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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姜萱》 第71章
二人无声搂着,久久,她才抬起身,点了点他的额头,含笑:“那以后就让你盯着,可好?”
卫桓心甜,捉住她的手亲了亲,“嗯。”
夜深了,姜萱催促他睡觉,卫桓却舍不得走,他缠着她说:“我在那边睡好不好?”
他指着内室一侧窗扉下的矮榻。
两人未婚,非特殊情况不好同居一室的,只见他这般姜萱也不舍拒了他,犹豫了一下,“那好吧,明儿你早些回去。”
卫桓欢喜,自己开柜子,给铺好了铺盖。
“噗”一声轻响,蜡烛吹灭。
透过朦胧纱帐,见矮榻上隆一团,姜萱不禁微笑了笑。
……
夜很静,月光微微。
姜萱白日昏沉得多了,一时却睡不着,她侧耳静听卫桓的呼吸声,轻微绵长,一下接着一下。
他有一颗赤子之心。
她更该好好规劝引导才是。
今夜虽温馨柔软,只姜萱却察觉卫桓性情和旧日相比,变化还是不大,否则他就不会一下子就拗上了育幼堂。
说到底还是观念和性子问题。
她得琢磨一下,该怎么认真扭一扭才好。
……
只说到扭性子,这得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这得找,急不得。
姜萱有心却知道理,因而也很有耐性并不急在一时,听他的先安心养病。
无事一身轻,躺足两日,姜萱彻底病愈,睡得饱足精神头十分好,满血复活后重新投入到公务诸事去。
卫桓不肯让她日夜不歇了,他来,他盯得紧紧的,姜萱从善如流,晚上基本不加班。
其实忙碌了两个月,渐渐地也开始缓和下来了,诸事已经理顺。军不扰民,政令清明,屯田令和育幼堂让百姓热情高涨交口称赞,黎民归心,降卒逐渐融入,并州已快速稳定下来了。
忙碌渐缓,诸事稳定,卫桓就忍不住琢磨起定亲的事来了。
正当他打算探一探姜萱口风,定亲的事能不能提前准备起来的时候,谁知却突生了变故。
是军事,大事,且不止一件。
先是卫桓遣心腹携带他的亲笔书信率兵前去招降各边卡关隘的事出了岔子。
出岔子的关隘是太行井陉。
井陉并冀二关的原守军俱被盘踞太行山的匪军黑山军歼杀,黑山军于并州关前筑寨为营,拒前来招降的新并州军。
紧接着,盘踞冀州常山郡的河间军得迅就动了,立即发兵往井陉另一边关口前的石邑城。
河间军,乃颉侯张岱所有。
……
要详述这两件事,不得不先介绍一下井陉的情况。
井陉,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乃冀并二州互通的要道,兵家必争之地。
可以说,不管是卫桓欲挥军往冀青,抑或张岱姜琨要先发制人,基本都绕不开它。
这么重要的一条通道,如今却落入黑山军手里。
黑山军最开始是农民起义,依托太行山脉盘踞活动,最辉煌时甚至胁迫朝廷承认并拜贼首为中郎将,吸纳流民山匪杂胡无数,号称百万之众,北地赫赫有名。
可惜好景并不长久,随着河间张岱和青州姜琨的结盟,兖州彭越的北上攻伐,黑山军一败再败,最后就剩几万人逃回太行山,半匪半军。
巍峨太行,莽莽群峰,隐遁几万人完全不在话下,剿是很难剿的,所以王芮一向采取防御措施。他兵强马壮,也没把这几万人放在心上。
另一边的冀州当时很乱,姜琨张岱彭越,还有许多的本地中小势力,战乱频频,自然没人顾得上理会它。
一直至今。
谁知这回黑山军却趁着并州局势大变,新旧政权交替的混乱当口,一举歼灭惶惶的原井陉并州关守军,将关口占下,并依险筑寨,防御前来招降接手新并州军。
井陉如此重要,卫桓派去招降的正是徐乾,徐乾一见不好,立即发急报返晋阳。
不急不行啊,黑山军拿下的并不止只有并州关口,它同时发动攻击并拿下的还有冀州那边的关口。
冀州那边的关口更重要,可谓扼井陉之咽喉,牵一发而动全身。
冀州关一动,河间军同时也动了,几乎是接讯的同时,驻守常山郡的河间大将糜广立即挥兵,直奔石邑城。
石邑城之后,即是井陉关口,一旦取下,大军长驱直入。
两则消息前后脚送到晋阳,卫桓霍地站起:“传令,点兵!”
……
变化突生,迅雷不及掩耳。
卫桓当即点兵三十万,出晋阳往太行山直奔井陉。
“主公,无论如何,两关都不能落到河间军手上,还有石邑。”
否则并州将沦为主战场,陷入被动。
急行军一日,骑兵先头部队已抵达关口前,徐乾详细回禀现况后,张济急急道:“当务之急,我们是得先行黑山军手中夺得二关。”
没错,是二关,而不仅仅并州这一边的关口,因为在张济看来,黑山军抢占二关目的可不是与并冀两州为敌。
卫桓道:“文尚且细细说来。”
张济肃容:“黑山军此举,恐怕是想择一主归附。”
井陉险,两边关口易守难攻,哪怕是面对从关内而来的并州军和河间军,稍稍改造关口,也能撑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黑山军选择一方投之了。
这些年并冀二州局势大变,先说冀州,战事连连,如今北冀州和中部大部分都落在姜琨和张岱手里,而南边三州,则是兖州彭越手里。
基本是定了,石邑和井陉关之所以还能留在原常山郡守谭印手中,全是姜张及彭越两边势力抗衡的结果。谁也不愿意这么重要的关口落入对方手里,加上谭印也很顽强,所以一直坚.挺着。
这次并州风云变幻,彭越肯定是知晓卫桓的真实身份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在黑山军抢占井陉二关时,按兵不动不说,还往后退了退,让糜广顺利挥兵直奔石邑。
这位,大约是想坐山观虎斗的。
至于黑山军,恐怕就是眼见形势大变生存条件越难,想给自己谋一条出路了。
手握井陉二关,作为筹码,要么投河间军,要么投并州军,端看谁给的好处多,谁能说得动他。
所以张济才言,二关是一个整体,要么全得,要么全失。这是一场不进则退的战事,顺利则直接挥兵入冀和河间军争夺石邑,不顺恐怕河间军就会长驱直入,且后续马上就会压上一个青州军。
不待卫桓发话,后方一阵急促脚步声,却是哨兵急急奔来,“报!”
哨兵呈上急报,卫桓打开一看:“河间军围石邑,糜广遣使至井陉关口,被放入。”
这份哨报来之不易,是原并州关副将逃出归降,并献上的黑山军细作送出来的。否则有太行山阻隔,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得报。
这一报,立即印证张济推断,黑山军果然是想择主投奔的。
徐乾急道:“府君,我们也该马上遣使!”
万一迟了,黑山军被糜广的人说动了怎么办?
是该抓紧,只卫桓沉吟:“该遣何人为使?”
姜萱立即道:“不妨先将那降来的原关口副将叫来。”
知己知彼才好选人,原关口副将和黑山军打交道多时,对后者了解比他们深太多了。
副将很快带到,跪地见礼后,一问,他立即道:“黑山军如今大约有三四万人,不超过四万。山匪出身的不少,杂胡也多,且势力不少,他们的头领也是有杂胡血统的,叫陈昭,极悍勇,……”
“你说,陈昭是杂胡之子?”
副将肯定点头:“陈昭悍勇,使双锤,一击能毙马。”
姜萱心下一动,不禁侧头,和卫桓对视了一眼。
贺拔拓上前一步,锵声:“府君,标下愿前往!”
贺拔拓也是杂胡。北地杂胡们的日子一直非常艰难,他也就幸运先有一个符石,后面又遇上卫桓,才好歹挣出头来。因此日常他遇上了,不管认不认识,什么部族的,能帮一把手就帮一把。
不独他这样,大部分杂胡之间都这样,汉地上的挣扎生存让他们更团结,更怜惜彼此。
张济赞同:“贺拔将军确实是最好人选。”
且卫桓麾下有一支杂胡军,待遇地位和汉兵无异的杂胡军,相信,这会是说服陈昭的一大筹码。
只不过,贺拔拓不大擅长言辞,得多派一个人同去才保险。
张济拱手:“主公,我愿一同前往。”
“好!”
卫桓颔首:“此事就交予你二人。”
张济贺拔拓领命:“定不负主公(府君)之托!”
姜萱嘱咐:“二位仔细些,不管如何,务必全身而退。”
张济贺拔拓齐齐谢过姜萱,事不宜迟,二人略略收拾,立即出发。
出了中帐,远眺雄峻山岭下的关口,日已入暮,莽莽太行如巨龙蛰伏。
等了大半时辰,有哨兵回禀,贺拔拓和张济也被黑山军的吊篮吊上去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卫桓吩咐诸部休整随时待命,“阿寻,我们回去。”
天已全黑的,巍峨太行黑黢黢一片,姜萱长吁一口气,和卫桓回了中帐。
她打开存放密报原稿的匣子,将这段时间的冀州的消息再略略翻动了一遍。
截止到最新一则密报发出时,张岱并没有动。
不知这次是糜广的自作主张,还是早已暗中得令。
不过也不重要了。
糜广一动,张岱肯定随后挥大军压上的。
和张岱的对峙甚至大战来得这般地快。
但二人并不意外。
他们才得并州立足未稳的这段时期,本就是最容易有机可趁的。
姜萱和卫桓都有心理准备的。
卫桓忆起张岱,神色冰冷,姜萱收敛情绪,轻轻拍拍他的手,轻声说:“倘若顺利,我们很快就得井陉了。”
穿过井陉,就是石邑,就是冀州,直接和河间军和张岱对上。
若能重挫敌军,甚至诛杀张岱,必能解卫桓心中恨痛。
卫桓冷冷道:“我必亲手砍下他的头颅,将他剥皮剔骨,以祭我母亲在天之灵!”
放在案上的左手攒紧成拳,关节泛白,卫桓很少提及他的母亲,哪怕是对姜萱。
姜萱心里也不好受,“会的,我们都能的。”
见他情绪不对,她有心想转移话题,提及卫氏,她想起:“也不知姚安事情办得怎么样?找到姨母的坟茔没有?”
因往冀州投放了人手,卫桓便欲将母亲坟茔迁回,这事交给姚安等人,不过仅凭回忆的口述和手绘地图,实在有点难,目前还没音讯。
不过事情就是这般凑巧,姜萱才说起,当晚就有了消息。
搁下筷子,卫桓才要去巡营,却听见急促脚步声近,是程嫣。
程嫣早转了负责暗报,军田和育幼堂只是兼顾。
随着投放人手增多和日久,密报传回越来越多,需要人先行整理汇总一遍。
陈小四本是个好人选,不过他跟着甘逊如今渐入佳境,不好调动;刘大根等人脑子不活,字都认不了几个,只能作随卫。
程嫣夫家娘家都是卫桓亲信,是可以放心的。
她本人能干又口风紧,女子之身机会难得十分珍惜,涉及需保密的公务,连夫君都不透半个字的。
姜萱试过,又观察了一阵,最后取了程嫣。
程嫣出身不低,见识多,年纪不大但历来稳重,只这会却少见面露异色。
迟疑吞吐,被叫进帐内没立即说话,不安往卫桓那边睃了眼。
姜萱蹙眉:“怎么回事?”
程嫣咽了咽唾沫:“姚安回来了。”
姚安回来了?
那就是寻着卫氏的坟茔了。
可怎么没提前传信?
姜萱心下一突,就见程嫣回头,门帘一动,姚安几人战战兢兢进帐,头一个是姚安,他手里捧着一个黑釉瓦瓮。
姜萱大惊:“怎么回事?!”
姚安“扑通”跪在地上,小心放下瓦瓮,战战兢兢伏地不敢抬头:“禀府君,姜大人,……颉侯下令掘棺鞭尸,焚成灰烬扬之……”
“小的们无能,落后一步,……”
姜萱头脑一空,连呼吸都骤停了。
她蓦侧头看卫桓。
一片死寂,卫桓慢了半拍,缓缓转过身来,他抬眼:“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张岱一直渣得毫不掩饰,不要对他的底线有什么期待……
2020要来了,今天2019最后一天啦,去旧迎新,祝宝宝们新的一年越来越好!(*^▽^*)
明天见啦~
第72章
卫桓一张脸僵硬得可怕。
姚安等人一个哆嗦,“是,是……”
姜萱急喘了一口气,喝声:“还不赶紧说清楚?!”
当初卫桓有这心思时,她还非常赞同的。
张岱和姜琨不同,姜琨好歹披一层仁义的皮且极好脸面,而张岱,一个能拿生子妾聚众淫乐的人,你实在不能对他的下限有什么期待。
一听卫桓这么说,她当即就让人去办了。
可没想到,真真好的不灵坏的灵!
姚安定了定神,忙道:“是张三公子!”
“我们按着府君说的方位寻摸,慢慢差不多能确定了,正当我们打算起棺运回的时候,忽来了一行河间军,……”
卫氏葬得距离乱葬岗不是太远,那地方坟头不少,加上地方陌生,又怕搞错,很是废了不少时间。正当姚安等人再三确定后,打算寻工具雇了车后再开挖时,突然就生了变故。
一行河间军突然而至,领头的还是个红缨银甲的高阶青年将军,一来就发散人手打听和寻找坟头。
姚安等人又惊又疑,却不敢妄动,一边传讯让同伴打听怎么回事,一边装作乞儿在暗中观察。
但谁想,这伙人竟也是在寻卫夫人之墓。
卫桓居心叵测欲反杀其父,张岱之怒可想而知?其时卫桓甚至已成功击溃王王芮取下并州,成心腹大患。
张岱怒极,对卫桓,也对卫氏,卫桓暂时他够不到,所以一回来,他就命三子去寻着卫氏的坟茔,将这贱婢鞭尸焚灰!
张三公子不敢怠慢,忙忙就去了,河间军找坟比姚安等容易多了,撒开人手询问搜查,没几天就从一个农人口中得到大约位置。
那一片有五六个符合条件的坟,张三公子也懒得再仔细辨别了,全部扒出来一样待遇。
一字排开五六具尸骨,统统鞭笞后架柴焚之,快快将晦气任务完成后,一行人掉头扬长而去。
也亏得是这样,面如土色的姚安等人才能赶在残骸骨灰被吹散前,赶紧去卫氏遗骨收拾起来。
姚安咽了咽唾沫,看向方才搁下的黑陶瓮,“……就是这个了。”
战战兢兢,完全不敢抬头,只饶是如此,他也明显感觉到帐内气压已低到了极点。
仿佛飓风压境的前夕,仿佛过去一息又仿佛过去十年,骤耳边“锵”一声刀刃出鞘的锐鸣。
“砰!”
一声巨响,足有七八尺长的掌厚楠木大帅被一刀劈成两段,“轰隆”巨响,连带案后的雄展展翅十二扇大折屏都倒飞了出去,砸在牛皮大帐的帐壁上,“撕拉”一声帐壁被划出一个大口子,被砍断的半截子屏风直直倒飞出。
“轰隆”巨响,尘土飞扬,用合掌大圆木撑起的中军大帐都整个儿晃了晃。
卫桓重重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形容可怖,陶瓮旁的程嫣等人骇得连退了好几步。
“阿桓!”
他握刀的手又一动,姜萱几步抢上前,自后抱住他的背,她箍得紧紧的,“都下去!”
程嫣等人慌忙跑了出去。
“阿桓,阿桓!”
姜萱完全没留意,环抱里的身躯僵硬得和石头似的,他手臂在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
“别这样阿桓,别吓我!”
姜萱吓住了,箍着他绕到前头,仰头看他,见他眼睛泛着赤色,“阿桓,阿桓!”
连声急唤,卫桓才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低下头,“我要杀了他们。”
“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声音恨极,压抑着深深的痛苦,姜萱眼泪一下子就下来,“对,我们要复仇,杀死他们为姨母复仇。”
“哐当”一声,兵刃落地,卫桓抱住她,“阿寻我要将他们全部杀死,活剐了,而后鞭尸,挫骨扬灰!”
张岱,河间!
他勒得很紧,勒住胸肺几乎喘不过气来,姜萱紧紧回抱他,抬手按住他的后颈,“对的,正该如此。”
卫桓跄踉了一下,整个人跪了下来,连带姜萱也栽倒在地,他脸埋在她的肩颈,耳边沉重的呼吸,他咬紧牙关,重重呼吸着。
忽颈侧一热,有什么滴落了下来。
湿润的,热且烫。
姜萱心里一酸,她展臂搂住他,将他的脸按住自己颈窝,一下接一下拍着。
凉风自破了口子灌进帐内,烛火摇晃两臂生寒,寂静的的夜里,一种极压抑的低低悲泣,如重伤挣扎的野兽,痛苦煎熬着。
姜萱忍不住落了泪,眼泪无声淌下,这一刻心拧着疼极了,她收紧手臂,低声道:“我们会复仇的。”
“我们好好选一个地方,让姨母入土为安。”
“总有一天,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
许久,卫桓起身,他把那个瓦瓮抱了起来,亲手安置进一个樟木大箱里。
夜很深了,姜萱担心他,留在中帐,梳洗更衣安置他睡下,他机械随着她的步骤动作。
夜半,卫桓发起了热。
一度高烧,唇白毫无血色,脸额赤红,喃喃着“阿娘……”“我要杀了你们……”,挣扎着大汗淋漓。
姜萱一宿没睡,给他抹汗换衣,喂药探温,不离身一直到天明。
卫氏是一个极坚韧的人,高热眼看令人惊心,只至天明时,却已尽数退了下来。
他披甲巡营,处理军务,一如平日。
唯一和平时不同的,就是他更寡言了,整个人压抑得厉害,沉沉的如深夜暗渊。
姜萱很担心,“不管如何,你当保重自身才是。”
卫桓见她来,勉强扯了扯唇,“嗯。”
他抬眸,望向暮色中黑压压犹如巨兽蛰伏的太行关口,视线仿佛穿过雄关古陉,抵达山脉的另一侧。
有恨意刻骨。
“阿桓,阿桓!”
姜萱连喊两声,他才回神垂眸,她心里愈发担忧,正要劝慰两句,却又有哨兵来禀。
“报!张司马和贺拔将军回来了!”
……
张济和贺拔拓回来了,带回来陈昭。
一行人在暮色中打马奔近,一翻身下马,张济哈哈大笑,拱手见礼贺道:“济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今日得一良才雄将!”
他后面和贺拔拓并骑的是一个黑脸汉子,身长九尺,高大魁梧,披一身青色甲胄,眉骨略高眼窝深邃,瞳仁是偏淡的褐色,一个有着胡族血统的中年将军,正是陈昭。
陈昭单膝下跪:“陈昭见过府君!”
“好!”
卫桓上前两步,将人扶起:“得将军相助,卫某大幸!”
投来的包括陈昭麾下的三万六千黑山军,为表诚意,他只带了十来个亲卫来,其余部属留守井陉二关。
卫桓当场拜陈昭为振威将军,为麾下九大将之一,三万六千黑山军并不打散,直接编入麾下。
其实这也是陈昭和张济二人谈妥的条件之一,只眼下张济还未开口,卫桓就已决定,更让陈昭大喜,最后一些戒备也消了,他再度行跪礼,“我等效命府君军前,万死不辞!”
他随后一挥手,“将人押上来!”
什么人?
河间糜广派来劝降的人。
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陈昭根本并不理会这套,黑山军本就半军半匪,他一选择并州,即刻命人将河间来人捆了,直接当做投名状。
“请府君率军入关。”
太行山的另一边,糜广正率军猛攻石邑,而张岱率二十余大军急行军将至,局势瞬息万变,得马上接手二关并穿过井陉,否则石邑肯定撑不住要落入张岱之手。
这一出去,估计马上就是一场大战,故而陈昭道:“听闻这厮还是糜广的心腹,正好宰了祭旗!”
那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青袍文士挣扎着,嘴里呜呜叫唤。
卫桓视线移到他身上。
糜广,卫桓不但听过,他还认识且见过多次,这糜广可是张岱的铁杆心腹。
昔日那场污秽不堪的淫乐盛宴,正有糜广的在场。
眸中掠过一抹血色,卫桓反手“锵”一声薄刃出鞘,寒芒骤闪,青袍文士“呃”短促一声,整个头颅高高飞起,颈腔热血喷涌而出,溅到赤红帅旗的旗杆上,斑斑殷色。
“刷”一声利刃入鞘,卫桓冷冷:“传令,立即拔营!”
他望向远处的巍峨关口,“酉正前抵关。”
卫桓一声令下,整座大营即刻动了起来。
陈昭匆匆告退,他得回去整军准备汇入并州军,接下来的石邑大战,他可是要摩拳擦掌要建下功勋。
姜萱匆匆回去换了软甲,嘱咐收拾文书的亲卫几句,又忙去寻卫桓。
一旦开战,她是不能往前面凑的,卫桓这样子她一肚子隐忧,又担心战事和他安危,千言万语最后一句话,“你仔细些,勿让我担心。”
暮色沉沉,天际最后一缕余晖,微微红晕映在她的脸上,化不开的浓浓牵挂担忧。
卫桓勉强扯了扯唇,“我会的。”
再如何,他都要和她白首到老的,他们还要定亲,定了亲再成婚。
他的手覆在她脸上,力道依旧柔和,只不似平日般暖热,冰冰凉凉的。
姜萱心里牵挂更甚,等卫桓匆匆去整军了,她想了想,去寻了徐乾和陆延,还有符非符白,让他们多注意卫桓一些。
“莫让他独自深入了。”
姜萱嘱咐了好些,又道:“还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多劝劝,劝不了就寻我。”
她想了想:“寻不着我的话,就寻张先生。”
千叮咛万嘱咐,想到的都说了,大军也迅速整军待发,卫桓一声令下,立即奔赴井陉关口。
……
关门大开,迎并州军长驱直入。
卫桓一刻不停,穿过两道雄关,抵达井陉盆地,重新整军,而后急行军直奔东关口。
东关口外,激战正酣。
张岱率二十五万大军堪堪抵达石邑城下,和糜广汇合。
此前,糜广已率五万军士围攻石邑城长达五天。
常山郡守谭印一如既往地顽强,滚石如雨,火箭齐飞,十分坚.挺没有退后一步。
当然,张岱的二十五万大军一到,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糜广见张岱赶至,大喜之余,略有诧异。二十五万大军,加上自己这五万,共三十万,除去必要的留守和布防,已占张岱能调动的兵力的八.九成。
张岱对卫桓,可算是严阵以待。
卫桓在并州展现的军事能力,也容不得他不将这个逆子提到大敌的位置上。
张岱切齿:“好一个孽子!”
当初生下来时,就该活活掐死!养了他十几年,居然养虎为患?!
他出奇痛恨,又悔,悔教卫桓活了下来,更悔当年见卫氏有几分颜色纳之。
那献卫氏的金姓商贾已被他抄家灭了,全家腰斩。
他冷冷道:“传我军令,全军攻伐石邑,天明前,勿要要拿下!”
奉姜琨命一同随张岱折返的河间的梁尚闻言点头,当务之急,确是尽快取下石邑。
石邑犹如一块大石牢牢卡在井陉东关口前,得了石邑,即立于不败之地。
三十万大军汇合,潮水般涌向石邑城。
石邑城压力陡增,“轰轰”巨响檑木猛扣城门,攀上城头的河间军杀之不绝,我众敌寡,眼见石邑城门摇摇欲坠,胜利在望。
只谁知,变故陡生!
“报!”
哨兵狂奔而至,却是己方安插在黑山军中的细作好不容易突破重围,将讯息传出。
糜广大喝一声:“什么事?说!”
“大事不好了!陈昭投并州卫桓,已随并州来人下山,至今已快两天了!”
“刘司马已被拿下,被陈昭一同带了过去!”
张岱这一惊非同小可,三子张骔急道:“父亲,井陉西关口距东关只百余里,怕那逆贼大军快要到了!”
仿佛印证张骔的话,夜色笼罩的战火中,隐隐的,有一种地皮震颤的声动,如闷雷,自数十里外的关口方向传出,迅速往这边滚动。
张岱倏转头看去。
巍峨太行犹如蛰伏的巨兽,黑黢黢的夜色中,远远的关口犹如凶兽利嘴,若隐若现。
不能让并州军顺利冲出关口!
张岱当机立断:“鸣金!立即整军!往西急行军至关口!”
……
急行军中,东关口遥遥在望,有驻守关口的黑山军飞马赶来报:“禀府君!河间军放弃围攻石邑,正掉头往关口急行军而来!”
关口的黑山军一直关注着石邑战况,一见不好,立即掉头禀报。
和意料中也没什么出入。
卫桓已得报,张岱率大军至了。
对于张岱而言,并州大军才是头等劲敌,舍弃即将到手的石邑掉头,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只这般的话,并州军就马上会面临一个大难题。
关门再阔也有个限度,河间军严阵以待,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两个杀一双。
张济眉心急蹙:“如此,也只能窥时机以箭阵压而辅之了。”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自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箭矢和弓箭手卫桓早命备妥,立即传令:“箭阵先行!徐乾贺拔拓紧随其后!”
先锋军至关重要,他一下子压上了两员心腹悍将。
“标下得令!”
徐乾贺拔拓领命,立即催马向前。
卫桓也率军上至最前头,他将会在关门临阵指挥。
并州军上下,严阵以待。
然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助攻。
“报!”
又一拨守关黑山军飞马而至,翻身下地面带喜色,“河间军整军掉头向西之际,石邑城门大开,常山郡郡守谭印率军杀出!”
谭印和张岱新仇旧恨说不尽道不完,这回又被死死围攻长达五六日,他怎肯让张岱如愿以偿,一见动静,立即打开城门倾巢而出。
当时河间军正鸣金,普通兵卒不明上头因由,猛被杀了一个骤不及防,石邑守军虽只有六七万,但也足以让河间大乱一瞬,拖住了张岱挥军急堵关门的步伐。
哪怕时间很短,也足够了,这正是天赐良机!
卫桓厉喝:“众将士听令!全速进军!”
并州军全速前进,关门大开,蜂拥而出,迅速结成防守圆阵,有序而飞快往外推进。
抓住了一瞬时机。
即便张岱迅速调遣兵将抽身离开,率过半大军急赶至井陉关口,也晚了。
战机就一瞬,错过了,就完全堵不住了。
“可恶!”
可恶的谭印,可恶的逆子!
张岱切齿,举目望去,皎洁月关映在黑黢黢的井陉关口城垛上,一面赤红帅旗尤为显眼。
他眯着眼,杀机毕现。
……
卫桓,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踏足冀州,直面这张渣爹了,三年时间,一路走来太多不易。
桓崽加油!但不要让萱姐姐担心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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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深秋夜凉如水,风凛冽了起来,呼啸而过灌进身后苍浑的古陉。
铁甲摩挲伴随军靴急促落地的铿锵声,身边并州军在快速涌出,而前方,河间军正疾速急行军奔涌将至。
沉沉的夜色中,黑压压一大片望无边际,在沁凉的月光下乏着幽幽的青色光泽。
很熟悉的颜色,哪怕他不喜,这种黑青的色泽也伴随了他十几年成长,这是河间军铠的颜色。
从淡淡不喜到深切厌恶,再到铭心刻骨的仇恨,辗转至今,历经了三年有余。
他回来了。
在不得不孤零流亡后的三年后,携大军回来了。
北风呼啸,风卷着天上乌云快速流动,一线月牙隐了又现,卫桓将视线投到河间中军位置。
精兵簇拥的最中心处,一面青赤帅旗烈烈而飞,他知道,帅旗底下的正是张岱,还有他的儿子及心腹们。
譬如张骔,譬如糜广,当初辱他母亲致死的,或者将他母亲扒坟鞭尸挫骨扬灰的一众主使和帮凶。
血液在脉管快速上涌,他一双凤目泛出赤色。
姜萱担心看了他一眼,卫桓罕见没有注意到,只她却没法说些什么,因为战事即兴,她得立马下城头退到关内安全距离。
急驰中的张岱没有停下来,“刷”地猛抽出腰间宝剑,斜指前方正蜂拥而出的并州军。
“将士们!冲啊!!”
他马上发动冲锋!
张岱很清楚,并州军涌出越多,他的优势就会越小。
一声令下,二十余万河间军汹汹杀上。
卫桓已下了城头,一抽配剑冷冷:“众将士听令!全力迎敌!”
若被河间军冲上前围堵,井陉中的并州军将无法继续冲出,战策加恨仇,他毫不犹豫下令改变阵势,一催马,身先士卒,率军迎战。
张岱见状大喜,此时并州军出关未到半,优势还在他们这边,这孽子竟如斯胆大,敢亲身迎战于阵前?
他冷笑:“传我军令!全力歼杀卫桓!”
“毙其命者,赏千金;枭其首者,赏金五千连擢三级!!”
河间军刹时激昂,士气大振往前汹涌而去,张岱麾下左源梁郁等将暴喝一声,立即打马往卫桓方向奔去。
张岱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
实话说,卫桓一鸣惊人可谓天下皆知,他固然正视了这个逆子,但他更觉得里头少不了一些运气。毕竟,昔日卫桓旧日武力如何,他是大致是知道。
而他麾下大将们的能耐,他更是清楚。
就是因为心里有数,所以才笃定,左源梁郁几将同样一身好武艺,驰骋沙场多年,弓马娴熟犹如臂膀。
数人围攻,卫桓必死无疑。
张岱冷笑一声,立即下令变换鹤翼阵,左右包抄,全力涌上压住迅速往外扩的并州军。
他视线没有离开过最前线激战中的卫桓。
张岱要亲眼看这个胆敢逆父的孽子血溅沙场当场身死。
只可惜,他并没能如愿。
……
二十余万河间军如潮水般汹汹涌至,令旗挥舞,迅速转换阵势,一钳一咬,掩杀而上。
卫桓立即喝令换鱼鳞阵,一层一层护着后方,迎着敌军继续往外扩展。
两军瞬间厮杀在一起,一时呐喊震天,金鼓动地,血腥当场染赤了黄土大地。
并州军兵力虽暂逊,只阵脚分毫未乱,血战中,卫桓率精锐骑兵呈尖刀之势扎入河间军大包围之中。
一柄湛金长刀横劈翻扫,刀锋过处,所向披靡,竟将汹汹涌向他的河间精兵杀出一个真空地带,血腥遍地,人马哀鸣,慑得人胆下寒凉,怯意顿生。
一时,竟不敢上前。
就在这是,一声暴喝:“逆贼!快快受死!”
却是张岱麾下左源梁郁等四员大将从斜前方奔出,魁梧勇武,杀气腾腾,各持手中兵刃,迅速打马将卫桓包围住。
四敌一,可见张岱杀他心之坚。
卫桓冷冷一笑,来得正好,省得他特意去找,这四个人,也是当日肉宴的与会者。
“哼!黄毛小贼,焉敢忤逆?!”
左源大喝一声,四人齐齐打马,逼近直击卫桓要害。
卫桓提刀一架,架住两柄当头斩下的重刀,腰肢一扭一翻,一柄蛇矛贴着他腰腹而过,划破铠甲,另一柄长.枪落空。
左源挑了挑眉,这小子功夫有进益啊,他们四人全力一击居然都落了空?
他很快就知道,卫桓可不仅仅只是有进益那么简单。姜萱黙给他的功法,他从未停过钻研苦练;这三年,多次沙场血战,马战更纯熟无比。
卫桓手一挥,左源二人登时觉一股大力自刀刃传来,虎口竟一麻,又惊又怒,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围着对方猛一阵暴攻。
恶战胶着,卫桓以一敌四,竟未落下风,双方战了数十回合,他陡然暴起,一记横扫千军杀退左源三人,一抽腰间薄刃,反手一掷。
“呃!”
落单的梁郁一僵,颈间鲜血汩汩,他捂着脖子僵住片刻,“砰”一声重重栽了下马,气绝身亡。
“季勋!”
远观的张岱惊喝一声,怒愤交加,可这还未止。
四人围攻阵势一破,此等战机不抓还待何时?卫桓瞬间暴起,脚下一蹬,长柄湛金大刀斜劈而下。
“啊!!”
左源勉力一闪,整条左臂被横劈飞了,鲜血涌溅,只他下一瞬便被另一股热血兜头喷了一脸,却是卫桓反手一扫,将另一员大将拦腰斩杀。
左源魂飞魄散,当下趁着卫桓未回刀之际,猛一打马,如丧家之犬般原路折返中军。
卫桓倏地抬头,直直望向中军簇拥的那支赤青帅旗。
隔得远远的,模糊不清,但他一瞬间就盯住了张岱。
沁寒的月光下,他一侧脸喷溅了鲜血,一半玉白一半殷红,血腥从发际的美人尖淌下,淌过眉峰,浸入他的瞳仁。
卫桓一双眸子赤红如血,长刀一指,厉喝:“杀!!”
声音冷戾,如深渊血涌,卫桓一马当先,率骑兵直冲帅旗所在的中军。
一路所有挡路者,统统戮杀,如同杀神修罗,一路所过,血腥遍地。
动物比人敏感,这股戾杀狠劲竟惊得战马不前,要蒙眼遮挡却也晚了,卫桓暴起已直杀入中军,杀至帅旗之下。
“君侯!”
一瞬变化来得太快了,帅旗之下众人大惊,糜广立即催马上前,阻挡卫桓让张岱等人急退。
只卫桓气势如虹,几个回合一刀斜劈正过他前胸,“哐当”一声长刀落地,身负重伤。
也亏得张岱就在前方,卫桓没再给他一刀,他连连催马,急追而上。
他来得太快了,大军当中退后也不易,才腾出一个空隙退了几步,卫桓就重伤糜广追了上来。
“恶贼!偿命来!!”
卫桓暴喝,长刀对准张岱后心全力一刺!
面对杀神一般的卫桓,正面交锋显然是个下下策,且张岱刚刚拨转马头,如今后背向着对方,回身格挡却是慢了。
张骔惊呼:“父亲!”
电光火石间,张岱眉目一厉,他一手抓住身边的三子张骔,猛地一提,全力往后一掼!
张岱也是臂力过人之辈,这么一掼,张骔整个人离鞍而起,倒飞直直斜扑卫桓长刀。
“啊啊啊!!!”
张骔撞歪长刀刀锋,斜拉着整条右臂都断飞了出去,去势未减,仍旧正面直扑卫桓而去。
卫桓大怒,一拨,张骔重重栽倒在地。
只时机稍纵即逝,张岱用三子争取了时间,他已打马往空隙窜出数丈,这空出的口子立即被不畏死的亲卫涌上堵住,卫桓提刀就杀,只那张岱却已退得更远。
他大怒,正要打马急追,却被徐乾一把拉住:“卫兄弟!穷寇莫追!!”
河间军并未大溃,到这里已经很深入了,再进就过了!
徐乾一见卫桓杀入中军就急急追上来,情急之下连私下称呼都出来了。
卫桓重重喘息着,徐乾连忙道:“我军已差不多出尽了,按你先前战策重攻左翼,河间军左翼渐呈溃势,我们大破河间军,照样能杀这老贼!”
卫桓最终还是勒住缰绳,眼见张岱越走越远,他大恨,抄起穿云弓,搭箭拉弦,重重一放。
“嗖”一声锐器划破空气的翁鸣,三支离弦的箭矢如同闪电,上中下直奔张岱,超越百步,尚力道不减。
亲卫奋力打下二支,最后一支直奔张岱眉心,他猛地往后一仰,堪堪避过,箭矢“笃”一声正中他头盔上的鲜红缨束,将他整个头盔都射了下来。
颜面头皮被拉得火辣辣的,披头散发,大惊失色的张岱连连打马,一直推到后军卫桓怎么也够不上的位置,这才停下。
一抹脸面,丝丝殷红,惊魂未定又怒恨交加,这时张岱接哨报,并州军出尽,正在全力反攻,左翼乃敌方反攻重点,已被合围将溃,再不援,就来不及。
援?
梁尚蹙眉:“战机稍纵即逝,并州军出尽,方才又有卫桓在中军猛杀一同,军心大动,此战恐不能胜。”
张岱如何不知?
战机已过,再拖下去只怕要败,且他惊魂未定,也无心恋战,闻言当机立断。
“舍弃左翼,立即退军!”
……
断尾求生,可谓最合适的战策,张岱一声令下,后军转前军,右翼断后,且战且退,火速往东退去。
张济急劝:“主公,穷寇莫追!”
并州军才出井陉关,辎重粮草等等没没有跟上来,最忌孤军深入,否则一旦失了井陉关口,那就糟了。
张济道:“我们应牢守井陉关口,先取石邑城。”
张岱断尾,留下被困的左翼六万军,吃下这六万军,已算一个非常不错的胜利了。
片刻,卫桓令:“全力围攻河间左翼。”
他冷冷立马,俯瞰坡下的战场,看六万河间军越缩越紧苦苦支撑,眉目如冰。
“报!”
哨兵打马而来,翻身下跪:“常山郡郡守谭印求见。”
谭印是请求归附并州而来的。
局势变化已容不得他继续苦撑了,倘若是张岱姜琨或者彭越,那他宁可死战倒到底的,只并州卫桓和他并无仇怨,他也不愿意看了麾下亲信兵马尽数战死。
他也猜得到,卫桓下一步就该取石邑了,与其这样,不如归降,也算给一城军民谋条出路。
“谭印愿效力府君军前,万死不辞!”
卫桓翻身下马,扶起谭印:“得卿相助,我之大幸。”
这新出炉的宾主寒暄一番,谭印及麾下几员大将再和张济等人厮见一番,便告退先行赶回去石邑,收拾一番准备开城门迎主了。
这时符非提着一个人上来:“府君,此贼如何处置?”
一看,原来是张骔。
张骔断了一臂,乱军之中居然侥幸不死,被符非押了上来,不过也气息奄奄,睁眼看了看,目露怒恨,嘴皮子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卫桓一见此人,神色当即一变。
只不待他处置了张骔,下边战场喧哗大作,却突生了变化。
原本六万河间军已降了。
三十万对阵六万,没有任何悬念,大将贺巢被陆延一刀斩于马下,侧边裨将兵刃“哐当”一声落地,举手:“我们归降!”
有人带头,还是将领,愣了一瞬,“乒乒锵锵”兵刃落了一地,数万河间军全部示意归降。
徐乾忍不住呸了一声,这还没到大溃的时候呢,这河间将领真没骨头。
实际他说错了,这裨将不是没骨头,而是狡诈。既敌军归降,陆延抬手停止攻势,有并州军上来喝令降卒列队。
谁知这时,那裨将却趁机抽出腰间薄刃,迅速领着亲信往空隙冲去。
敌军投降,战事就结束了,并州兵卒自然松懈下来。大家正跟着伍长重新列队。这当口,天又黑,视野极差,一下子,被那裨将冲乱一瞬。
虽反应及时,很快止住混乱,并镇压住因不明情况慌慌重新捡起兵刃的河间军,但结束后,被裨将冲锋的口子还是白白损了好几百人。
卫桓大怒。
偏那张骔低低嗤笑,他明知必死,也不求饶,嘴皮子动了动,吐出气音。
“野种!”
“生父不明的野种,也值得河间军降你?你也配?”
卫桓勃然大怒,张骔这张轻蔑的脸,装着卫氏残骸的黑釉陶瓮在眼前一晃而过,一双凤目登时就赤了。
张岱,张骔,河间军,也配降他?
“锵”一声薄刃出鞘,寒芒瞬闪,卫桓连出数十刀,刀光闪成网状白练,血肉飞溅,张骔惨叫体无完肤。
“拉下去,千刀万剐,煅骨扬灰!”
鲜血自眉心躺下,卫桓神色冷厉,侧眼看重新掷下兵刃的六万河间军,脸颊微微抽动,森森道:“悉数坑杀!”
什么?
悉数坑杀?!
张济闻言大惊失色,忙急步冲上前:“主公,不可啊!”
怎可如此?降兵不杀啊!
只他对上卫桓一双血红的眼,深深戾气,一骇,陡然消了音。
卫桓冷冷掠过张济,还刀入鞘,转身离去。
张济回神:“主公,主公!”
他急急追上,卫桓却不理会,翻身上马,一鞭疾驰而出,传令整军入石邑。
张济上马要追,动作却一顿,他追上只怕无用啊!
又焦又急,一把抓住接军令的徐乾:“你先等等,等等我!”
张济匆匆转身,回头取寻姜萱。
……
姜萱正身处东关口,外面大胜确保安全了,讯兵回禀,她才自井陉而出。
才过关口,便见张济脸色煞白打马狂奔而来。
“你说什么?”
卫桓要坑杀六万河间降卒?怎么回事?这不是第一次碰上降兵了,以前可是从没有这般过的。
张济急急将方才诸事都说了一遍,蹙眉急:“看主公神色,杀心极坚啊!”
姜萱心往下沉,河间军本就很敏感,平时倒还好,可这才适逢卫桓母亲被人鞭尸焚灰,尸骨无存。
偏偏罪魁之一张骔还挑衅,这河间军诈降,而且还是在卫桓杀张岱功败垂成之际。
她眉心紧蹙:“府君呢?”
这当口,如何劝说她都棘手,可不管如何,坑杀数万降卒却是不行的。
张济:“已率军往石邑城去了。”
姜萱凝眉打马,立即急急往石邑城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张岱和王芮不同,王芮那是从亲爹手里接过的基业,而张岱则是自己打拼扩张的,他渣归渣,能耐还是有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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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石邑四门大开,迎并州大军进城。
姜萱赶到的时候,石邑城头火杖熊熊,城头上下油渍血腥遍地,处处焦黑,一片血战后苍夷斑驳,石邑守军和并州军正忙着收拾打扫。
她心下焦灼,也顾不上多看,招来人问了,得知卫桓正在城中央的衙署,就急急打马而去。
与城头上下相比,衙署很寂静,沉沉夜里精兵林立,井然而肃穆,见姜萱来,无声见礼整齐划一。
下半夜了,乌云掩盖月牙,前衙一片暗黑沉沉。
外书房也是,卫桓没有点灯,也未见守卫在。
“咿呀”一声,姜萱推开隔扇门,微光透入,正对大门的大书案后,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坐着。
他整个人没在黑暗中,只隐隐见微光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暗黢黢一个轮廓,但姜萱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阿桓。”
卫桓这才动了动,“阿寻。”
声音沙哑,他一身染血铁铠未曾卸下,如同负伤的孤狼,独自隐在暗处舔舐伤口。
直至见了姜萱,他才动了动。
姜萱点了灯。
昏黄烛火亮起,才见卫桓不仅未曾卸甲,他甚至连头脸上的血迹都没有擦一擦。
斑斑点点的褐红覆在他的脸上,衬着白皙尤为显眼,他抬起头,眉宇间露出一丝脆弱。
搂住姜萱的腰,他低低道:“我无能,我没能杀死张岱,我对不起阿娘。”
“我还让张骔侮辱了她,我不孝,我……”
他眉心紧蹙,呼吸很急,情绪极不稳定。
姜萱是极心疼的,她更知道现在并不是劝说的好时机,一个不好,恐会适得其反。
她该等一等,安抚他,让他情绪平静下来后,才细细劝解。
可问题是现在等不得。
军令如山,徐乾那边拖不了多久。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姜萱搂着他,沾湿帕子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将他抱着怀里,一下接一下顺着他的发顶,“这次没杀着张岱,还有下一次,阿娘在天有灵,必不会怪你的。”
卫桓闭着眼睛,面目隐隐压抑的痛愤之色。
脆弱过后,就是恨懑,自得悉卫氏尸身惨遭劫难后就一直压抑着,今夜阀门被触动,一腔压抑的怒恨怨愤翻涌,他几要控制不住。
只姜萱在跟前,他还是竭尽全力按压住了,重重呼吸几次,慢慢坐直起身。
但谁知,却听姜萱道:“阿桓,你莫急,咱们总有一天能报仇雪恨的。”
她坐下,仰脸看他,低低说:“只这降卒却是杀不得,咱们把那裨将处置了,余下的拘着先仔细观察可好?”
姜萱知卫桓情绪不对,她已用了最委婉的说法,不求卫桓立即收归麾下,只要暂且先饶过就好。
此言一出,卫桓肩背陡然绷紧了,他倏地抬眼:“张济找你去了?”
这是陈述句。
卫桓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姜萱蹙了蹙眉,只仍旧温声说:“怎么?张济找不得我?”
卫桓霍地站了起来:“你听了他的?也是要来劝阻我?”
他倏地侧头看她,眸中有不信,有受伤。
“我没有听谁的。”
姜萱也站了起身,很认真的地说:“这事我稍后也知,也是必要来劝阻你的。”
“必要来劝阻我?”
卫桓重复一遍,低低笑了两声,倏地抄起案上佩刀,大步而出。
受伤,难受,一腔压抑的情绪沸腾翻涌,已届崩溃边缘,却不愿与她争执吵闹,他直接离开。
“阿桓!”
姜萱却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去,几步冲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腕子。
卫桓挣了几下,她攥得极紧,挣不脱。
他倏地转头看她,目中锐利,黢黑的瞳仁隐隐有什么急速翻涌着。
姜萱却不得不说:“两军交战,不杀降卒。”
“你看看自古以来,哪个坑杀降卒的不是遗臭万年?”
卫桓嗤笑一声:“我不在乎骂名,即便千古,万古。”
后人如何骂,与他有何相干?
姜萱何尝不是他的想法,重重喘了一口气:“可这不仅仅是骂名的事!”
“两军交战,伤亡血腥在所难免,哪怕就算设计全歼敌军,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可是降卒不同,降卒卸了兵刃,他就不在战事之中,即便拘禁劳役,也不可再害其性命。”
“战场杀人为雄;战事之外再屠杀降卒,那又与屠夫何异?!”
“屠夫?”
这二字刺痛了卫桓,他倏地甩开她的手:“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个屠夫?!”
姜萱都不知怎么和他说,说也说不通,她直视他:“我不想承认,但若你真做了,那这种行为就是。”
真让卫桓这么做了,头一个她过不了自己那关。
再一个,这天下征战连连,谁敢冒大不韪坑杀降卒?即便是放肆荒诞如张岱,手段刚硬如彭越,他们都不敢。
这是个游戏规则,除非这么做后能确保绝对优势,否则,后续要面对的就是重重困难,名声贤才,敌卒反抗,百姓民心,等等等等,后患无穷。
姜萱放软声音:“阿桓,我知道你难过,我也感同身受,只这普通兵卒不过听军令冲锋,也是无辜的。”
“你莫要这样,好不好?”
“无辜?”
卫桓冷笑:“诈降还无辜?你可见那被骤不及防杀死数百军士?”
姜萱道:“诈降者当然罪不可赦,当尽数处以极刑以儆效尤。再不济,你就把将领和营官都处置了。”
“可普通兵卒总是无辜的。”
卫桓冷笑一声:“他们当时可全都重新捡起了兵刃。”
在他看来,重新捡起兵刃,即是追随诈降者。
更有张骔讥讽他不配河间军降之。
他冷笑,河间军不配降他。
更何况,“当初颉侯府前重伤与我,追杀长达一月有余,就是这河间军!”
“还有我阿娘!”
卫桓目中闪过一抹血色:“张骔率兵大范围搜我母亲坟茔,掘棺鞭尸!焚骨扬灰!”
“可是一人所为?”
卫桓厉喝:“就是这河间军!!”
他冷冷道:“你还要阻我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这般疾言厉色,冷声厉喝着,居高临下,高声质问姜萱。
从来没有过,两人第一次。
卫桓的气势是极摄人的,平素在她跟前柔和收敛,如今盛怒尽数释放,一种沙场血气陡逼面而下。
姜萱呼吸屏了屏。
她心里明白,如果继续说下去,恐二人会生罅隙。
可她不得不说。
她仰视他:“是!”
卫桓笑了一声,自讽,愤怒,受伤,种种情绪,他倏地转身,大步离去。
“阿桓。”
姜萱又一次拉住他。
她知道他这会情绪动荡,她也是额角生疼,可她心里很明白,寻常摆道理讲劝教这会是没用了。
然而等不得,徐乾那边等不得。
沉默半晌,她轻声说:“你不在乎名声,那你在乎我吗?”
夜凉如水,卫桓倏地转头看她。
姜萱真不想说这种话,她其实很厌恶用感情来要挟人的行为。但眼下,她已无计可施。
“我可以接受你战场杀万人为雄,且心下坦然;只我却不能接受你坑杀降卒,无论任何原因。”
……
石邑,衙署。
卫桓聚符石徐乾张济等文官武将,还有新投来的陈昭谭印,于前衙署大厅议事。
“自前夜遭败后,张岱率军一直退至百里外的临戈,于临戈驻扎未动。……”
诸人正静听姜萱详述大小讯报汇总。
张岱退出百余里停下,原地驻扎,并火速传令河间老巢并各关隘,严防死守,虎视石邑。
“至于彭越南三郡,并未见任何动静。
推测应打算作壁上观,毕竟彭越本人还率军在南边继续攻伐豫州,没停过。
张济点头:“如此说来,短期内并不会出现三方混战的局面。”
现在敌对的就一方,那就是张岱。
张岱吃了个大亏,但明显他一边休整一边虎视眈眈,随可能会卷土重来。
张济拱手:“主公,临戈城东邻黑水西依云岭,实易守难攻之地。我们初出冀州,当步步谨慎。当务之急,应牢守井陉,稳立石邑。”
其实他将卫桓和张岱的纠葛了解推测得□□不离十了,眼下实在很担心卫桓复仇心切,会立即挥军东去临戈。
这绝非什么好战策。
张岱选择临戈停驻,可见其地势之利,而冀州他盘踞多年,势力深厚根深蒂固。
他们初来,该仔细谨慎宁慢勿快的,先站稳脚跟再说。
姜萱附和:“张先生说得是,咱们的粮草辎重仍在运输中,井陉难行,如今后勤未稳,当以守为上策。”
“说的是。”
“标下附议。”
众人纷纷附和。
姜萱侧头看卫桓。
他端坐上首,神色冷峻一如平日,唯一和平时不同的,就是察觉了她的目光后,并未有任何反应,仍微微垂眸,倾听大家发言。
两人算是冷战了。
那日姜萱不得不开口一句后,卫桓没有接话,挣开她的手走了。
过后,他传令徐乾,改了坑杀降卒的命令。
姜萱松了一口气。
可再之后,他没回过院子休息,姜萱抽空去寻他,他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就如今日般。
暗叹一声。
众人已说得差不多了,意见一致,卫桓抬了抬手:“诸位所言不错。”
“接下来,固守石邑及东关口,加快粮草辎重运输。”
战策定下,卫桓随即安排众人任务。徐乾陆延等武将各自严防谨守,而符石张济姜萱等人留心井陉中的粮草辎重运输,两边配合,不许有失。
说到姜萱时,他语调神色与旁人并无差异,目光也没望过来,话罢:“辛苦诸位,且散了罢。”
说完,他率先站起,大步离去。
他回的外书房,姜萱跟着起身,紧走一段追进门,“阿桓!”
他脚步一顿,没回头。
姜萱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阿桓。”
温声说着,她递过方才从亲卫手里接的披风,卫桓的,她今早出门特地带上的。
如今已是暮秋,一日比一日寒,昨夜淅沥沥一场雨,温度陡降,卫桓披得还是薄披风。
“不用,我不冷。”
卫桓绷着脸说罢一句,外书房也不留了,转身大步离去。
“阿桓!”
姜萱追上,挡在他跟前,抖开披风硬给他换了。
卫桓立住,垂眸看她一双手在自己颚下动作,片刻,“你还在意我冷不冷么?”
冷冷低嗤,带质问。
“当然在意。”
姜萱解下他的薄披风,抖开厚的给披上,“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
这也全因在意他,“阿桓,你……”
“好了!”
卫桓打断,他眼下真听不得这些劝教,一听他立即想起当日那一幕。
那天夜里,是真伤了他的心。
有什么在胸臆间冲撞着,他想厉声诘问,只低头看见她温和一如平日的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难受极了,他不想面对她,卫桓微微一侧身避开姜萱的手,他自己把系带系了。
“我还有事。”
他绷着脸说罢一句,转身离去。
薄钧等亲卫不敢抬头,忙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迅速而过,转眼穿过穿堂消失不见。
秋天的风冷,呼呼地灌入,这么一吹,姜萱本来就有些疼的额角痛感更明显了。
揉了揉额角,她有些疲惫。
一路急行军,取下石邑后又忙着接手各种事务,夤夜不睡马不停蹄的,她其实是疲乏的。又加上季节变化,今晨起床就有些乏力头疼。
再加上私事不顺烦扰,她突然感觉很疲惫。
“要我说,你就是太惯着他了。”
程嫣在后头勾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两人处得挺好的,除了公事上是上下级,私交也不错,因而程嫣很直接说:“男人不能太惯着他,否则自己会很累的。”
男女夫妻相处的经验,姜萱自然比不过程嫣,这道理吧,她其实也听得明白。
只她沉默片刻,微摇了摇头。
卫桓情况不同,他幼时坎坷,年少逢劫,偏拗孤冷,和寻常人却是不同的,她该更多一些耐性。
她笑笑,含糊几句把程嫣应付了过去。
心里还是记挂的,忙碌一天至晚间,她打起精神,吩咐备了汤膳,亲自提上食盒往前衙大书房去了。
只到了地方,却听亲卫禀,府君不在。
姜萱蹙了蹙眉:“不在?”
她先问过,卫桓回了大书房处理政务才过来的。
亲卫讷讷,低着头:“府君刚出去了,……”
姜萱忽有些泄气。
她是想着多给一些耐性的,可实在是疲惫,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着,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立了半晌,姜萱揉了揉眉心,也罢,先让他把这口气下了再说吧。
这口气不消了,就算谈心估计也谈不了什么。
唉。
先这样吧。
“好,我知道了。”
姜萱微笑安抚了惴惴不安的亲卫,将食盒交给对方,转身回去了。
唉,先不理了,她还是赶紧把公务都处理好了,粮草辎重,石邑政务,一大摊子事儿等着她。
……
姜萱收敛思绪,索性暂按下卫桓这事,先专心处理手头公务。
她其实也没有太多时间分神,敌军尚在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再兴起一场大战,并州军从上到下严阵以待,作为后勤一份子的她自是全力以赴,务必敦促粮草辎重以最快速度运抵井陉和石邑。
并州这边秣马厉兵,忙忙碌碌,而河间军亦然。
调度援军的军令已送抵,留守河间的五万精兵正急行军奔赴前线。而位于临戈的张岱,已召心腹臣将进行了多次商讨。
“看来,这卫桓也非鲁勇之辈。”
说话的是梁尚,他虽非张岱臣将,却是姜琨亲自遣来襄助前者的心腹,自然列席。
梁尚说话语调平缓,神色并未见惊诧,这也是他预料中事,他推敲过卫桓在并州参与的多场大战,对方显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人。
没有选择急攻,而是先固守石邑和井陉关,先尽快立稳脚跟,也没什么出奇的。
糜广蹙眉:“只这么一来,伏击之策就落空了。”
他脸还白着,上半身虚虚披着大氅,底下缠了一圈圈麻布绷带。也算他命大,卫桓那一刀刚好劈中护心镜,挡了一挡,伤势不轻,但不致命。
因面临强敌,强撑着过来了,一语罢,重喘了几下。
张岱面沉如水,问梁尚:“梁先生有何良策?”
梁尚是姜琨首席谋臣,堪称智囊,往日攻城略地,他屡屡献策建功。
梁尚沉吟片刻:“此子虽年轻,然统军武力沙场指挥样样了得,并州军也是勇悍之师。他得了黑山军和石邑守军,即便援军至,我们兵力仍稍逊他一筹。”
“如此,强攻并非上善之策。”
梁尚道:“当智取。”
确实,智取固然是好的,但说时容易做却难,张岱等人忖度一番地形天时,迟疑:“若是用诱计,怕他不中。”
“诱计变化太大,一旦被识破,就前功尽弃。”
梁尚没打算诱,他眯了眯眼:“我以为,当用里应外合之策。”
“里应外合?!”
张岱等人霍地坐起,他急问:“公纪,你有内应?”
又惊又喜。
梁尚却摇了摇头:“尚未。”
“这……”尚未?
梁尚笑了笑:“如今没有,不代表接下来没有。”
在得悉卫桓姜萱的存在后,他就遣心腹亲赴并州,详细打探三人的过往现今,种种经过,处事作风,各种政令军事动向,不拘大小,不问缘由,相关的能打探得到的,都仔细探来。
他仔细研读并推敲过。
尽可能的知己知彼,方是旗开得胜的基础。
他心里已有些打算,让张岱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一番,“此事已有眉目了,张侯且先安排一个避人地方备用。”
他叮嘱:“为防细作,此事张侯当亲遣心腹去办,切记。”
张岱略略忖度,沉凝之色一扫而空,拍案起:“好!”
“事不宜迟,我马上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之间其实还是有地方需要磨合的,比如三观上的分歧,比如性格导致的相处模式,各有各的苦衷和立场啊,唉。
其实潜在问题的早早晚晚也会凸显的,不过相信他们最后能解决的,毕竟,桓崽和寻寻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恋人呀~
肥肥的一章,明天见啦宝宝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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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一处石牢被悄然开辟了出来。
偏僻,残破,极不起眼,看着无多少人迹,却森然无声水泼不入。
九月中旬的一天夜里,这座暗狱再度被押进了一行人。
滴答滴答的水声,昏沉黯淡的火光,阴沉沉的暗狱一脚踏入,森森寒意覆体,汗毛登时立了起来。
暗狱深处隐隐有什么动静,一阵若有似无的鲜血腥气。
同伴中有人开始两股战战,姚安定了定神:“这,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这些日子,他领着几个属下一直在城郊观察河间军的动静。
他们没有进城,因为他们无法渗透进河间军内,既如此,进不进城区别不大。上头程主事也传了话下来,让他们隐于郊野,暗中观察。
姚安一行都是些十三四的少年,伪装成乞儿也十分方便,适逢战事起流民乞儿四处走动,他们混在其中最合适不过。
对于伪装成乞儿打探消息,他们几人经验十分丰富,保证不会露出破绽。但谁知今日傍晚,突然出现一行布衣汉子,一言不发就将他们擒住。
捆住,快速扔进马车,天黑全后悄然无声进城,接着下车,就到了这地儿了。
一看这地方,姚安心下就是一沉,好在他到底也经历不少事了。
“你们是什么人?抓我们干什么?!”
惶惶惊呼,剧烈挣扎,表现和寻常的乞儿相比并无二致。
只可惜,提着他的甲兵动也不动,继续往下,暗狱里的守卫也是,个个面无表情,仿若未闻。
姚安心下更沉。
这回恐怕不好了。
仿佛印证他心中所想似的,后头忽一阵脚步声,有个中年男人答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语调稳缓,不疾不徐,姚安倏地回头。
只见后面来了一群十几个人,说话的是为首二人之一,四旬上下,三绺长须形貌清癯,看着道骨仙风。但很明显,这不是个什么道心至上的善人。
说话者身边另一人同时映入眼帘,姚安瞳仁登时一缩。
张岱!
今日遭遇他忖度过多次,但恐怕,他是陷入最糟糕的情况里了。
见对方行来,姚安立即垂下眼睑,遮住眸中情绪。
梁尚在他身侧停下,拍了拍他的肩,“我知你是并州眼线,你这是要吃敬酒呢,还是吃罚酒?”
“不,大人!我不是!”
不可置信,慌忙否认,不知所措又惊惶,脸色青白表现仍不见破绽,只姚安抬头对上梁尚一双眼,却不自觉了消音。
对方静静地看着,眸中有着洞悉一切的波澜不兴。
梁尚笑了笑:“看来,你是不想喝敬酒了。”
“公纪,不如就先让他们见见喝罚酒的下场罢。”
“也好。”
张岱挥了挥手,甲兵提鸡崽地将他们提到里面去了。
暗狱很深,越往里走越隐寒,那股血腥味就越浓重,耳边模模糊糊的人声。
很奇怪的声音的,似惨号痛呼,但又不对,声响仿佛是被压了泥沼之下,黏腻又含混,古怪又叫人无端胆下生寒。
姚安几人对视一眼,捏紧了拳。
答案很快揭晓了。
最里头石门透出火杖明光,倏地转进,眼前大亮,几人一见,心脏险些停止跳动,有同伴已忍不住干呕起来,身边一阵尿臊腥臭。
姚安也禁不住颤抖了起来。
火杖林立,光如白昼,偌大的石室内,两边各从顶部垂落十几处铁链镣铐,而镣铐之上,都锁了一个或两个红通通的人形物事。
这些都是真人。
他们被剥去了皮!
滴滴答答的鲜血滴落在大青石地面之上,有些一动不动了,有些却还在蠕动着,发出那种黏腻腻的声音。
“啊啊啊!!”
骤不及防,一声尖锐骇呼,被人一掼,手足发软的少年们尽数滚落在地。
血腥味充斥鼻腔肺叶,身侧的人筛糠般抖着,姚安勉强定了定神,匆匆扫了一遍。
受刑者头脸都没剥,能辨认出模样,三十余具刑架,大半都是如他们一般年纪的半大孩子,他匆匆看过,发现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是当初一起在定阳学习过的小伙伴,后来虽各分组别,但人还是认得的。
心沉沉下坠。
“看明白了吗?”
上首传来一个声音,张岱抬了抬下颌,甲兵准确无误掐住姚安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对准上首。
上首已放了两张檀木大椅,张岱冷笑一声落座,而梁尚浓重的血腥让他微微蹙眉,不过很快松开,弹了弹衣袖,也落座上首。
他看姚安:“倘若你弃暗投明,不但可以免遭极刑,还可以富贵一生。”
姚安闭上眼睛。
“你们呢?”
梁尚问其他人。
除姚安以外的几人或低头或垂眸,俱抿紧唇不吭声。
梁尚淡淡一笑:“看来,你们的主子还是有些手段的。”
“要我说,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张岱直接一挥手,“开始罢。”
面无表情的甲兵立即拖了其中一人,利索往最近的刑架行去。
绳索一解,血人“啪嗒”一声扑倒在地,那种新鲜血肉和坚硬大青石撞击的黏腻响声,足以让人此生难忘。
“拖过去,让他们都仔细看清楚。”
“咔嚓”一声锁环重新扣上,猛地拉开,上来一个上半身赤.裸的魁梧壮汉,手持一把形如柳叶的锋利尖刃,轻轻几下划拉,衣裳便全部落下。
捏了捏脊柱的皮,在蝴蝶骨中央轻轻一划到底,两手一分,“刺啦”一声,两片皮如蝴蝶翻飞般剥扯下来,鲜红正在剧烈蠕动的血肉,黄白黄白的脂肪。
“啊啊啊啊!!!”
响彻石室的一声惨嚎,“我说,我都说!我什么都应了,什么都听你们的!!”
“我也是!”
“都听你们的!!”
……
视觉上的震撼,劈头盖脸洒下的热血,突破了这群半大孩子的心理防线,除去姚安不动,统统骇得眼泪鼻涕齐下,一阵尿臊,连爬带滚往上首爬去。
“我说,我们都说!”
“我们是从定阳来的,府君和姜大人遣我们来的!”
“之前命我们细细打探青冀二州的事,最近战事起,便让我们伪装小乞监视大军动静!”
到了这份上,什么主子家人全都忘了,涕泪交流说着,七嘴八舌,很快将他们所知说出。
“这是我们上峰,”一指姚安,“我们组,还有其余十几组,探到的消息最终都会交给他,由他传给程大人。”
“程大人?”
“程大人是徐大将军之妻,总领密讯诸事,上面还有姜大人。”
梁尚将视线投向姚安,和他的猜测的差不多。
梁尚能成功识破姚安等人伪装,将其擒获,并不是侥幸。
很早之前,他就注意到姚安了。
早到两军未曾开战,甚至卫桓都还没彻底取下并州之前。
当初梁尚奉姜琨之命,和张岱返回河间,伺机而动。
张岱一回到河间,就命三子张骔寻找卫氏坟茔,鞭尸焚灰以泄愤。梁尚皱了皱眉,不大认同这种行为,只事不关己也没说什么。
不过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当时正下命详细了解卫桓的成长经历和性格等事,闻言也顺带让跟着探了探卫氏坟茔。本意呢,是想看看有无目击者看见当日旧事的,但谁曾想,却发现了有人在张骔走后给卫氏收拢残骨。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立即使人悄悄跟上。
这收拢骸骨的就是姚安一行,他立即护着瓦瓮西去了。姚安是很小心的防尾巴的,但奈何他年纪小学得也仓促,隐蔽行踪的功夫经不住专精此道的好手。
一直尾随,直接跟到井陉西关口的并州大营。
能被委任寻找卫氏坟茔并迁回的,能直入大营面见卫桓的,毫无疑问,职位肯定不低且极得信任。这可是一个重要的棋子,梁尚自然不会放过,一直使人盯着,直到如今。
终于用上了。
姚安却闭目等死,一言不发。
张岱皱了皱眉。
事情的关键现在这人身上,若宁死不从,就麻烦了。
梁尚站了起来,缓步踱到姚安跟前,笑了笑:“我知道,你受你主子恩惠多时,你在定阳也有个妹妹。”
这些都是支撑着姚安宁死不叛的东西。
可终究是个半大孩子,只要肯用心找,还是能找到破绽的,梁尚拍了拍手。
脚步声起,两个甲兵架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弱孩子进门。
其余人一见,登时一惊:“这不是李石吗?”
梁尚一直盯着姚安,后者在见到李石那刻,身体前倾一瞬,虽然立即按下,但他还是没有错过。
梁尚笑了笑,他果然没有判断错误。
这个李石,也是姚安小队的人,在跟踪的过程中,就发现了姚安对李石格外照顾,几次发现危险,都是自己给挡在前头的。
于是梁尚下令,制造意外,让李石“死去”。
姚安当时痛哭一宿,久久都缓不过来。
“据我打探,你那胞妹先天不足,即便有好医好药,也活不长久了。”
既生命酷刑都无法拿下,那就换一种方式。
“李石能不能活,就看你了。
当初李石的母亲照顾了姚安好几年,后来也是为了省食物给三个孩子,自己活活饿死了,临终前,让他们互相照顾。
不是母子胜似母子,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李石似乎想说什么,但嘴被堵住只能“呜呜”挣扎,他很快被拷到邢架上了,那个魁梧壮汉提着尖刃上前,照例捏了捏他脊柱皮肤,抬起持刀的手。
“不,不!!”
在刀划下的一瞬,姚安心里防线终于崩溃了:“你们放了他!放了他!”
他痛哭流涕:“我都听你们的,……”
“很好。”
李石立即被解下来了,姚安也被扶起,重新穿上新衣被安排坐下,梁尚笑着拍了拍手,一个樟木箱子被抬了上来,打开,金灿灿都是金条金叶子。
“你是在青冀多时,想必也打听过我,我一贯言出必行。”
承诺不空,方是长久之道。
梁尚拍了拍姚安肩膀,“事成后,这些都是你们的,我会安排你们二人隐姓埋名好好过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刚刚撸好,马上就发哈~
第76章
细细将联系方式告知,待姚安等记下,便安排他们重新上了马车,连夜悄悄送了出去。
船过水无痕。
顺利解决内应之事,张岱梁尚心情都极佳,回到外书房,梁尚负手睃视墙上的冀州舆图片刻。
“近日,将会有一场大战。”
张岱点了点头。
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了,约莫半月,初雪就下来了。
北方的冬季,朔风暴雪,严寒隆冬,是不适宜作战的。
就这样等到明年开春,卫桓不会甘心,张岱也不甘心,所以入冬之前,必有一战。
大战,激战。
张岱梁尚对视一眼,在彼此目中看到相同的东西。
有了姚安,此战他们必要大败并州军。
彻底击溃之,夺回石邑和井陉,明年,即可长驱直入并州。
张岱切齿:“此战,我必要歼杀那孽子!”
梁尚点了点头,能解决最好。
他心里已有些想法,不过不急,细说之前,他先询问张岱的亲卫头领。
“姚安已送出去了?”
“是!”
梁尚点头,叮嘱:“再仔细一些,接下来多注意一些,切切不可泄露半分。”
慎防细作,怎么都不为过,接下来姚安可是关键。
张岱是赞同的,不过他说:“那孽子崛起时间短,手是探不进来的,这点倒是不用太忌惮。”
梁尚摇了摇头,“没有卫桓,未必没有其他人。”
单说一个彭越,张岱大败他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张岱深以为然,也叮嘱了亲卫头领几句,让他慎防兖州细作。
头领仔细听罢,领命匆匆出去。
……
那事实上,有人注意到这事吗?
答案是有的。
不是彭越,而是裴文舒。
裴家和青州比邻,和姜琨交好多年,也往青州放了多年的细作。张岱自从和姜琨结盟后,待遇也一样。
裴家在颉侯府,在青州军的眼线耳目,远不是初初崛起的卫桓姜萱可相比的。
自从上郡回来后,他就一直盯着姜琨张岱;并州冀州大战开始,更是下令所有耳目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拘信息是大是小,什么蛛丝马迹,统统汇总报上。
为了缩短传信的时间,他甚至找借口出了徐州,抵达常山郡南的魏郡边城卞城,卞城距石邑和临戈,都不过百余里。
他也是煞费苦心,唯恐有什么事报讯不及。
“一辆马车,悄悄从东门进去,两个时辰后,又悄悄出去?”
裴文舒眉心紧蹙:“可看清了?车上什么人?”
这等关键时刻,他敏感不对。
负责冀州情报的大主事王信摇头:“不知道,河间的人防备得太紧了,夜深人静,无法上前察看。”
裴文舒霍地站起,防备至此,明显是关键。
他心念电转,立即下令:“传令,临戈仔细打听梁尚和张岱当日去了何处?”
命令传下,底下人很快动了起来,梁尚和张岱行踪虽隐蔽,但船过总有些痕迹的。
一遍遍地查,一遍遍的探,抽丝剥茧,终于得到一个消息。
王信禀:“当夜,张岱和梁尚似乎去了衙署西边。”
裴文舒视线落在临戈衙署的平面图上,睃视片刻,很快落在一处废弃的石牢上面。
牢狱,联系出城入城,心念电转,他几乎是马上就想到眼线策反上面去了。
不好!
他立即提笔,快速书写了一封书信,亲自用了火漆,招来心腹亲卫,“以最快速度,务必要亲自交到她手中!”
“是!”
亲卫肃容应了,转身匆匆就要出门,谁知王信一侧身,却挡住。
“王信,你这是干什么?”
裴文舒不悦。
王信慌忙下跪叩首,“请大公子恕罪,这,这……”
他不敢让开,迟疑道:“这并州和河间军的战事,我们这般掺和,若是,若是被张侯知悉,只怕……”
出了什么事他担不起啊,眼见裴文舒要往外送信,他慌忙挡在门前,不敢让开。
“他并不会知悉。”
裴文舒蹙了蹙眉,“你放心,凡事有我。”
“行了,且让开。”
王信战战兢兢,还是不敢挪开,哭丧着脸跪着,“这,这……”
情况紧急,裴文舒耐性告罄,他脸色冷了下来,“莫不是,你要违我之命?”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见王信拼命磕头,却迟疑着还不肯挪开,裴文舒大怒:“岂有此理!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拦我?”
说着,他直接大步往外。
“他不敢,我敢。”
王信自然不敢阻拦大公子的,见裴文舒来,慌忙退到一边,然一道男声接了话,紧接着,一个披了黑色绒面大斗篷的身影转出门前。
来人四旬许年纪,三绺短须,面相方正神色威严,风尘仆仆赶至,正好挡住裴文舒去路。
裴文舒一诧:“父亲!”
“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徐州牧裴崇,裴氏家主,裴文舒的父亲。
裴崇看一眼长子:“你都要插手并冀战局了,我能不来吗?”
裴文舒用的是徐家的情报系统,作为裴氏现任家主,裴崇能不知道吗?一边飞马传信王信斟酌规劝,一边自己亲自日夜兼程赶来。
裴文舒能力卓绝,威仪日盛,不是王信等人能阻拦得住的。
裴崇朝亲卫伸出手,亲卫捏紧信,看了主子一眼,犹豫片刻,只好交了出去。
亲卫对儿子忠心,裴崇并无意见,接过信后,随手将人挥退,屋内就余父子二人。
裴文舒急道:“父亲!”
并州军和河间军蠢蠢欲动,双方已展开试探性.交锋了,一场大战随时有可能开始,这当口,时间极宝贵。
裴崇解下斗篷,“这信不要送了。”
抬手止住长子的话,他道:“你和萱娘已无夫妻之缘,回去后,为父就另给你物色亲事。”
裴文舒一窒,只眼下他却完全顾不上这个了,“父亲,我知我和萱娘已无夫妻缘分。”
可没有夫妻缘分,不代表旧日情谊就一笔勾销,“父亲,徐州距北冀州千里之遥,即便张岱败北,也与我们无妨碍的。”
裴崇摇了摇头:“虽张岱败北与我们无妨碍,只北地局势,却与徐州息息相关。”
黄河以北,青冀并幽四州。幽州远在最东北历来自保不出暂不提,并州在太行山西麓也不提。如今青州有姜琨,北冀州有张岱和姜琨,南冀州往下则是彭越。
徐州头顶就是青州,西边则是兖州彭越,又为北军伐南的重要跳板,可谓兵家必争之地。
换句话来说,要是谁一统了北地,垂涎长江以南,必先攻徐州。
“各方势力胶着,谁也不能压过谁,于徐州,才是最有利的。”
裴崇并不希望这个局面被打破,卫桓是个不确定因素,若只踏足冀州与张岱分庭抗礼倒是不错的,但他绝不愿对方大败并歼杀张岱。
总而言之,他宁愿张岱击败卫桓,将对方驱逐回太行山之西,也不愿卫桓一胜再胜。
裴崇看裴文舒,这点,他不信长子真看不出的。
可如今他正一脸焦色分析着,急欲说服自己。
长子一贯温谦优雅,是已早历练出来了,喜怒皆不形色,多少年了,何曾见过他这等姿态?
还是当局者迷。
或者说,本就心有偏颇。
他摇了摇头,起身:“这几日,你莫出门了。”
裴崇招了人来:“并州河间大战结束之前,莫让大公子出门,也不许传讯。”
话罢,他直接大步出房。
“父亲,父亲!”
裴文舒大急,几步跟出去,却被裴崇亲卫恭敬拦住,跪下道:“大公子,勿为难标下等。”
恭恭敬敬跪着的,却寸步不移。
裴文舒冲了几次,还是被挡下来了,他的心腹也被看住了,不敢私自往外传信。
心急如焚,裴文舒重重踹了一脚书案,却不得不等着了。
如今,他只能祈求张岱计划出纰漏,或者,卫桓及并州军战力更强悍一些,哪怕中伏被陷,也要挣脱出来。
……
巍峨太行拦截了来自西北方向的朔风,只随着秋日渐深,气温还是一日比一日降了下来。
战事却逐渐升温。
自并州来的粮草辎重穿过井陉陆续运抵石邑,哨兵不断勘察远近地形,并州军已站稳脚跟,卫桓开始转守为攻,将视线投到临戈的河间军之上。
张岱亦然,半个月时间,自河间而来的增援精兵已抵达,军士休整妥当,士气重新鼓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几次迂回的试探性.交锋,各有胜负,最终,两军都停在了昌原。
由于太行山及其支脉的影响,井陉关口外的西冀州地形十分复杂,山地、丘陵、盆地、河流,类型齐全起伏不定,其中又以昌原一带为止最。
交战双方选择了这里,地利之便尽有,端看谁技高一筹了。
并州军营地,中帐。
灯火通明,卫桓正召诸心腹臣将商议战事,环视一圈,“今夜突袭,诸位有何看法?”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如今已是九月下旬,双方都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张济正在端详刚补充完成的大幅地形图,“从我方营地进军,有三条合适路径。”
他手在地形图上划出,“陈谷,峪平道,还有东坳口。”
目前战局,两军都在揣度着对方。对于卫桓等人而言,已制定的最佳战策就是顺利绕着敌方后军,占据地利围杀之。
不过河间军自不会坐等下风,若能猜度并州军的进军路线且提前设伏,一举中的的话,即可提前截杀。
换而言之,现在关键的是路径和设伏。
河间军会在这三条进军路径之一设伏以待,而并州军必须避开它。
胜负关键就在此处。
徐乾道:“这峪平道太过狭窄,出口又无遮挡,即便河间军不设伏,也极不利于我们,可以摒弃。”
卫桓颔首,他也是这般看法。
摒弃峪平道,那就剩下陈谷和东坳口方向。
两条都是山梁谷底繁多的复杂路线,若顺利通过固然胜利在望,只倘若恰好被河间军猜中的话,却是极好设伏的。
卫桓翻过手上的哨报,又交予众人传阅:“据探,河间军正连夜挪营,以避开坍塌,同时安排营兵日夜防卫。”
战机稍纵即逝。
且河间军既急着挪营,还得小心防备,至多只能分一半兵马设伏。
趁着夜色急行军突袭,虽有风险,但完全值得一冒。
张济一一翻阅过哨报,沉吟良久:“主公,在下以为,应走东坳口方向。”
细细分析过蛛丝马迹,他认为,陈谷方向应是敌军设伏之地。
和卫桓的想法一样。
众人交头接耳,也纷纷表示认同。
既如此,卫桓当即下令诸将,各自整军,入夜后开营出寨,沿东坳口方向奔袭挪营中的河间军。
“标下等领命!”
诸人齐齐应和,立即下去各自准备。
现在距离入夜,还有一个多时辰,路线商量完毕,军务也已安排妥当,卫桓倒是得了些许空闲。
闲了下来,想罢战事,不自禁又忆起姜萱。
他立即抿了抿唇。
自那日送食盒避走后,姜萱就松了下来,没再刻意找他,甚至这次出征她主动留守后方石邑,且未曾给他来过一封信。
来寻时不想面对,不寻了更加恼怒。
她这般伤他的心后,待他却无多少耐性。
受伤,愤怒,自讽,诸般情绪翻搅交缠,说不出的难受。
不理就不理,不理就罢!
卫桓一拂披风,重新于帅案后落座,收敛心神,再次忖度起陈谷和东坳口这两条路径。
这时,帐外却有急促脚步声传来,“报!石邑有讯!”
“是姜大人的!”
卫桓霍地站起,讯兵已奔进帐内,呈上一封信。
他一看,却是军报。
一怔,卫桓立即打开。
却见信封内,除了姜萱急书的一纸信笺外,还有几封染血的密报。
一看,卫桓神色一凝,他立即下令:“传讯众将,立即到中帐来!”
……
这封十万火急的军报,是姜萱亲手送出的。
这次大军出征,她觉身体有些许不适,于是主动请缨,和符石留守石邑。
一边关注前方战事,一边打理后勤和石邑政务。
前线战事白热化,她心神也随之紧绷,本欲去一封信叮嘱卫桓的,但想了想,大战在即,还是不扰他心神了。
只耐心等着。
这般忐忑不安中,到了廿二午间,姜萱才起身要去用午膳,却被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打断。
是程嫣!
“不好了!”
两人入房,程嫣气喘吁吁:“河间军布疑兵之计,要诱我军走东坳口啊!”
姜萱一惊:“怎么回事?”
程嫣撑着膝盖把密报掏出,“这是姚安刚刚送返的。”
作为高层一员,徐乾之妻,程嫣自然知晓前线第一手战报的。河间军大营遭遇山体坍塌,卫桓欲趁机急攻突袭,她当然也知。
刚得迅这则军报,谁知转头又接了姚安呈上的密报,还有打探到的河间军故布疑阵情况。
她大急,立即狂奔过来找姜萱。
姜萱一惊:“姚安呢?”
“在外面,我叫他和底下几人一同过来了。”
“快叫进来!”
姜萱立即将人叫进,不等姚安几个问安,她立即问:“怎么回事,赶紧说清楚!”
姚安赶紧说:“是这样的,我们本来装作小乞盯着临戈,后河间大军出后,又奉程大人之名和哨骑配合,至昌原盯梢河间军大营。”
“本来,一切都如常的,只是自前天白日河间大营左侧山体垮塌后,我们几个偶然发现河间大营的粮车进出有点不对。”
姚安回忆:“进出频频,数目仿佛比平日多出一些,只听一个落单小解的巡逻兵卒抱怨,膳量却是减少了。”
“我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就安排几队人悄悄靠近,后来发现,有一部分粮车吃重不对,仿佛装载的是军械,是往东坳口方向去的。”
姚安不明所以,但姜萱和程嫣的态度让他十分紧张,忙不迭将详细情形说罢。
“我们商议过,觉得敌军可能想设伏,情况或许严重,于是立即借了马,亲自将密报送回。”
姚安说到最后,含泪难过:“山势崎岖,有一队弟兄摔下悬崖两个,没拉住,他们最后把讯报递上来了。”
“辛苦你们了。”
姜萱也顾不上多安抚,将人交给程嫣,一目十行翻阅过密报,“这讯报很重要,我要立即发往前线。”
她匆匆提笔,疾速书写。
程嫣领了姚安等人出去,安抚道:“他们都是有功之人,虽死犹荣,家眷都会得到好好照顾的。”
“你们随我来,先上点药。”
姚安几人脸上手上不少擦伤,闻言却摇头,“不了,我们那一片还托其他队看着,得赶紧回去。”
程嫣欣慰,大赞,又道:“好,我送你们出城。”
“谢程大人!”
拱手应是,随在程嫣身后,姚安低头,无声吁了一口气。
他垂睑遮住眸中思绪,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
再说姜萱这边,将密报原稿并自己抄录的姚安口述内容,一并装进信封内,命以最快速度送往前线。
讯兵一路狂奔,堪堪赶在大军出发前抵达。
卫桓立即将诸心腹臣将重新聚集。
徐乾拍案:“还好,我们没有往东坳口去了,不然可中了河间军的疑兵之计!”
张济点头:“确实。”
他拱手:“主公,既如此,我们当走陈谷方向。”
卫桓沉吟片刻,颔首:“传令整军,立即出发!”
……
同一时间的河间军中。
见得心腹急急折返,梁尚立即问:“如何?石邑的讯报可发出?”
心腹禀:“已发出,此时应已至并州军前线。”
“很好!”
梁尚满意点头,和张岱对视一眼,张岱哈哈大笑:“好!不枉我等煞费苦心啊!”
确实煞费苦心,姚安,石邑,还有并州大营遣出的哨兵,多方小心配合,不露丝毫破绽,才一步一步的,引导至如今之局。
“公纪之策果然了得。”
张岱赞罢梁尚,目露厉色:“此次,我必尽歼并州大军,将那孽子戮杀!”
森森杀意毕露。
作者有话要说:梁尚作为姜琨倚重多年的第一谋臣,心智计谋都是很出色
肥肥的二更,刚刚撸好的,阿秀顶着锅盖和宝宝们说一句,明天见了~
第77章
石邑,衙署。
安排人火速将密信送往前线后,所有人都绷紧心弦等着。
包括姜萱。
勉强收敛心神处理好要紧的军务政务,天早黑下来了,往东南方向眺望良久,才打起精神折返后院。
姐弟两个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吩咐姜钰天寒早些休息,她自己却睡不着。
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是否没和卫桓通信的原因。
姜萱失眠了,当夜辗转反侧,只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
醒来后头疼欲裂,她缓了许久,才感觉好了些,勉强爬起身,取了一颗风寒药丸吞下,匆匆梳洗往前头去了。
她面色奇差,符石见了皱眉:“二娘,可是不适?还不快快回去歇歇?”
“没什么,就是昨夜没睡好罢了?”
昨夜又有谁能高枕安睡呢?符石自己眼下也是泛着青,知歇也歇不好,劝了几句,便由得她了。
诸人焦急等待着,到了中午时分,第一封战报终于传回了。
“你说什么?”
姜萱霍地站起:“河间军于陈谷设伏?”
怎么会这样?
姚安等人探得的密报?
哨兵一身尘土血迹,急惶得脸色一片青白:“非但如此,河间军设陷围堵,漫山遍野,应是河间军将全部兵力都压至陈谷!”
准备得这么周全,是无论如何都和姚安等人所言对不上的。
换而言之,昨日经自己手传往前线的,很可能是一封假讯报。
听哨兵哭道:“我大军走得正是陈谷道,已遇伏击!”
姜萱脑内一阵晕眩,身躯晃了晃,手一撑急声喝问:“怎么样?战况怎么样?”
“府君可率军成功突围了?!”
……
时间回溯到昨夜。
夜色沉沉,秋风凛冽,天际乌云快速流动,一弯月牙时隐时现。
并州军正沿陈谷方向急行军向前。
漆黑的夜里,只能铠甲摩擦的铿锵声和军靴马蹄落地的快速脚步声。
不断有探路哨马急急折返回报,非常频密,这一带地形非常复杂,哪怕得了确切密报,卫桓也非常谨慎。
好在一切正常。
诸大将越发振奋,徐乾笑道:“此战我等必能大败河间军!”他呸了一声:“那等恶贼,正该挫骨扬灰!”
何浑符非等切齿:“就是,就是!”
至如今,大家都对卫桓的身世有所了解了,张岱行为实在让人发指,一提起,人人愤慨。
也就顾忌着卫桓情绪,这才没有说得明白。
卫桓眸色沉沉如暗夜,喝道:“好了,都仔细些!”
道旁两边的坡地越来越高,林木也越来越茂密,深秋时节,枝叶长草悉数枯黄,却未曾败伏,密麻麻黑黢黢的,正是越来越适合伏击的地形。
卫桓令众人小心在意,又增派哨骑往前探路。
并未发现异常。
大军继续往前急进。
张济仰头,天际乌云流动,正好把一弯明月遮挡得严严实实,一颗星子都不见,整个天幕乌沉沉的。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定了定神,细细将战况及大小讯报都思索了一遍,未果,只抬头却望见前方谷口参差不齐,黑黢黢的仿若一大张的凶兽巨嘴。
“停下!”
忽卫桓抬手,叫停大军。
张济忙打马上前,“主公,不知为何,”他蹙眉:“我总有些不太自然的感觉。”
将“不详”吞下,换上“不自然”,但卫桓肯定听得明白。
张济望卫桓,他骤然叫停大军,“主公可是发现了什么?”
卫桓缓缓摇了摇头。
他并没发现什么不对,只不过,同样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和张济的莫名心惊肉跳不同,他的是一种危机感,一种多次徘徊于生死边缘后,而培养出来的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他令:“徐徐缓行,各营提高警惕。”
大军慢慢地往前移动。
卫桓仔细地观察观察四周,本他武力过人,听觉灵敏,可惜数十万大军再安静也不可能无声,完全掩盖了或许潜在的动静。
他打马至前军,慢慢前行,踏足陈谷口。
陈谷是个如葫芦一般形状的大谷,非常大,入二三十万大军都不成问题,四周高坡平坦却陡,后面是连绵山梁,非常利于藏军设伏及由上而下冲锋。
那种危机感越来越强烈,如芒针在背,卫桓勒马停在谷口,不肯再进。
他微微眯眼,扫视谷内。
夜风吹拂谷内和坡上的长草枝叶,“哗啦啦”一阵响,并没有任何异常。
伏于坡上高点的张岱蹙眉:“他不肯进来,莫非发现端倪?”
陈谷,正是他和梁尚为这个孽子及并州军寻定的埋骨地。
梁尚缓缓摇头:“不可能。”
他亲自布置安排,自问天衣无缝,卫桓绝对不可能望见端倪。
卫桓却是没有发现端倪,但他同样不肯再进,招手,让薄钧把他穿云弓呈上。
这一把乌木穿云弓,当初还是王芮赐赠,杀丁洪之用。王芮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这弓却是好物。
弓长六尺,沉重如铁的乌木所制,足四石,寻常人拉都拉不开。
卫桓抄过穿云弓,反手抽了三支箭,一搭弦弓已拉开,泛着银色寒芒的箭头对着高坡方向,他眯眼睃视着。
骤一放,“嗖嗖嗖”三声锐器划破空气的嗡动,箭矢如闪电,瞬间激射而出。
“不好!”
梁尚一见,就叫不好,目测卫桓箭矢射程竟超过二百步,可能有二百二十步。
当世箭力最惊人者乃彭越,彭越一箭二百步,已是无人能及。
所以,梁尚安排伏兵,是从离谷口二百步的位置开始布置的。
谁曾想,卫桓竟有如此箭术。
一见卫桓动作,梁尚眉心一蹙,第一次三发箭没中,但多试几次,总有射中的时候。
果然,“嗖嗖嗖”,卫桓连续发了七次箭,箭势始终不见疲软,终于在第七次,“啊”地一声惨呼,有一个河间兵中箭,瞬间从高坡的长草掉落下地。
徐乾一凛:“不好!有埋伏!”
“众将士听令!后军转前军,立即原路撤退!”
卫桓厉喝一声,令旗迅速舞动。
由于这等异常情况,兵士们早有心理准备,迅速就掉头,立即往原路急奔折返。
埋伏被识破,眼前并州军如潮水般退了出去,梁尚霍地站起:“张侯,立即按备用计划进军!!”
梁尚为了这一战,准备长达半月,他甚至亲至陈谷视察过地形,因地形允许,他还制定了一个备用计划。
一旦被并州军发现端倪,不肯进陈谷,即立即率军士沿着坡顶急进,将战场转移到谷口前的长道内。
长道地形没这么好,冲锋也不及谷内有利,但到底还是居高临下的,全歼并州军的几率也不小。
张岱厉喝:“快!!”
“尽歼并州,全军俱赏钱一贯!歼杀卫桓者,赏金五千,连擢三级!!”
隐伏半宿的河间军登时精神一振,潮水般沿着高坡往谷外涌去,他们占据地利之便,最后,成功赶上急退中的并州军。
“很好!”
张岱居高临下,俯瞰下方黑压压的并州军,反手一抽配剑,“将士们,全力冲锋!!”
刹时,喊杀声震天,潮水般的河间军自高处蜂拥而下,“嗖嗖”一轮箭矢如雨,直奔仍身处前军之中的卫桓。
卫桓脚下一蹬,瞬间腾跃而起,薄刃出鞘,“叮叮当当”打下数十支利箭。他顺手把赤红帅氅一扯,利索落回马背上,一打马,迅速汇入并州军中,夜色中再无法分辨。
“众将士听令,立即以圆阵之势,结鱼鳞阵!左右前后,拱卫迎战!!”
卫桓厉声高喝,而后亲卫营齐齐呐喊,将军令送远,一层一层,迅速传至全军。
随即他喝令:“徐乾刘振,你二人各领后军中军!陆延廖芳陈昭谭印,你四人率前锋突围!!”
话罢他一打马,率先而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卫桓迅速稳住阵脚,并州军慌乱全褪,凝神应敌。
梁尚面色沉沉:“此子了得,非杀之不可。”
否则,来日必是青州心腹大患。
“张侯,立即擂重鼓!”
……
站稳了脚跟,接下来的是一场硬仗。
激战,血战。
沉沉夜色中,潮水般疾冲而下的河间军,退一步即死,一开始稳住了阵脚的并州军反被激起了士气,破壶沉舟,背水一战,咬紧牙关誓死一搏。
浓重的血腥直冲长空,军靴下的黄土地黏黏腻腻的,同伴倒下去,另一个补上,激烈厮杀你死我活。
卫桓亲自率军突围,血战一个多时辰,终于成功破围而出。
他立即下令,急行军返回后方大营。
张岱梁尚顿足握腕,一路急追,却未能赶上,最后攻了几次并州营寨,无果。
极不甘心,但已人疲马惫,再行强攻必遭失利,只得恨恨折返。
……
卫桓率军成功突围。
只战况惨烈,阵亡兵卒高达五万余,伤者无数,陆延肩膀大腿各中一箭坠马,重伤。其余将领稍轻伤势颇多,只与前者相比,不提。
几个军医齐齐上阵,急救半日,陆延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
已是有一日深夜,卫桓从医帐出来,面色阴沉如水。
这是他征战生涯中的第一次败绩,本近期就心情不佳,如今更是阴沉如暴风雨前夕。
“主公,如今战局急转直下,于我方有大不利,依在下看来,当趁河间军回营休整,我们立即退回石邑。”
眼下已不适宜继续作战了,退回石邑,石邑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及时止损。
张济跟在后头,熬了两夜人眼看憔悴,只却毫无困意,他长叹一声,拱手请罪:“某未能提前察觉,请主公责之。”
“如何能怪先生。”
卫桓扶起张济:“此等处心积虑的连环计,又有内应,先生也非神人。”
说到此处,他眉目森然,罪魁乃传递假消息的姚安等人。
提起这个,张济也恨:“恐怕,这张岱梁尚在姚安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谁知道往日屡建功勋的姚安,居然传了一则假消息?还如此周密,几组人一起汇总得出来的结果。
瞒过程嫣,瞒过姜萱,瞒过张济,也瞒过了卫桓,及中帐内的所有人。
姜萱领的这个密报系统,虽建时仓促,但其实也颇周密的,具体章程众人讨论多次才定下的,后续又不断完善。
后来张济来了,她还特地请教过张济,后者给出一些调整意见,已很不错了。不管是战事还是敌情,都立过不少功勋。
姚安本人,更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虽年少,但擢升全凭功勋和忠心。
也不知,在唯一亲人还在定阳的情况下,他为何就做出此等叛逆之事来?
且除了姚安,还有谁?这事一个人是做不成的。
如今一切,都不得而知,卫桓冷冷道:“我已遣人,前往昌原临戈一带搜擒此人。”
命搜带的同时还有那一片的所有密探,只要将人擒会审过,一切自回水落石出。
卫桓纳张济建议,下令整军立即折返石邑,难携带的辎重尽数抛弃,急行军需赶在张岱反应过来前离开。
同时,他增派人手,务必要将姚安擒获
急行军一直到次日夜半,卫桓率大军返回石邑,城门“轰”一声闭合,让急追而来的张岱气恨顿足。
返回石邑,布防妥当后,卫桓立即去了城西大狱。
路上他已接讯,昌原临戈密探陆续找到,或带或擒,已先一步回了石邑。
姚安等人一开始不见踪影,但张岱梁尚出营未归的情况下,他们并不敢往河间大营凑,薄钧等人用了计策,最终将人擒获。
也一并押入大狱了。
已严刑拷问了一宿,事情始末终水落石出。
除了姚安一批以外,根据前者提供的名单线索,起事前梁尚又照样大施为了一次。宁死不从的直接杀了,其余屈服的,俱悉数作配合姚安之用。
梁尚下手的,无一例外的都是育幼堂出身的半大少年。
张济不禁叹:“凡事有利必有弊啊。”
这些半大少年,固然不引人注目,能打探到许多寻常细作探不到的事,在组建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乃首选。
只弊端也有,看梁尚下手就是,心智更薄弱的半大少年,在梁尚眼里就是个软柿子,所以专挑他们下手。
张济道:“跟踪日久,伺机而动,如此处心积虑,实难防范避过。”
到如今,梁尚对姚安的手段已水落石出,张济略略思忖,就将前因后果猜度了个□□不离十。恐怕姚安不知何时暴露,被人盯上很久了。他也算硬骨头忠心的了,奈何梁尚准备多时。
敌方这回确实技高一筹,败得无话可说。
他劝卫桓:“胜败乃兵家常事,二娘那边,府君当好生劝慰才是,此非她之过。”
据张济所知,姜萱其实一直在调整人手,当初因紧迫不得不采用的半大少年她打算逐渐替换下来,奈何时间太短,计划赶不上变化。
之所以特地劝一劝,那是因为很明显姜萱和卫桓这段时间闹矛盾了,且原因张济也清楚得很。
他敬姜萱人品,更体恤她不易,因此也顾不上有些僭越,很是劝了几句。
只卫桓还是憋着气。
又是这个育幼堂!
当初若非姜萱坚持,他早把这育幼堂砍了。
卫桓冷冷下令,将叛者亲眷押至石邑,当面再审一次,无遗漏后,悉数按军法斩杀。
面色沉沉,巡视过城防,这才打马折返衙署。
才进外书房院门,便见姜萱急步应了上来。
她脸色煞白:“听闻已确定姚安是受梁尚驱使?”
……
自得第一封战报后,姜萱睁眼难眠,辗转至终得迅卫桓成功率军突围。
可阵亡兵士达五万,伤者无数,惨烈的一仗。
她当时眼前一黑,那封自她手里出去的军报。
符石等人宽慰她,谁料到密报有假,那种情况下,谁都会第一时间将讯报发往前线,怎可怪她?
姜萱依旧难宁,谁料卫桓率军折返后,她紧接着又得一讯,姚安已擒回,确定是他受梁尚驱使传的假消息,至于其余协助的,听闻都是和他一般育幼堂出身的半大孩子。
她登时头脑一阵晕眩,得迅卫桓回府,她立即赶了过来。
“听闻都是育幼堂,是真的吗?”
卫桓抿唇:“确实如此。”
为了这个育幼堂,两人争过多少次,她宁愿自己累病了也要建,可现在呢?
“若非当初你施饼之恩,姚安能不能活到如今都未可知?可如今呢?”
“旁人并不会因你几顿饭的恩德,便死心塌地。”
见姜萱脸色难看得厉害,卫桓最终还是将那句“没有育幼堂,就没今日这事”咽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只胸臆郁怒实在难以纾解,他重重一击案:“此一战,折我五万精兵,我定要将此贼碎尸万段!”
姜萱头脑翁鸣,怔怔地跌坐在身后圈椅上,连卫桓被紧急军务叫走都没留意。
她似乎想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没想,头脑一片混乱。
直到一声高呼:“程大人伤势不好了!”
姜萱霍地站起。
程嫣受伤了,被姚安的同伴捅伤的。当时姚安一个同伴不是心里发虚还是什么原因,上马时失足,跌断了手臂,不得不留下治伤。
当时,他还是有功之人,程嫣每日去探望。
事情败露之时,正巧程嫣在,符石急遣人拿下,听得脚步声,那人跳起一匕首捅伤程嫣后往外逃。
程嫣被捅伤腹部,伤情很重,才稳下来不久,如今还是危险期。
姜萱立即赶了过去。
在门口正遇上急赶回来的徐乾,徐乾一身铠甲斑斑血迹,不顾一切往里冲。
“嫣娘!”
“伯潜不要!”
姜萱从后抱拖住徐乾,只徐乾力气岂是她能拦截的,被带着猛一下撞到门框上,登时眼前一黑。
只她顾不上,一见徐乾被帮忙截停,急道:“你不能进去,你得先洗干净了换身衣裳!”
徐乾这才停住挣开的动作,匆匆冲进隔壁屋去了。
姜萱撑着隔扇门,焦急招人询问。
程嫣没有伤及脏器,她本身会武及时往后一缩,匕首也没捅得过深,算不幸中的万幸。
只这在如今也是很严重的伤,一个不好,就会没命。
第一步的裹伤止血过去了,还需熬过发热期不被感染,才算真正渡过危险。
府医也不许人进去,只勉强答应放一个徐乾,姜萱焦急在外头等着。
一直熬到傍晚,程嫣总算熬过高热了。
府医宣布,有惊无险,后续仔细照顾不再出岔子,应能无碍康复。
姜萱撑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
松了一口气,听见里头徐乾带泣音的说话声,她慢慢淌下两行泪。
许久,扶着站起,她挥退欲搀扶的仆妇,游魂一般荡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也不是姜萱的错啊,她最多就失察,判断失误也不独她一人的。
其实不要说这么新生的情报系统,哪怕运行多年非常老练非常谨慎的情报组织,被识破被抓获都是不可避免的,审讯招供甚至被策反更不奇怪。
姚安这个就是由于情况特殊时机刚好,所以引发了严重后果。
唉,直接导致萱萱的信念被动摇了。
(昨天看评论,有宝宝误会密报系统是萱萱私人拥有的,其实不是啦,都配合哨骑一起完成任务的,怎可能是私人的啊啊)
二更还没撸好,得下午发啦~
第78章
出了衙署大门,人声马声喧嚣,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姜萱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去了城西医营。
伤兵太多,卫桓临时在城西划出了一大片地方,作救治伤员和集中照顾的区域。
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惨叫呻.吟声声不断,不停地有人捧着伤药麻布奔跑着,轻伤员包扎过后,互相搀扶着从身边经过,更有许多重伤者在屋内紧急施救着。
甚至,短短一段路,已有几次担架从身边经过,上面蒙了白布,都是伤重身亡的兵士。
陆延已经醒了,神色黯然:“恐怕伤重不愈者至少万余。”
万余。
加上当场阵亡的五万多,那就是七万。
医营区并不寂静,除了痛呼呻.吟以外,还有很多伤兵和探视者的对话。
“还好最后突围成功了,他娘的,老子当时豁出去命拼了!……该死的河间军!”
“是啊,都以为回不来了,幸得我们府君了得!……诶,冲了几次?”
“三次,听说连陆大将军都重伤了,……”
大部分都在议论那场血战,庆幸的,愤慨的,零星听到几句,“……听说是育幼堂的出身的。”
“真的?!岂有此理,这等喂不熟的白眼狼,忘恩负义,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活命的吗?”
“唉,这世道,大利在前,谁还记得那点容身之恩?”
……
姜萱出了医营。
明晃晃的日光灼目,刺得眼前一阵晕眩,她晃了晃,扶住营门。
七万,七万。
明知这是敌军处心积虑的谋算,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若是从前自己没有坚持,没有育幼堂,今日是否就没了这件事?
七万条鲜活的生命,压在她的心坎,沉甸甸的,像喘不过气来一样。
头脑一片混乱,这个冲击太大,坚持两辈子的信念被动摇。
两个世界是不同的,那她始终相信的东西还是对的吗?
百般心绪,混乱浑噩,不知该何去何从?欲倾吐,可环视这个偌大的石邑城,她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阿萱!”
茫然四顾间,一醇厚的熟悉男声喊她,姜萱怔忪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怔怔循着声音望去,一身蓝衣风尘仆仆、靴尖沾泥渍的裴文舒正立在对面街角,微微蹙眉,关切大步行来。
“……裴大哥。”
裴文舒是前天入夜到了,裴崇已折返徐州,陈谷大战一结束谁也拦不住他,心焦如焚的他带了几个亲卫连连打马,亲自赶到了石邑城。
消息带到了,可惜也晚了。
姜萱不得空,他密切关注着衙署,她一出来,他就接讯赶来了。
一见姜萱这般状态,登时大怒,匆匆拍开一家茶馆的门,他急问:“怎么?难不成他们还敢将此事怪罪于你?”
一个势力的崛起,密报系统是必须的,这般仓促的时间内,还有人做得比她更好吗?
他怒道:“此乃梁尚处心积虑,细作叛变之故!换了谁,也会立即将讯报发往前线!”
这不是一个人的责任,讯报发出去,同去的肯定还有原稿,判断失误的可包括中帐的所有人!
“先前,难不成就没建功?”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人家处心积虑,就算没有育幼堂,也会是其他地方,哨兵出身的细作难道就能保证不出问题吗?
梁尚这种算计谁经得住?
裴文舒真动了怒:“可不能建功就是应当,出事就全是你的过错!”
万万没有这个道理的!
姜萱摇摇头:“不是,没人怪我。”
事实上,不但没苛责,反众人百忙之中不忘宽慰开解她。
裴文舒蹙眉:“那你莫要往自己身上揽。”
哪一支军队没尝过败绩?那一方势力没遭过背叛?再老练的情报组织,都是从鲜血中吸取教训过来的,谁也不例外。
“……不,其实也不是这样。”
这些道理,其实姜萱不是不懂,只是,只是,捂着脸半晌,她茫然:“我只是想,……或许,从前我想的未必是对的。”
仁义,存善,在能力之内,她从来不吝啬于助人一臂。
所以即使这辈子,她生在这么一个乱糟糟的世道,她还是坚信,人间有善意。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沉甸甸的七万生命撼动她的信念,她开始怀疑自己未必是对的。
以手撑额,忆起牺牲的诸多将士,情绪一下子压抑不住,她捂着脸落下泪。
没有多说,但她知道裴文舒听得懂的,裴文舒是这辈子唯一一个理解并赞同她信念的人。
这并非讨好,他本人志向也和她有许多共通之处。
一开口落了泪,似崩溃般,汹涌的情绪随眼泪滚滚而出。
裴文舒霍地站了起身,“暴秦何以亡?寡仁少义也!林深则鸟栖,水广则鱼游,仁义积物自归之。此虽乱世,仍应有所为有所不为,仁念绝不可断也!”
他伫立窗畔,神色肃然:“若上位者不知仁义之道,以黎民百姓为刍狗,不择手段,当民愈稀,传承不继,又何以为天下?”
“无规矩难成方圆,有仁者方可长存。”
这世间断断不能少了心存仁义的人,尤其乱世,倘若人人都如张岱姜琨一般,那又会如何?
恐怕这世间才算真的没了希望。
裴文舒肯定:“你没有错,你做得一直都是对的。”
见姜萱落泪,他心里也难受,肃然的神色和声音俱缓和下来,他低声说:“即便没有育幼堂,难不成梁尚就不出手了?”
不可能的。
“没有育幼堂,今日并州军未必能避开这场血战,只你旧日不出手,就肯定有许多孩童冻死饿死。”
“我想,即便是医营里的伤兵,也必只会唾骂叛徒忘恩负义,而没人认为你不该建育幼堂。”
细细宽慰许久,裴文舒温声道:“莫哭了,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多了。”
他固然想和姜萱多聚,但不是现在,她情绪不对,脸色也实在太差。
姜萱“嗯”了一声。
倾诉过,哭过宣泄过,到底是要好一些的,她情绪稳定了不少,勉强笑笑:“裴大哥,我回去了。”
“我送你。”
命店家打了冷水来,裴文舒侧身避开,姜萱洗脸敷了一阵眼睛,打理好仪容。
情绪稳定了许多,但人还是低落,久未安睡的身体疲倦乏力,脑袋有些沉沉的。
撑着桌子站起身,和裴文舒一起出了大门外,随卫牵来马,她试了两次,才翻身上去。
手足乏力,让裴文舒和亲卫们好一阵担心,护她在中间慢慢行着,小半个时辰才回到衙署。
已是九月末,迎面冷冷的风一吹,人好歹精神了些。
姜萱仰望映着夕阳余晖的湛蓝天幕片刻,定了定神,朝裴文舒拱手一礼,“今日烦搅裴大哥了。”
“你既称我为兄,还说什么烦搅不烦搅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这个时候风尘仆仆赶到石邑来,报讯时眉宇间的懊悔,都足可见他背后下的功夫。
前日她骤惊心乱,根本没顾得上多理,如今她认真道:“谢谢你裴大哥。”
“也不许外道。”
裴文舒看姜萱,见她情绪好歹缓和下来,这才放心了些,见她下马绊了绊,忙翻身下地一个箭步上前欲扶。
姜萱站稳了,也不用,定了定神,“裴大哥我回去了。”
“嗯。”
裴文舒相送。
两人并肩才要转身,却听后头一阵军靴落地的急促脚步声,骤一定,随即听见府门甲兵见礼,“见过府君!”
一回头,卫桓正站在台阶上。
他脸色不大好看,目光落在裴文舒脸上,“裴大公子为何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临时要出个门,二更就这么多了,看在上一章肥更的份上,宝宝们不许嫌弃它短小噢!
么么啾!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笨笨忘123”扔了的地雷哒,笔芯!
第79章
卫桓语调淡淡,目光锐利。
并算不上友好。
裴文舒明白得很,只他是徐州裴氏继承人,不管外表如何谦和,心里也自有矜傲,并无意多说些什么,只淡淡道:“恰逢其会。”
恰逢其会?
怎么一个恰逢其会?
要知道石邑在太行山东麓,井陉如今还封着,这一片是战场,再如何顺路也不可能顺到此处来?
卫桓愠意又添了几分,眯了眯眼。
裴文舒和他对视,哪怕他现在身处的对方地盘,他也未有丁点怯意。
“阿桓!”
眼见气氛紧绷,姜萱立即叫停,和卫桓解释说:“裴大哥是来报信的。”
她回头扫了一圈,见府门数十丈内皆无闲杂人等,附近的都是心腹,才低声道:“裴大哥探得梁尚有异常举动,星夜兼程赶至。”
气氛这才缓了缓,半晌,卫桓淡淡道:“劳裴公子费心。”
卫桓不喜裴文舒,裴文舒同样对对方无太多好感,只顾忌姜萱,他顿了顿,“小事一桩。”
侧头看姜萱一眼,她今日状态实在让他不放心,告辞之前,他对卫桓说:“阿萱这几日歇息不好,你多留神些。”
这种叮嘱式的话语,还隐含记挂,卫桓心下登时就怒了,他阿寻何须旁人惦记?!
“此事不劳裴公子挂心。”
话罢,牵着姜萱的腕子入了衙署大门。
姜萱匆匆和裴文舒告别,他步伐太大她跟不上,“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卫桓骤停住脚步,侧头欲说什么,只瞥见她泛白的脸色,又咽下了。
缓了又缓,他才抿唇问:“你怎么碰上他了?”
卫桓再是和她怄气,再是因战事郁怒,心里还是记挂她的,见姜萱脸色不对自担心。
他被紧急军务叫出,不忘招金嬷嬷来吩咐仔细照顾。
金嬷嬷自不敢怠慢,程嫣伤势变化,她也跟着在后头去了。
后来被挥退,她见姜萱脸色很不对劲,还出了门,当下不敢怠慢,忙托人禀了卫桓。
卫桓快速处理了要务,立即赶了过来,正匆匆要出门寻她,却迎头撞上她和裴文舒面对面在阶下。
两人靠得很近,甚至裴文舒还伸出手欲扶她的肩。
一腔担忧登时转为愠怒,压了又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只听姜萱轻描淡写说:“出了医营大门碰上的。”
卫桓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他是想问她为何又和那姓裴的出去独处了?明明这当口她并不闲暇。
且他眼尖,一垂眸就见她眼角微红,似是哭过。
只不待他问,姜萱就举步往里头去了。
他跟上。
卫桓左臂受了些伤,包扎过,铠甲左袖位置稍稍比右边膨隆一些,若是平时,必立即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少不了一叠声关怀询问。
可今儿,走了一路,她竟完全没有发现。
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他蓦拽住她腕子两步并三步进了院门,一拧眉:“怎么回事?你和他说了什么,怎么又哭了?”
姜萱愣了愣,说:“这几日的事,我心里有些难受,想找个人说说罢。”
“找他干什么?”
卫桓一听更憋气,他本就情绪不佳,两厢交加他登时就怒了,“你找我不行吗?”
不说犹自可,一听这话他简直介意极了,大踏步一个来回,恼道:“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偏偏得去找个外人?”
和你说,有用吗?
两人在这方面是有很大分歧的,他连理解赞同都不能,还怎么胜任被倾诉的角色?
姜萱头疼欲裂,她知道卫桓介意什么,但她今天实在不想安慰人。
“……只是凑巧碰上罢了。”
“你是凑巧,他只怕未必。”
哪来这么多凑巧?怕是裴文舒一直遣人盯着衙署吧?
卫桓气极了对方的处心积虑,怒道:“哼!欺世盗名,居心叵测之辈,你且莫被他蒙骗了,……”
沉沉的疲倦感袭上心头,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着,夕阳很刺眼,她一下子觉得难受极了,睁眼看了卫桓的脸片刻,哽了片刻,她突然哭了,“我累了,我很累!”
“我心里不舒服,我就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怎么了?!”
眼泪滑下,郁郁的情绪头疼难受都仿佛找到了缺口,一下子汹涌而出,把卫桓吓住了,“没,没什么?阿寻你怎么了?”
满腔愠怒登时哑了火,他一愣,慌忙上前要伸手抱她。
姜萱退后一步避开。
“我很累,你知道吗?”
伸手扶住廊柱,哭了一阵,缓和了些,姜萱止住眼泪,只积蓄已久的情绪打开了缺口,却一下子收不回来。
她倚着廊柱,静静看着前方,说她很累,视线穿过卫桓的脸,不知投到远远的哪一点上。
她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也爱照顾重视的人,她视为责任之余,也很乐意。
譬如姜钰,譬如卫桓。
但她真不是铁打的,她也有疲惫的时候。
在她身心俱疲的时候,还要面对咄咄逼人的卫桓,她突然觉得无法忍受了。
她侧头问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裴文舒?是不信我么?”
对于曾经和裴文舒的婚约,时也命也,她不想评价些什么,只过去了就过去了,她对他也没什么情爱更不会不舍。
她对卫桓解释剖白过不止一次了,可每到下一回还会这样。
卫桓急道:“不是,我没有不信你。”
是真的,他真从没怀疑过她的,他可以立即发誓!
他真举起手:“皇天后土,今日若我卫桓当真有怀疑过你一丝,教我……”
姜萱制止了他,赌咒之言,总不是好的。
“那你为什么这样呢?”
她静静倚着廊柱,仰看斜阳西下后越发暗沉的天空,喃喃:“你为什么不能多体恤一下我?”
她是问他,又仿佛不是问他,人怔怔的,暮色下苍白的一张脸脆弱极了,仿佛一碰就会碎。
卫桓心下大痛,他无比的自责,无比地怨怪自己,两步上前扶住她的肩,急道:“是我不好!阿寻你听我说,我没有,……”没有不体恤你。
“你有。”
姜萱轻声,却很肯定。
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定定片刻,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不是第一次感觉到疲惫,只是以往都没这般强烈罢了。
“你这性子,我很累的。”
归根到底,还是他的性子问题。
“你能不能改一改?”
姜萱拨开他的手,站在台阶上和他平视。
今日说到了这里,很多积在心里的话不吐不快,“我知道你这十几年是有多不易的,我都理解,我能体谅,可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你能不能试着改变一下?”
没错,一直以来卫桓给她的感觉,是他不愿,他抗拒改变,不愿意旁人走进他的世界,更不愿走进旁人的世界,孑然一身,最多,也就添了一个她和姜钰
“从前你没有的,现在都有了,舅舅待你如何?符非符白又如何?”
这就是亲情。
“徐乾如何?贺拔拓薄钧如何,陆延又如何?”
这就是兄弟情,战友情。
“当初在定阳时,咱们杀了丁骏引丁洪生疑,徐乾是怎么做的你还记得吗?”
徐乾能为弟兄为两肋插刀,愿意抛弃一切跟随他出走,包括亲长家人和多年奋斗得到的军职。
但后来,卫桓却说复仇后可一走了之。
姜萱当时理解,但难免有一丝失望。
他这性子,她当真是下了水磨的功夫,给了无数耐心想出无数法子,说是殚精竭力也不为过。
可他呢?磐石无移,他始终都不能主动迈出一步。
姜萱仰脸,看泛灰的云层在朔风中快速流动着,太阳下山了,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
冷风灌进廊下,她脸面生寒。
平时她有耐心的,只今天她真的很累了,沉沉的疲倦席卷全身,头疼欲裂,她低头,按住抽痛的额角,突然不想再说话:“我想安静一下。”
她话罢转身,推开房门入屋,把门掩上,脱力重重地靠在门扇上。
……
背靠隔扇门缓了一阵,姜萱才恢复了些力气,勉强撑起身体,进了内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真的很累。
习惯了照顾人,其实她也想被人照顾。
回想当初和徐州裴氏定下婚盟时,她虽对裴文舒没什么男女之爱,却很满意他。现在细想想,其实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但凡她和裴文舒在一起,都总是他照顾她的。
姜萱习惯了照顾人,上辈子父亲去世后,她照顾彷徨且没有生存技能的妈妈;这辈子,她要照顾秉性甚柔的母亲,照顾年幼的弟弟,作为嫡房的一个主心骨。
后来变故发生,她照顾弟弟,照顾卫桓。
她习惯了照顾人,也乐意照顾他们。
但其实,她也是很渴望被人照顾的。
或许她潜意识把这个角色放在未来夫婿身上,所以当初卫桓对她暗生情愫,她却完全没察觉。
因为她没考虑过,他年纪还小自己一些,她潜意识其实是想找个年长的,可以照顾她的。
她也有个想依靠的时候。
卫桓不是不好,只是和自己当初期待的总有那么一些差异。
所以疲倦堆叠,她现在真的很累很累。
她想,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双目放空看着帐顶,出神一阵,她阖上双目。
只这时,外头却响起敲门声。
“阿寻!”
卫桓敲门声很急,慢一拍他奔上前房门已被拴上,他大急:“阿寻,阿寻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不是的,我没有,我……”
高声急喊,恨不能破门而入,“砰砰”的擂门入耳,姜萱头疼得更厉害。
她捂住额角:“你放过我行不行?我累了!”
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下吗?
猛扯过被子蒙住头脸,被角扫过床头小几茶盏落地,清脆“啪”地一声,擂门声戛然而止。
姜萱这才好过了一些,沉沉疲倦,她在被下侧身,把身体蜷缩在一起。
先让她歇歇吧。
有什么事都等她歇好了再说。
……
姜萱沉沉陷入昏睡,卫桓却慌了。
她说,“你放过我行不行?我累了!”
本意是让他不要檑门,让她好好歇息一下,只心下大急的卫桓入耳,却生了歧义。
她说她累了,然他放过她?
心脏刹时紧缩,她……这是不想要他了?
不可以的!
不是这样的,他错了,他可以解释!
心急如焚,却不敢再擂门呼唤,卫桓听得分明,她声音疲惫中带着隐疼。
急,乱,愣愣站了许久,他慢慢倚着房门坐下。
他想和她近一些。
坐了不知多久,天色已全部暗了下来,黢黑天幕悬着一线寒月,又孤又冷。
卫桓的额角贴在门上,怔怔地想。
他彷徨,震惊又自责,竟从来不知她素日的温柔婉转下,还掩藏了这么多不渝的情绪和感觉。
怔忪间,想起她脆弱苍白的脸,她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一直盯着裴文舒?
卫桓喃喃:“为什么?”
是不信她吗?
当然不是,这世上他最信任的唯有一个她。
只每次裴文舒出现,他总是格外敏感格外介怀,连表面平静都难做到。
为什么呢?
归根到底,他是少了安全感。
再深究下去,大约是自卑。
卫桓怔怔望着天际一弯明月,月色皎洁,明亮柔和。
他突然想起和姜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是颉侯府的九公子,两家公子女郎的走动愈频繁,以表现河间青州联盟更加紧密。
他避无可避,一定得去。
那是卫桓与姜萱的第一次正面接触。
她是唯一没有鄙视嘲弄,用隐含异样目光看他的人。一身浅浅杏粉深衣曲裾的优雅贵女,缓步迎至行至台阶下,微笑道:“你是九公子吧?很少见你,当真少年风流,芝兰玉树。”
她轻笑:“快快进来罢,且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一双澄明透亮的眼眸,温柔似水,如春风拂面。
大约,在那时就留下了一丝痕迹,只是他当时对这群贵女贵公子厌恶太深,很快忽略并掩盖过去。
所以或许因此,裴文舒和她共行的身影他印象格外深刻。
韶光少年,优雅矜贵,和风姿绰约的少女并肩而立,仿若一双璧人。
这个画面镂刻下来,一回想就忆起了,挥之不去。
归根到底,他是自卑的,她天边明月,即使遭遇风雪,依然皎洁明亮。
他触及了明月。
一直置身黑暗的人,何其有幸将明月拥入怀中。
需知得到光明后,人再无法重归黑暗,若失去她,他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他格外在意裴文舒,
所以他迫切想尽快定亲成婚。
可他从没想过,自己竟让她这般疲惫不堪。
卫桓捂住眼睛:“对不起,对不起。”
仿佛有一只无形手探入他的肺腑,拧住骤收紧,心脏一阵绞痛,疼得他有些受不住。
忍不住捂住胸腔,伴随疼痛而起的是深切的自责和愧疚。
她说得一点不错,她总是这般有耐性温柔,而他却半点不愿意改变。
她温柔以待,他却始终固执。
她说她很累了,是的,一直都是她照顾他的,心理上也是他依赖她。
卫桓有些恍惚,他想起徐乾程嫣,想起符石贺拔氏薄氏,甚至杨氏,还有陆延吕逊等等人并他们的妻子。
旁的夫妻不是这样的,比如徐乾,旧时他在外奋搏让妻子在家无忧,后来知晓有让程嫣走出家门的机会,忙忙主动为之争取并铺路,后续又详细指点,帮忙配合,等等等等。
了解她的需求,并为之努力。
再比如符石,不管是妻是妾,他都竭力让她们安逸无忧地生活,哪怕如杨氏般有种种不妥,他也没有因此放弃照顾。
都是男人撑起一个家的。
他想起一句唱词,“妾似蒲草,郎君如磐石,不管山高与水急,两依无转移”。
卫桓慢慢站了起身。
他忽明悟,原是自己该为她撑起一片天,不单单物质安全,还有生活上,和心理上。
不管内外,他都应是她最稳实的靠山。
照顾她,体恤她,免她烦,免她忧。
作者有话要说:桓崽终于听进去了,还有所明悟,太不容易了啊!!!
哈哈哈哈哈,么么啾!亲爱的宝宝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简单的淇淇”扔的地雷,笔芯!
第80章
一墙之隔的清浅呼吸渐变得轻缓绵长。
院外传来脚步声,“踢踢哒哒”军靴踏在青石板甬道上。
是姜钰,他下值回来了。
卫桓略略犹豫,还是先一步闪出了院门。
这些事儿,她肯定不愿意让弟弟知晓的。
姜钰先和守门亲卫打了招呼,而后蹬蹬入院,一阵奔来跑去,整个院子都热闹了起来。
卫桓在院墙外立了片刻,沿着甬道缓步往前去。
夜凉如水,仰看秋晚的长空藏蓝如墨,云层被朔风吹散,一弯明月悬于天幕,冷光皎洁,大小星子微微闪烁。
不知不觉,卫桓行至前衙议事大厅前。
他推门而进。
仅墙角一点留烛,灯光昏黄,偌大的议事大厅空荡荡的,一张长长的大案两侧放了二三十张圈椅,整整齐齐的,左侧整面墙上悬着一整幅大梁疆域图。
卫桓立在左侧墙前,静静地睃视这幅疆域图。
许久,厅门“咿呀”一声响,侧头看,是张济。
张济回衙,路过议事大厅见卫桓亲卫正守在外,便推门而进。
“见过主公。”
张济施了一礼,被卫桓叫起,他缓步上前一同站在疆域图前。
“主公,张岱大军驻于南郊凤隐坡,接下来我们应稳守石邑。”
这次阵亡将士不少,伤兵也极多,对士气打击也是很大的,正该好生休整。好在石邑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在兵力差距不悬殊的情况下,守是不难的。
卫桓颔首:“初雪快下来了。”
北地隆冬并不适宜作战,这段时间太过短暂,重新酝酿一场反胜的大战太过仓促了,确实该应稳守为营,最多谋求些小胜。
休养生息一冬,秣马厉兵以待明天融雪开春。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不错,只卫桓平静的答话却让张济一诧,他可没忘记自陈谷血战突围后的这几天,卫桓是如何阴沉郁怒的。
他不禁侧头看了眼。
却见昏黄烛光映照下,卫桓神色平静,目光锐利依旧却少了戾光,白日的阴沉郁怒是一下子消散不见了。
有些讶异。
张济重新将视线投到疆域图上,顺着石邑一路往东南,冀州,青州,兖州,徐州,掠过整个北地江淮,他道:“凡事有两面,这次陈谷之败,是坏事,其实也未必不是好事。”
“主公从定阳而起,自上郡至并州,再到井陉石邑,一路势如破竹,仅仅耗费了三年时间。”
卫桓从一无所有到雄踞一方,仅仅就三年。
太快了,天下都为之侧目。
且竟未尝一败。
这其实并非好事。
强势勇悍如兖州彭越,将整个兖州收于麾下也花了六七年,再后面这十余年间,也是曾被人打入过昌邑老巢的,令他不得不只率三万骑兵星夜折返回援。
这样才合常理。
或许这么说吧,倘若卫桓一而再再而三地击败张岱,一鼓作气就要将整个北冀州收归囊中,保准彭越坐不住,他必会放弃豫州优势立即掉头向北。
届时局势保证比眼下复杂,难度更高。
而现在却不会。
会吃亏会打败仗,天下诸侯发现卫桓和大家都一样的,忌惮心下去了,这是大好事。
需知一直被高度警惕,很容易引发群起而攻的。
“大雪前,击退欲一鼓作气下石邑的河间军即可,也可小胜。待明年再战。”
卫桓睃视太行山另一边并州,屯田令的作用已初步体现,上郡去年收粮食近二十万斛,到了明年整个并州施行,优势必会更凸显。
粮草军械源源不断,并州军底气充裕。
卫桓又问:“先攻冀青二州,于大局可对否?”
这个大局,自然是天下大局。
张济被他这么一问,真真是惊了。
方才他才说卫桓似和旧日有些不同,如今这问题一出口,他明显感觉卫桓是变了。
从他眼里唯有刻骨仇恨,一心一意死盯着冀州青州,哪里能看天下?又何曾考虑过什么大局对不对?
张济一阵激动,忙道:“对,没错!如今局势,当先收北地,再南取兖州!”
他忙仔细给分析,有黄河为天险屏障,先收冀青以雄踞北地是最正确的战策。恰好卫桓和张岱姜琨有血海深仇,师出有名,怎么打旁人都说不得什么。
得了冀青,雄踞整个北地,实力已为天下诸侯翘楚,即可挥军南下啃下兖州彭越这块硬骨头。
“徐州平原之地一望千里,失于天险;司州朝廷争权夺利人心不合;荆吴化吴俭等懦弱保守;而蜀中安逸已久难挡雄兵。”
张济目光湛然:“先得北地,再下兖州,天下大局已定!”
“好!”
卫桓颔首:“辛苦文尚了,诸事仍需你多多费心。”
张济长揖:“此乃在下之责也,谈何辛劳?”
夜色渐深,北风刮过窗纱“噗噗”作响,卫桓褒奖勉励张济几句,让后者且回去好生歇息。
他再睃视疆域图片刻,也出了议事大厅,回到后面院子。
姜钰也梳洗好歇下了,整个院子安静下来,石灯幢里烛光微微,风声呼呼长夜更寒。
卫桓立在西厢房槛窗前,透过厚厚的窗纱望里头留烛的微微光亮。
伸出手轻轻触着,这里最接近架子床的位置。
……
姜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半夜时醒了一回,头还是有些疼,于是她起身取了一颗风寒丸子和水吞了,继续蒙头大睡。
药力上来后,她睡得很沉,一直睡到次日下午才醒了过来。
睡得饱足,疲乏感终于去了,头也不再觉疼,整个人轻了不少。
她睁眼躺了小半个时辰,才懒懒坐起身。
好了很多。
不再如前几天般虚虚浮浮似在半空,落回了实地,人精神不少,思维也清晰了许多。
过去的事情已无法弥补,从中吸取教训,努力完善下次绝不踩同一个坑才是正理。
姜萱忖度良久,心里有些想法,打算后面再和大家一起商议一下。
只心里头还是有些茫然的,昨日和裴文舒倾诉的那些事,她从前坚持的信念是否应该继续下去?
没个定论,就先不想了,反正这不是什么当务之急的事。
或许交给时间吧。
姜萱将那些不踏实的感觉暂且敛起,起床穿衣梳洗,她调整好思绪,收拾好心情。
又想起卫桓。
昨日怕是吓到他了。
缓过来后的姜萱有些愧疚,再如何,也不该发泄在自己人身上的。
那些话是没说错,但其实可以选个更好更合适的时间慢慢说。
但问是否后悔吧,倒不至于。
昨天她确实难受。
又或许,沉鼓重锤也是好事不定,他那个执拗性子,温和的说法大约是没什么用的。
这想想那想想,姜萱还是挂心卫桓的,这一路相持相依的感情,并不是旁的什么可相比拟的。
想起他昨日惊慌失措的神色,姜萱轻轻叹息,她想着,等会先寻他一寻吧。
只怕他昨夜至今都没歇好。
绾好青丝,簪上钗子,整理好仪容,姜萱转身往外,欲先寻一寻卫桓。
不想她一开门,便见他立在她门前。
……
赭色的木制廊道,卫桓正在阶下,也不知他站了多久,一身玄色扎袖武士服静静的,只听见门响时已举步。
微暖的日光斜斜映照,他逆光而来,一夜未眠面容有些憔悴,却有一种姜萱意料之外的沉稳。
“阿寻。”
他停在她三步之外,轻轻唤了她一声,一瞬不瞬,一双凤目凝视着她,眸光极坚定。
“阿寻,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姜萱一愣,才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卫桓很认真:“我知道我不好,我性子偏,还固执,说是珍重爱护你却连你不渝疲惫都没发现;我总是被你照顾,坦然受之却没想着照顾你;也没有体恤你,让你一直担忧一直费尽心思。”
“我一直认为我已对你竭尽所能地好,可到了昨日我才知道,我没有。”
卫桓低低说:“我甚至连你的规劝都从没仔细考虑接受,我还一直在纠结裴文舒。”
“对不起,阿寻,我错了。”
他慢慢上前,凝视着她:“我会改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裴文舒太好了,以往旁人总说你们是一双璧人,所以我,我害怕,……”
卫桓垂眸,他第一次这般细细剖白自己的不安:“所以我才……,我不是不信你,我以后不会的!”
“昨天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也都仔细想过了,你说的得很对,我有许多不足。”
他很认真地说:“这些我都会努力改正的,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性子偏拗,我会试着改变;你说的亲情兄弟情战友情,我都会努力去体会;我不会再单方让你照顾我体谅我,我要为你撑起一片天,不管内外,都会成为你最稳实的靠山。
照顾你,体恤你,免你烦,免你忧。
我都会努力试着改变,只请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
姜萱没想过,卫桓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继续耐心地使出水磨功夫,好歹教他好一些。
她愣住了。
抬头,对上他一双微翘的凤目。
他神色认真,眼神极坚定,一字一句,在飒飒冷风中极清晰,她心跳渐渐有些加快。
她是了解他的,他有多孤冷偏拗她知道,他性子有多固执如她更知道。
但他决心为她改变。
足可见,他的情有多深。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用情极深,只却从未有这一刻般深切体会到。
对上这么一双眸子,眼睛有一些湿润,心跳渐渐加快了,“怦怦怦”在胸腔内弹动起来。
姜萱对卫桓,一开始就是理智按压着慢慢转变过来的男女之情,细水长流,不可谓不深,但总嫌不够热烈。
但这一刻,她恍惚尝到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在他屏息期待中,姜萱慢慢伸出手,覆在他的脸上,她听见自己轻轻说,
“好。”
作者有话要说:寻寻终于尝到了心动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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