯定不如徐乾程嫣二人合拍,这是事实也不需要否认。
不过吧,姜萱也没气馁什么。
卫桓很好的,只是成长环境太过恶劣了,她相信只要他愿意去感受,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亲情,兄弟情,战友情,还有许多。
他大约永远无法成为那种天生仁者,但他肯定不会一直这么偏的。
姜萱笑笑,也未打算说这些,只斜了程嫣一眼:“谁敢说你瞎?这么亮一双眼睛。”
不过程嫣还是隐有有所觉,嘿嘿笑了两声,她悄声安慰:“早晚会好起来的。”
“这六万降卒当初还曾说坑杀呢,现在还不是都收编了。”
大约是了解不深,她比姜萱还乐观。
姜萱笑笑没多说,只举目眺望卫桓身影。
她相信他。
不管如何,她都会陪伴在他身边的。
……
检阅很快开始了,六万军士纵横列阵,秩序井然,气氛肃杀。
卫桓由上而下俯瞰,训话过后,又率诸将入阵检视。
接着才是军阵演练。
这里不得不先提一下先前的矿区劳改,没有对比就没有幸福感,从戎的待遇和辛苦程度都比前者好太多了,劳改过后再被释放收编,这六万河间军非常庆幸,因此归附心甚强。
算是错有错着。
这六万河间军都是精兵,个人素质都很过关,竭力表现之下,精神抖擞士气如虹,这场演兵还挺精彩的。
卫桓勒马于军前,训懈勉励一番,最后道:“有过嘉奖,有过则罚,严守军纪,不得有误!”
他沉声:“诸将士听令!整军,回营!”
“是!!”
皮毛油亮的黑色膘马,年轻主帅一身玄色铁铠映着微微日光,愈发英姿勃发,威仪赫赫。
姜萱唇角翘起,双目晶亮。
卫桓没刻意回头,只他早注意到了,他就是极喜欢她这眼神,才惦记着叫她来的。
这回被她这般看着,心下畅快自不用细说。
待回城时,已是入夜了,两人便直接回了后院。
沐浴梳洗,换了一身寝衣,姜萱情绪还颇高,偎依着他的肩膀轻笑:“卫府君果然英伟,真男儿也。”
温柔依旧,只神态语调少了旧日那种包容,多了娇俏。
其实有变化的不仅仅卫桓,也有姜萱,她如今更似一个恋爱中的少女。
渐渐褪了以往那种若有似无的长姐姿态。
卫桓不是没感觉的,他说不出来,只他心里却觉很重要的,隐隐欣喜难以言喻。
“寻寻喜欢吗?”
他凑近她的耳垂,轻轻吻着。
姜萱大方承认:“嗯,我可喜欢啦。”
说着瞅了他一眼。
波光流转,卫桓被看得心一热,两只大手忍不住挪了挪,正心猿意马间,却被姜萱一巴掌拍开。
她拧眉抱怨:“我还有些疼呢。”
卫桓一听急了,“我看看。”
看啥看啊你?
姜萱大窘,一侧身挣了出去,给他一脚,“不许胡说!我睡了。”
“怎么就胡说了,……”
不看不放心的卫桓追上去,姜萱扯过被子卷了一圈:“去,你今儿自己一个被子。”
“寻寻,寻寻,……”
……
卫桓检阅过后,六万原河间军随即融入并州军中,被打散安排至各营,开始密密操演。
已开了春。
正月末,冰雪消融。
风已褪去寒意,绿意冒头,冰水汇入河流水声哗哗,阳光渐暖,至二月初,土地开始变得夯实。
卫桓下令整军。
二月初四,他将率晋阳大营的十八万大军穿过井陉,重返石邑。
在出发的前一天,晋阳接讯,正月下旬张岱第五次赴临淄,姜琨顶不住他的苦求,答应借兵十万。
和预料中一样。
这并没什么好让姜萱诧异的,只得迅当时,她却盯了那纸讯报好半晌。
“阳信侯二公子,姜铄。”
发报前,眼线听闻此次领兵的不但有阳信侯亲侄姜钦,还有二公子姜铄。
姜铄。
曾经姜萱的庶弟,而他的生母,正正是娄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桓崽是真的努力在改,要加油!!
还有这姜铄,娄夫人的儿子,既然是既得利益者,仇人他也算一个了。
寻寻姐弟算是正面遇上第一个仇人了。
么么啾!明天见啦宝宝们~(*^▽^*)
第89章
姜铄是自动请缨的。
张岱来了五次,铺垫得差不多了,姜琨“百般犹豫”后,终于咬牙答应借出十万兵马。
调兵遣将需要些时间,春雪消融,已接讯晋阳兵马将动,张岱先一步赶回高阳。
十万大军明日出征。
外书房内,一道道军令颁出,姜琨又圈定以陈池为首的大小诸将领军率军,姜铄抢上前一步,单膝下跪:“儿子愿为父亲分忧!”
“请父亲允许!”
姜琨沉吟,他这儿子历练也有几年了,原也早该正式上战场,只不过,这次不是他亲自领军。
正犹豫间,姜钦上前一步拱手:“叔父,我也去罢。”
他去了能看着姜铄。
见姜琨仍有些迟疑,姜钦又说:“况且,梁先生也在。”
“父亲!儿子会听梁先生和大兄的。”
“那好。”
姜琨最后还是同意了,委姜铄为昭武将军,令他严听军令不得有误。
姜铄大喜:“标下领命!”
“好了,诸位且下去准备,明日卯正点兵,我为诸位壮行。”
既应下次子,出征大军少不得调整一番,姜琨随即让众人散去。
出了外书房,众人各自匆匆离去,姜铄和姜钦并肩而行,姜铄十分感激:“谢大兄了。”
若非堂兄,恐怕父亲未必同意。
姜钦摆摆手:“不过小事。”不过他道:“只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待下次叔父亲自领军再去也未迟。”
“我都十八了。”
正说话间,姜铄见母亲贴身侍女春杏从另一边的侧门进院,手里端的填漆茶盘上有一个汤盅,行至父亲外书房跟前。亲卫便进去通禀,待出来后,他接过汤盅,就让侍女回去了。
侍女笑容满面福身,只待她离去后,那亲卫却没把汤盅端进房,而是随手交给个下仆拿了下去。
姜铄神色暗了暗。
“我们走吧。”
姜钦也见了,他立即勾着堂弟的肩膀拍了拍,往另一边离去。
看破不撞破,姜铄也知堂兄好意,顺从跟着出去了。
“好了,回去准备吧,先专心战事,其余的莫想太多。”
“谢大兄教诲。”
姜铄转身离去。
姜钦目送,直至姜铄身影渐远。
他垂眸,遮住目中一抹满意之色,待再抬眼时,已恢复平常,也转身离去。
……
姜铄去了舅舅府邸。
一进门,却见母亲娄夫人也在。
“二郎你请缨出征了?”
“是。”
娄夫人蹙眉:“你急什么?待你父亲出征再随军不迟。”
第一次真正上战场,当然是跟着亲爹才保险,她一时气急:“沙场刀剑无眼,你怎不先和阿娘还有你舅舅商量一番?”
母亲十分生气,姜铄却没解释什么,坐下沉默片刻,只道:“春杏今早往父亲处送的汤,亲卫转手就让下仆端走了。”
娄夫人一窒,到嘴边的话就顿住了。
厅内寂静片刻。
也许是她年纪渐长,也或许是新夫人手段了得,具体也不知什么原因,反正姜琨对娄夫人渐渐有些淡了。阳信侯府后宅中好几处异军突起,娄夫人宠冠群芳的时光已一去不复返。
连带着,对姜铄也减了一些关注。
这让他危机感大盛。
“老三今年十五,也该入营历练了。”
三公子,六公子年岁都近了,陆续就会入营,这两位母家也不错的,姜铄抿唇:“一旦那卫桓大败,只怕近几年都不会再有战事。”
到时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谁甘心?
娄夫人哑口无言,半晌恨恨道:“你有你舅舅在,老三老六怎及得上你?”
只说归说,她心里也明白,娄兴在军中再是有底气有势力,这青州军还是姜琨的。大家都非嫡非长,谁能上位端看姜琨心意。
娄兴缓缓点头:“二郎这么想没错。”
可惜了,本月他正轮值守营,这次出征没他,娄兴说:“我已命麾下部将向君侯自荐,君侯应会酌情点选的。”
有亲信兵马,确实能安心许多,娄夫人这才稍稍放下心。
姜铄道:“阿娘放心,我会多听梁先生和大兄的。”
梁尚是姜琨头等心腹,照应公子是必然的;至于姜钦,这么些年冷眼看着,为人也尚可,很关照堂弟妹们。
娄夫人嘱咐:“梁先生只怕未能多分神,你多跟着你大兄。”
娄兴点点头:“确该如此。”
尤其战场,想得军功就得杀敌,梁尚一个谋臣是不会上阵冲锋,他叮嘱:“一且谨慎,凡事多听多思,切切莫贪攻冒进。”
“我知了舅舅。”
……
半日时间匆匆而过,当夜,姜琨召诸僚属臣将于议事大厅,被点出征的一行将领出列接过兵符,他令:“此次战事,诸位务必不留余力,全力歼杀并州卫桓!”
“标下领命!”
接着迅速散去,奔赴营寨。
姜琨稍留了留陈池姜钦等为首几个,目送众人散远,他才道:“尽力保全自身,不可多损兵将。”
他和张岱是多年紧密盟友不假,但终究还是有你我之分的,以得胜为前提,战损当然是己方更轻为好。
这个不用多说的。
最后一句:“二郎第一次上战场,汝等多多照应。”
因姜钦不动声色的挑拨,姜琨对娄兴生了猜忌,同时还有娄夫人,这才是她渐失宠爱的真正原因。
姜琨确实将视线更多的放在其余儿子身上,但这也不代表他放弃了姜铄,多年疼宠不作假,且姜铄是他目前唯一长到成年的儿子,还是颇重视的。
他特地嘱咐姜钦:“大郎,你盯紧些他。”
姜钦抱拳:“叔父放心。”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最后姜琨眯了眯眼:“但凡敌寇,一律格杀,不得有丝毫心慈手软!”
意有所指,说罢还特地看一眼侄儿,姜钦顿了顿,拱手:“是。”
“去罢。”
齐齐应喏,快步出了议事大厅,黑黢黢的夜色下,姜钦自厅内带出一丝沉重无声消散。
他瞥一眼身侧,姜铄特地等在门外,正与他并肩前行。
微微挑了挑唇,很好,达成了他预料中的最佳结果,不枉他费心一冬。
“大兄。”
“嗯?”
“父亲下晌也嘱咐过我了,提防敌寇,不管遇上谁,一律杀之。”
其实并没有,姜琨并没指望才上战场的儿子能杀卫桓姜萱姜钰三人,是娄夫人和娄兴特地提醒他注意提防,倘若真遇上,切记先下手为强。
当年的事情,虽没明说,但姜铄还是知道的,若有机会,当然是要斩草除根。
……
并州,晋阳。
姜萱压下那纸讯报,若真是姜铄率军,那将会是她遇上的第一个仇人。
临淄城头下那一抹艳蓝血花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捏紧了手中的纸笺。
半晌,她吐了一口气,侧头对目带担忧的卫桓说:“没事,你别担心。”
当天傍晚,她又接了一则讯报,是裴文舒私下送来了。
他在临淄的眼线比她深入太多了,青州这次统军大小将领,被点选的又有哪些营部,一一详述。不出意料都是精兵老师,战斗经验丰富,战力十足。
果然有姜铄。
姜萱神色已不见异常,她去了卫桓外书房,将讯报给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卫桓遂提笔,拣选着撰抄了一部分,又命召张济等人来。
张济等人未到,姜钰却来了。
被叫进来后,也不叫卫大哥阿姐,他撩起甲衣下摆,“啪”一声单膝跪下大案前:“我愿冲锋阵前,请府君允许!”
少年眼睛都是红的,自从在姐姐处得悉此讯后,他就下定决心。
姜钰年纪小,才十四岁,从军归从军,但遇上战时,卫桓是不会将他放在阵前,只都安排他跟在姐姐身边。
这本是爱护,姜钰自听从,只这会,他欲亲手斩杀仇敌!
他是男丁,是母亲的儿子,姐姐上不了战场,很该他来。
他已经长大了!
卫桓只道:“你未必能遇上姜铄。”
这是事实,近百万大军厮杀,碰不上太正常了。
“我知道。”
姜钰大声:“我必服从军令,绝不敢让卫大哥和阿姐蒙羞!”
遇不上犹自可,只他必须去!
“好!”
卫桓站起,亲手扶起他,叫薄钧进来,“即日,姜钰正式编入亲卫营。”
“省身克己,不得有误!”
“是!”
“去罢。”
姜钰跟着薄钧出去了。
姜萱没说什么,担忧是有的,但她很理解弟弟,卫桓也安排得很妥当。
目送胞弟仍显单薄的背影走远,手心一暖,卫桓将她拥在怀中。
她收回视线,闭目靠在他的肩。
……
这天夜里很早就睡下了,难得卫桓没缠她,明日大军开拔,他怕她精神不济。
亲了亲她的眉心:“快睡罢。”
姜萱“嗯”一声,蹭了蹭,寻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阖上双目。
一夜无词。
翌日四更,晋阳州牧府内灯火通明。
姜萱替卫桓披甲,先送了他出城点兵,而后她匆匆梳洗,换上一身软甲,和张济等人各自跨马赶往城外。
鼓声震天,旌旗招展,黑压压的大军往东开拔。
二月初六,过井陉。
二月初九抵达石邑。
两军汇合一处,共三十五万。
卫桓重新整军。
当夜接讯,位于高阳的河间大军已动。
张济道:“张岱已动,冀州又是其掌久控属地,不宜按部就班攻城;固守石邑也不妥。”
现在情况和去年不同,久守必失,长困必弊,张济建议:“我们应当屯兵定陵渡口、扶阳山、冶平,互为犄角,又与石邑首尾呼应,固守待攻。”
太行山东麓,地势复杂,其中石邑往东往南,有三处要隘。定陵渡口乃定水重要渡口,扼守则断绝河间军自东北方向分兵突袭的可能性;扶阳山和冶平则是东南二方向的大军必经之地,筑垒固守,可阻挡河间大军的正面进攻。
得援后的张岱号称五十万大军,虽据己方判断这里头有些水分,但实际应也有将近四十五万,在对方兵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张济认为该固守要地,稳站伺机再攻。
这和卫桓的想法不谋而合,他颔首:“文尚说的是。”
应战方案定下,卫桓立即下令分兵,刘振率五万兵马奔赴定陵渡口,而陆延则领十万兵马筑寨守扶阳山,而他本人领徐乾贺拔拓等将率主力于冶平。
令下,立即发兵,石邑城门大开,大军出,潮水般往三个方向急涌而去。
……
与此同时,十万青州军一路急行抵达冀州,已堪堪与张岱汇合。
张岱大笑出迎,“陈将军许久未见,得汝等相助,大敌必克!”
又看姜钦和姜铄:“二位贤侄一路辛劳,快快进来!”
一番寒暄,迎入中帐,十万青州军安置已提前准备妥当,因而忙而不乱。
梁尚与众人笑语互相见礼,又朝姜铄拱了拱手:“二公子。”
姜铄不敢托大,忙拱手回了一礼:“梁先生。”
他笑道:“我得父亲委任为将,如今在军中,只有昭武将军姜铄,并无二公子,梁先生称我仲明就是。”
这话说得漂亮,张岱立时大赞,梁尚也捋须点头,中帐喧声气氛甚热。
不过青州一行也没多留,目前还在行军当中,大敌当前,正该好生养精蓄锐,说得一阵,众人便散去各自休息。
张岱要送,被姜钦等人婉拒了,使个亲卫带了一带路就是。
姜铄的营帐就在姜钦不远,两人同路,姜铄道:“据报卫贼已出石邑,正于扶阳山三地筑垒营寨。”
算算路程,还有三日就到了,他道:“此次我等必痛击此贼,将寇首尽数斩杀!”
十八岁的少年人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首次随军出征的意气风发,即便急行军多日,姜铄一张生得甚肖似其母的俊隽面庞也未见太多疲态,说话时微微抬起下颌,信心十足。
姜钦微微一笑,只道:“既如此,二弟正该养精蓄锐才是。”
兄弟说了一路行一路说,不多时就到地方了,于是告别,各自回帐。
已入夜,姜钦立在原地,看姜铄背影没入沉沉夜色中,他微笑了笑。
转身回帐,帐内各色热水膳食已备妥,冯平跟随入内,他低声说:“看来,二公子战意十足。”
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姜钦笑了笑:“年轻人,初次掌兵,皆如此。”
冯平眸中闪过一抹不平,说到底,亲儿子和侄儿还是很不同的,姜铄一个没上过战场的黄毛小子,初次上阵就捏了数万亲信兵在手里。
娄兴把自己经营多年的亲信兵马足足拿出了一半,这里头当然少不了姜琨默许及安排,甚至他本人也遣了些亲信营兵来。
姜钦淡淡:“不必气愤。”
反正,姜铄是不能活着回去的了。
他不死,姜琨就没有借口正式参战,这便和姜钦所求相违背了。
需知今日局面,可是他费心推动了一冬,才最终成事的。
冯平问:“主子,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得伺机而动。
姜钦道:“不急,他暂时不能死。”
姜铄一旦传出死讯,姜琨就该大怒悲恸挥军西进了,这就会打乱了他的盘算,让他此行最大目的落空。
姜钦筹谋一冬,促使姜铄请缨而出,为的就是对方如今手下的数万亲信兵马。
这么些年,姜琨一直把他带是身边,端是极看重,只这种情况下,他是想悄悄收拢兵马却是极难的。
机会难得。
倘若姜琨和娄兴一来,他就错失良机了。
所以,姜铄要战死,但却不能死得太快,最好就是伤卧不起,无法掌兵理事。
后续,再死不迟。
只不过,不管是死还是伤,都得借力,姜钦不紧不慢解下护腕:“我们伺机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想要姜铄死的人很多啊!
中午好呀宝宝们!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づ ̄3 ̄)づ
第90章
大梁昌和十年仲春,并州卫桓和冀州张岱兵锋相接,西冀州再度爆发大战。
二者倾尽全力,交战兵马高达八十万,天下瞩目。
并州军扼守要隘,加紧挖掘壕沟垒筑营寨,在张岱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赶至前,堪堪完成拒敌重要工事,并在不断加固夯实当中。
梁尚张岱权衡过后,急行军抢攻扶阳山,陆延据寨严守,并立即发急报至冶平。
卫桓接报后,即时率大军来援。
连夜急行军,黑漆漆的夜色中大军过处,如闷雷滚过般地皮都在颤动,人置身其中,更觉心震神撼。
姜萱却已习惯了,卫桓回马,低声问她:“可困乏了?”
“没事。”
她挺好的,不必顾忌,“再快些也无妨。”
卫桓细细打量,见她精神头不错,这才放心,重新驱马上前。
姜萱目送了卫桓,又回头看姜钰。
姜钰一身亲卫精甲,正和徐晏在说话。
徐晏是徐笙次子,徐乾堂弟,比姜钰大三岁,今年十七,颇肖父兄极勇悍,如今正任屯骑校尉。他和姜钰处得不错,是好友。
姜钰自从知晓姜铄之后,情绪便有些不对,姜萱细细开解了,又托徐晏等小伙伴多留心一下。
小半月下来看着已如常,他如今和徐晏并骑而行,二人不时侧头说话。
姜萱便不再看了,她弟弟骑术比她还好,这是下苦功练过的,比她轻松,她顾好自己就行了。
急行军两个昼夜,抵达扶阳山大寨。
大寨据险而筑,把整个谷地夯出一堵数十丈高的城墙上去,此时暮色四合,来攻的河间军才刚刚散去,矢石焦火凌乱,血腥处处。
陆延迎了卫桓,诸人登上城墙,刚好还能眺望退远的一线河间军,陆延说:“这梁尚果然颇有能耐。”
他们选中的筑寨地点不但险要,且前方也有多适合天然陷阱,陆延是一边筑寨一边命人多处布置,不想却被梁尚一一识破,或破坏或紧急避开,河间军安然无损直至寨前。
是号人物,不负阳信侯第一谋臣之名。
“不必气馁。”
卫桓道:“如今不过战事初兴,互有进退乃常事。”
现在才是战事前期,双方都在不断试探敌军深浅,寻找突破机遇,还不是全面大战。
陆延点头,他也知。
众人回到中军大帐,围着舆图看了片刻,张济道:“既然大军已至,明日我们声东击西如何?”
这处位置被最终敲定的原因,是因为自后方还有一条隐蔽山道可绕到寨前左侧,山道工事一筑,能出不能进,正适合用来突袭。
大军到了兵力充裕,这突袭战策便可提上日程了。
“奇兵出后,河间军左翼一乱,寨门一开大军杀出,可杀河间军一个措手不及。”
张济点了点舆图:“若顺遂,可胜一局。”
既有地利,战策并不需要怎么商议,卫桓随即敲定,命诸营好生养精蓄锐,并令徐乾明日率二万骑兵,穿小道袭击河间军左翼。
徐乾锵声领命。
……
是夜,各自休息准备不提。
翌日。
河间军果然再度卷土重来。
只不过,梁尚道:“算算时日,并州援军该赶到了,张侯,且传令各部,多多留神。”
张岱颔首,传令下去,眯眼望高高筑起的黄土寨墙,面色阴沉冷哼一声。
他这是想起卫桓,梁尚没多理,只吩咐命人传令陈池,多多关注姜铄。
陈池难免有些烦的,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他不但要指挥青州军配合张济,还得注意保存实力,偏偏还摊上一个初上战场的二公子。
姜铄也乖觉:“陈将军无需分神我,我会跟紧大兄的。”
话罢,就打马往姜钦方向去了。
陈池一想也好,毕竟他率军冲在前头反更危险,于是就点了自己十几个亲卫跟过去,严令务必紧守二公子。
“大兄!”
姜铄打马过来,眺望并州寨墙一眼,蠢蠢欲动:“听闻,那卫贼应已率大军主力赶到了。”
差不多能好好战一场了吧?前几天都是己方强攻对方不出,攻城没人敢让他去,他也算憋得久了。
姜钦微笑,拍了拍他的肩:“急什么,仗有得你打的。”
他心情也不错,并州大军主力来了好,有深入的交战,他才有可能找到可趁之机。
堂兄弟两个举目远眺,俱心下蠢动,只心思各异差之千里。
说话间,战鼓已经擂响了,前方爆起一阵震天喊杀,先锋军已如潮水般涌向并州寨墙。
乱箭齐发,火石激射,昨夜才清空的壕沟又被檑木滚石和尸首填满,后面的河间军踩着同袍的垒出的平地疾冲而上,沿着云梯往上攀登。
并州寨墙上木石火箭如雨,不断有中箭者重重摔下,河间军一波紧接着一波。
按梁尚判断,并州军今日应会正面迎战的。但日已近午,仍未见动静,他愈发警惕,这时忽听左翼爆起一阵如雷喊杀,他立即侧头看去,却远方一阵混乱,却是有一大队并州骑兵从山岭中突兀杀出。
同时,并州几处吊门“轰”一声同时被放下,并州军潮水般涌出。
“果然。”
他冷冷一笑,提声喝道:“张侯,且按先前布置行事!”
梁尚早就防备并州军突袭了,忖度了几个方案,包括如今的声东击西前后夹击之策。
令旗挥舞,河间军立即收缩结成鱼鳞阵,既防且攻。
只并州突袭骑兵占据地利,疾冲而下非常凶猛,鏖战一个多时辰,左翼渐渐有些抵挡不住,梁尚当机立断,对张岱说:“不宜再战,我们应缓缓撤军。”
撤军也是事前安排好的,有条不紊,河间军并未吃亏,梁尚和张岱边退边商议:“失于地利,看来,这扶阳山是不宜……”
“报!”
梁尚的话被打断了,来者是陈池遣来的讯兵,他侧头看去,见后者一脸急色,“不好了!”
“二公子腹部受伤,伤势颇重!”
梁尚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
姜铄受伤自不是偶然。
也算天助姜钦,局势突变时,他和姜铄恰好身处左翼靠近外缘。
本来颇安全颇平静位置,姜铄尚在抱怨怎么还轮不到他们上前攻寨,谁知变故陡生,“嘚嘚”沉闷马蹄声自山岭中响起,一员黑面大将率二万骑兵汹汹杀下。
骑兵战斗力远胜步兵,河间军左翼步兵居多,一时被冲大乱,姜钦等将立即连声下令,稳住阵脚迎战敌军。
姜铄勇猛杀敌。
娄夫人以膝下二子为资本,可不会纵容儿子成纨绔的,而姜铄本人也十分用功,因而也是有真本事的,横刀杀敌甚是了得。
他心下大畅,渐渐越杀越远,姜钦频频下令之余,余光一直关注着他,见状高声道:“仲明!仲明回来!”
急急打马追上去。
激战当中极混乱,但姜铄还是挺显眼的,一个皮肤白皙一看出身甚高的少年将军,人拥人追,明显是个要紧人物,登时就有人注意上他了。
其中就有徐晏几人。
徐晏正是在他堂兄麾下的,这次也一同突袭,抬眼一看,“咦?”
姜钰和姜铄都是姜琨儿子,二人轮廓还是隐隐有些相似的影子的,徐晏一看,登时就明白,这就是那个该死的娄夫人之子!
他为姜钰大恨,登时舞动长刀,猛杀着往那边靠拢。
这时姜钦打马将至。
他一直留神着左右,立即就将远处的徐晏看在眼中,同时视线一动,他还睃见距徐晏二三十丈远的位置,还有两员黑甲小将急急杀来。
这两员小将他不认得,但看身手也极不错。
很好!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姜钦一个眼风,悄悄比了一个手势,姜铄附近立即有人高声道:“咦?那不是徐晏!”
徐晏本人年少,原本只在自己军中有些名气,但奈何他父兄了得,徐笙徐乾皆是卫桓心腹大将,因此连带徐晏的画像也上了河间军和青州军中上层的案头。
所以姜铄知道此人。
徐家人浓眉大眼,皮肤偏黑,都比较好认。
姜铄闻声望去,果然见徐晏,对方正怒目圆睁,正死死盯着他。
“姓姜的!偿命来!”
徐晏欲生擒他,正好回去给他姜兄弟亲手复仇,再不济,他替兄弟一刀宰杀了也不是不行。
姜铄大喜随即大怒,他自认不逊色徐晏半分,如何肯忍?立即一抽马鞧,膘马窜了出去。
这一下子骤不及防,亲卫们一惊忙忙拨转马头跟上,姜钦也焦急调头赶过去。
他面上焦急,只心下却大畅,成了!
果然,亲卫人多被阻,那边姜铄已奔至徐晏跟前,二人即时战了起来。
另一边那两员黑甲小将立即拨转马头,急赶而上。
他们距离比亲卫们要近,先一步赶至,三战一,结果并无悬念。
且由于来得突兀,其中一员黑甲小将第一击就得手了,他抽出腰间细剑,以非常刁钻的角度猛一刺,正中姜铄左腹,姜铄登时一滞。
徐晏反手刀背一抽,他“砰”一声重重坠地。
另一员黑甲小将一刀落空,立即回招,双手紧执长刀刀柄,对准姜铄咽喉重重一刺。
这时“嗖”一声,箭矢破空嗡鸣,却是姜钦发箭,“仲明!!”
他一箭直射对方咽喉,逼得黑甲小将不得不收招后退,而后姜钦一轮不顾防守的大开大合猛杀,抢上前去,在千钧一发中抵住架住徐晏刀势。
亲卫终于赶至,一腾出手,姜钦立即俯身捞起姜铄。
他又急又气:“仲明怎可……”如此鲁莽!
姜铄尚未昏迷,羞愧:“大兄,我……”
“好了,先别说话!”
姜钦抽出帕子,紧紧捂住姜铄腹部伤口给止血,“别怕,此伤不致命,我们立即回去。”
说着拨转马头,横抱姜铄在身前,在亲卫的护持下急急打马后撤。
……
姜铄被刺得颇深,几乎贯穿了左腹,唯一庆幸的是对方用的是剑,剑刃细窄,创口小,没有当场致命。
只饶是如此,也重伤,姜钦打马狂奔以最快速度将姜铄送医,也没耽误抢救黄金时间。
人被送进医帐,里面忙着止血救人,帐外梁尚张岱后脚赶至,梁尚大怒:“怎会如此?!”
姜琨特地写了信来,之后梁尚仔细挑选给添了亲卫,战前又命陈池将姜铄带在身边照应,却还是出了纰漏。
姜铄亲卫齐齐下跪,低头不语。
只难免有些后添上的心里嘀咕,这二公子要杀敌建功冲上第一线,混乱中本就难贴身,偏他冷不丁就窜出去,怎么跟?
匆匆赶至的陈池没有辩驳,单膝下跪请罪。
他本想着姜铄在后头更安全,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姜钦也请罪:“是我没照看好仲明。”
他还喘着,一身铠甲血迹斑斑,红了眼睛,万分自责愧疚。
只姜铄不伤也伤了,大战当中并不适宜因这种事追责,略略了解姜铄受伤详情的梁尚蹙了蹙,一叹,扶起陈池姜钦,“罢,人算不如天算,汝二人已尽力。”
“如今只盼二公子无碍。”
是姜铄急躁冒进了,如今只盼他伤愈不留后遗症,否则,大家都不好向姜琨交代。
众人焦急等着,好在姜铄腹伤确实不致命,一刻钟左右,军医就成功止血了,包扎过后,情况稳定下来了。
梁尚等人赶紧进去探看。
军医嘱咐:“这几日二公子熬过发热,没炎肿,即无妨碍了。只二公子腿上痊愈之前,切记不可过分颠簸。”
众人一看,原来姜铄的腿也伤了。落马时被马蹄践踏的,折了左小腿。不过问题说大也不过分大,正骨很成功,只要养伤期间不颠簸移位,痊愈后也不会有后遗症。
梁尚陈池这才松了口气。
……
因姜铄正昏迷,众人军务繁忙,了解情况后也没法久留,匆匆嘱咐军医一番后就离去了。
姜钦最后一个出的,侧身撩帘是往后瞥了一眼,微不可察挑了挑唇。
事成了,成得比他预料中还好。
后续的发展,也果一如姜钦所料。
没多久,就接讯姜铄醒了,他立即匆匆赶过去,他距离有些远,到时梁尚等人已看过并离去了。不过帐内人还是很不少,郑营樊封等等,都是姜铄麾下亲信兵马的领军将领。
姜钦几个大步冲上前,按住想要撑起身的姜铄,急怒:“你腿还要不要了?”
刚正过骨的腿,头几天是一动不能动的。
姜铄被按住,一动疼得脸色发白,也没坚持再起,“大兄,……”
姜钦自责:“是大兄不好,大兄没照应好你?我……”
“并非如此。”
姜铄立即打断,面露愧色:“大兄,原都是我鲁莽,还累得你在梁先生跟前不好说话。”
姜钦不禁一叹:“唉,你确实有些鲁莽了,怎可如此,需知沙场刀剑无眼!”
说到最后,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很快敛住,他安抚:“吃一堑长一智,只日后不可过分束手束脚,你下次留神些即可。”
“嗯,大兄我知了。”
兄弟两个说了一阵子话,这事就揭过去了,姜铄重伤精神不佳,赶紧把正事说了。
“大兄,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说着,姜铄招手让郑营等人过来,苦笑:“只怕这次大战与我无缘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只麾下亲信兵马仍需人照看指挥,“大兄,郑营等部我欲托你照看。”
“这……”
姜钦侧头看郑营等部将,郑营等人也是看见姜铄与姜钦的亲厚的,见状冲姜钦拱了拱手。
姜铄确实没法子上阵了,既如此,姜钦便道:“那我就替你暂掌一段时日罢。”
此事说定,他叮嘱姜铄好好养伤,“这次战事多久谁也说不好,你仔细养,说不得伤愈正好建功。”
又说了两句,见姜铄面露疲态,姜钦就给他掖了掖被角,再嘱咐军医一番,而后出了营帐让他好好休息。
已入了夜,姜钦回帐,后头跟了郑营等将,接下来的战事安排仍需商议。
姜钦将中帐之令说罢,又详细安排了各部任务,而后道:“诸位将军怕也乏了,且快快回去歇息下。”
郑营等人对姜钦观感很不错,应是后,也道:“姜将军也是。”
寒暄几句,才告退了。
姜钦让冯平送诸人。
冯平折返,面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喜色。
主从二人对视一眼,非常顺利。
姜钦站起卸甲,说了一句,“很好。”
确实很好。
他眯了眯眼,他谋的事已成了过半,接下来,再设法让郑营等人“战死沙场”即可。
姜铄麾下这几万兵马,其实是娄兴亲信军,郑营等人当然也是娄兴心腹。
然姜钦要钻这个空子却不是不行的。
娄兴当年是带着兵马来投姜琨的,从上到下他的控如指掌,可眨眼十几年过去了,里头的军士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所以,如今在这些普通兵卒乃至低阶士官,只知自己是青州军。
只要把郑营等将除去,再有姜琨支持,他接掌这些兵马后,就真的掌了。
至于,他那位叔父会否支持?
会的。
姜琨自从对娄兴生了猜忌后,就想削弱其掌控的亲信军了,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虽姜琨未必乐意姜钦掌这么多兵马,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权衡过后,他会愿意暂时将兵马留在这个听话服帖的侄儿手里的。
至于这个暂时是多久,得看情况,反正姜钦是不会让它短的。
姜钦挑了挑唇,卸下铁甲,吩咐冯平:“多多关照二公子起居饮食,每日都使人过去,不可懈怠。”
“主子放心。”
……
河间大营如何暗流汹涌且不提,再说卫桓这边,张岱退军没多久,他就得报,姜铄负伤,且伤势不轻。
他大步回了内帐,姜萱已在了,她迎上前,绞了巾子给他擦擦脸上尘土血迹。
姜萱问:“听闻那姜铄负伤了?”
卫桓侧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点头:“伤势不轻,卧榻不起。”
“是徐晏几人伤的,一剑刺中左腹,马蹄践踏还中他的左腿,应折了腿。”
他淡淡道:“便宜他了,暂留一条小命。”
确实,姜萱冷哼一声,又忙问:“是徐晏吗?他可有伤着了。”
恨归恨,只她清楚这庶弟习武天分上佳,旧年很得姜琨夸赞,成年后武力应极不错的,亲卫又多,她怕徐晏吃亏。
卫桓说:“应无大事,你别急,阿钰已过去了。”
得迅那会,见姜钰面露急色,他索性就把人打发过去了,估计这回早到了。
……
确实是这样没错。
姜钰已赶到医营,此时正和徐晏几人在说话。
“可恨!那贼子居然被抢回去了!不然,阿望那一刀就结果了他!”
徐晏手臂受了点轻伤,不过无大碍,略略包扎就赶紧把位置腾给其他人。
几个少年边走边说,一阵咬牙扼腕。
姜钰反安慰他们:“说不得,是上苍要留着给我亲自手刃,这般岂不正好。”
兄弟们恨他所恨,他心里也甚是激动,一时掩盖过了那些因仇恨带的不畅快。
说着,又对李望常平二人拱了拱手:“谢了兄弟们。”
李望常平就是那两个黑甲小将,姜钰这还是头回认识二人,一时也有些好奇,他们怎么就把姜铄认出来了。
“那贼子轮廓……”和姜钰有几分影子,只要留心一看,就认出来了。
姜铄之前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见姜钰不止一次了,这会也激动:“我们认识你阿姐的,也知道你。”
原来是这样,“不管如何,谢兄弟们记挂!”
“即是兄弟,何必致谢?”
徐晏笑道:“就是!”
姜钰也笑了。
不经事不相识,少年袍泽,情谊一下子出来了,“下回,咱们一定要将这贼子擒杀了!”
姜钰和他们互相拍肩:“对!”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出了点小问题,所以今天迟了一点,不好意思宝宝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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