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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姜萱

    第31章


    一切已觉不同。


    清早,秋日的暖阳穿透薄薄晨雾,西厢“咿呀”一声轻响,与卫桓同时拉开了门。


    “阿桓早!”


    晨光洒在白皙润腻的脸庞上,她微微眯着眼,扬起一抹轻笑,挥手给和他打招呼。


    映着金色的晨曦,她的脸仿佛会发光似的。


    非常熟悉的人,非常熟悉的一张脸,非常熟悉的神态和语调,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说不清,道不明。


    卫桓难得有些拘谨,不过他面上清冷惯了,看不出来,“嗯。”


    他又觉得回得太简单,补充道:“阿寻早。”


    姜萱笑看他一眼,对话间,她已行到东厢廊下,笑说:“昨夜我吩咐婆子熬胡桃枸杞粥,该差不多。”


    她喊:“阿钰,去洗把脸用早膳!”


    姜钰一大早就起来,已经练了小半个时辰的武,闻言应了一声,蹬蹬蹬跑回自己屋里。


    胡桃,就是核桃,现在的核桃还是从西域过来的,入到中原就是珍贵食材,上流社会才能吃到。也就并州凉州这一带是西北,距离近了才变得寻常一些。


    胡桃枸杞粥秋季吃最是养人,姜萱昨儿特地嘱咐婆子做的。早晨清淡些,中午她继续让炖汤,多做肉菜,卫桓年轻小伙,吃什么都不怕积滞。


    姜萱笑:“我让多做些,等会你多吃点儿。”


    两人就站在一起,她仰头看来,一张脸凑得很近,卫桓能清晰看见白皙面庞映着阳光,粉嫩而细细的绒毛。


    他呼吸紧了紧,一瞬手足无措,脚后跟忍不住挪了挪,“……好。”


    竟有些不敢靠近。


    他这般直直看着,姜萱有些奇,笑说:“你看着我做什么?”


    说话间不禁抬手摸了摸脸,难不成有睡印子了?也是驿舍枕头太矮,她叠了件衣衫垫着才算好。


    卫桓立即移开视线:“有一点儿。”


    姜萱也摸到一点了,在左边腮,不过可惜没个镜子,行了,反正自己人,也不怕。


    丢开手不理,她拉卫桓衣袖:“我们用早膳去吧。”


    婆子已经把早膳端上来了,姜钰房里“咚咚咚”也正冲出来,她拉着卫桓先入屋。


    卫桓落后一步,低头看了看被拉的衣袖。针脚细密的青色细布袖摆,布质有些糙了,从里头伸出一只莹莹皓腕,指尖是粉色的,正揪着他一点衣袖。


    体温仿佛能渗透衣料,一种奇异的热烫,手忍不住动了动。


    他被拉了进去。


    ……


    “阿姐!卫大哥!”


    卫桓腰背挺直端坐在食案前,外头风风火火冲进一个姜钰,和卫桓久不见他想念得紧,坐下就一叠声问:“卫大哥卫大哥!你什么时候得回去呀?”


    “一会就回。”


    姜钰十分失望:“那还能不能来啊?”


    “应该能,不过只能傍晚。”


    卫桓余光一直关注姜萱,她正含笑听着,微微低头,给他俩盛粥。


    稠稠带些红的胡桃枸杞粥被舀在漆碗里,余光见她递来,卫桓赶紧伸手接了。


    姜萱冲他一笑,“多吃点儿。”


    “嗯。”


    他应一声,低头喝了一口粥,一入口舌尖一烫,轻“嘶”一声,顿了一顿,才咽了。


    “吃这么急干什么?”


    姜萱嗔怪,这粥才从灶上端起的,说他们两个:“先吃菜,菜不烫。”


    卫桓才拿起木箸,姜萱却给夹过来了,炙肉和小菜都夹,给他夹,也给姜钰夹,挑肥瘦相间最好的给他们夹到碗了。


    “阿姐,你也吃!”


    姜钰夹了菜,伸长手要放到姐姐碗里,姜萱忙拿碗接了,“好好,阿姐吃。”


    卫桓没说话,把一块炙得微微焦的嫩肉夹到她碗里。


    姜萱冲二人一笑。


    见那只纤长凝润的手执起木箸,将他放进去的那块炙肉夹起来,淡淡粉色的唇微启,将那块炙肉放进去。


    眼角和唇角翘起,她很高兴。


    心忽泛起一种不知名的滋味,他觉得很欢喜。


    端起粥碗,啜了一口。


    不烫了。


    甜的。


    ……


    即使相处变得拘谨,感觉处处都有些不同,但还是愉悦的。


    一丝丝的甜蔓延,前所未有的愉悦。


    只是愉悦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这早膳过去没多久,卫桓就不得不先回营了。


    眼见时辰实在不早,告别打马,匆匆赶会平谷大营,卫桓先回了一趟自己的营帐。


    他取出自己放在怀中的信,端详片刻,取出一个黄杨木小匣。


    打开匣盖,他仔细将手中的信放进去,还在他一直收在枕下的几封信,才阖上匣盖。


    抚了抚匣子,小心放好。


    他得上值去了。


    步履匆匆往外,卫桓心里想着,待傍晚下了值,他再过去。


    按计划,运送军需的队伍后天回定阳,所以姜萱明儿还能留一天。


    计划的是很好的,卫桓连假都一并告了,然可惜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


    “大军要拔营?”


    夕阳西下,余晖漫天,安排好今夜晚膳的姜萱姐弟正等着卫桓,不想他匆匆打马过来,却带了这么一个消息。


    就在半个时辰前,平谷大营接到加急哨报,先零部大酋长柯冉点兵十二万,亲自率军直扑下洛。


    二月前一场大战,不但大败损兵折将,柯冉还失了一子,他震怒。不过由于当时先零部内部有些不稳,他不得不先把内部矛盾解决。


    一旦腾出手来,他立即点齐兵马,誓要一雪此恨并夺回失地。


    他亲自率军,十二万兵马出,直奔下洛。


    下洛,位于平谷西边一百余里外,梁山山脉南麓,沟壑纵横地形复杂,最场有利于羌兵突袭。西羌骑兵多,兵行非常迅速,按照哨马脚程,最多还有日余,西羌大军就要抵达下洛了。


    得报那会,丁洪立即下令,全军拔营,连夜急行军赶往下洛拦截应战。


    平谷大营已在拔营起寨,先锋军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发兵了。


    卫桓部属安排在后军,他匆匆安排好麾下拔营事宜,先让徐乾盯着,他趁着一点空隙,匆匆过来一趟。


    赶得太急,他还喘着。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战事情况百变,这也是没办法的是。姜萱摸摸弟弟的发顶,安慰卫桓:“没事,等你凯旋了,咱们处的日子多的是。”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姜萱也不废话,只安慰一句,她立即说起正经的。


    往了左边的小院一眼,她凑近卫桓,低低声:“阿桓,你听我说。”


    耳边微微一热,未喘平的心跳忽就重新急促跳了起来,怦怦怦怦一下紧接一下,卫桓收敛心神:“嗯。”


    姜萱低声:“你那舅母和表兄,我总觉得心胸太过狭隘。”


    这次来平谷,杨氏也来了。


    实际符亮出征次数不少,作为多年军属,实在没必要凑这个热闹的,但她看不得符石屡屡对姜萱姐弟特殊,一意要来,符石也没拒绝。


    杨氏就住隔壁小院,上午符亮告了假过来了,姐弟两个也过去见了个面。


    怎么说呢?杨氏和符亮对卫桓是越来越敌视,连带姜萱姐弟,符石不在场的情况下,这母子二人是渐渐连伪装都不大愿意了。


    姜萱嘱咐:“你注意一下那个符亮。”


    虽符亮的军职和卫桓差距很远,按理是完全不惧的,但战场到底是凶险之地,这么一个深怀嫉恨的人,留意一下,谨慎无大错。


    卫桓点了点头,叮嘱:“你和阿钰就留在此地,明儿一早随军回定阳。”


    这说的是押运军需的队伍,既平谷大寨拔营,这队伍肯定立即折返的,且会运送更多的军需粮草到前线去。


    后面的姜萱姐弟不用管,队伍今晚会在军驿宿一夜,明儿一早启程,到时姐弟二人随行即可。


    “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会的。”


    姜萱掏出帕子,让卫桓擦擦额头的汗,她只嘱咐他:“倒是你,切切留神!”


    一切小心,只求平安,功勋什么的,有则更好,无也无妨,下次努力就是。


    人必须是安生回来的。


    “嗯,我知道。”


    卫桓郑重应了,他这回应得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他必会平安回来见他。


    “好了,莫要耽搁了,赶紧回去吧。”


    心里不舍,只也无法,匆匆送出驿舍大门,卫桓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心里默念一句。


    等我回来。


    回首,一扬鞭,油黑膘马疾冲而出。


    姜萱牵着弟弟目送。


    秋风飒飒,有些寒了,黄尘飞扬,玄甲黑马一人一骑渐去渐远,至消失看不见。


    左手边远处的动静却很大,兵寨拆卸大军集结,尘土隐隐,仿佛地皮都在微微震颤。


    这是一场大战。


    敌军足足十二万,彪悍善战的西羌兵,骑兵又多。


    大军还未开拔,心就悬起来了。


    姜钰垫脚眺望良久,抿唇:“阿姐,卫大哥什么时候能凯旋啊?”


    姜萱长吐一口气:“初冬前吧。”


    入冬降雪,并州的雪很大的,凛风暴雪根本不适宜作战,到那时即便还未分出胜负,也会休战的。


    当然,如果能在此之前凯旋,那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暂分开了,不过也好,有点时间空间去调整和适应一下,继续这么拘谨不行呀卫同学!


    宝宝们,二更马上就来哈~


    第32章


    定阳军拔营起寨,急行军一个昼夜,抵达下洛以东三十里。


    此时,西羌前锋距离下洛也就小半天路程。


    堪堪赶得上。


    西羌突袭抢占下洛的意图落空了。


    到了此时,也无需着急了。


    双方安营扎寨,在吕梁支脉上桑领南麓的丘陵地上互相观望数日,开始试探性.交锋。


    一开始,各有进退,这先零大酋长柯冉是个颇有城府的人,从不受敌军诱计,甚至,他窥得机会,让定阳军吃了一个颇大的亏。


    丁洪长子年二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此人生性高傲,又是府君之子,人人忌让三人,向来自满自负。此次吃亏正是因他所致。


    他轻敌冒进,见西羌军露出溃败之势,立即急急下令追击,正中敌军伏计,若非最近的另一支军能腾出手赶来救援,恐全员覆灭。


    饶是如此,二万精兵也折损过半。


    卫桓一抹脸上溅湿的鲜血,冷瞥看着这位大公子进了中帐。


    边上徐乾低低咒骂:“诱计仓促,破绽甚多,居然一丝都不能察?!”


    符非等人也面露愤愤,都是同袍,悲伤愤慨是必然的。


    中帐内。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不过骏儿这次确实有疏忽,当记上二十脊杖,以作惩戒。”


    所谓脊杖,有的二十杖能重伤,有的则轻飘飘的皮肉伤,端看施杖者如何作为。


    丁骏乃丁洪公子,谁敢重打?且还是记上,不是现场就打,过后一含糊,连打都不用打了。


    丁洪这是明显的偏袒,要大事化小从轻处罚,张济一听就蹙眉:“不可,万万不可!”


    “府君糊涂!此等大过,怎可含糊偏袒?!”


    张济断言:“若真如此行事,府君之威荡然无存,定阳军立足根本将溃,又逢大战,大败覆灭就在眼前!!”


    丁骏必须罚,重重地罚,以稳定浮动的军心!


    丁洪面皮紫胀,看一眼愤愤不平的长子,又看张济,后者一脸肃然。


    张济谋计匡扶建树极多,历来深得倚重,丁洪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一咬牙:“押出去重打四十脊杖,记上此等大过,去骏骏将军位,贬为小都统!”


    连降七级,贬至低阶军职,令发出去,这才算勉强平息了暗怒。


    张济立即让丁洪召大小诸将,定下最新战策。


    “……兵发四路,迂回而行,与西羌军决一死战!”


    开战到如今,上桑领南麓硝烟滚滚,战事经已白热化,双方都在不停地推演进攻,以图大败对方。


    一场全线大战已近在眼前。


    张济通过这段时日的哨报收集和分析,制定了一个全线猛攻的计划,本来还在等待战机的,今日丁骏这么一败,战机已至,只是己方占不了什么便宜罢了。


    并州地形丘壑纵横,上桑领一带尤为甚也,并不适宜像平谷那般的大军对垒的正面战,采取的是分路进攻。


    不过,丁洪张济并没将具体路线公布,这是至关重要的军事机密,总体概括一番后,只留四名领军大将,其余人就让散了。


    和四员大将闭门商议,完善进军细节和路线图,下半夜才散。四员大将各领一支分兵,其麾下将领各自的具体任务,则由他们召了各人进帐,详细吩咐。


    卫桓属大将陆延,入得将帐,陆延和符石几人已等着了,见人也不废话,立即招过来低声吩咐。


    符石是裨将,不过他是陆延手底下的裨将,即如徐乾于卫桓,是陆延的心腹班底,裨将和裨将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符石说得很详尽,再三解释。


    所谓四路分兵,其实只是四个方向的意思,上桑领地形并不适宜大支分军急进,四位大将还要细化分配手下将领的各自行军路线。


    不过这些都是已商议好了的,现在安排下去就是。


    卫桓麾下八千精兵,要走的渠庄、马丘一线,从陆延领的左路分兵的最右边迂回包抄过去,和另一员将领庞危一起突袭西羌将领西陵及其麾下二万兵马。


    卫桓一一记下,并接过绘有自己路线的舆图。


    回去后,他再招来徐乾符非何浑等心腹,将路线图交予众人传阅,并一一分派任务。


    至于军职再小些的,非心腹的,路线图就不会给看的,有任务只直接交代任务。底层兵卒更不用说,只届时冲锋即可。


    这样层层递下,就是为防泄密为细作所知,军中每逢大战皆如是。


    卫桓理顺后,已至中午,不过进攻计划定在明日入夜,时间倒不紧迫,他再巡视了一回营地,回来时,符石打发人来喊他。


    “此次战事非同小可,若顺利,即可大溃西羌,你们需慎之又慎!”


    一场大战就在眼前,符石将三子和外甥都叫过来,仔仔细细叮嘱了一遍。


    “定之,你我是放心的,只你临战经验到底浅些,需多看多思,宁稳莫冒进,切记切记。”


    “请舅舅放心。”


    卫桓一身黑甲,英姿勃发,眉目瑞如刀锋,冷峻且稳,符石欣慰:“好,你我舅甥回了定阳,再好生痛饮说话。”


    他又问:“手下亲卫可还合用?”


    卫桓如今身边足配百余亲卫,这些关键身边人,符石很是给废了一番心思。


    “甚好。”


    “那就好。”


    这边舅甥相宜,那边符亮脸色愈暗沉,冷冷瞥向卫桓,后者矫健英武气势日盛,被两个庶弟紧紧簇拥着,他捏紧拳头。


    忘了说,符非符白因平谷战功升了一级,已经和符亮军职相同了。


    忆及此,愈发忿忿。


    符石叮嘱完外甥次子幼子,便转过来看长子,相较前者,后者更让人担忧一些,于是循循叮咛一番。


    符亮撑起笑容:“阿爹,我晓得了。”


    “嗯,那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冬季天黑得早,帐外天光已经开始发暗,符石也要去陆延那边。


    卫桓三人告辞离去,符亮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符石奇,就问:“大郎,还有何事?”


    顿了顿,外面脚步声渐远,符亮转身回到案前,他脸色并不好看,道:“阿爹,我在哨骑营与同袍不合,您能不能把我调到你身边来?”


    符石一诧抬头:“各营军职调配,岂是为父想动就动的?”


    他说到底也就一裨将而已,职责乃辅助主将,且就算是卫桓这样独当一面的将领,也只管自己麾下调配。


    符亮一窒:“阿爹,你与陆将军告个情,不就成了!”


    符石脸一板:“这说的是什么话?从戎为军,自当勤勉建功,兢兢业业,怎么动辄就想着求告上峰?为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他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恨铁不成钢,又劈头盖脸训斥一顿,最后还是见时候真不早了,才喝了一声:“孽子!还不回去用功?!”


    匆匆走了。


    留下一个恨得两肋生疼的符亮。


    凭什么?!


    那姓卫的就可以,他就不成,这究竟是凭什么?他才是他爹的亲儿子啊!


    卫桓擢升为将,身边配齐百余亲卫,亲卫极其重要,为此符石特地去顶头上峰陆延将军跟前告了情,请陆延出手,给挑选了最精锐的营兵。


    这是凭什么?!


    符亮怒恨怨极,可也无法,狠踹了几下厚木案脚,脚趾钝痛,才忿忿离开。


    秋风冷冷,迎面一吹,胸臆间怒火未曾稍褪,反而更炽。


    母亲杨氏前些日子来平谷时,才私下告诫了他:“需多注意些,多和你父亲开口,勿让符家的人脉好处都给那个姓卫的捞完了去。”


    没错,人脉、关系,等等,符石苦心经营的军中资源,资源这玩意,用了一分就会少一分的。


    比如,向陆延将军告情,哪能时常去?这些最优质的资源都必须使在刀刃上,人情用了,就没了。


    卫桓从校场选拔到擢升为将,前前后后,这都用了多少人情?


    他以后还能落得好处吗?


    难怪符亮急,他不得不急!


    可现下,急了也没用,他父亲的心都偏到咯吱窝去了,一心只有他那外甥!


    符亮恨极,那姓卫的为何要来?本来他符家好好的极安生,他的嫡子,这些资源人脉将来大半都是他的!


    姓卫的怎么不死!


    战死沙场不好吗?!


    符亮阴沉着脸,回到自己的营区,忆起卫桓的亲卫林立的敞亮大帐,眼前一排矮小.逼狭的低阶军官营帐刺痛他的眼睛。


    他没亲卫,自然无人给撩帘燃灯,帐内昏沉沉的,他一甩布帘大步入内。


    “回来了?”


    骤不及防,黑暗里一个声音,猛抬头案侧有一个人影看过来,符亮唬了一大跳,须臾才反应过来:“……邹伯父,你来了怎么不点灯?”


    这邹伯父有几分无语:“你帐内灯油烧尽了也不让人添,我刚吩咐了。”


    低阶军官没有亲卫,不过使唤巡逻小卒即可,当然,小卒不会特地给你入帐检查。


    灯油后脚的送来了,灯点起,帐内终于亮了起来,符亮重新站起拱手:“亮拜见邹伯父。”


    姿态端正,正经行了一礼。


    原来这位邹伯父,邹平,正是符亮的未来泰山大人。


    符亮和邹平长女定亲已有二年,六礼走了五礼,就等着明年开春就迎新妇进门,关系可谓十分之亲密,仅次于符石。


    邹平见符亮脸色十分难看,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符亮是刚从他爹帐内回来的,心念一转,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邹平眸光微闪,问:“又是你那卫家表兄弟?”


    符亮抱怨过不止一次,很多消息来源也是从邹平这边得来的,被一问,当下压不住心中郁愤,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也不知,这是我爹还是他爹,我苦苦哀求都不应,偏就是顾着那小子。”


    符亮咬牙切齿:“也不知他给我爹喝了什么迷魂汤?!”


    神色阴郁,目光怨毒,白皙俊朗的面庞竟有几分扭曲。


    邹平盯了他半晌,忽探身近,低声:“既如此,不妨将他除去。”


    他做出一个一剑封喉动作。


    符亮一惊,大喜,忙回头:“可以吗?邹伯父?你有法子?!”


    邹平也是裨将,虽管的军需,但也是从军多年的人,人脉自然是有的。


    一时心脏狂跳,符亮低声急问:“邹伯父,你有什么法子?”


    邹平又盯了他一会,才附在他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大军明日入夜倾巢而出,按计划袭战西羌,西羌已得报,正在备战迎敌。”


    这个不出奇,定阳军动作不小,西羌的哨报和细作,本来也没打算能瞒得过的,届时各看本事。


    是不出奇,只邹平就这么平铺直述出来,符亮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在意,只专心听除去卫桓的法子。


    邹平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耳语:“若得了进军路线图,送去西羌,让羌兵提前设下必死伏圈,他定一去无回。”


    什么?


    进军路线图?!


    送去西羌?!


    符亮一悚,险些惊呼出声,被早有准备的邹平伸手,即时捂住嘴,他立即回头望去:“……邹伯父你?!”


    一脸惊悚,嘴被捂住声音含混,但两人都懂的。


    邹平耸耸肩:“从军拼杀,脑袋挂在裤腰上,要么为权位,要么为钱财。这年头乱哄哄的,我只是想给多攒些家底。”


    “你放心,那边会不知晓我的身份。”


    符亮狂跳的心这才缓和了些,可想想他摇头,若定阳军大溃甚至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邹平道:“那自然是不可能多给的,咱们只是想得钱财。”


    他说:“像昨日丁大公子贪功冒进,他那支损兵折将,不也是没事。”


    符亮一想,也是。


    邹平附在他耳边:“就一万八千的一小支分兵,我们得了钱财,又除了那个姓卫的,何乐而不为?”


    “可,可我们哪有进军路线图?”


    “我们是没有,你爹不是有吗?”


    符石是陆延手底下的裨将,他这人上阵冲锋不算了得,不过处理文书和绘画舆图的能力却十分出色。全军总进军路线图他未必有,但陆延所领的左路分兵总图,他肯定沾手。


    “你去你爹帐内找一找,若找到了,就描一张出来。”


    昏黄沉沉的火光中,邹平半张侧脸隐在阴影内,语带蛊惑:“如此,必能除了那姓卫的小子,一劳永逸。”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符亮呼吸变得粗重,鼻翼翕动,白皙的脸皮涨得通红,邹平垂眸看着,这才无声把藏在袖中的短匕收了起来。


    他拍了拍符亮的肩:“你仔细想想,若有意,今夜就得将东西给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嫉妒是魔鬼,看符亮怎么选择了……


    笔芯!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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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邹平说完,就走了。


    留符亮一人在帐内独坐。


    他低着头,脸色阴晴变幻,久久不动。


    直到油灯灯芯烧到杂质,骤“嘶嘶”几下轻响,他骤然回神,“霍”地站起。


    小滴漏“滴滴答答”,距离他离开父亲帐篷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若要动手,需立即动身,否则就不保险了。


    一阵冷冷夜风灌入帐内,豆大的火光“噗噗”几声险些熄灭,帐内忽明忽暗,越发显得窄小.逼狭。


    符亮蓦地抬脚,往帐外而去。


    脚步初时有些慢,几步后就快了,匆匆往符石营帐方向去了。


    到了地方,他问:“我阿爹呢?”


    守帐亲卫禀:“符将军去了陆延将军处,还未回?”


    “还未回吗?”


    符亮蹙了蹙眉:“罢,我进去等吧。”


    话罢,他撩帘入内。


    这是常事了,亲卫也未曾阻。


    钻得这唯一空隙,入内后,符亮未敢莽动,先坐着听了一会外头动静,而后站起迅速翻找。


    这非休憩时,帐内灯火是常明的,因此给予了符亮方便。出征在外,营内内布置都是尽量简单的,只他翻遍长案和左右匣箱,仍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在内帐?


    内帐乃私人起居之地,布置更简单,应不会。


    那应该是……暗格。


    这等厉害的物事,自然不会大咧咧放置在外,得慎防被细作盗取。


    但符亮到底是符石的亲儿子,长在身边二十年,对父亲的起居习惯很熟悉,来回扫视帐内摆设,试了几个位置,到了第三处的屏风底座,“笃笃”一个隐蔽凹位敲出中空的声音。


    他登时一喜。


    手试探一阵,“咯”一声轻响,底座弹出一个很窄小的木屉,里头叠放着一张羊皮纸。


    打开一看,果然是左路进军总路线图。


    心脏怦怦狂跳,但符亮动作一点不敢慢,急忙铺纸蘸墨,按着舆图描绘。


    只要不要求比例一模一样,再复杂的舆图,粗描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他就描好了。


    将原图折叠好放回去,描图也顾不上多晾,匆匆折叠塞进怀中暗袋。


    符亮仔细检查,确定无任何痕迹,而他待着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装作极不耐烦,一甩帐帘:“和我爹说,我来过。”


    大步离去,很快转了一个弯,将灯火通明的大帐抛在身后。


    成了!


    符亮这才大松一口气,当下也不迟疑,匆匆大步回了自己帐篷。


    吩咐巡逻小卒不得入内,他掏出描图,打开细细看过。


    符亮也不是全无心眼的,虽不疑邹平,但他还是十分仔细辨认,然后将标了卫桓进军路线的那一小部分撕下,其余的多一点不给。


    剩下的一大块,他直接撕成碎屑,扔进身侧的的纸篓,揣上那一小块,匆匆出门去了。


    去了邹平营帐,将那小块交给对方,邹平一拍他的肩膀,大笑,低声:“大郎放心,他必死无疑!”


    “得到钱财,我到时分你一半。”


    钱财不钱财的,符亮并不十分在意,能干脆利落拔除卫桓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才是他最重视的。


    好在,这回总算要成了!


    符亮心下大畅,回来一路看夜色中寂寂远近的土丘山梁,也不再觉得枯黄干冷。


    也是冤家路窄,半路上,他碰上巡营回来的卫桓。


    卫桓一身玄黑铁甲,身后亲卫高举火杖,火光映照铁甲泛着幽冷寒光,衬得他俊眉冷目,愈发英武不凡,气势肃凛。


    若是平日,符亮必然又嫉又恨,阴沉晦暗,只今夜,他一刹嫉恨后,瞬间转为畅快。


    看明日过后,你还如何耀武扬威?


    哼!


    盯了对方一眼,也不打招呼,直接转身扬长而去。


    这符亮,表现得和平时有点不大一样。


    他心觉有异,问徐乾:“这两日,符亮有什么动静?”


    姜萱说的话,他一向都放在心上的,因此便让徐乾使人留心一下这个符亮。


    徐家树大根深,徐乾的人手符亮也陌生,正好合用。


    徐乾便说:“也没什么异常的,骂骂底下的兵卒,去上峰处,去你舅舅帐里,还有的也是平时接触惯了的人。”


    他想了想:“若要挑些不一样的,这两天和他那位未来泰山邹平多走动了几回吧?”


    “邹平?”


    这人卫桓知道,是管军需后勤的,一贯表现中庸,也接触不了前线。


    和未来岳父多来往两次,其实也并不稀奇,符亮平时就和邹平走得近。


    不过卫桓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对旁人情绪尤其敏锐,他察觉到符亮方才的目光一种异样的冷意。


    可盯是无法十二个时辰都盯的,且符亮和人说了什么也不得而知。


    莫非,他真想?


    卫桓冷冷一哼。


    徐乾说:“就他这么点位置人手,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咱们留神些就是了。”


    说的也是,立了片刻,一行人转身回去。


    卫桓回到营帐,符石后脚也到了,却原来是公务,陆延将军有一些话嘱咐诸将。


    说罢正事,舅甥闲聊几句,符石差不多要起身走了,卫桓忽问:“桓有一事不能决断,请舅舅解惑。”


    “哦?说来就是。”


    “军中人事复杂,即便同袍,亦常有倾辄,若有人嫉恨我欲不利,我当如何?”


    符石肃然:“大丈夫立于世,保存自身仰无愧天俯无愧地,应尽力还击。若有机会,当先下手为强!”


    卫桓点头:“我已知晓,谢舅舅教诲。”


    “唔。”


    孩子长大了,会经历许多不同的事,卫桓是个聪敏的,符石也不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匆匆赶去下一处。


    卫桓送出,夜色沉沉,伫目片刻,他缓缓收回视线。


    ……


    却说邹平帐中。


    符亮离去,他捻住送来的小块不规则纸片,也不动,只静静等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提着食盒的亲卫至帐前,他叫进,亲卫入内,搁下食盒打开,却先不忙摆膳食,而是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鼓鼓的布囊。


    “主子,都在这了。”


    亲卫微露喜色:“幸那符亮没烧了,我们换了出来。”


    布囊打开,黑黑白白,撕得极碎的一兜纸屑,墨痕簇新,赫然竟是刚才符亮撕了个粉碎的路线图其他部分。


    “很好。”


    邹平眸中也露出激动之色,碎些没关系,还有一天时间,肯定能拼上。


    此次必一举大败并重创定阳军,说不得,他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回到族里。


    原来,这个邹平,却是潜伏在定阳军的西羌细作之一。二十年来,小心翼翼隐藏,一点点往上爬,他如今已是定阳军内细作军职最高的,负责定阳暗地里的一切大小事务。


    所谓只想得些钱财,自然是哄骗符亮的,实际邹平的图谋比他想象中大多了。


    “立即送出去,切切小心,若有差池,汝等万死不能辞也!”


    邹平小心将布囊重新系紧,交到亲卫手里,对方郑重应了,小心翼翼放回食盒。


    邹平问:“符亮那边,没露痕迹吧?”


    他一直在符亮身边放有钉子,对方这两日被人盯梢,他的人是察觉的,这问的就是这个。


    “主子放心,没有。”


    “好,去吧,小心些。”


    “是。”


    ……


    当天深夜,一封紧急暗报送回西羌大营。


    直接惊动了大酋长柯冉,他披了衣裳冲出,一看,大喜,立即命连夜拼凑。


    帐内灯火通明,天蒙蒙亮时,路线图终于被拼出来,并重新描画。


    柯冉领着一众心腹和大将,仔细忖度推敲,最后断言,这路线图是真的。


    柯冉仰天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埋伏,夹击,突袭,诱敌,有了这路线图,即胜券在握!


    虽这只是四路分兵之一的路线图,但一旦全歼左路,必让敌军震惊措手不及,只要提前布置妥当,趁此大乱,必彻底歼溃这十五万定阳军!


    定阳大营的守军也就剩几万而已,乘胜大举攻伐,若顺利,届时整个上郡都会落到他手里!


    凉州并州这么多支的部属,届时,将以他为王,先零部立族以来第一人也!


    柯冉陡然一收大笑,盯住新得那张行军路线图。


    这一切的关键,这一切的起.点,就在于陆延所领的这一支左路分兵。


    必须全歼!


    他睃视路线图,忖度良久,最后连点了三下,“渠庄,马丘,还有上桑领西二十里这处山坳。”


    这三个点加在一起,就联动了整支左路分兵。


    他眉目一厉:“将月前备的火油都解出来,全部押上!”


    攒这批火油不易,不动声息运输更难,如今,却终于要派上大用场。


    ……


    时间过得很快。


    在紧密备战当中,匆匆一个昼夜就过去了。翌日中午开始,军士养精储锐,到了酉正天色入黑时,一场大战拉开帷幕。


    “一切变动,皆以哨马传报。”


    张济坐镇后方,先朝丁洪拱了拱手,而后道:“愿府君,诸位将军,旗开得胜。”


    丁洪点头,一挥手,“进军!”


    他率先打马,陆延刘阳等大将紧随其后,出了辕门,立即分开往四个方向,迅速没入沉沉夜色中。


    ……


    陆延正率左路分兵往东北方向急行军。


    只丘壑纵横密集、高低起伏极大的这片黄土地上,并不适宜大支军队急行军,奔出没多久,左路军又按照原定计划,再次分成六支。


    卫桓领着是第四支,马蹄声疾疾,军靴声急速,他传令:“全速进军,直奔马丘!”


    类似命令和动作,同样发生在其他五支队伍。


    陆延亲领第一支一万五千人,提刀打马,当先而行,符石王忠等裨将副将紧随其后。


    疾奔了三个时辰,已深入敌对双方的势力交错的腹地,再往前方十余里,就他这支的目的地。


    他与麾下的伏波将军廖赞,正要夹击应战而来的西羌一大支分兵。


    一直到这里,都是顺利的,只正当他下令减速缓行,力争以最小声息逼近之时,一则意料之外的哨报突然而至。


    “报!”


    哨马打得极急,未到近前,哨兵带急的声音传来:“禀将军,廖将军一支突然失去踪迹,标下等遍寻不见!”


    “你说什么?!”


    陆延悚然一惊:“怎么回事,赶紧说清楚!”


    战时联系,依靠的都是哨马传令兵,这样大型的分兵作战,哨马更是极多且来往频繁。


    一直都好好的,只是这一趟跑过去,廖赞一支八千兵马突然就消去的踪迹,左右打马,都寻不见,这哨兵急忙飞马回报。


    急急忙忙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大小诸将大惊失色,陆延急问:“其余哨马呢?廖赞的哨马有没有,赶紧迎了带上来!”


    立即下令停止进军,急急去寻哨骑。这么一寻,大事不妙,不但廖赞一方的哨马一骑不见,就连陆延这边的哨马都消失了许多,只回来了三两拨。


    无一不是惊慌失措,说廖赞那支分军不见了。


    陆延大惊失色:“赶紧的,王忠!你亲自过去,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立即想到其余四支分兵,急急再下令,增遣哨骑去联系。


    副将王忠等人领命,匆匆率人去了。


    陆延举目四顾。


    深秋夜寒,乌云快速流动着,一线弯月时隐时现,隐隐的的,泛着一些血色的红。


    一种很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陆延当下也不耽误,立即下令停止奔袭计划,全军收缩戒备。


    “正则,你亲自回去,给张司马面禀此事,并让他立即联系府君!”


    方才,他也遣快马去禀丁洪了,但他怕联系不到。


    他叮嘱符石换了普通兵卒的甲衣,绕路,务必将此讯送到。


    符石不敢耽误半分,紧紧揣着陆延亲笔的讯报,换甲乔装,带着几名亲卫,选了个方向匆匆往回冲。


    一路上左绕右闪,刻意选崎岖难行的路走,倒是顺利过来了。只几人越走越心惊,因为他们与一支西羌兵插肩而过,后者来的方向,隐隐一阵冲天焦腥顺风而来。


    有所猜测,但也不敢去看,只能趴着等西羌兵离开,后者目标明确,非常迅速地往一边移动离去。


    三人立即上马狂奔,用最快的速度赶会后方大营。


    ……


    “你们说什么?!”


    坐镇后方的张济大惊失色,一目十行看罢陆延手书,又听符石等人口叙见闻。


    “不好,不好!”


    心念电转,张济悚然:“我们的进军路线图泄露了!”


    “怎么可能?!”


    符石等人大惊,张济却顾不上细说,立即命讯兵传讯丁洪,以及其余二路分兵。


    风雨欲来,血腥遍地。


    张济收敛心神,只怕西羌已有全盘计划,路线图也不知是如何泄露的,但尽数泄露应不可能。


    陆延的左路,现在关键的是陆延的左路!


    “左路怎么样?还有哨报吗?!去,赶紧去探!!”


    哨马刚遣出不久,陆延第二封讯报的发回来。


    他麾下五支分兵只联系到一支,陆延已紧急令两军聚拢了。


    其余三路,全部失联。


    包括卫桓所领的马丘一支。


    张济心下一沉。


    凶多吉少!


    符石脸都青了,卫桓、符非、符白,还有符亮,都在这里头!


    只是符石亦全无他法,只听张济连连下令,命飞报丁洪。因情况紧急,他已同时下令其余两路分兵,尽力聚拢,且战且援且退。


    若陆延麾下那三支分兵真如猜测一般,只怕大事不好。


    牵一发而动全身。


    明明知道十有□□,但张济如今只能期盼,那三支分军情况没有这么糟糕。


    焦急等待着,来回踱步,度日如年,气氛绷紧到极点。


    正在此时,却有“蹬蹬蹬”一阵急促军靴声至。


    “左路有消息回来了!”


    张济急问:“探的是哪一支的?!”


    “马丘!武威将军卫桓一支的!”


    蹬蹬蹬的脚步声已冲入,“不是我们探的,是他们那边送回的。”


    喊话哨兵已冲入,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浑身尘土血迹、面上沾有斑斑褐红,一看就刚刚浴血恶战一场的报讯甲兵。


    张济急问:“怎么样?你们一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二更马上就发哈!


    第34章


    卫桓发现不对。


    自与陆延分开后,他便率兵一路往东北,绕东直奔马丘方向。


    暗沉沉的夜色,月光在乌云间时隐时现,黄土大地千沟万壑,靠近隆起的山脉,更加之高低起伏。


    大军五人并行,沿着两丘之间的沟壑快速前行,夜风萧瑟且烈,枯黄却尚未倒伏的长草矮树“刷刷”摇曳,遮掩了一部分的脚步声。


    就这么全速前行着,卫桓发现不对时间,比陆延那边还要更早一些。


    他是与破虏将军庞危联合行动的,两人各自率军一左一右,包抄围袭西羌将领西陵及其麾下二万兵马。


    二人约定了时辰,各自全速进军。


    这说是一左一右,但其实上桑领南麓这种地貌,注定他们得沿着沟壑左绕右绕。


    卫桓每次战前,都仔仔细细地将地形图分析多次,确保牢记于心。这次,又添上了一个线路图。


    他记得很清楚,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余里的位置,有一个极弯曲的狭隘处,他们一度会和庞危距离很近。


    大约是四五百丈吧。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极近,风声呼呼,大约脚步声是听不见的,但烟尘,多少应能看见一些。


    毕竟,脚下是土质极其疏松的黄土地。


    正当卫桓打马,快速转过弯道,他往西边瞥了眼。


    然就是这么不经意一眼,他剑眉立时一蹙。


    秋风猎猎,拂开乌云,那一线弯月露出全貌,朦胧的月关洒在莽莽的黄土地上。


    上半夜无雾,视野极清晰,本应该隐隐有些浮尘涌动的西边方向上空,却非常干净,风一吹,黄草“刷刷”。


    “停下!”


    卫桓一突,立即挥手叫停。


    他立即一踩马镫,沿着几乎垂直的沟壑,直接跃上坡顶。


    这么一跃上来,视线更加清晰了,只见正西方向,风烈烈地吹,四下皆寂。


    “卫兄弟,怎么了?”


    徐乾下马,也找了个位置攀上。


    他刚才处在内弯位置,视线被遮挡住,且他个人武力没有臻至卫桓这程度,目力有所欠缺,所以并看不见。


    但一上到坡顶就不同了,他顺着卫桓方向一望,心下一凛。


    “……”


    乌云快速移动,弯月重新被隐于云后,远远的西边沉没进一片沉沉的黑。


    只两人都看得很清楚了。


    卫桓徐乾对视一眼,神色肃然。


    “不对。”


    庞危此人,最为扎实,叫他三刻至,他绝不会拖半分,所以陆延才安排他和年轻的卫桓搭档。


    也就三四百丈,卫桓轻身功夫了得,无惧这深沟丘壑,令全军原地驻扎警戒,他亲自过去看了一趟。


    庞危一军应走的那条道,干干净净,并不见半点行军过后的痕迹。


    为防差错,卫桓还把前后几条沟道到看过了,皆如此。


    “不对,我们不能继续按原路进军。”


    卫桓立即遣出哨马,去寻找联系庞危,同时他增派了人,去联系陆延和其余分兵。


    夜色沉沉,浓如泼墨,一种山雨欲来的浓重危机感,卫桓毫不犹豫决定,立即放弃原来路线。


    至于目标地马丘,和徐乾几人商议一番,大家俱认为,徐徐绕道,小心接近一看。


    毕竟不知道庞危那边究竟怎么回事了,万一他没事,按照约定时辰发动攻势,没有合军,很大几率会全军覆没的。


    当下再不犹豫,卫桓立即调整队形,下令要绕路出发。


    然就在这时,前方“嘚嘚”马蹄声响,却是有哨兵来报。


    眯眼一眼,这领头的哨兵队长,还是个熟人。


    符亮。


    符亮是骑兵营的,独领一支是个小都统,在分配任务时,他主动来了左路,并借职务之便,分配自己负责庞危卫桓这二支。


    他身边这几个人,要么是苦心培养的可信心腹,要么就是邹平特地给他今夜用的。


    符亮打马过来:“前方探报,一切正常,西陵及其麾下二万兵马正绕马丘往南!”


    “一切正常?”


    卫桓缓缓地重复这几个字,倏地抬眼,目光锐如刀锋,直逼符亮。


    这目光太过摄人,符亮心下不禁打了个突,他心跳蓦地加快,不动神色问:“是的,怎么了?”


    今夜,符亮的心情一直都处于亢奋之中,血液在血管中快速流动,兴奋的情绪几要透体而出。


    在卫桓愈发接近目的地时,达到顶峰。


    这种压抑着的激动,即将成功的亢奋喜悦,让他的表现得总得和平时总有几分不同。而卫桓摄人目光一扫来,他虽快速按捺调整,但那一瞬,总露出一点慌。


    卫桓眯了眯眼。


    符亮,邹平,今夜的不同寻常。


    ……符石!


    进军路线图!!


    电光火石间,三个貌似毫无关联的点,瞬间就被串联在一起!


    卫桓倏地抬头,死死盯着符亮。


    “拿下!堵住嘴巴,符非符白亲自去,不许这几人再发出半点声音!”


    符非符白应了一声,立即领着军士冲了上去,两三下捆住。


    “姓卫的!你干什么?若延误军机,你……呜呜!”


    捆得扎扎实实,符非符白亲自动手,将这位嫡兄的嘴巴堵了个严严实实。


    虽不解,但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升起些不好的预感。


    卫桓打马上去,居高临下,瞥一眼仍在剧烈挣扎且目露愤恨的的符亮。


    你最好,不要真是通敌叛军。


    他吩咐符非符白,直接用布袋蒙住这些人的上半身,只露一双脚,拖拽在马后带上即可。


    举目眺望沉沉夜色,他下令:“绕道,迂回前行,尽可能放轻脚下!”


    ……


    卫桓一支,便离开原定路线,十分小心地靠近目的地马丘。


    他遣身边几名身手最好的亲卫,让他们充当临时哨探,小心将马丘情况探明。


    大约五里地上下,卫桓按下兵马,令原地休憩。


    等了半个时辰,结果终于回来了。


    “……前方,前方有伏兵!”


    亲卫门气喘吁吁,既惊且愤:“还有火油!羌兵设下埋伏,一旦我们按照原定路线进军,进入伏击圈,就引爆火油桶!”


    他们必全军覆灭!


    众人大惊失色,徐乾暴怒:“好歹毒的心思!”他切齿:“他们必定是得了我们进军路线图了!”


    符非急问:“卫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危机迫在眉睫!


    不要以为躲过火油陷圈就没事了,亲卫伺机捉了几个小解落单的西羌兵,打晕带了回来,刚刚审出,留下设伏的一万兵丁只是一半人,另外一半连同另一支分军去突袭另一路定阳军。


    约三万之数。


    完事以后,会先赶会这边,确定火油阵无纰漏,然后再赶去另一处。


    一旦发现卫桓没进火油阵,全力搜索,召集援军之下合围之下,卫桓这边只有八千人,九死难生!


    立即遁逃?


    时间不够!


    按几名羌兵的口供推断,那边该差不多结束往回赶了,目标太大来不及的。


    另一个,既然西羌提前得了路线布置周全,难道就没有预料类似纰漏吗?很可能还有后手。


    遁逃是下下策。


    卫桓心念电转:“先解决这一万伏兵!”


    一打乱敌军计划;二,削减敌军人数。


    即便后面真遇上合围,多一万和少一万也差远了。


    八千对一万,卫桓道:“我们设伏,将敌军诱入。”


    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决定一下,当即也不迟疑,方才休憩期间,卫桓另有遣人查探附近地形,此去东边三四里有一处盘地,非常利于设伏。


    他命将几名俘虏的甲衣剥下,吩咐遴选会些羌语且胆大心细的兵士。


    符非符白毛遂自荐。


    卫桓点了符非,让他带人去。


    而他则率军立即赶往东边盘地,迅速布置。


    ……


    沉沉夜色中,天幕黑漆漆如同一团浓墨,秋虫声嘶力竭地哑鸣着,不但烦吵,而且叮人。


    猫在草丛中伏了半夜,又冷,腿脚又麻,羌兵们不禁有些心浮气躁。


    开始有些零星抱怨,怎么目标还不来?


    领军骑将蒙洛皱眉喝令:“噤声!”


    他看天色略略估摸:“差不多,敌军快要到了,都仔细些,不许露声息。”


    下面精神一振,安静下来紧紧盯着前方。


    时间无声而过,也没太久,忽响起一阵马蹄声,不过不是从伏圈口前的路来了,而是从后方。


    是己方的哨兵。


    一身尘土血腥,这两名哨兵急声呼喊:“不好了!定阳军识破我们计谋,及时联合另一支反战我们,如今我方正处于下风!”


    “战况危急,西陵将军令分兵援!”


    这边只是埋伏,主要用的火油,预备一万兵马只是慎防有变,要抽调,也是行的。


    说罢,他呈上一枚令牌。


    令牌是己方的,只却被战火焚过,焦了一片,看不大清。


    讯兵哭:“标下万死!突围时,已损了几人,……”


    这情况也不奇怪。


    蒙洛低头看了眼焦黑一片的令牌,有些迟疑。


    正在这时,又一阵急促马蹄声,几名浑身是血的哨兵冲出,其中后面两个一到地方,就栽下了马。


    领头那个高呼:“速援!速援!”


    蒙洛一个箭步上前,栽下马那两个已伤重断了气。


    心下一凛,他再不迟疑,立即下令,留一千军士再原地执行埋伏任务,其余人,立即随他增援。


    “快!你等领路!!”


    “是!”


    符非高应一声,跨过两名羌俘尸首,翻身打马,立即引着九千兵马往东边盘地而去。


    ……


    风声呼呼,枯黄长草矮树“刷刷”摇摆,疾奔到一个位置,前头带路的几个“己方”哨兵,忽就一拨马头,连连打马,窜入侧前方的草丛。


    蒙洛心下一突,骤留意身遭地形,是个如深锅一样的盘地,他们正身处锅底。


    “不好!”


    中计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上方突然举起一排火杖,骤往下一扔。深秋的枯黄长草最易燃,即使没有火油,也“噼里啪啦”火势快速蔓延。


    马先惊,羌兵一慌,盘地上方爆起一阵喊杀声,潮水般的定阳军从上方掩杀而下。


    卫桓一马当先,直奔敌方骑将,长刀横扫,寒芒骤闪,不过一个照面,便将蒙洛斩于马下。


    主将一死,九千羌兵瞬间大乱,卫桓眉目冰冷如刀锋,长刀一指:“全歼!杀无赦!!”


    纵马一杀入,瞬间撕开一个血口。


    “冲啊!杀!!”


    呐喊声震天,全军声势如虹,猛虎般扑向士气尽失的西羌军,不消半个时辰,就结束战斗。


    盘地血腥冲天,尸首倒伏处处。


    卫桓立即下令,马上整军。


    迅速给伤员包扎,略略收拾趁手物事,而后列队整军。


    趁着这点空隙,卫桓吩咐符非符白,将符亮几人拖至盘地口外。


    ……


    那一线弯月隐了又现,黄土地上血腥冲天,被溅了斑斑褐红的茂盛长草和巨石旁,卫桓背面而立。


    风声呼呼,兵马喧闹就在不远处,这处避风地却格外地静。


    静得让人胆战心惊。


    符亮蒙住上半身的布袋一被取下,立即就发现,几个手下已身死。


    刚死的。


    符非符白亲自动手,干脆利落一刀,颈间鲜血汩汩。


    “呜呜……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符亮色厉内荏,一被拔下塞嘴的布,立即厉声诘问。


    鲜血沿着黄土地流淌,淌到他的身边,淌到他被捆绑的双手处,黏黏的,还热着。


    忽一阵突如其来的悚惧搠住他的心脏,他无法控制地颤栗起来,他强自镇定,死死盯着前头三人。


    “啪!”


    一记又狠又急的耳光,把符亮整张脸都扇歪,符非咬牙切齿:“你竟敢通敌!!”


    多少的将士的命啊!


    且符亮不但通敌,他还是窃取了父亲保管的路线图通敌?


    一旦败露,他符家还有活路吗?!


    父亲,他和符白,还有二人的生母,就连符亮的母亲杨氏,姓符的统统都要背上通敌反叛的恶名,被当众腰斩而死!


    死无全尸!


    符非和符白怒不可遏,这嫡兄往常只是令人讨厌,没想到啊,真没想到!


    两人连扇了符亮十几个大耳刮子,仍不解恨,卫桓转过身来,冷冷道:“好了。”


    符亮怯惧忽一顿,倏地抬眼看他,这一刻目中恨意迸发,是他!都是他!


    “姓卫的你怎么不死!!你为何就要到我家来!!你这个……呃!”


    卫桓根本不会废话,倏手一动,腰间薄刃刷地拔出,寒芒一闪。


    干脆利落,符亮只觉喉间一凉,声音戛然而止,喉头“咯咯”两声,倏地倒下。


    怨恨的两目还瞪得大大的,死死瞪着卫桓。


    人已死透。


    “稍后,你们亲自处理,将他拖进里头去。”


    卫桓冷冷盯着死不瞑目的符亮,在得知符亮真通敌的时候,他就是个死人了。


    他必须死。


    便宜他了,还占一个战死的名声。


    符非符白郑重应了,兄弟两个心里明白,这事必须处理好了,通敌一事得捂住盆地的血腥当中。


    卫桓一开始就没让人看清符亮,还好,处理不难。


    “呸!”


    符非狠呸一口,这个恶贼,也配姓符?!


    ……


    将后面的事交给符非兄弟,卫桓打马回去。


    徐乾问:“卫兄弟,接下来要如何?”


    他如今是万分信服卫桓,一见人就急急过来。


    他们现在是还未曾彻底脱困的。


    “先去解决了那一千伏兵。”


    然后,他们就得了火油。


    卫桓并未打算遁逃,一来,遁逃并不保险;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危险,往往伴随着机遇。


    他们即便成功遁逃了,若定阳军大败,他们也是丧家之犬。


    需知西羌得了左路进军路线图,后续必然有全盘进军策略的,一旦得手,定阳军全线歼溃可能性非常之大。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卫桓身处的左路军了。


    那若左路军没有大败被全歼呢?一旦成功反杀对方,敌方计划即立即流产。


    届时,大战是胜是负,尚在两可之间。


    甚至,更有可能的是,丁洪张济那边已经得迅了,并做出相应的应对。若这边情况一旦翻转,想必,他们会抓紧机会的。


    届时,一战足可定乾坤。


    “此处,就是上佳的设伏之地。”


    冷风烈烈,卫桓垂眸,看足下这个血腥遍布的盘地,“我们可如法炮制。”


    再次使用诱敌之策。


    这一次,可是真实很多了,看这遍地的西羌兵尸首。


    而这回,盆地中就会放上西羌精心准备的火油桶。


    一入,必死。


    徐乾击掌:“好!这计策极好!”


    沙场刀头舔血,谁想成丧家之犬?谁不想建大功一跃而起?


    徐乾等人心潮激荡,大声应:“是!!”


    只不过看了看己方这数千人,仍觉太少了些,数万西羌军很可能进不完,若短兵相接就会是苦战。


    卫桓吩咐:“你立即遣人,去迎先前遣出的哨骑。”


    这好几支的分兵,未必就每一支都被全歼的。


    一边遣人去迎哨骑,一边命麾下兵士火速直奔西边,迅速解决那一千羌兵,处理好现场,然后搬运油桶。


    一切都在紧促进行中,在哨报探得西羌大军正往这边赶来时,终于传来了第一个好消息。


    找到庞危了。


    庞危这一支分军遭遇突袭,他率军血战,最后成功突围。死伤虽很大,但他本来麾下人马要多些,有一万二,如今还剩约莫八千。


    他遇上来寻的哨骑后,已一并跟着急赶了过来,两军旋即汇合。


    非常好!


    卫桓:“足够了!”


    他立即命符非再次领人出发,这次是直接接下蒙洛腰间的身份令牌。


    迅速布置,又再次遣人往外送讯。


    一万精兵无声蛰伏,静静等待,数千兵马则在盘地里头舞动兵刃,“铿铿铮铮”兵刃交击极其激烈。


    沉沉夜色中,远远,急促的行军颤动迅速由远而近。


    西羌哨骑奔进盘地入口一看,大惊失色,立即转头报讯。


    越来越近,马蹄声“嘚嘚”一名黑甲大将领着三万西羌军潮水般冲入。


    很迅速地,交战的“双方”默契从另一边出口冲出。


    “不好,中计了!”


    只是已经晚了。


    “嗖嗖嗖”火箭如同飞蝗,笃笃笃射在隐在长草中的火油大桶上。


    一息。


    “轰”地一声,猛爆出一声巨响,炸开赤黄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盆地淹没。


    卫桓居高临下,端坐马上,“刷”地抽出长剑,指向剩余在盘地口外已大乱的万数西羌兵,冷冷:“传令,全力进军!”


    作者有话要说:呼!成功破局了!


    爱你们!明天见啦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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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伴随着熊熊火焰的一场大战,毫无悬念,以定阳军一方呈绝对性碾压。


    卫桓大获全胜。


    他此举,一举歼杀了西羌在左路投入精兵的超过一半。


    要知道柯冉在左路足足投入总兵力的半数,六万精兵,其中有二万是骑兵。


    如今生生被卫桓血腥重创,后续计划当即全盘流产。


    且这三万精兵一失,西羌对左路的钳制立即就控制不住了。很快,围攻陆延的西羌军等不来后援,被狼狈杀退,陆延无心追逐,继续搜寻其余失联部属。


    很快的,双方就碰上头了,急问清楚后,陆延大悲大急之后就是大喜,卫桓成功制造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战机。


    他立即给丁洪和坐镇后方的张济传了讯。


    讯兵才刚出去,就迎头碰上丁洪张济的哨骑。


    西羌放在左路的兵马折损大半,早无力封锁,通讯终于恢复顺畅。


    丁洪及其余两路分兵,正火速赶往左路救援,闻讯大喜过望,当下毫不迟疑,下令全军北上,合围计划落空正军心动荡的西羌军。


    一场大战从下半夜开始,一路持续到次日傍晚,千沟万壑的莽莽黄土地成为了血腥狱地,喷溅的鲜血,处处倒伏的尸首,战马的哀嚎,伤兵的惨呼,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西羌大溃。


    支撑到中午时分,西羌大军全线崩溃,苦战鏖战已全然不奏效,在愤慨气势如虹的定阳军猛攻下,兵败如山倒。


    先零大酋长在亲卫保护下率残兵往北遁逃,最后堪堪遁入上桑领群山中,勉强保存性命,可惜整个兵寨乃至寨内所有粮草辎重皆落入敌手。


    其心腹大帅枯莫领兵断后,枯莫勇悍,险些一刀要了丁骏小命。


    丁骏那四十脊杖下去,其实就是皮肉伤,一听外头正携胜大战躺不住,披上战甲出来捡军功,当场吓得面无人色。


    最后关头,还是被卫桓及时一箭,射杀枯莫,救下两股战战的丁骏。


    枯莫麾下全军覆没。


    此一战,定阳军大胜,一举消灭心腹大患先零部大半兵力,将这个盘踞上郡多年的毒瘤剜去大半。


    “好!果然好!”


    丁洪满面红光,哈哈大笑,一见卫桓立即叫起,几步上前重重拍着他的肩膀:“好!此战定之当记首功!!”


    前任没做成的,如今在他手里终成事了,丁洪意得志满,“我果然没看错!旧有冠军侯,今有卫定之,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也!”


    这冠军侯,说的是悍驱匈奴的霍去病,其当年年十九,两度功冠全军,如今用比作同样功冠全军的卫桓,二者皆年少英才,当是最高的赞誉。


    卫桓拱手:“府君谬赞,标下愧不敢当。”


    “当,自是能当!”


    丁洪重重夸赞卫桓,见他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又关切问了几句,听说无甚事,才算罢。


    鏖战一昼两夜,军士疲乏,己方伤兵也很多,丁洪随即就下令回营。


    丁洪将卫桓招到身边,边行边问,又把惊魂未定的儿子叫来身边,让两年轻人好生交流,一路直至回到辕门,才分开自去忙碌。


    临行前,丁洪拍了拍卫桓的肩:“定之且先休整,待诸事罢,我等在大宴庆功!”


    卫桓神色清冷,依旧寡言少语,只道:“谢府君体恤。”


    待丁洪走远,众人才动,卫桓正要转身,便听见身后有“蹬蹬蹬”急促脚步声疾奔而来。


    “阿桓!二郎三郎!”


    转身一看,原来是符石。


    符石这一个昼夜心焦如焚,却不得不硬撑着投入战事,如今双目泛红唇边一串大燎泡,一见卫桓三个,当场喜极而泣。


    卫桓扶住舅舅,素来冷峻的神色也和缓了些:“舅舅勿忧,我们都安然无恙。”


    符非符白抢上前来:“阿爹,您且勿忧心。”


    “好,都好!”


    符石抹了泪,露出欣慰的笑,须臾转目环视一圈,又问:“你们可见大郎?”


    符亮?


    符非笑笑,只道:“没见,战中太过混乱,我们没见大兄。”


    卫桓事后又仔细抹了痕迹,通敌一事须随着符亮的死湮灭下去,好在两军伤亡极大,不难。


    至于要不要告知符石始末?


    符非符白兄弟左思右想,到底还是心疼老父,符亮死就死了,此事顺利解决就罢,不欲再惹父亲自责,便恳求了卫桓,如非必要希望瞒住了。


    卫桓思忖,这路线图泄露战后必会严查,不过符亮行窃应无第二人窥见的,符石忠心耿耿多年,又三个儿子一个外甥都在陷在里头,他身上疑点本比旁人轻。


    至于邹平那边,非他们可施力。


    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符石不知比知的好,于是便同意了。


    至于符亮“战死”的消息,就走正常流程罢。


    他们不知。


    这很不出奇,符石点了点头,只他心里记挂,忙嘱咐三人好生歇息,他匆匆赶去打探消息了。


    符非符白见父亲这般,心里难受,卫桓道:“伤亡名册没这么快出来,你们先去劝舅舅进些饮食。”


    他当场给符非符白批了假,二人忙急急跟去了。


    ……


    伤亡名册一出来,第一时间是送往中帐的,同时送过去的还有战功册子。


    此次损伤不少,十五万大军,亡损近四万,其中一半,是一开始就折在左路的。


    丁洪略略翻动:“幸这次有定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卫桓不但破了西羌阴谋大建首功,还救了他儿子的命,他已拟擢升卫桓为武卫将军,兼任他本人的副将。


    武卫将军,和陆延一样,都是军中第一梯队的大将,另外这个兼任的副将也不容小觑,丁洪的副将,都是他的心腹。


    卫桓本定阳军出身,舅舅还是他麾下的老人,能力卓越,他自然纳到身边来。


    丁洪亲自写了呈往太原的奏报,搁下笔,却见张济微微蹙着眉,凝目沉思。


    他奇:“文尚,这安排有何不妥不成?定之虽年轻,功勋却当得。”


    如今乱世,能力比资历和年纪重要太多。


    张济摇了摇头:“此一战,十年内先零部难以恢复元气,卫定之功勋,确实该擢为大将。”


    “那你这是为何?”


    张济沉吟片刻:“我在想卫定之此人。”


    “哦?”


    见丁洪看过来,张济缓缓道:“卫定之心思慎敏,有勇有谋,又当机立断,确乃当世难得一见的将才。”


    “只是,此子心性太稳太狠了些。”


    说到此处,张济神色一肃。


    现在战后,哪怕张济细细分析当时战况,也不得不承认,卫桓表现实在太可圈可点了,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那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对于定阳军而言,很好。


    但对于一个驾驭其的上位者而言,却是把双刃剑。


    卫桓才多大?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上战场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他才经历过多少战役?


    可看他的表现,镇定自若,一步一步设计,毫不迟疑将数百油桶推至盘地,一口气焚尽一万羌兵。


    这不对吗?


    这很对,太对了!


    可一般少年人,哪怕是家学渊源的少年将领,即便做了,只怕也会一时心神难安。


    可卫桓神色未见丝毫变化,言行举止一如旧日。


    足可见其心性冷酷,太稳太狠,非池中之物,让张济心惊。


    这是一把双刃剑,使好了,横扫外敌;若使不好,当重创自己。


    张济肃容:“府君,此子要么不用,若用必要大力笼络,尽得其心。还有,须在其身边多放耳目。”


    丁洪听了皱了皱眉,一个大将,何至于此?


    他不以为然,不过也不好拂张济面子,只含糊应了:“行了,我记下了。”


    话罢就起身,吩咐驿兵将奏报快马送至太原呈通侯,自己则出了帐,亲自去给卫桓擢升。


    丁洪走了,呼啦啦亲卫去了一群,帐内安静下来。


    张济又何曾看不出丁洪的不以为然?


    家僮忧心:“郎君,这……”


    他摇了摇头,不语,领着贴身家僮回到自己帐中,才说一句:“我言尽于此,他不听就罢。”


    他已尽力,便算偿还了当初丁父对张家的恩情。


    ……


    再说卫桓那边,虽大胜回营,但他并不闲暇。


    统计阵亡名册,探视伤兵,调整麾下战后空缺,忙得是不可开交。


    还有,最重要的是那个邹平。


    不过这事不用卫桓打听,一回营就听说了,邹平死了。


    开战没多久,邹平设法焚毁了营中几乎全部的粮草。这想必是柯冉命令,前后配合要致使定阳军军心大乱兵败如山,只可惜前线最关键一环被卫桓彻底破坏了。


    当然,当时的邹平并不知道。事发后张济震怒,施计诈出邹平,后者当机立断遁逃,被早有准备的张济当场抓获,为了保存机密,邹平及其一干心腹先一步自尽了。


    泄密一事仍全力在查,但暂未听说牵扯到符石的。


    三人这才略略放心。


    卫桓原本还在思忖尽快除掉邹平的,这下子不用了,于是他不再有其他动作,只专心处理麾下诸务。


    后丁洪亲来,擢他为武卫大将,兼主帅副将,登时一片喧嚣热闹。


    陆延一拍卫桓肩膀,笑道:“少年英才,当如此!”


    军中历来以本事功勋讲话,对于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卫桓与自己平起平坐,他心服口服,说话间,已把卫桓当平辈人。


    众人一番恭贺,卫桓一一应对过,人太多其实他心下厌烦,好在战后大家都很疲乏,也没留太久,一刻左右就散尽了。


    独留一个丁骏。


    “定之虽年轻,只当得此位!”


    这位大公子得了卫桓救命之恩,正是觉得对方甚亲近的时候,且卫桓能力卓绝又新擢高位,便有意要笼络他为心腹。


    不过丁骏生性高傲,言语中很把自己当一回事,徐乾看出卫桓已极不耐,忙上前解围,“日后,卫兄弟就要大公子并肩作战了,还要大公子多多提携。”


    徐乾甚了解这位大公子是什么人物,紧接着十分崇拜大赞丁骏几句,见对方面露自得,才又忙一扶:“大公子,您的伤可要紧?”


    丁骏身上还有伤,哪怕皮肉伤都疼的,动作间有点不自然,亲卫趁机劝:“大公子,换药的时辰已过了。”


    丁骏这才被劝走了,临走前亲近勾着卫桓的肩,哈哈大笑:“定之,回了定阳,我再请你过府饮宴。”


    “桓荣幸之至。”


    人一走,卫桓唇角当即抿起。


    他救丁骏不过顺带,当时目的只是杀枯莫。


    徐乾安慰他:“既擢升,横竖避不过他,这位大公子只要顺着他心意说话便无妨碍的。”


    就当应酬,好在卫桓本性情清冷,也不用多说,“行了,我们先回去,卫兄弟好生歇息。”


    大家都很累,话罢徐乾等人也走了,营帐内终于清静下来。


    ……


    外头天色早就黑了,呼呼风声又烈了几分。


    亲卫已打了水来,卫桓卸下沉重铠甲,这才洗一身尘土血污。


    洗漱干净,披着半湿的乌发,他行至行军床前,将枕边的小匣子取了出来。


    仰躺下来,他取帕子仔细抹干净手上的水渍,这才打开怀里小匣。


    这里头装的,正是姜萱给他写的那几封信。


    奋战一昼两夜,几番惊险,快三天未阖眼,稍得些安宁,他就迫不及待把这几封信拿出来。


    一一展开,细细看过。


    外头夜色深了,内帐剩一盏留灯,豆大火苗微晃,昏昏朦胧的光线映在微黄的信纸上,一笔一划,婉转灵动。


    疲惫的身体得到极大的满足,他闭上眼,明天,最迟后天,就要班师了。


    要回定阳了。


    要和她见面了。


    冷峻不见,平日的镇定自若不见,血液在血脉中加快流淌着,年轻的心脏怦怦跳动。


    这一个多月来,卫桓已经无比确定自己的心意,从未这般思念过一个人,从来没有这般渴望过一件事。


    也不知她如何了?


    可是又在担心战事?


    思绪如潮,他翘了翘唇。


    勿担忧。


    阿寻,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邹平死了,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一回,明天要回去见面啦!(*^▽^*)


    哈哈哈哈哈,感谢所有宝宝们的支持和鼓励!爱你们!大么么!!(づ ̄3 ̄)づ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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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姜萱确实在担心。


    这些日子,心跳就和过山车似的。


    一开始,前线战报大战拉开帷幕,怎知才半天功夫,就得知左路军被伏,张司马八百里加急增召援兵。


    距离这么远,援军过去还来得及吗?


    可即便这样,张济还是召了,而且是将留守兵力计算到了最下限的边缘线上,其余诸部接令后立即急行军奔赴前线。


    可想而知,前线到了怎样的一个危急关头。


    整个军户区都陷入焦忧当中,这时姜萱却打听到,卫桓正正身处这个左路军。


    急得她和姜钰一夜都没阖眼,可这时消息却断了。


    前线粮草被焚,挖出大细作,所有消息被封锁,定阳城持续戒严。


    寝食难安,熬红了眼睛,两天后才终于传回了大捷的消息。


    卫桓名字就在消息里面,他力挽狂澜立下首功。


    他没事!


    他平安了!


    姜萱当时喜极而泣。


    什么大功首功,都及不上人平安来得重要。


    军中泄密她也影影绰绰听说了,不用多猜必是进军路线图,这得多凶险啊!


    又哭又笑,宣泄过后心安下来,姜萱领着弟弟好生休憩了两日,才把状态给调整回来。


    得精神奕奕迎接他,可不敢让他有后顾之忧。


    接下来,就是翘首以盼了。


    大军定在十月初二班师,预计初十会陆续抵达。


    这个陆续抵达,是古代限于道路情况,很多时候是没办法整支大军一起长途跋涉的,所以会分路或分前后。班师这种最轻松的情况,自然是采用分路缓行。


    初十开始姜萱就在等着,有时消息不及时还会亲自去看,一直到了十月十二,卫桓终于要抵达定阳了。


    ……


    十月中旬的并州,初雪早几天就下来了。


    天灰蒙蒙的,一片片絮雪飘飘荡荡洒下,覆盖在郊野早枯黄倒伏的长草矮树之上。


    风很大很冷,等待的人也很多,个个仰望着覆盖了皑皑白雪的褐色丘陵中间那一条黄土官道。


    长长的灰黄色官道往远处延伸,蜿蜒着直到没入风雪中看不见。


    等了很久,直到快中午。


    终于,远远的,官道尽头出现了一点灰黑。


    “嘚嘚”的马蹄声,军靴踩踏黄土地发出的沉重震动,隐隐出现,接着很快如闷雷一般速度滚动往前推进。


    “来了!来了!”


    爆起一阵欢呼,人群一下子就躁动起来了,姜萱忍不住,随着人群往前方奔跑。


    一直奔到警戒线的最边缘,才堪堪停下。


    她垫脚眺望着。


    黑点般的浪潮越涌越近,铁甲沉沉映着雪色,化作一种撼动人心的色泽。


    身边不少人失声痛哭,姜萱也是,这一刻潮热润湿了眼眶,她使劲抹了去。


    茫茫雪色中,有一骑当先冲出,熟悉的眉眼,笔挺的身姿,白皙的肌肤映着玄黑的铠甲,如冬月霜雪,盔顶一缕红缨飘荡在他额前,鲜艳夺目正如同他的颜色。


    冰雪红缨,一人一骑,俊美少年正冲破漫天风雪,驱马疾奔而来。


    “阿桓!”


    在距离十来步的地方,他勒停翻身下马,姜萱冲出警戒线迎了上去。


    两人几步迎上前,面对面站在一起。


    斜飞的剑眉,微翘的一双凤目,他微喘着,漆黑瞳仁涌动喜悦光芒。


    姜萱笑着,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卫大哥!”姜钰挣脱婆子的怀抱跳下地冲上来,猛一下抱住卫桓腰身。这阵子的担惊受怕受不住狂喜冲击,小男孩激动得落了泪,他脸紧紧地趴在铁甲上。


    “阿桓!”


    这一下子,姜萱也忍不住,猛上前一步,手按住他的肩膀铁甲,额头抵上。


    甲片很冰,他呼吸却灼热,喷薄在她的头顶脸侧,胸腔那颗心这才彻彻底底回到了实处。


    是的,他安全无恙,回来了。


    “阿寻我回来了。”


    卫桓心潮涌动,一抬臂,将姜钰和她都拥进了怀里,他低头:“阿寻莫怕,我回来了。”


    “我没事,真的。”


    她伏在自己肩膀闭目落泪,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铁甲感受到柔软的体温,浑身血液往头上涌动,卫桓耳面一片烧赤。


    只他完全顾不上这些,他急了,低低:“阿寻莫哭,我没受伤,一点也无,真的!”


    “嗯。”


    这被姜钰勾得,姜萱也忍不住落了几滴眼泪,当然,这是激动的泪水,喜悦的泪水。


    听着他低声说话,她很快回过神来,十分不好意思,她忙抹一把脸,推了推他。


    “没事。”


    她抬头,露出笑意。


    卫桓一下子没松,又被她推了一下,才不得不放开手臂,她退后一步站稳,怀里立时空了。


    他有些失落。


    不过一抬眼,便见她温柔灿烂的笑靥,眉眼弯弯,十分欣悦,他也一下子欢喜了起来。


    心脏跳得很快,怦怦怦仿佛敲在鼓膜上。


    “没事就好了,你不知,那几天我和阿钰多担心。”


    姜萱围着他转了一圈,卫桓十分配合,让她看过,自己安然无恙。


    喜悦的喧闹声中,一一仔细看过了,激动的情绪也平复了好些,姜萱拉着卫桓到边上,问:“你还要回营么?”


    “进一趟就能走了。”


    就走个形式,该安排的卫桓都安排好了。


    大战凯旋,除了值守的大小诸将都可先各自归家,这方面还是很体恤的。


    卫桓说:“你等等我,我就出来。”


    “好。”


    姜萱牵着姜钰笑着应了,嘱咐他:“莫要赶,不急的。”


    卫桓应了。


    但实际上他还是以最快速度转一圈出来,铠甲卸了,换了一身黑衣扎袖劲装,冷峻英武的少年牵着黑马,与她并肩而立。


    符非何浑一行是一起出来的,一见,一群小伙立即嘿嘿哈哈,挤眉弄眼,何浑喊道:“哥哥,我们先走啦!”


    说着十分自觉,翻身上马一窝蜂走了。


    “这是怎么了?”


    这又是搞什么怪?姜萱好笑,这群小伙子,和他们待一起就没有忧愁的时候。


    “没事,别理他们。”


    卫桓与姜萱并肩而行,身边还有一个姜钰在吱吱喳喳地问着,他其实没怎么注意听,嗯诶应着。


    他侧头,垂眸看身畔的人。


    线条柔美的一张侧脸,润腻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着粉,弯弯黛眉,点漆美眸映着雪色更晶莹几分,她含笑听二人说话,唇翘着,花瓣般浅浅的粉色。


    他心下一下子就畅快起来。


    前所未有的欢愉,卫桓从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般欢喜的时候。


    一阵朔风刮过,卷着屋檐树梢的浮雪扑下来,卫桓伸手,把她斗篷的兜帽拉了起来,轻轻盖上。


    “你冷不冷?”


    “我不冷。”


    温柔婉转的女声问他,他是这般回的。


    卫桓不冷,他觉得自己浑身血液涌动奔腾,热得很。


    ……


    缓缓徐行,低声笑语,如果可以,卫桓希望这条路很长很长,能一直走下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符家距离营区大门也不算太远,就算雪天走半个时辰怎么也到了。


    转个弯望见符家的宅子的同时,耳边便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不!不可能的!”


    “我家大郎不会战死的!一定是错了!”


    “你们弄错了!丧报不是我家的!出去!快出去!给我出去!!!”


    痛入骨髓般的哭嚎,杨氏钗斜鬓乱,将送丧报的军士推出大门,哭着捶打他,拼了命地推搡他。


    那军士并没生气,只是低着头:“……夫人节哀。”


    “节哀!节什么哀!我大郎没死!没死!!”


    杨氏陡然爆发一阵尖声,她大声反驳着,最后还是一脸憔悴的符石踏入家门,接过丧报,“辛苦你了小兄弟。”


    “不辛苦,将军节哀。”军士便走了。


    “夫君你……!”


    杨氏倏地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符石眼下青黑,仿一下子老了十岁,他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捧着一个青黑包袱皮裹着的坛子。


    符亮“战死”,不过后来尸骨践踏得已找不大全了。按他的级别,是没有棺椁收殓运返的待遇的。符石亲自过去,一点一点地寻,最后焚化成一坛骨灰。


    白发人送黑发人,饶是七尺男儿,也哀毁痛哭。


    现在,他带着这坛骨灰回来了。


    杨氏怔怔看着,忽“蹬蹬蹬”猛倒退几步,一绊栽倒在地,她怔怔半晌,陡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哭。


    这哭声揪人心肠,饶是姜萱素不喜杨氏符亮,这时听着心里也难受。她一怔叹息才要问,卫桓却点了点头。


    “他死有余辜,回去再和你说。”


    他眉目含冰。


    姜萱一怔。


    这符亮的死另有隐情,只现在却不好说,因为符家是第一户,三人现在等于站在符家府门前。


    门户大敞,往里头看,符非符白立在最里面,没吭声,面上非但不见哀色,眉目间反闪过冷意。


    姜萱蹙眉,虽仍不知详情,只心里却有了点数。


    膘马打了个响鼻,马蹄踏踏两声,里头的人往外看来,符石勉强扯了扯唇角,“桓哥和二娘回了?”


    “快进屋吧,外头冷。”


    声音嘶哑,形容憔悴,姜萱三人进门,她低声劝慰:“舅舅节哀。”


    “嗯。”


    符石点了点头。


    即便知道符亮有问题,但看他这样,姜萱心里也难受,又低劝两句,她侧头看杨氏。


    劝了符舅舅,怎么也得劝两句杨氏,虽然姜萱觉得对方并不会领情。


    但不领情归不领情,杨氏的反应却让她一惊。


    她一侧头,对上的就是杨氏一双赤红的眼睛。


    嘶哭陡然一停,杨氏死死盯着姜萱。


    不,不对,她盯的不是姜萱,而是她盯的是姜萱身边的卫桓。


    赤红的眸子陡然迸发刻骨恨意,恨不得食他的肉,寝他的皮,一片一片咬碎,撕扯开来。


    “是你对不对!”


    “是你,是你克死了我的大郎对不对?!你来了以后,我大郎没一日是顺遂的!是你!”


    “不!是你害死我大郎的!”


    杨氏陡然瞪大眼睛,指着卫桓:“没错!就是你!你想霸占我大郎的一切,霸占我符家的一切!所以!所以你害死了我大郎的命!!”


    杨氏状若疯癫,陡然厉喝一声,往卫桓身上扑过来,连撕带咬,状若疯虎。


    “是你!是你!!”


    这一切真骤不及防,姜萱连忙伸手去推,什么毛病啊这是?!这杨氏真完全不值得可怜!


    她知卫桓身手敏捷,自能应对自如的,但她怕他直接抬脚就踹,不管符亮是怎么死的,但眼下真不能踹不能对杨氏下重手。


    她忙伸手去拨开扑来的杨氏,杨氏猛一拂,这疯狂状态下的人力气极大,骤一带,她一个趔趄。


    卫桓及时伸手一扶,将她护在怀里,同时抬手一拨,将癫狂的杨氏拨往一边。


    他明白姜萱的意思,既没打算告知符石真相,眼下自然不能对杨氏怎么样,他懂。


    “你这个恶贼!”


    小院已乱成一大片,符石父子三人忙冲过来。符石把坛子一放,一把抱住杨氏,“你这是干什么?!”


    “是他,是他!”


    杨氏拼命挣扎,符石都有按不住她,几个婆子忙上前帮忙,杨氏悲嚎:“你这个杂种!!你……”


    “啪!!”


    卫桓眉目一冷,只不待他做什么,符石已陡然松手,骤狠狠一记耳光扇在杨氏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把杨氏连同几个婆子一起扇翻,栽倒在地。


    “你是不是疯了?!大郎是战死!和桓哥有什么关系?!”


    杨氏被打的愣愣的,捂着脸怔怔看着符石,符石指着她怒骂道:“战场刀头舔血,马革尸还乃常事,这一战阵亡将士高达三万余!”


    “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


    接下来的话,姜萱没留着听了,她一手拉着卫桓一手拉着姜钰,回了小跨院拴上门。


    她十分气愤,这个杨氏死了儿子无法让人可怜得起来。


    “我给你擦点药。”


    杨氏指甲尖锐,刮过卫桓手背留下一道红痕,姜萱叫弟弟去打水,自己就翻出药瓶子。


    见她这般气愤,卫桓方才涌起那股子戾意倒渐散了,也没说不用上药,将手背伸出来给她,看她一边低骂杨氏,一边捻棉布签子给仔细抹上药。


    心绪这才彻底恢复。


    接着,卫桓简明扼要把符亮的事给她说了。


    “这人死有余辜,那杨氏还敢撒野?!”


    姜萱震惊,又不敢置信:“几万将士,就为他一己之私?”


    通敌叛军啊!几万将士的性命,杨氏还有脸哭?


    若非顾忌牵连符家海和卫桓,这人就该拖出来鞭尸,挫骨扬灰!!


    “此人心胸狭隘,极易被人窥得空隙。”


    比如,邹平。


    “阿非阿白求了我,说不愿老父自责再哀毁,若非必要,莫要告知舅舅。”


    卫桓说:“我应了。”


    这是让她不要说漏了,姜萱点头,不过她很担忧:“这邹平虽死,可还有后碍?”


    “按目前看来,暂无。”


    看来,线索应该在邹平和他心腹那里断了,否则早就该有动静。不过邹家和符家是未来亲家,回来后该还有一轮查证。


    这个应该问题不大,因为符石一个外甥三个儿子都陷在里头,还死了一个,卫桓后全力反击立下关键大功。


    “你莫理,只作不知就是。”


    “唔。”


    今日府里厨房是没法做晚膳了,擦完药,姜萱便去小厨房简单做了一些。


    三人边吃边说,完事天色彻底黑下来。


    雪越下越大,北风呼呼,卫桓才班师回家,必是累的很的。她吩咐姜钰不许缠着说话,又去里头翻了换洗衣裳出来,嘱咐他赶紧去洗漱休息。


    “今儿早早睡下,好好歇一觉。”


    卫桓却不肯先洗,等姐弟两个洗漱好了,他送回房,才肯自己去洗。


    姜萱失笑摇头,真没他办法,她给正房炭盘添够炭,扣好黄铜罩子,又叮嘱两句,才转身回去。


    她含笑挥了挥手,掩上菱花门,灯光下窈窕纤细的身影映在窗棂子,一会儿,她才吹熄了等,绕过屏风躺下。


    卫桓这才转身,取了衣裳去茶房。


    热热的水浇在身上,融融暖意透入骨髓,回到房中,炭盘火旺屋里暖烘烘的。


    他躺在床上,唇角微微翘起。


    仔细将今日都回忆了一遍,尤其是白日将人拥入怀那会。


    陌生情潮涌动,滋味难言,他又觉得身上她给取的这套寝衣穿得格外地舒适,合身柔软,无一处不贴服。


    心绪愉悦,通身舒泰。


    侧耳听了西厢一会,想了她好半晌,他又想,接下来该如何呢?


    心念转了几圈,忽想起之前徐乾说的,“你先和二娘定了亲,这不结了!任凭她有千般想法,也是施展不出。”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对啊!先定了亲,把名分定下了,后续如何再细细整理不迟。


    卫桓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定亲就是确定关系他却很清楚的。


    这么一想,立即心下大动,极欢喜,觉得是个非常好的主意。


    可是,无缘无故的,这怎么开口说定亲?


    这不对。


    卫桓以己度人,阿寻必然是不知自己心意的,贸贸然说,他又不知怎么开口。


    忽喜忽忧,琢磨许久,他最后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


    探探阿寻对婚事是怎么一个想法,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她说了,他就能趁机说话。


    再不然,心里也有了数,该怎么做能拿出章程。


    一时困意全飞,精神抖擞,卫桓十分之郑重,盘腿坐在床上拿出沙场对战的态度,仔细推演了又推演,直至下半夜,才重新躺下。


    对,是这么做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卫桓:想定亲,想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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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成一个投靠亲戚的外八路表姑娘,裴月明一直以为自己要走的是猥琐发育的种田路线。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开始不定时穿到另一个人身上。


    时间长短不一,间隔也没什么规律可言。


    这是个男的。


    还是个皇子。


    暴躁,易怒,顶撞父皇,殴打太子,凶戾名声在外活脱脱一大反派配置的三皇子。


    天天都是修罗场。


    裴月明:“……”


    更可怕的是,这位同时也会穿到她身上去。


    ……


    近日,宫中发生了一件让人啧啧称奇的事。


    顽劣不堪凶名在外的三皇子被罚跪太庙后,幡然醒悟了。


    皇帝欣慰:“皇儿长大了。”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皇后众妃:“假的,这是假的!老三肯定有阴谋!”


    ……


    陈国公府的主子下人发现,温柔和善的裴表姑娘变了,她今天讥讽了大姑娘办的赏花宴,明天给对她吐露思慕的陈公子照脸一拳。


    整个国公府鸡飞狗跳。


    裴月明:大哥能不能悠着点,我只是个投靠亲戚的小可怜啊!


    生活实在太艰难了QAQ


    如何才能在不惹怒大魔王的情况下顺毛捋?在线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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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卫桓想倒是这么想的,可惜接下来一直都没找到合适机会。


    他太忙了。


    犒赏三军庆功宴,抚恤阵亡将士整理黄册,大胜后各种各样的事务异常繁琐。又逢他新擢,交接军务调整班底,同袍交往应付上下,忙得是不可开交。


    公事忙,私事也有。符亮的白事本打算从简,毕竟军户区举皤的人家实在太多了,但杨氏死活不依,最后符石便听了她的。


    停灵半月,最后才出的殡,碍于符石,卫桓也得应付应付,只杨氏每每总要情绪失控,实在令人厌烦透顶。


    另外还有一个,路线图泄露的事情还在查。作为邹平的未来亲家,符石和符家也在核查之列。符非符白每日努力表现寻常,实际心提到嗓子眼,好在老天保佑,最后顺利过去了。


    诸事繁琐,林林总总,一直到十月下旬,才算缓下来了,卫桓终于得了假。


    得了假,一大清早,他就陪着姜萱去粮行。


    同行还有一个姜钰,他卫大哥在,他就能跟着去粮行练武,不必一人孤零零留下。小男孩十分之兴奋,清晨的严寒完全不放在眼里,顶着雪花跑跑跳跳。


    他不停缠着卫桓左问右问,卫桓简短应着,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他清冷寡言惯了,表面并看不出。


    “阿钰,慢些,小心摔跤。”


    “阿姐,我知道啦!”


    小男孩嘴里嗯嗯嗯,被姜萱敲了一记,才捂着脑袋肯好好走路。


    往日这种时光,卫桓虽不吭声,但他总会微微带些笑看着的,十分专注。


    只今儿他看归看了,但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头。


    盼了大半月才得休假相处,他总惦记着如何试探她的看法心意。


    一直留心姜萱神色话题,还未有机会,他倒先发现了姜萱今儿很特别高兴。


    唇角一直翘着,神采飞扬,卫桓不禁问:“怎么了?”


    有什么好事儿不成?


    姜萱笑着睨了他一眼:“咱家的宅子整理得差不多了。”随时能搬进去。


    说的是卫桓分下的官宅。


    卫桓如今一跃成为定阳军的八大将之一,官宅就算他不申请,也是会分下来的。


    他位置上去了,很多来往人情,公私交往,都需要独当一面,继续留在符宅很不方便。不用姜萱三人主动开口,符舅舅就先提出来了。


    他很舍不得,但孩子长大成器,他更加欣慰,唯一盼的是,两座宅子距离不要太远。


    小跨院一直给三人留着,卫桓姜萱也在新宅给符家人留着院子。


    卫桓忙,这事一直都是姜萱打理的,不是知道了很久吗?前些日子都没见她这般高兴。


    姜萱高兴的当然不是这个,也没让卫桓猜很久,她笑道:“陈小四一家想自卖自身,我应了。”


    ……


    先前就说过,在姜萱刻意关注下,关于并州粮食脉络,她已大致摸清了。


    资金她也有些,有机会的话,她想更深入一步。


    等了一段时日,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前天打烊后。


    “你说你想卖身为奴?”


    姜萱有些讶异,抬头看跪在柜台前的陈小四。


    陈小四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若不嫌弃,请掌柜的收容!”


    陈小四前段时间家里出了事,他父亲是个装卸散工,在给一个外地客商卸货时,车上的箱子突然砸下来,他当场吐血重伤。


    在古代,尤其乱世,老百姓是非常没有抗风险能力的,一个意外,就能将一个家庭彻底拖入深渊。


    外地客商赔了些银子,但陈父的伤太重,非但耗光了赔偿银子,还往外掏了一大笔,最后也没治好,去了。


    医药费,丧葬费,彻底掏空了这个贫苦家庭,连房子都卖了,姜萱还给借了一笔。


    葬了陈父,一家人生活无继,也必须马上搬走把房子腾给买家。


    一家人凄凄惶惶,陈小四考虑并与家人商量后,决定主动给掌柜的卖身,一大家子。


    “我娘未满四旬,煮饭洗衣粗活都能干,我大兄比我大五岁,力气很大人也老实,我小妹也十二岁了,能干很多活的!”


    陈小弟砰砰磕着头。


    姜萱起身,虚扶他,“你先起来,好生说话。”


    她道:“你借你的银子,也不急着还,也暂不从月钱抵扣,倘若不够,我再预支你些许,先过了难关再说。”


    也不是只有卖身这一条路的。


    “卖身为奴,日后再不由人,你们需慎重考量。”


    陈小四朝姜萱躬身:“掌柜的,我家商量过了,想得很清楚,若是掌柜的不嫌弃,我家日后就跟着您。”


    房子没了,值钱些的家什都没了,他们家却还有很多负债,这何年何月才够偿清?与其在贫困线下挣扎,卖身给姜萱为奴,却是一条非常好的出路。


    而且还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共事一段时间,他算是比较了解这女掌柜的,做事有章法,赏罚分明,人却极温婉和善,绝不是那等盘剥苛刻的主家。


    姜萱背靠定阳军,独掌一粮行,手底下却没有可信心腹,陈小四相信自己卖身后,只要勤勉忠心,绝对能顶上这个缺口的。


    至于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贫民不看重这个,尤其这种乱世,多的不要卖身钱只求一口饭的贫苦百姓和流民。


    这点姜萱倒很清楚的,她甚至亲身经历过,当初逃出临淄的私牙船上,就有许多自卖自身不要钱的贫民。


    陈小四再次跪下,端正地磕了一个头:“求掌柜的莫要嫌弃。”


    这是真心想卖身的。


    姜萱沉吟。


    她确实欠缺可信任的使唤人手。


    她初盘下这处粮行时,卫桓和符石已经将这些伙计的背景都仔细查过一次了,后来陈小四和黄婶子涉及接送,又重点翻了一次。


    陈家是没问题的,世居定阳,一家子本分人。


    明知道陈父是不行的了,治好机会很小,但陈家还是不肯放弃,砸锅卖铁负债累累也就医治,可见是有情义的。


    这样的人,通常有底线,被诱惑着抛弃家人背主的概率就小很了很多。


    这很合姜萱的意。


    自己是不能一直单打独斗的,陈小四勤奋机灵,而有一纸卖身契,她用着确实能放心很多。


    事已至此,姜萱也没想太久,略略沉吟,就下了决定。


    当时她受了陈小四三个磕头,俯身,扶起他:“既如此,也算极好。”


    陈小四大喜:“谢主子!”


    “明日,你领你家人过来罢。”


    陈家统共五口人,陈小四的母亲金氏,长兄陈小二及妻子小金氏,还有一个幼妹陈小五。


    生活贫苦,一家人都是面色泛黄还瘦,十分拘谨,缩手缩脚地站着,一见姜萱,慌忙跪下磕头。


    姜萱等他们见了礼后,才叫起。


    宽不宽容,这是以后的事,这一开始的规矩得立起来,不能乱。


    这一家人,她还是挺满意的。


    去衙门办了契,事儿的就成了。


    陈家人已经没了住的地方,姜萱就在粮行后头,暂时腾一间屋子出来,让他们先住着。


    等新宅子弄好,再让他们迁过去。


    卫桓姜萱并不打算要太多使唤人手,但这必须有,正好陈家仨女能顶上。


    ……


    “陈小五就留着看宅子,金氏婆媳看情况,至于陈家兄弟两个,就继续帮我的忙。”


    姜萱颇满意。


    有了陈家人,许多事情她确实不需要束手束脚了。


    她可以谋求进一步深入发展。


    开分店和往下游售货,她都可以尝试。


    这家粮行,本来是有下游售货渠道的,时间不久捡起来继续就是,让陈二选一些他爹旧日交好知根知底的装卸工们,一起押运货物。


    姜萱的目的,其实也不是做买卖,这开粮行只是她暂时能接触这些的唯一手段而已。


    涉及粮食运输,可以了解更多关于粮道的问题,且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很多东西靠打听是打听不出来的。


    “另外,我打算多开两家分号,多接触一些上游粮商。”


    姜萱做好了规划,并已在进行中,“这几日你太忙,我就先没给你说。”


    都说认真的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其实女人也一样,她神采飞扬,一一道来,一双清亮的美眸熠熠生辉。


    卫桓有些移不开眼睛。


    “阿桓,阿桓?”


    他轻咳一声,略掩饰,“我再查一遍陈家人的根底,还有那些装卸工。”


    这点姜萱是同意的,放到身边的人,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她取笑他:“刚才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太难得的。


    卫桓有些不自然,不过面上看不出来,“没事。”


    他这人一向都清冷少语,姜萱倒没在意,打趣笑他两句就过去了。


    三人边走边说,已到了赭石街,街口风很大,卫桓侧身给挡着。


    “家里还有马,正好配了车就能用。”


    朔风呼啸,这大冷天的,他都说过几次了,见姜萱缩了缩脖子,他皱眉道。


    现在不需要这么低调了,姜萱同意,就是之前太忙,没顾得上而已,“我等会吩咐陈小四。”


    转入大街,陈小四已经把店门开了,陈家人帮着抬柜摆货洒扫,十分勤勉认真。


    “主子,卫将军,五郎君。”


    一见三人牵马过来,陈家人忙忙上前问安。


    姜萱温言叫起,让各自忙碌,随即又吩咐了陈小四购带篷的车厢。


    接着,她坐在柜台后,开始料理今天的事务,姜钰则拉着卫桓往后面院子练武去了。


    卫桓站在柜台侧,见姜萱抬头含笑挥手让二人自去,他立了片刻,不得不去了。


    这么一折腾,就是一个上午。


    他很懊恼。


    “卫大哥,卫大哥!你来一下!”


    午膳过后,小憩一会儿,三人便起了。姜钰好久不来一次,正十分积极给他姐帮忙分担,不管什么活儿,他都要够上一把,如果自己不行,就叫上他卫大哥。


    卫桓头一次觉得,这小男孩还挺会搅人的,是不是得给他多点学习任务,把下午也安排上?


    姜萱没好气:“你莫要理他,他自己还不够折腾的?”


    于是卫桓从善如流,拉过圆墩挨着她坐下。


    姜萱垂着头,专心算着帐,小巧的下颌弧度优美,一缕柔软的乌发在脸畔微微晃动着。


    算珠噼里啪啦,和卫桓心绪是一个样,左右忖度不得其法,一时竟十分苦恼。


    姜钰“哒哒哒”,跑完这边,又跑那边,在柜台前窜来又窜去。


    姜萱扶额:“这小子能不能安静一点儿?”


    卫桓忽心中一动:“阿钰很该定个亲了,寻个厉害的媳妇儿,给好生管束。”


    向来清冷又寡言少语的人,一时实在不知怎么说,不过好歹把话题带出来了。


    姜萱噗嗤一乐:“哪里能这么早,他才十二。”


    还差两个月才十二呢,现在确切来说是十一。


    “婚姻大事,怎么慎重也不为过,若是遇上好的人家,琢磨起来也不是不行。”


    很庆幸,他把徐乾这句话给记下了。


    卫桓随即话锋一转,“那你呢阿寻,你有什么打算不曾?”


    状似十分不经意的一问,实际余光紧紧盯着姜萱,终于把话问出口了,他不禁屏住呼吸。


    “我呀?”


    姜萱摇摇头:“还不急。”


    她是不急,但卫桓急了:“也不算急,过了年,你要十八了。”


    “唉~”


    姜萱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和卫桓没什么不能说的,她确实真的没心思想这些,一来,母仇沉甸甸压在肩膀上,二来,姜钰还小。


    再一个,也是没有合适的人,她完全没生过这个念头。


    嫁不嫁的,看缘分吧,好在她年龄也不算大,边州之地二十出头才嫁人的也不是没有,也没人催她念她。


    “如今还不算十分安稳,等再安稳一些再说吧。”


    她含笑看卫桓:“我不嫁人你就嫌弃了不成?”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卫桓立即就否认了。


    同时,他十分地失落,姜萱一双明眸清凌凌,显然说的都是心里话。


    她暂时没考虑这些。


    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卫桓实在很难形容此刻心里的滋味儿,勉强扯了扯唇角:“嗯,那就日后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初战失败,这崽会这么就放弃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午好呀宝宝们,么么啾!我们明天见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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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卫桓近日心绪不甚佳,有些类似闷闷不乐。


    徐乾有些看出来了。


    卫桓一贯清冷,面上其实是不显的,只徐乾怕是唯一知晓卫桓的心事的人了,在有特地留意的情况下,还是在卫桓与平时无异的表现下窥得了一点端倪.


    下值后,二人相约去酒馆。


    几盏暖酒下肚,又说了一些营中人事,徐乾发现,卫桓视线不经意间,总会睃向身侧厚纱窗。


    厚纱“噗噗”微响急促,十一月的并州,凛冽风雪,窗棂纸糊了一层又一层不透半点光线。不过徐乾却知道,窗外就是大街,斜对面就是姜萱的粮行。


    徐乾勾着卫桓肩膀笑道:“诶,怎么样了?”


    见卫桓看过来,他眨眨眼睛,下巴往纱窗方向斜斜点了点。


    卫桓皱了皱眉:“什么怎么样?”


    神色清冷,不作回答。


    徐乾好笑,他卫兄弟嘴巴一贯是比蚌壳还紧的,灌下一碗酒,他换了个话题:“年末了,天儿虽冷,可办喜事的却多啊!”


    隔壁两桌都在说这个,他顺口接过来一句,不过卫桓毫无兴趣,连“嗯”都没嗯一声。


    徐乾不在意,自顾自道:“我家里也有个从妹下月成亲。”他摇头叹:“这丫头都二十了,总算点头肯嫁人。”


    “你不知道,当初是一点不喜欢我从妹夫,说他个子矮,又黑,靠着家里打点才当上的军侯,又不会哄人欢喜,是半点心思没放在他身上。”


    “这全无心思的一对,你猜最后是怎么成的?”


    卫桓将视线从厚纱窗收了回来,徐乾发现他有些注意听,心里暗笑,继续道:“其实我从妹夫也不算矮了,皮子是黑点,但男人也无妨。靠军功擢了校尉,那丫头没话说了,又来来回回缠了二年,好歹是缠出来了。”


    他下结论:“咱们讨媳妇儿,就得对症下药!”


    “……”


    可这例子并不适用于卫桓,阿寻觉得他很好的,他没什么地方能改进的,她只是不想这些,说如今还不够安稳,等再安稳一些再说。


    顿了一会,徐乾听卫桓说:“……那倘若,并无不妥,只是觉得不够安稳呢?”


    隔壁桌有人正说着小家得安稳,他迟疑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徐乾心里暗笑,只面上一本正经,十分肯定断言:“这简单啊!只是觉得不安稳,那人便是满意的。她觉得不安稳,那男人便加把劲儿,你让她感觉稳了,那不就水到渠成了!”


    “对!”


    旁边一桌食客十分自来熟,闻言高声附和:“这年头乱哄哄,小娘子们选夫婿成家,安稳自然是头一个的。”


    “或谋个差事,或力争上游,你稳了她的心,何愁姻缘不成?”


    卫桓若有所思。


    很对,她觉得如今还不算十分安稳,那他就再努力一些,稳了她的心,那自然而言的,她便会考虑这些。


    届时他再……


    反而两人是会一直在一起,不怕的,徐徐图之,遇上合适时机再开口无妨。


    这么一想,卫桓郁闷一扫而空,精神大振。


    ……


    自那日后,卫桓早晚练武更刻苦用心,狂风暴雪姜萱让他停一日都不肯,大冬天的一件单衣热汗淋漓,姜萱担心忙不迭张罗他洗浴,又熬酽酽姜汤让他趁热饮下。


    反复研读兵书,操演兵丁的时间不减反增,让徐乾痛苦并快乐着,不过倒带着了一股演兵热潮,很是让丁洪夸赞一番。


    处理军务,同袍来往,应酬多添了动力,也没旧日那般厌烦,甚至应付那个丁骏时都有了几分耐性。


    姜萱夸他:“这样很对,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这个丁骏就是个明显小人,自傲骄横,心胸狭隘,耐不住人家有个好爹,和光同尘总是没错的。


    卫桓很高兴,道:“我知,旧日我也没如何他。”


    邀约他每次都去了,虽不逢迎,但来酒干尽,未曾冷硬相拒过。


    姜萱抿唇笑,睨了他一眼。


    入夜的厅堂里,炭盆噼噼啪啪,溢出烤板栗的焦香,当时一室和乐,暖意融融。


    只谁也没想到,事情每每总会这般出人意表。


    ……


    并州的冬季,是真的隆冬,大雪铺天盖地,姜萱在柜台附近摆了足足三个炭炉子,才感觉够了。


    姜钰还好,他们已经搬进新家了,三进的宅子,地方很宽敞,她便收拾了一间偏厅给做练功房,放两个炭盘就暖和了。


    唯一挂心的就是卫桓,平时校场操演吃寒风就算了,好歹雪太大还能不去,偏他擢升后还会轮城防的任务,城头城下巡视,越恶劣的天气越要去,这可真冷得够呛的。


    新得了一批好皮毛,姜萱就紧着去后巷的绣庄给他做新衣,夹衫夹裤、缀毛外袍外裤,还有厚毛斗篷披风。


    “你试试,不适合等会就拿去改改。”


    一见卫桓下马入了铺子,姜萱拂了拂他身上雪花,抖开衣裳让他进柜台里试。


    还好,挺合适的,绣庄做得又快又好,比她强多了。


    “行了,你就穿这个。”


    直接让卫桓披了那件最厚的玄狐斗篷,其余的姜萱收好,“冷不冷?”


    她把手炉子递给他。


    黄铜手炉子外头包着皮套,融融的带着她的体温,卫桓接过握着手里摩挲片刻,又递回给她,“我不冷。”


    其实他非常喜欢轮值城防,一日少则一两次,多着三四次,他经常能过来看她。


    这点心思姜萱自然不知,见他不肯接手炉,便吩咐黄婶子去舀碗姜汤来,让他赶紧喝了。


    “等会还回不回营?”


    姜萱看看天色,开始发暗,酉初了,还有小半个时辰就是平时下值的时间。


    “不去了,我吩咐了徐乾。”


    “那坐会吧,等会不是要赴丁大公子的宴吗?”


    丁骏今日邀约的卫桓,什么春舞宴,整个大厅燃了足够炭火,让舞姬穿着轻薄春裳跳舞,可真够奢侈的。


    姜萱摇了摇头,卫桓其实也不想去,但这个大公子可不爱被人拒绝,不好不去。


    只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正低低谈论间,忽听外头“嘚嘚”马蹄声响,有十来匹膘马疾冲而过,猛在粮行门前勒停,居高临下说话的不是丁骏还有谁?


    “定之!”


    丁骏也是自军户区折返郡守府,听说卫桓来了这边,顺道便一停,他道:“既没事,不妨早些来,我们正好早些开宴!”


    姜萱避入里头了,卫桓上前,“公子且先行,我略略收拾便来。”


    “好!”


    丁骏便一扯马缰,在亲卫心腹的簇拥下调头离去。


    ……


    马蹄声“嘚嘚”,很快离了赭石街。


    丁骏神色便淡了。


    卫桓虽从未冷硬相拒过,只他性情清冷,从不逢迎拍马,那些救命热情下去后,丁骏便觉不足,淡了下来。


    幕僚知他心意,忙道:“卫大将军虽清冷寡言,不过本事却不错,笼络过来也是好的。”


    其实这也是丁骏的心思,否则他就不会继续邀约卫桓了。


    “人总不能白白让二公子得了去。”


    提到这个,丁骏脸色阴下来,“就凭那母子二人,还敢和我争?”


    丁骏是丁洪唯一养活成年的儿子,还是嫡子,眼珠子般十分看重。当然,这也并不代表丁洪只有他一个儿子。


    下面还有四五个庶出小的,其中最大一个今年十四了,是丁洪宠妾卢夫人所出,已开始入营历练。


    这卢夫人心思不小,前些日子不知怎么说动了丁洪,要将她生的长女许配给卫桓。


    幸好卫桓不愿意婉拒,他在旁大力说话,这事才不了了之。


    但据丁骏所知,卢夫人母子并未死心。


    丁骏本来也没这么在意卫桓的,这么一下子,他反而被激了起来,频频邀约,又阻挡拦截,不肯让庶出弟弟接触半分。


    丁骏冷冷一哼。


    幕僚低了低头,心念一转,又献计:“卢夫人妄图嫁女,不过是欲以姻亲束缚卫将军罢了,此举算不得难,公子不妨效仿?”


    丁骏疑惑:“怎么效仿?”


    他没有同胞姐妹啊。


    幕僚笑:“公子没有姐妹,可卫将军有啊。余听闻,卫将军有一姨亲表姐,极其亲厚,看重比亲姐妹更甚。”


    姨亲表姐?


    这个丁骏倒是知道的,刚才那个粮行就是那个姜姓表姐所有,卫桓一有空就往那边去,确实看重。


    “公子不妨将此女纳进门,如此,卢夫人就是再想嫁女,也不合时宜了,可谓一举两得。”


    丁骏回忆了一下,方才骤一眼瞥见的那个青色窈窕身影,还行吧。


    其实他喜欢的艳熟少妇,妖娆动人的家里养了不少,这类青涩少女再美也不得他欢心,不过也成吧,既收拢一员大将也大大打击了卢夫人母子,一想也不错。


    “也行,那便纳吧。”


    ……


    簌簌的雪越下越大,姜萱干脆早些打烊了,本来她让卫桓去赴宴即可,反正她身边有陈氏兄弟。


    卫桓却不愿,护着入了军户区,驻足看车驾转个弯消失不见,这才调转马头。


    他回头寻了徐乾,才一起往郡守府去。


    徐乾粗中有细,豪气爽朗,最能应付这种场合。


    徐乾已擢升为将,徐家根基也不错,一开始丁骏是没邀请他的,但卫桓带了两次,第三次就直接下了帖子。


    卫桓面无表情,徐乾也抹了把脸,实话说,这宴赴得人心累。


    不过再心累也的去。


    转入城中央一条足五六丈宽的青石板大街,五间开大红漆大门,两尊人高怒目石狮,巍峨的郡守府就在眼前。


    丁骏幕僚廖安,就是今日一起出门那个,正在门口替丁骏迎客。他见了卫徐二人来,一边招呼小厮牵马,一边迎上来,“两位将军来了?就差你们了,快快进来!”


    进得府门,卫桓稍缓了些许神色,徐乾更是哈哈大笑,一拍廖安肩膀:“咱们可没迟啊!”


    “诶,廖兄几日不见,红光满面,这是有什么好事儿不成?”


    廖安险些被他拍矮了三寸,一边腹诽这些武将就是粗鲁,一边笑眯眯地道:“是有好事,将军等会就知。”


    十分神秘地挤了挤眼睛,冲二人笑笑,又特地看了卫桓一眼。


    说着就赶紧一矮身挣脱徐乾手臂,在前头带路。


    后面二人对视一眼。


    卫桓皱了皱眉。


    这什么跟什么?


    他们可不认为丁骏这边能有什么好事儿。


    卫桓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后,和徐乾跟了进去。实在很有些厌烦,不过他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的,不管什么事儿,他都不惧。


    想是这样想的,只这所谓的“好事儿”,仍旧超脱了他的意料。


    ……


    进得一处宽敞厅堂,丝竹声声,人声鼎沸,滚滚热气铺面而来,二人解了厚毛斗篷,还把夹衣夹裤脱了,这才适应过来。


    “你二人快快过来,最晚是你们了,得罚三杯!”


    这处厅堂丁骏常用于行宴,来过多次也算熟悉,侍女引入坐下,丁骏哈哈大笑,旁边立时一阵起哄。


    在坐多是亲丁骏的,也有陆延郭廉等几位大将,公子邀约不好不来,他们略带些笑,没起哄。


    卫桓二话没说,干了三盏酒,徐乾则跟着起哄几句,也豪爽饮尽。


    正式开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薄纱覆体的妖娆姬女偏偏起舞,众人喝酒吃肉,喧声笑闹。


    话题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后院去了,廖安高声:“公子这后院里,是缺了个妥善照顾的可心人儿啊!”


    众人一愣,丁骏后院人不少啊?


    可廖安是丁骏的亲近人,他很多时就是替丁骏说话,一语毕,堂上众人立即“就是就是”,七嘴八舌一时连丝竹声都盖了去。


    廖安笑了笑,那眼神有意无意睃向卫桓。


    卫桓敏锐,立即察觉。


    暗皱了皱眉,这话题能和他扯上有什么关系?


    他冷冷等着。


    不想那廖安清了清嗓子,笑着看过来:“有好的,一个足矣,不知卫将军肯不肯替公子解忧啊?”


    “听闻将军有个姨家表姐,年十七,正是适婚之龄,若是公子纳进府来,岂不两厢得宜,美极哉?”


    姨家表姐?


    纳进府来?!


    所谓纳,就是妾。


    确实,在丁骏等人看来,卫桓虽擢为大将,但到底根基浅薄,符家卫氏都是寒门,这个姜姓表姐更不用说了。丁骏正妻可是通侯之女,给个二房贵妾,实在是很抬举了。


    可落在卫桓耳中,却如惊雷乍响,他一怔,倏地眸光一厉。


    暴怒瞬间狂涌,一瞬冲上头脑,手中杯盏“啪”一声落在案上。


    若是卫桓逆鳞,姜萱便是唯一。


    他心尖上珍而重之的人,丁骏这厮竟敢打主意,还敢打的是纳妾的主意!!


    这一瞬,他简直对丁骏起了杀心。


    徐乾暗叫糟糕,忙抢先站起,他动作故意大些碰翻盏壶,趁机大力给卫桓暗打了个眼色,飞快转过身,“廖兄你有所不知!”


    他装作喝得兴起站起身,将宴上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笑道:“定之他这姨家表姐却是定了亲的,只旧年家中变故失散,她信守承诺,不等上几年,肯定不会轻易毁婚的。”


    “你说是吧定之?”


    徐乾回头看卫桓,借着身体遮挡,拼命打眼色。


    兄弟我糊弄不容易,快快应声吧!


    卫桓垂眸片刻,勉强按下盛怒阴霾:“……确实如此。”


    徐乾大松一口气,立即哈哈大笑,转身:“她没福,不过可不能耽误了咱大公子,大公子人中之龙,何等美眷配不着?”


    “竟是这样?”


    廖安笑脸变得僵硬,勉强扯了扯唇:“……我竟没先打听打听就说,这是我的过错。”


    他自打一下嘴巴,附和徐乾:“伯潜说得很对,可不能耽误大公子。”


    陆延笑道:“那你便给大公子多推荐几个,不就成了。”


    “极是,极是!”


    ……


    陆延帮腔,徐乾大力附和,廖安立即趁机将话题转移开来,众人起哄,这插曲便过去了,接着宴上歌舞升平继续热闹。


    当然,这是表面的。


    宴散后,丁骏脸色阴沉沉:“好个卫定之!”


    那事是丁骏本人的意思,想必在场的都心知肚明的,只是这卫桓还是毫不给脸地拒了。


    徐乾反应虽快,但卫桓一瞬间的脸色,丁骏还是看清楚了。


    他怒极反笑,不过就是一个寒门之女,他肯看上已是大幸,卫桓竟还敢拒?!


    不就是个寒门子罢了,再能打仗,也不过在他父亲的手下听令供驱使一条狗。定阳地界,上郡地界,还从没有人敢这么不给他脸面!


    什么笼络,什么打击庶母庶弟,诸般心思此刻已全然不见,丁骏脸色阴沉,“若不给你一个教训,你怕是忘了上郡是我丁家的地盘!”


    那踢了铁板正忐忑的廖安闻言,忙献计:“大公子,既然他这般在意那姨家表姐,不妨就在此处下手?”


    他也是怕丁骏又闹出什么事不好收场,那卫桓今日看着是个极强硬,丁洪护短,到时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身边人,心念急转。


    “婚姻大事岂有平辈做主的?那卫桓说了自不算。公子不妨寻符石,符石在定阳多年必知好歹,他是那姜娘子唯一亲长,若许诺亲事,卫桓也奈何不得。”


    其实就是柿子捡软得捏,“让那卫桓吃下一个大哑巴亏,却说不出,才叫畅快。”


    这么一想,是挺畅快的,丁骏满意:“你说得不错!”


    “公子英明。”


    廖安暗抹了一把汗,笑着凑趣。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咱们不会撒狗血的,宝宝们放心哈哈哈哈哈哈


    比一个大大的心心~爱你们!!!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第39章


    从郡守府出来,宵禁的时辰都过了,夜色沉沉,大雪扑簌簌地下。


    在沉寂的青石板长街上并骑而行,把一列巡逻甲兵打发了去,徐乾捏了捏眉心:“只怕这回,必是得罪了那大公子了。”


    徐乾叹,他也知卫桓性子,况且这事儿,有点血性的男儿都受不了。


    他愤愤骂:“不知哪个杀千刀的,给大公子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前因后果,细想想其实不难想通,但事前徐乾还真没预料过这一出的,因为丁骏素来喜爱妖娆丰熟的女子,姜萱这类青涩少女,再美也进不了他的眼睛。


    卫桓眉目含冰。


    骂了几句,徐乾提醒:“大公子素来心胸狭隘,这阵子当心他给你下绊子。”


    卫桓冷冷:“他只管来。”


    卫桓是靠真本事擢升的,一个大将,还轮不到丁骏动摇根本,这点徐乾当然知道的。可军务接洽,饷银军械,还会给丁洪说黑话,能下的绊子也不少,若得常年累月应对提防,有够烦人的。


    偏偏人家是丁洪的亲儿子,撵不走,赶不去,只能见招拆招。


    徐乾叹气,无妄之灾啊。


    进了军户区大门,两人便分开各自回家,这顶着寒风纵马疾奔一路,卫桓心中怒霾其实也并未消褪多少。


    不过到了家门前后,他略立了片刻,调整好脸上表情,才进的家门。


    卫桓如今的将军府,三进三出庭院开阔,他穿过垂花门一进二堂,便见檐下红彤彤的大灯笼,正房灯火映在窗棂子上,橘色明亮暖洋洋一片。


    烟蓝色的厚锻门帘一掀,一纤细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姜萱婉和声音带着欢喜:“阿桓回来啦!”


    “怎地这般晚?”


    柔软的手给他拂去头脸沾的雪花,接下大毛斗篷,一盏热热的解酒茶递到他手里,她眉眼有些嗔怪,但更多的是心疼:“怎地又吃了这么多的酒?”


    热烫的解酒茶从口腔入腹,暖意从肚腹蔓延至四肢百骸,卫桓脸上僵硬表情这才真正缓和下来。


    听着她说他,他都“嗯”地应下了,待罢,他才问:“怎么这么晚还没歇?”


    其实他也知,每逢他晚归,她总要多等半个时辰才去睡的。


    静静看着她的眉眼,心底泛出丝丝暖甜的滋味,只转念一想今日丁骏,瞬间化作一腔恼恨。


    这些污浊事宜,他并不欲脏了姜萱耳朵,只道:“阿寻,近日粮行可能会有人下绊子,你需留神些。”


    徐乾担心的军中下绊子,但卫桓想到粮行,虽丁骏就算找麻烦应也不会这般拐弯抹角找这么一家不算大的粮行,但关心则慎,有一丝可能他也会提前给姜萱说。


    姜萱讶异:“怎么回事?”


    卫桓歉意:“今日宴上,我和丁骏有些分歧,此人心胸狭隘,怕他事后寻衅。”


    “分歧?那你呢?军中可要紧?”


    姜萱神色一紧,叠声问。


    军中人情复杂就是一个大社会,卫桓本性情孤冷不耐这些,只是却也不得不走了进去,她常常是怕他会吃亏。


    卫桓安抚她:“无事的,我擢升依赖军功而非裙带,他寻衅,我仔细应对就是。”


    并非那等根基不稳的人,即便丁洪想动都需要能服众的借口,更何况那丁骏?


    姜萱这才略略放心。


    又说了几句,才揭过这话题,天色很晚了,卫桓起身送姜萱回院休息。


    一路行,一路站在外侧为她遮挡扑入廊下风雪,姜萱拢了拢斗篷,“并州风雪真大。”


    确实,卫桓嘱咐:“你明日去看新分号的选址,记得多添衣裳。”


    都能反过来叮嘱她了,姜萱笑着睨了他一眼:“放心,冷不着我。”


    “多带几个人跟车,隆庆街那边离军户区有些远。”


    “行,我会的。”


    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姜萱的小院,看她进房掩上菱花门,灯光熄灭,他这才转身回屋。


    又想起丁骏。


    得将这事和符石说一说。


    符家和他互为一体,丁骏寻衅,也很可能寻上符家人,得让符石等人有个准备。


    不过这会天色已晚,明天再去。


    ……


    卫桓是想着明日寻符石说话的,但没预料到的是,丁骏比他还早一步。


    一大清早,丁骏就亲自来了值房,让才上值的符石一诧,忙迎上来,“大公子您这是要寻陆将军吗?”


    “将军还未来,只怕公子要稍等片刻。”


    说着,他就要在前头引路,不想却被叫住了,“诶,符将军误会了,大公子寻的是你。”


    说话的是廖安,见符石回头不解,他笑道:“符将军有喜临门啊!”


    怎么回事?


    符石诧异,却见丁骏微微抬着下颌,十分矜傲颔首,表示赞同。


    他暗暗皱眉,不过面上不显,只不解道:“这……”


    廖安马上替他解惑了,“听闻符将军有个外甥女,正是当嫁妙龄,恰好咱们大公子缺个可心人在身边照顾,这两厢得宜的,符将军以为如何啊?”


    经过昨日他也不迂回废话了,单刀直入,当然符石军职不高他不怎么放在眼里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和卫桓不同,符家在上郡二十余年,是老人了,大公子是什么存在他最清楚不过,廖安断定对方必回应下的,说话间拢起双手,胸有成竹。


    只符石却没他想象中那般知情识趣,闻言一愣,心下大怒。


    这什么意思?让他们家二娘去做妾?!


    符石可从未想过攀附裙带!


    还有,这种事情两厢情愿倒罢了,可现在没有啊!这两人竟连意思都不透一个就大喇喇当面寻上值房!放从前还算了,可现在桓哥都是大将军了,竟这般不给脸面?!


    大冷天的,符石脸色一瞬涨成猪肝色。


    不过他到底年长,能忍得下起气,低头缓了缓神色,勉强朝丁骏一揖,笑道:“原来如此,公子是有所不知。”


    “二娘旧日是定过一门婚事的,原应过门了的,可惜家逢巨变……这男家情况未知,却不好悔婚毁盟。”


    这有婚约在身,确实是一个最铁的借口了,未和卫桓通过气,符石就用上了同一个说辞,连连作揖:“她没福,怕是不能侍奉大公子了。”


    说得再委婉,姿态放得再低,也掩饰不了他毫不犹豫拒绝了丁骏的事实。


    廖安一听登时叫糟,忙侧头一看,果然丁骏诸般神色一敛,面上阴沉沉的比昨日还要糟糕太多。


    “很好。”


    丁骏从牙缝里冷冷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


    “大公子,大公子!”


    符石追了出去,前者却已翻身上马在亲卫簇拥下绝尘而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符石心下一沉。


    不行,他得赶紧找桓哥。


    一转身,立即去了。


    ……


    却说丁骏这边。


    一入营房,“哗啦啦”长案上所有东西都被扫落,狠狠一击楠木案,丁骏森森:“好一个卫桓,有一个符家!”


    一而再,再而三地落他脸面,这回,丁骏的怒火是彻彻底底被激了起来。


    在定阳,在上郡,就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般打他的脸!


    丁骏森森:“符石是吧?卫桓是吧?若你二人顺心如意,老子把头颅拧下来给你们当酒壶!!”


    “叫许信来!”


    许信,丁骏的副将兼亲表兄,大将许靖嫡长子,手上能动用的势力多了。


    丁骏这是要动真格了。


    廖安暗叫不好,一旦捣得军中大动,丁洪护短不会对儿子怎么样,可是他们这些身边的人就要倒大霉了。


    前车之鉴可不少!


    眼见亲卫应了去叫人,他大冷天的急出了一身汗,焦灼之下,急中生智,“公子且慢!”


    丁骏冷冷看过来,“你最好有要紧的话说。”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廖安忙拱手:“小的不过想着,这打蛇需打在七寸上。”


    “哦?”


    丁骏略感兴趣,廖安心稍稍一定,忙道:“卫桓乃功勋擢升,根底甚稳,且下洛一战乃全军都知的大事,这才堪堪过去二月。”


    大家记忆新着呢,卫桓风头正劲,这当口就算丁洪想动,也得拿出一个能服众的理由。


    针对绊子,能给卫桓找麻烦,却伤不了根底,当不得大用的。反丁骏这般行事,恐会惹丁洪不悦。


    一番分析,入情入理,丁骏面色不禁也有了些变化,廖安忙打铁趁热:“咱们不如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


    廖安大喜,忙道:“这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那姜家小娘?若是毁了她,这才叫蛇打七寸!”


    “将她捆了回来,杀了卖了都行,叫她永远回不来。”


    “咱们乔装易服,悄悄地去谁也不知,事后便是卫桓和符石有所猜测,可他们有证据吗?想和府君告状都不成!”


    廖安捋须:“如此,硬吃一个哑巴亏,才叫刻骨铭心。”


    “确实,很好!”


    丁骏越听,越觉得好,当即击案站起:“你说得不错,正该这么做。”


    夸赞廖安一句,他立即吩咐:“马上使人打听这姜家小娘的动向,这事就交给你,越快越好。”


    丁骏目光森森,冷笑。


    廖安大松一口气,忙应了:“小的立即去!”


    匆匆转身就去了。


    也不知算不算运气,打听的人一到赭石街,便见粮行关上大门,姜萱正登车。


    “禀大公子!这正是天赐良机,这隆庆街姜家小娘没去过,谁也不认识她,正正最合适动手不过!”


    “好!真是上天也见不得这等人猖狂。”


    丁骏立即站起,传命:“都去换了衣裳装扮,随我来!”


    ……


    今天,姜萱去看新分号的选址。


    说来都一个多月的,好的位置总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陈小四里外奔波,姜萱也看了好几处,这还是第一处她觉得很合适的。


    “主子,这位置好,北边的青雀街,前头不远又是归义坊,静中带闹,最适宜做粮食生意。”


    陈小四也很高兴,大冷天跑得很不容易:“这隆庆街上,好些大商行的分总号在呢,姚氏、张氏、郑氏霍氏,还有甘氏,甘氏这还是总号。”


    所谓分总号,就定阳一城分店的总号。而这个甘氏,就是姜萱一直进货的那个大商号,当初不少消息时还是跟甘氏的管事打听的。


    甘氏是定阳人,这个总号,是全国总号。


    说到这里,陈小四叹:“甘氏近来势不好,主子正好就近观察一下,选一个换了。”


    之所以这么提议,是因为最近甘氏被人打压得厉害。外来姚氏商号得了郡守府的青眼,正在大力排揎老对头甘氏,甘氏生意被抢得厉害。


    陈小四常常听姜萱打听其他大商号,以为她也是想换。


    但其实不是,姜萱想了想,摇头:“不急,甘氏的货不错,先用着。”


    门板搬开两扇,一行人进来,很宽敞的店面,后面还有一进宅子,排房不少,仓库厨房办公室都足够了,最妙的有水井,还有一个大壁炉。


    这个类似窄炕的大壁炉修得很好,陈小四点起火没多久,整个铺子暖烘烘的,特别柜台这边,热得姜萱解了斗篷,连夹衣都脱了。


    “掌柜的,这炕好。”


    说话的是一个叫刘大根的憨实汉子。自从姜萱收了陈家人,又让陈小二选了装卸工组建运粮队以后,她也有心物色一些老实好用且无甚家累的,愿意卖身卖身,不愿就活契,已拢了十来二十个人手在身边。


    愿意卖身的占据绝大部分,契约签了以后,就安置进府中,让姜钰教些粗浅实用的拳刀功夫。


    如今,手上人手总算宽松了。


    隆庆街是在城东,距离军户区挺远的,人生地不熟,姜萱很注意安全,带了十个人在身边。


    大家都热得脱了大衣裳,听姜萱吩咐忙里外察看,并未发现不妥,她再踱了一圈,“不错。”


    决定定下来了。


    她吩咐陈小四:“明日把房主约出来,咱们把租契签了。”


    这事一直是陈小四负责联系的,闻言忙应道:“小的明日一早就去。”


    “唔,等签了租契,你就……”


    “砰!!”


    姜萱正要吩咐陈小四先领人打扫一下,谁知这时门板忽“砰”一声巨响,话倏地被打断。


    众人一惊,忙侧头看去。


    只见那掩住的门板生生已被人踹开,十来个布衣大汉鱼贯而入,腰配长刀,气势汹汹。


    “你们什么人?”


    陈小四忙上前:“我们是来看铺面的,要寻旧租户和房主的话,你们是找错地方了!”


    这些人一看来者不善。


    姜萱蹙了蹙眉,若是有这般的纠葛,这铺面可要不得。


    但谁知。


    “没错,找的就是你们。”


    一个身着藏蓝缎袍、披黑色滚边大毛披风的青年男子踱步进门,视线非常准确,直直看向被众人有意无意挡在最后面的姜萱。


    “姜家小娘子。”


    这人认识她?


    姜萱蹙了蹙眉。


    眼前这男子约莫二十上下,五官算端正,下颌很自然地微微抬起,掩不住的轻蔑傲慢。


    他身边的这些布衣汉子,个个身姿笔挺,行走间铿锵利落,非常熟悉的姿态,掩不住的军旅气息。


    一个猜测隐隐而生,姜萱皱了皱眉。


    不能吧?这定阳还是有些法度的地方,卫桓可是军中大将,大庭广众下找他家女眷寻仇,那位是飞扬跋扈,但他不是没了脑子,也不能做这事啊!


    但事实上,她还真猜对了,丁骏冷冷道:“我这就给姓卫的,和那不知好歹的符石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慢着!”


    姜萱一凛,蹙眉:“公子如此行事,可想过府君会如何?”


    若真做了这种事,恐怕丁洪都保不住他。


    兵将军心生怨愤,定阳军可是丁洪的根本,若真放在一起,就算多疼爱的儿子,恐怕丁洪也会忍痛割去。毕竟,他不仅仅一个儿子。


    姜萱此言一出,丁骏哈哈大笑,良久,笑意一收:“别叫我大公子,我今日不是大公子。”


    没见他都乔装改扮了吗?迅速拿了人,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人看见,谁还敢跳出来指正他不成?


    丁骏眉目一冷:“门板堵上,都给我拿下!”


    ……


    真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无妄之灾。


    骤不及防地疾冲而入,两三句话,“刷刷刷”拔刀出鞘,利索冲上。


    本来好生生的来看个分号,突然就演变成一场血腥危机。


    对方训练有素,来的实在太快了,好在陈小四等人也配了刀,忙不迭迎上去招架。


    让姜萱稍稍有些安慰。


    但她这安慰情绪不过一闪而逝,顷刻被凛然占满。


    她的这些人,都是身体强健又年青,好吃好喝养了一个来月,力气都养出来,又学了一阵身手,照理寻常危机是完全可以应付。


    可偏偏,眼下并非寻常危机。


    丁骏的这些亲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沙场见血不少,身手利索又狠又稳,不消一阵,惨叫声连连,姜萱这边已不少人被砍翻在地。


    若非死人难料理,恐怕他们已经死了。


    可一伤拿住,绳索一绕,就被利索扔在一边,失去了反抗能力。


    姜萱这边,陈小二本来想护着她往后面去了,后院有个小门。


    但谁知这点对方早有预料,几个人一冲,刚好把后房门堵住了。


    战局一边倒,冲又冲不出,混乱中眼见己方的人越来越少,姜萱恨极咬牙,临淄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不成她要在定阳阴沟翻船?


    眼见陈小二招架不住,她心下一狠,提起刀猛地朝背对她的布衣亲卫狠狠一捅,猛抽出来,又一捅。


    鲜血喷溅,两人僵住。


    也是没人把她这个娇滴滴的纤细女子放在眼里,才会背后空门大开,并未设防她。


    这么一下子,姜萱那边他们小心着不杀人,自己这边倒是死了两个。


    “臭娘们!”


    愣了一息,丁骏大怒:“再顽抗的,就地格杀!”


    他亲自动手,提刀直奔姜萱。


    丁骏到底也是学了二十年的,对付旁人不行,但姜萱这个不擅武力的女子,却算游刃有余。


    两人对了几招,他一反手压住姜萱手里的长刀,一捏她的下巴,提起:“臭娘们,你找死!”


    他冷笑:“本来想拿下你杀了了事的,敬酒不喝喝罚酒,老子毒哑你,让我手下的人快活够了,再砍了手脚,把你卖出并州去!”


    掐住下巴那只手力气极大,捏得她下颚骨剧痛,丁骏居高临下,森森恶意毫不掩饰。


    姜萱咬牙,一抽刀,抽不出,余光见柜台上有一方青石纸镇,她直接撒手放了刀,抄起纸镇,狠狠一掷,“去死吧你!”


    就算她逃不掉,也必要拉个人垫背!


    “啊!!”


    这方青石镇纸,本来就是因为不值钱还重才被舍弃的,姜萱全力一掷,“砰”一声正正砸在丁骏的左额上。


    登时血流如注,丁骏捂住额头,死死瞪着她,一头栽倒在地。


    “大公子,大公子!”


    这情况简直一变再变,众亲卫大慌,廖安急急奔过去,“大公子,大公子!”


    丁骏头破血流,生死不知,姜萱却窥得这一处空隙,立即往后房门狂奔,“我们快走!”


    “快,快!拿住她!!”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事不好了!


    廖安慌忙一探丁骏呼吸,还好,还有气!


    他立即回头厉喝:“赶紧将这臭娘们拿住!交由府君处置!”


    这下子闹大发了,捂不住了,必须赶紧拿了姜萱!


    这一点亲卫们也知,姜萱动作快,可他们终究更快,几个大步冲上前,一把揪住姜萱的衣袖。


    “撕拉”一声,姜萱反手,一刀割下大半幅衣襟,肩膀手臂全露,大冷天的她却完全不觉得冻,就着陈小四拉扯,脚下不停冲出后房门。


    “啊!!”


    可就在这时,后面却有一个亲卫抄起手边的矮凳,直接朝姜萱掼过来。


    没了不能杀的顾忌,这么一下子是下了死力的,正正砸中姜萱的上半身,她痛呼一声,整个人连同陈家兄弟都被砸翻在地。


    “臭娘们!你找死!!”


    刚才被捅死亲兄弟的亲卫赤红着眼,提刀跃起就要往姜萱腰间一捅!


    这么一捅下去,不死也残。


    姜萱咬牙,往后一挪,可惜她被砸到得半边身体麻木,拼命一挪其实也没挪动多少。


    这一瞬心中恨极,当初那么难都过来了,真要在安稳平静的定阳翻船吗?


    可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尖捅落。


    陈氏兄弟惊呼乍起,千钧一发,在这当口最紧要的关头,耳边忽“嘭”一声巨响。


    被堵得严实的门板在外被人大力猛一踹,竟生生飞起两扇,直直砸翻五六个人。


    一个劲瘦精健,黑衣黑发的少年随门板疾冲入屋。


    乌发红唇,眉目冷厉,仿似噬人。


    是卫桓!


    卫桓一瞬看清,目眦尽裂,手中长刀尽全力往前一掷。


    “噗”一声,重重扎入持刀亲卫心脏,穿体而过,他猛一僵,直直往前倒下。


    可刀尖还朝下,姜萱半边身体还动不得,勉力一退,陈氏兄弟赶紧趁机一拽她,这才堪堪将她拽出刀尖范围。


    “阿桓!”


    劫后余生,姜萱重重呼吸着,一身血迹斑斑,玉白肩臂裸露,狼狈至极,但她大喜,卫桓来了!


    卫桓一个箭步上前,解下斗篷,立即裹住她,将她扶抱起。


    “阿桓,快!不能让他们跑了!”


    姜萱余光一直留心屋内,见廖安和一人要往外冲出,登时大急!


    卫桓身形疾如闪电,一拔长刀,寒芒一闪而过,那奔出亲卫瞬间倒毙,他拦住门口,冷冷看向廖安。


    “你别乱来,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不但有卫桓挡着,更有陈小四趁着门外没人,赶紧搬着门板重新将门堵上。


    卫桓如百丈冰面上的寒霜,杀意凛然,廖安连连倒退,被躺在地上的丁骏一绊摔倒,他如同得了一个救命符,赶紧抱起丁骏,厉声:“你知道你干什么吗?!”


    “你们伤了大公子,杀了这么多亲卫,府君不会饶了你们的!你……!”


    廖安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卫桓冷冷一笑,直接一捅。


    寒芒瞬闪,长刀直接穿透丁骏胸膛,再贯穿廖安身体。


    廖安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你竟敢,竟敢杀……公子!”


    “砰”一声,重重栽倒。


    作者有话要说:不作不死,就是这回麻烦也大发了……


    周末又来了嘿嘿,明天见啦宝宝们!笔芯!!(*^▽^*)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咪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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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廖安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


    所有亲卫也不可置信,愣愣看着。


    卫桓长刀缓缓抽出,“嗤”一声利刃划过皮肉的微响,丁骏和廖安尸身僵顿了片刻,“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众亲卫如梦初醒,又惊又惧,筛糠般抖着,有人惊呼:“你……呃!”


    惊呼声还在喉间,前方卫桓已倏地转过身来。身形疾闪,刀刃寒芒瞬如白练,众卫只觉喉间一凉,“咯咯”僵里半息,重重砸倒在地,紧随了他们的主子赴了黄泉。


    卫桓下一拍,将在场的所有亲卫统统杀尽。


    刀刃仍淌着血,他迅速返身,将靠坐在后房门姜萱扶抱了起来。


    姜萱虚虚拢着斗篷,缝隙间隐隐见鹅黄色的兜衣系带和雪白的肩臂肌肤。


    他登时又是大怒,杀了丁骏依旧不觉解恨,立即解下外袍,拢在她的前襟,又接手斗篷拉开挡住。


    姜萱赶紧接过外袍,背身穿上系紧,而后再罩上斗篷。


    她这边才匆匆整理好衣冠,那边陈小四急慌问:“……主子,二郎君,咱们,咱们怎么办?”


    他都不敢叫卫将军了,声音压得极低,牙关“咯咯”响着。


    生死危机过后,意识回笼才醒悟自己做了什么,又惊又俱,一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小四一张脸又青又白,抖索着唇,还要说着什么,谁知这时身后忽“笃笃”两声敲门响。


    他吓得整个人都弹跳起来,惊惧回头。


    所有人都惊惧回头,包括姜萱,呼吸一屏,她攒紧卫桓的手臂。


    不等众人给出其他反应,那敲门声“笃笃”响过后,外头轻声,“二郎,二郎。”


    熟悉的男声,很轻很低。


    “是符非符白。”


    卫桓安抚拍了拍她的手,行至门板前,却不开门,低低道:“绕去后面小门。”


    外头脚步声匆匆走远,卫桓看一眼陈小四,后者勉强按捺虚惊,赶紧往后面开门去了。


    不多时,三人折返。


    卫桓去找符石,符非符白也跟着去了,半途碰上匆匆找来的符石,一听丁骏的事,卫桓当即面色一沉。


    这下子,不用说是把丁骏得罪死了,军中之事他不惧,但转念一想姜萱,却有些坐不住。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涉及她,他总是放在第一位的。况且不知为何,他隐隐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心惊肉跳,当下不迟疑,立即往隆庆街赶去。


    符非符白紧随其后,他们的速度稍慢一些,到地方时门板封得死死的。


    当下暗叫不好。


    卫桓在,里面是不用担心,两人赶紧一左一右,急急察看附近环境。


    忙忙从后门进院,一眼就望见尸体横七竖八,“这,啊!”


    有设想过里头情景,但真没想过这般,冲入后房门,一眼对上丁骏染血的尸身,符非符白大惊失色。


    “这,二郎!”


    丁骏死了!


    被杀了!


    被他们杀了!


    兄弟俩惊得跳了起来。


    “丁骏欲擒杀二娘一众,二娘他们奋起反抗,砸伤了丁骏。”


    丁骏重伤,这事就闹大了,一定会被丁洪知悉。而丁骏伤重头部,还有可能会不治,然不管能不能治,作为重伤他儿子的罪魁姜萱,必定凶多吉少的。


    入目一瞬,卫桓就动了杀机。


    丁骏一旦抬出去,事情将立即往最坏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既然如此,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将这些人尽数击杀。


    “二郎,咱们怎么办?”


    卫桓是足够当机立断的,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符非符白也算渐渐历练出来了,大惊一瞬,赶紧急问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上策,先将此事捂下。”


    惊魂初定,姜萱迅速收敛心神,立即道:“最好的情况,丁骏的死与我们无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当然是好的,可是,符非:“……这能捂得住吗?”


    “无十足把握,但成事几率也有。”


    姜萱很快镇定下来,快速思索:“这位置都是商铺,本是闹中静地,又是一大清早的,左右商铺都还没开门营业。”


    这地方是隆庆街尾,算是这片商业区的尾巴,算不得多热闹,不过粮行本就不需要凑到闹市中心去。


    姜萱一大清早来的,本打算看完分号选址就赶回赭石街。


    众所周知,由于商业区居民宅少,它在非营业时间的清早晚间,反而会比其他地方要更加冷清。


    姜萱方才下车时,见左右都还没开门的,街上也不见行人。


    符非符白立即补充:“我们方才左右观察了一遍,附近确实没开门,没碰人,左右也无留意这边的。”


    姜萱呼了一口气,看向丁骏尸身:“他刚才告诉我,别叫他大公子,他今日不是大公子。”


    言下之意,再佐以其乔装出现的外证,不难猜出,丁骏是私底下悄悄来的。姜萱没忘方才他开口命拿人时,底下亲卫们的一瞬错愕,很可能连这些亲卫在来之前,都是不知道自己要干的是什么。


    这其实也很合理,悄悄绑一个大将的家眷然后将其杀死,这事爆出来丁洪都难兜住。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泄密危险,丁骏肯定不能让人知道。


    所以现在事情是这样的,丁骏去哪郡守府没人知道,至于方才这场杀戮,也暂未被其余人发现。


    姜萱下结论:“我们至少有大半天的时间。”


    来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以及这个决定下所需的准备工作。


    杀了丁骏,一旦被丁洪知悉,这定阳乃至上郡并州,都不是他们的容身之地了。


    若此时立即离去,可确保平安。


    但谁甘心。


    一路赶来并州并不容易,卫桓军中拼搏更是把命悬在刀尖上的,姜萱这边逐渐深入,生活稳定,一步步见好,也一步步看到复仇的曙光。


    谁甘心呢?


    姜萱不甘心,卫桓不甘心,符非符白更不会甘心,现在有捂住的基础,众人自然是不肯放弃的。


    姜萱道:“再不济,我们也要捂住一段时日。”


    只要处理得好,至少能腾出一段时间。最坏的,也趁这段时间收拢心腹部属,这么一番辛苦经营,光溜溜地走谁甘心?


    卫桓颔首:“没错。”


    他迅速分析:“此事确实未必不能捂下。”


    卫桓和姜萱对视一眼,他素来胆色过人,未到最后关头,他甚至不怎么考虑走。


    四人将视线投到丁骏的尸体上,现在关键是处理好尸首和现场。


    “符白,你回去领人巡城,一有不妥,立即来报。”


    巡城任务如今还在卫桓手上,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这所谓巡城,自然是留心郡守府的动静了,符白明白,立即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这些尸体,最好能今日就运出城去。”


    姜萱环视一圈:“若不能全部,至少丁骏的得运走。”


    今天是最容易的,过了今夜,郡守府发现丁骏不归,开始寻找搜索,到时就难了。


    “主子,咱们用粮车运,不知可行不?”


    主子们没有乱,下头的人就有了主心骨,陈小四脑子活,立即就想出一个可行法子。


    “咱们的粮车出城,不怎么检查的,将他们装进中间最底下的粮袋压着,应能顺利过关。”


    出城门都要检查,但定阳这么一座繁华大城,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行人车马,哪可能一一都仔细翻找呢?


    碰上熟悉的,有背景的商队,甚至连检都不用检,直接放行了。


    姜萱粮行虽不是大商号,但靠着定阳军背景十分硬,碰上几次城门尉就记下了,基本不需要检查。


    而且,今日还是卫桓麾下轮值城防,符非道:“我去城门一趟。”


    卫桓颔首:“不需刻意,让城门尉处理即可,如遇不妥,你再过去。”


    这是为了以后可能有的嫌疑撇清关系。


    符非精神一振:“那我们赶紧处理一下。”


    将这些尸体折叠捆好,否则等会僵硬了就不好处理了。


    众人立即动手,姜萱命陈小二跑远些买伤药,陈小四则匆匆脱下沾血的外衣,带着几个没受伤的人回去押粮车过来。


    卫桓瞥一眼陈氏兄弟的背影,这事一人无法处理,而在场的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略略思忖,没有反对。


    他收回视线,和其余人抓紧处理屋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丁骏觉得重伤和杀死太难处理,之前被捆住的人都是轻伤,绳索一解,冷水一拍,就立即清醒能动了。


    众人齐心协力,迅速将尸首都捆绑好,而后拖到外头雪地,开始洗刷染血的红地砖。


    姜萱看了看,地上血迹新鲜能彻底洗刷干净,只墙上却有些犯难,墙上溅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使劲擦了还是有一个淡淡的印子,而且这半旧的黄白灰墙,使劲一擦还留下一块白白的印子,和旁边格外不一样。


    她皱了皱眉。


    刘大根说:“主子,不如拌些灰来刷一刷。”


    他父祖都是泥瓦匠,虽幼年失祜本事没学到家,但一些技巧他还是耳濡目染知道的,比如,做旧。


    新鲜灰泥掺铲下的旧墙皮、黄土等等,调一罐颜色相近的旧灰,把血印子都刷一遍,而后多弹尘灰,这处壁炉这么热,烤上一两个时辰就干透了。


    姜萱大喜:“你赶紧去办。”


    刘大根领了银钱,匆匆去了。


    此时门外的大街,渐渐有些人声响动,不过马都从后门牵进院子了,姜萱来时乘的马车也赶到后门来。


    后门很安静,等会正好停粮车“上货”。


    “等这边处理赶紧后,我就让陈小四回了房主,说咱们没看上,不租了。”


    出门找店铺和接洽的一直都是陈小四,姜萱从未出过面,且据闻这处店铺主人房宅众多,和陈小四接洽是管家,所以他也没透露自己什么信息。处理好之后,陈小四不再露脸,这处就算被人怀疑,线索也断了。


    掩上后门,回到院子,看着院里头丁骏一群那十几匹皮毛油亮的高头大马,姜萱拍了拍。


    “这马倒是很好的。”


    可惜他们不能留,还得赶紧处理了。


    一匹一匹的出去的话,最不起眼,可陈小四等人不擅驭马,能处理这个的只有擅骑术的卫桓符非符白。可他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的,就算借故巡城,总也得不时出现在人前。


    事情很多。


    姜萱长吁了一口气,蹙眉:“我总是有些不安心。”


    事情太大了,丁洪失踪了儿子搜索程度何等大可想而知,假的终归是假的,丁骏一路过来也不能确保就没一人碰巧撞见,她难免隐忧事情暴露。


    “或许,我们可以转移视线。”


    卫桓一直在凝眉忖度,闻言,他抬目,将视线放在院子里挨挨挤挤的这十来匹膘马上。


    姜萱心中一动“你是想……”


    卫桓点了点头:“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马上就发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