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作品:《姜萱》 第21章
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很快,姜萱就知道原因了。
如她猜测一般,三月的这场选拔,果然规模大规格高,差不多是级别最高的那一拨了。
丁洪驻上郡,这次选拔,虽不是丁洪亲至,却有他的心腹亲信来,授职上限大大提高,若是得入对方眼睛,一飞冲天不是没可能。
军中选拔一年起码两三次,但这种级别的,最多两三年才有一次。无他,人才也得积攒一下,过于频繁没意义。
这等盛事,去年末一经宣布就沸沸扬扬。
那为何符亮之前没有在意,现在一听,反应却这么大?
原因无他,他这么些年来,也遇过三次这类选拔了,他是想试一试的,但符石说,他不到火候,上去无用,如今这位置已经很适合他。
他不忿又想去,父亲却不肯举荐,偏现在来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父亲却毫不犹豫就把这个珍贵的名额给了出去。
要知道这种选拔,主要是发掘底层人才的,军中武官并不少,不可能毫不节制地任由大家塞家中子侄,每次最多一人荐一个。
心心念念的登天梯,就这么白白送到他人脚下,若是心胸不宽的,恐怕就此落下怨由。
“只怕,你那舅母和大表兄,是有了芥蒂。”
放弃机会是不可能的,但姜萱却立即告知了卫桓,让他心里有数。
卫桓点了点头,记住却不算在意,他问:“杨氏可有为难你?”
他是男丁,不怎么和杨氏打交道,姜萱却不同,二者接触比他频繁得多。
姜萱一笑:“有舅舅在呢。”
符石态度摆在这里,不管心里如何作想,杨氏也不会表露,且安顿下来后,自己不常去也无妨。
这宅子就这么大点,能有什么内宅事?姜萱不在意,心思更不在这里。
她叮嘱卫桓:“既此次机会如此难得,你正该好好准备,全力以赴。”
闲事勿理,都交给她。
衣裳鞋袜什么的,符石叮嘱杨氏正抓紧去办了,如今陆续裁了来。起居的东西也不缺了,姜萱特地却捡了补筋骨气血的药材食料,给做药膳。
卫桓和姜钰一起吃。
一大一小如今都在勤奋用功。
说到姜钰,其实他也想和卫大哥一起入伍,好早日复仇的,但无奈太小,只能失望地接受事实,继续勤修苦练。
卫桓“嗯”了一声,他确实需要全力以赴。
后续,卫桓便专心在院中勤练,除此之外,还每日去军户区校场骑演。
武将都是骑斗,这个他本来就娴熟的,如今只是温习。
符石得空就会过来陪练,但他要上值其实也腾不出多少时候,多数卫桓自己练,还有就是符非符白。
如今姜萱知了,符非符白生母不是一个人,不过都是旧年上峰给符石的赠妾赠婢,那是符石位低更不能婉拒,便收了带回家。
二妾住在二进的跨院,应是杨氏不爱见的缘故,从不见出来走动,姜萱未曾碰过。
符非符白倒常见,符舅舅嘱咐儿子们和外甥互相照应,多多来往,这段时间恰逢他们轮休在家,便每日都来。
离了杨氏眼前,二少年十分开朗,对轻易击败他们的同龄表兄弟十分崇拜,嚷嚷拜师学艺,几乎长在这边跨院了。
他们还奉命领卫桓去军户区校场,这地儿其实军户区子弟练习骑演的地方,如今繁忙得很,见来新人,自多有挑战。
据这符非符白反馈,卫桓十分生猛,不管独战还是车轮战,一路连胜未逢败绩,沸沸扬扬宣扬了整个二代圈子,甚至家里大人都有所耳闻。
进了二月,选拔在即,姜萱便不许卫桓再去了,以防出什么岔子错过选拔,只让他在家练半日,而后歇半日休整筋骨。
卫桓已经把几本武典都看过一次,如今正在细细琢磨,融汇自身。他果然天赋过人,这短短时日,姜萱这不擅武的人都看出来,他起落攻势更加凌厉了。
她羡慕得很,但没办法,这些东西羡慕不来,只能安慰自己一下了。
时日很快过,很快就到了二月初八,选拔的正日子。
……
上月卫桓的名字就报上去了,还有年龄,报了十八,过三个月就十九。
这是卫桓自己的主意,翻过一个年,他十七了,报大一岁多。
小将有,也不出奇,十八.九算是一个很合适的年纪,比起更强烈的夸赞惊讶,他更注重实惠。
四更天,符府灯火通明,大门前的台阶上,姜萱给卫桓紧了紧束腕,只道:“全力以赴即可,也勿要过分强求。”
这种选拔都是真刀真枪的,惊艳出彩固然好,若不能,就稳打稳扎。
这种选拔二十三十的大有人在,卫桓确实优秀,但到底年纪小些,事到临头总有担心。
“嗯。”
天还黑着,檐下左右各调一盏灯笼,晕黄的光圈下立着一个劲瘦少年,乌发红唇黑衣墨发,紧身轻甲的麒麟纹宽带在腰间一束,甲片微微泛着金属光泽。
英姿勃发,眉目冷峻。
人多,卫桓并没说什么,对她点了点头,下了台阶,利索翻身上马。
符石,符亮符非符白,四人也着装整齐,一同出门。
符石领卫桓过去,至于符家三兄弟,则各自上值。
符非符白十分遗憾不能去现场观看,还嘀咕着要找机会溜过去,见姜萱姐弟翘首看着,便道:“可惜不是边上那个校场,不然爬上阿浑家的屋顶,能看见大半。”
符石板脸,“哐当”一记狠敲了次子头盔,非常响,符非“哎哟”捂头闭嘴。
教训了儿子,符石转头,对姜萱和颜悦色:“这天儿还冷,你赶紧领五郎回去罢,回头有了消息,我使人回来说。”
姜萱应了,时候也不早,符石招呼卫桓一声,立即打马,一行五人“哒哒哒”,身影很快消息在夜色中。
目送走远,直至再看不见,姜萱呼了一口气,牵着弟弟转身回去。
记挂肯定记挂的,但也只能等着。
……
再说卫桓。
趁着夜色,驱马入了西郊大营。
戎装肃正,篝火处处,一排排营房之后,就是营中最大的东校场。
不少人和他一样,在五更前抵达此处。
登记,排号,抽签,听着讲解规矩,准备工作就绪以后,天已经亮了起来。
东校场已彻底热闹了起来,有资格观战的陆续入场,有座次的是营中大小将领,至于再后面,不当值的低阶军官和轮休甲兵,站了一排又一排,围得是水泄不通。
辰正,“咚咚咚”校场边上的牛皮大鼓被敲响,鼓声闷闷震人心坎,一下比一下快,卫桓见东面高台上端坐正中的其中一人抬了抬手,鼓声刹地停下。
他微微眯眼,看到那人并没有披甲,而是穿了一身青色文士长袍,想来,这位就是行军司马,丁洪的心腹谋士张济。
卫桓并没有判断错误,这个确实是张济。
三十出头,方脸长须,看着文文雅雅,却是此次选拔最重要的裁判,他是代表丁洪来的。
张济看了身边的赤甲将军一眼,笑道:“郭兄你来吧。”
赤甲将军即是郭廉,也知张济文人中气不足,十分爽快站起:“好了,废话少说,选拔开始!”
声如洪钟,十分响亮,下面立即动了起来,郭廉坐下,寒暄两句:“今日辛苦张兄了。”
张济捋须,“都是为府君多选将才,谈何辛劳?只盼这次能多选些青年才俊。”
“张先生所言极是。”
说话间,下面已准备就绪了,五队同时进行,其中排最前面的是一银甲一黑甲小将,互相一拱手,一夹马腹,即时向对方掩杀过去。
横草千军,扭身下腰,斜劈横刺,战况立即白热化。这抽中一号的两人身手都非常不错,刀马娴熟,选拔一开始立即将气氛退向高峰,喝彩阵阵,校场上登时就喧闹了起来。
张济微微点头,“不错。”
确实很不错,可授军侯之职。
这二人足足打了近一个时辰,同场换了足足十几茬,他们才结束,以银甲小胜,终于窥了个破绽,一枪.刺向黑甲咽喉,再一收,划破他的左袖甲衣。
“打得好!”
“厉害!”
一丝鲜血飞溅,枪头染红,登时喝彩声如雷,几乎把整个校场都掀翻起来。
完事以后,二人相互拱手,再对台上拱手,不管胜者负者,俱难掩意气风发。
完事直接下去,授职不会现场宣布。
……
卫桓一直安静观战,旁边喧哗震天,耳边喝彩议论阵阵,他俱不理,神色淡淡,不似身边人般一边看一边评估自身,有喜有忧。
他这样,倒有些让人侧目的。
本来这处等候大棚人很多,大部分又是互相不认识,侧目也就侧目一下罢了,只耐不住有人嘀咕:“莫不是成竹在胸?”
“怕是知道自己不行,怯着罢!”
声音也不收敛,倒惹了笑声,一时注意的人倒是多了起来。
“快看,他起身了,轮到他的!”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个坐在第一排的黑衣少年站起,转身往侧边登记的长案去了。
脸一侧过来,大家“哇”了一声,有惊讶有好奇,也少不得嘲讽的,“咱营里动的可是刀兵,这小子能行吗?估计哄小娘子倒是一哄一个准的。”
不等众人哄笑,前面有人惊叫:“是徐乾。”
另一个对战者,是他们圈子赫赫有名的徐乾。徐乾十四岁入营,十五岁杀敌过百,放弃一次选拔,凭战功升了两级,磨炼了数年,今天二十,才终于来了。
他和第一场的黑甲银甲,三人可以说是这次选拔的种子选手。
这些营中年轻人,绝大部分都是没坏心的,于是立即惋惜,只怕这个黑衣少年,第一回合就得淘汰了。
大家本都以为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战,但事实上,却让他们惊掉下巴。
……
卫桓抽到号数并不怎么好,是下午的,看了大半天,人难免疲乏,尤其是第一场惊艳之后,后面就明显平庸下来。
午后的斜阳射进来,文人精力不济,张济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子撑了一阵,稍稍一沉,才要眨眨眼睛打起精神,这时,耳边陡然爆起一阵惊呼。
喧嚣乍起,喝彩声从谷底瞬间拔至顶峰,耳侧“哐当”一声巨响,郭廉重重一拍木案,高声喝:“好!”
声如洪钟,炸雷一般,张济“刷”地睁开眼睛。
……
卫桓翻身上马,耳边不管猜测好奇还是嘲讽惋惜,他统统不理会,也不在意,漠然而过,挑起一柄长刀,试试重量,觉得尚可,直接驱马而出。
他的对手,一个身长八尺,魁梧挺拔的黑脸青年,使一柄银光闪闪的蛇形长矛,矛尖在阳光下银芒闪动,寒光闪烁。
对方一看他,眉头皱了皱,这么瘦削少年,胜了也不武,于是他好声好气:“小兄弟,这校场演练,不计伤亡,你还年轻,回去再练两年未迟。”
卫桓淡淡:“不必。”
两人是在最边缘的场地,有人耳尖听见高声笑:“这小子俊得跟个娘们似的,徐乾莫不是舍不得动手了?”
徐乾浓眉一皱,正要喝骂,卫桓已倏地侧头看去。
眉目如刀锋一般锐利,极冰,极冷,相隔数十丈,竟犹如实质。
心下一凛,表情一僵,如被掐住咽喉的鸡鸭,笑声戛然而止。
卫桓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徐乾,拱手淡声:“请指教。”
“请指教。”
卫桓手一翻,长刀在握,神色未变,气势却陡然凌厉,一夹马腹,疾奔而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仅仅凭借这么一扬刀,徐乾轻松神色一收,登时凝重起来。
“铮”一声金属锐鸣,竟爆出一丝火星,刀矛相接,徐乾只觉一阵大力从对方刀刃传来,如千钧重压,他整个人都猛一坠。
好厉害!
刀势凶猛,声势凌厉,偏偏极灵活,灵活得大大出乎了徐乾所料。卫桓刀势未老,已趁势一拉斜削,直挑他持矛手腕。
徐乾心中大骇,这哪来的高手,竟从未听见说过!
骤不及防,他急急撤后,极狼狈,却也有些晚了,“呲”一声皮肉划破的轻响,登时血流飞溅。
一招!
仅一招!
就让可以称得上一号种子选手的徐乾负伤,校场静默一瞬,喧哗大作。
张济“腾”一声站起来,瞌睡全飞,目光炯炯。
他急问:“这是谁?”
边上有负责解说的书记兵,立即道:“穿黑甲是裨将符石家中子侄,卫桓。”
“好!”
张济全神贯注盯着校场。
而场中,确实激战极酣,卫桓不独独身手了得,骑战也下过功夫,下盘极稳,一柄足足数十斤重的长柄大刀上翻下飞,轻松自如。
其实,如果他抽出腰间平时用惯的薄刃,他早就胜了。但他没有,他清楚营中选将,讲究的都是沙场拼杀,重刀马战才是加分项。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刀,即如他的臂膀,进退自如,心随意动,“铿铿铮铮”的锐响又急又快,他刀势凌厉,寒芒摄人。
骤他挽起半朵刀花,眉目一厉,一蹬马镫腾身跃起,刀光迅猛如同白练,倏地一停,停在徐乾咽喉半寸。
徐乾身上血迹斑斑,一停,举在半空的长矛收起,矛尖向下,“我败了。”
他喘息着,面上残存战意仍有些激动,目光坦然。
卫桓缓缓撤了长刀,收回视线。
“好!打得好!!”
“太厉害了!!”
校场激战一收,场外喝彩声却陡然再度拔起至一个新高度,瞬间掌声雷动,喧嚣震天。
“好,好,好!!”
高台上紧绷气氛这才一松,张济猛一击案,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又惊又喜。
……
符府。
日已西斜,余晖染红院外的一片天空。
这个时候,校场选拔该完事,结果要出来了。
杨氏有一拨每一拨撇着盖碗,呷了口茶,吩咐:“去门口迎迎,看大郎回了没?”
婆子应了一声,正要抬脚,却听一阵军靴落地声起,又重又急,快步而来。
抬头一看,却是符亮转过后房门。
步伐快且猛,脸色发青,很是难看。
杨氏心一沉,蹙眉问:“难不成他还出彩了?得了什么位置?”
这个“他”说的是说,母子心知肚明。
符亮脸色沉沉,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校尉。”
“张司马重赞,当场点了他为典军校尉!”
作者有话要说:爱你们!宝宝们记得留评嘿嘿,小红包阿秀明天一起发哈!(*^▽^*)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宝宝们哒!笔芯~
将行扔了1个地雷
绯雪扔了1个地雷
袖舞扔了1个地雷
Lotus、扔了1个地雷
第22章
校尉,领军过千人,为军中中等武职,这也是一个承前启后的位置,因为它距离将级只有一步,一旦立功,即可跃身为将。
年轻人若是被放在这个位置,即是被寄予极高的希望,要重点栽培。
换而言之,卫桓现在距离符石也就差一级而已,一旦建立功勋擢升,即可平起平坐。
校场选拔,校尉一职已是顶峰。
这十来年间大大小小这个多场选拔,直接被授任为校尉的,不超过一掌之数,如今全都是上郡乃至整个并州有名的悍将。
卫桓之名,已传遍整个定阳。
“真的吗?太好了!”
姜萱自然清楚校尉的意义,等待一天,惊喜交加,都坐不住,站起来回踱了几步,“太好了!”
能感觉她由衷喜悦,卫桓也勾了勾唇,露出一丝笑。
“是真的。”
卫桓私底下,虽仍旧冷清话少,却比外头好得太多,身上那种孤峻拒人于千里的气息也褪了,整个人和缓了不少。
见姜萱感兴趣看着,他便多说了两句:“校场比武结束后,略略考究,当场定下了。”
后续的对战,没了徐乾般人物,他更是胜得轻易,凌厉刀锋一出,干脆利落解决对手。
后来高台那边来人召,过去略略考究了兵法,见他也通,校尉一职当场就定了。
姜萱很高兴,现如今一入营,就有自己的麾下兵丁,是非常好的一个开始,起步高,后面就容易太多了,至少也省了几年熬资历的时间。
很好,非常好!
“那你要严谨……,你身上可有伤?”
一边走一边说的,入了夜外头昏暗看不真,一进门,姜萱立即见卫桓手背上的血点子,定睛一看,黑色甲片上也沾有一些,她眉心一蹙,急急就问。
说着,她低头查看。
“没,这不是我的血。”
卫桓伸出手臂,给她看清楚了,这是从外头溅上去了。
姜萱这才放了心,开了衣柜给他取了便服:“那赶紧换了罢,舅舅怕也该回到了。”
将衣衫递给他,卫桓接过转到屏风后。
“斯斯索索”的换衣声,姜萱和姜钰在小圆桌旁坐下,她叮嘱:“你日后且小心些,能不伤就尽量避过。”
看他这伤痕累累的。
屏风后“嗯”应了一声。
卫桓才换下轻甲,符石就归家了。
他大喜之色溢于言表,握住卫桓的肩,上下打量一番,欣喜又激动,高声道:“摆宴,上酒,我们为桓哥庆功!”
符石对外甥的身手十分自豪的,今日之前,就命备下就猜家宴,准备庆功。
现在卫桓的成绩,比他预料得还要惊喜太多了。
一声令下,酒菜鱼贯而上,三大碗烈酒下去,符石脸上通红,眼睛也泛了红,扶着卫桓的肩,声音有些沙哑,“好样的!你是个有能耐的好孩子!”
你娘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最后一句,符石没有说出来,这等大喜的时候,不想提些伤心事。
仰首喝了一大碗酒,压下心中酸涩的钝痛,符石情绪随即激昂起来了。
“好!”
他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符氏乃太原符惇之后,先祖驱逐匈奴悍勇无双,如今总算后继有人!”
别看符家如今式微,实际也是名人之后,先祖符惇乃前秦上卿蒙恬麾下第一猛将。
蒙恬北击匈奴,威震北疆,乃赫赫有名的当世驱北虏第一人。
而符惇,草莽贫民出身,不过机缘巧合旁观授武三月,竟有所得,之后投身军旅,从布卒磨砺至大将军,一身青甲驱胡虏,七尺长枪动北疆。
端是天赋绝伦,悍勇无双。
先祖之威,后人敬仰,可惜自符惇之后,再也没出过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子孙日渐平庸,唯余饮恨叹息。
直到今日,卫桓横空惊艳。
符石知道外甥优秀,但他万万没想到能到这般程度,同样是校场一鸣惊人,仿佛族志记载重演一般的情景,符石当时浑身血液直都往头顶冲。
激动的。
“桓哥好样的!驰骋沙场,再建功勋,定不逊当年我符氏先祖之威!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啊!”
这句话一出,家宴气氛推至顶峰,符非符白忍不住高声叫好,面色涨得通红。
唯有杨氏符亮表情一僵,本就勉强的笑意都有些维持不下去,脸色难看。
符石拍了拍外甥的肩膀,笑道:“舅舅那里有些祖上留下的手札,是先祖亲手所书的用兵之法,明日舅舅给你拿来,你要好生研读。”
卫桓一直清冷镇定,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直到这时,才露出几分兴趣,“谢舅舅。”
……
一场家宴,人数不多,只是气氛极其热烈,最后符石酩酊大醉,伏案不起,符非符白两个也东倒西歪。
卫桓以手撑额,微微阖目,昏黄的火光映照下,他白皙侧颜泛起一片酡红的胭脂色。
他不热衷杯中物,只这是为他庆功,怎么也沾些,最后喝的也有些多。
杨氏搀扶符石,由符亮护送往后院去了。
姜萱目送罢,站起扶了卫桓起身。
符家伺候的人少,拢共几个婆子,已分出两个背着符非符白回去了,剩下的七手八脚忙着收拾狼藉,几步路,也不多吩咐人了。
卫桓微微蹙眉阖目,醺意有些重,脚下见凝滞,好在能自己走,扶他不吃力,穿过檐下廊道再拐个弯,就回到自己跨院了。
姜萱将卫桓扶了进屋,斜倚在榻上,得了姐姐吩咐的姜钰已打了一盆温水来,拧了帕子才覆在他脸上,他就睁开了眼。
眼微微泛红,带些酒意,不过眼神已见清明了。
姜萱便吩咐弟弟给他卫大哥拧帕,她转身去了小厨房。
说小厨房也不算是,之前天冷热水热茶用得多,就在跨院的辟了一处耳屋当茶房,砌个小灶烧热水,后来她又置了些东西放里头,想吃可以做。
方才桌上气氛热烈,酒喝得多菜吃得少,尤其卫桓,姜萱都没见他动过几次筷子。
少年人消化快,不吃点半夜肯定饿得慌。
烫了面条,加一把青菜,浇上汤,有点卤肉给切了,再撒上一把葱花。
姜萱这厨艺还是上辈子的,这辈子捡起来倒不算生疏,唯一难的打火石点火,不过她也会了。
一个大碗装满,给卫桓的,剩下两个小碗她和姜钰也吃点儿。
端着回到正房,卫桓已经洗过手脸,衣裳也换了,正从里屋走出来,步伐颇稳,除了脸上泛红,已不见醉态。
“都来,咱吃面。”
三人围着做了下来,边吃边说。
姜萱挑起一筷子面,说:“方才,你舅母和大表哥脸色难看得紧。”
在符石说出将祖传兵书给卫桓之后,这两位笑脸彻底维持不住了,虽很快遮掩过去,但姜萱正坐在他们对面,看得真真的。
姜萱大约能明白他们的心思,祖上血脉焕发光彩,不姓符的,反而落在姓卫的头上,心胸不宽广的听了怕是有疙瘩。
还有那祖传兵书。
这年头纸张还不普及,书本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乃传家首物,更甭提这种一代名将亲著的经验和兵法。
卫桓道:“无须在意。”
这些闲杂人等,非必要他看都不看一眼,放在心上更是不可能有的事。
只要不给姜萱添麻烦,他根本不会理会她。
姜萱“嗯”了一声。
现在卫桓从戎,姜钰将来也是,她挺遗憾自己以前背的兵书不够多的,现在有惊喜,他们自然不会去拒绝。
杨氏高兴不高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随她去吧。
姜萱遂搁下此事,放下筷子端起茶,笑道:“阿桓真能干,我敬阿桓一杯。”
她道:“愿我们日后事事顺利,如今日一般。”
“好!”
卫桓端起茶,姜钰也是,三人以茶代酒,碰了一杯,饮尽。
一杯茶,一碗面,比先前酒宴都更让人轻快,卫桓褪了清冷,微醺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闲适。
姜萱说:“你如今定下来,我想着明日出去走走,找个合适地方。”
卫桓顺利跨出第一步,发展顺利,那她该考虑自己了。
姜萱从不打算躲在内宅坐享其成,卫桓要复仇,她也要复仇,他们应该一同出力,不可能将担子压在一个人身上的。
这不是她的初衷。
姜萱是女子,从军这条路她走不通的,也不擅长,只能往其他方面考虑。
那该怎么走呢?
历来战争打的不仅仅的军兵,这打的还是后勤,军兵方面有卫桓了,那她可以选择在后勤。
将后勤大小事务过了一遍,无需多想,姜萱选中粮和盐。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食重要性不言自喻,其实盐也一样。
她打算从商贾买卖开始,逐渐接触这些,将来不管卫桓是逐渐向上发展好,还是带领心腹部属出走好,有个懂行知道关窍的人在非常重要。
这样的话,两人正好互补。
姜萱将自己想法仔细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想先寻个合适店铺,慢慢接触。”
一步一步来,太急的行动不切实际。
卫桓很赞成,他唯一要说的就是,“慢慢寻,不要急,宁可舍弃其他,也要策应万全。”
“也勿走远,就在军户区外即可,最好是大门左近的。”
军户区外这一片,都很安宁,尤其大门附近,能望见守门甲兵。
姜萱笑着说:“知道了。”
难得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阿姐,那我呢?”
姜钰急忙问,阿姐和卫大哥一人一样,配合互补,那他呢?
小男孩有点急。
姜萱点了点他的鼻头,“你啊,还小,现在什么也不干,只在家勤奋练武,等学好了,再大些,就跟着你卫大哥入营。”
姜钰也是一直打算习武从军的,只是到底太小了点,就算当后勤小兵,也起码再过一两年。
他自己也知道,但失落还是难免的,又一次怨自己太小了,抿唇甚委屈。
姜萱摸摸他的发顶,故意道:“你卫大哥明日就入营报到了,教不得你,你在家可会自己努力学?”
“我会努力的!”
姜钰有些急,立即回答:“我和先前一样!”
姜萱逗他:“那不用你卫大哥教,也一样吗?”
当然是不一样的。
实话说,卫桓习武天赋真的是非常高的,且他自己揣摩一步步走过来,自有一番深刻体会,这段时间有了他的教导,姜钰从前学的许多东西融会贯通,进步飞快。
姜钰答不出了,抿着唇瞥一眼姐姐。
“若有不懂,记下来。”卫桓说:“我回来教你。”
被姐姐逗得垂头耷脑的姜钰,这才重新露了笑,高兴答应一声,而后得意瞥一眼他姐。
这小子!
不过弟弟终于摆脱旧日阴霾,姜萱只有高兴的,她笑道:“这就得意啦?”
她抓住姜钰,十分熟练捏住他的痒痒肉一顿揉搓,而后顺手揪掉他发带,“要睡了,姐姐给你解了。”
说完揉了一把,把整齐的头发揉成鸡窝。
姜钰哈哈大笑,而后气急败坏,“阿姐!”
“怎么了?”
“我不理你了!”
“真不理了?”
“……我,哼!”
……
欢声笑语,充斥不大的内间。
卫桓微微带笑看着。
这段时间没有过,不,他从前也没有过类似的时光。
像是一片灰黑的空间里,悄然染上一丝其他的颜色,渐渐渲染开来,增添许多从未见过的缤纷。
心里泛起一丝不知名的滋味儿,细细辨认,应该类似甜。
他感到愉悦。
认识她真好。
哪怕遭遇过不幸,他还是得到了其他。
很珍贵。
他愿细心护持。
……
姜钰这段时间习武还是非常刻苦,挣了一阵,姜萱都有些按不住他,身体一个趄趔,往侧边歪去。
卫桓扶住她,一伸手就制住了姜钰,姜萱忙坐正,道:“好了,夜了,咱们赶紧睡罢。”
三人站起,卫桓送姐弟俩回房。
照例先送姜钰,而后是姜萱,她挥手道了晚安,“快回去睡,明日去报到可不能晚了。”
“嗯。”
他应了一声,立在原地看菱花门掩上,才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天的大三章肥肥更新发完啦!(*^▽^*)
后面阿秀再发一章,不过这章是周日的加更了哈,阿秀提前给发了,到时周日咱们就一更了噢!
第23章
卫桓入营报到。
登记入册,领了军籍文书,他正式成为并州军一员,隶属于上郡丁洪麾下,驻定阳。
他入锐建营,领营中一千七百员精兵。
位置定下,符石一直关注的心也放回下来了。
正如办差的分肥瘦,军中自然也有良莠的,这都是校尉,有的领千儿八百普通兵丁,有的领二千精锐,里面区别可大了去了。
符石当然想运作给外甥寻个好去处,但是吧,事关一营又得上面瞩目,他插不上手。
好在,上头对这批选出的英才期望颇高,尤其一鸣惊人的卫桓,给选了一个非常好的去处,锐建营。
皆大欢喜。
锐建营都是精锐军士,遇战事常作前锋,要么就是两翼。这样一支队伍,通常都是桀骜的,本来,一般空降军得花点心思才能驯服。
只不过,卫桓这边有点例外。
“二郎你不知道,咱们营中好些弟兄都去看选拔,议论了半宿,兴奋得不行,今儿知归到你手底下去,个个高兴得恨不得掀了屋顶!”
卫氏在卫桓之前,曾有过一个,可惜夭折了,卫桓自称卫二,亲近的也唤他二郎。
这会儿说话的正是符非符白,这兄弟俩也在锐建营,任小都统。经过昨儿,对他们表兄弟的推崇更是攀登至顶峰,自告奋勇来给卫桓分说军中情况,一左一右唾沫横飞,就差手舞足蹈。
军营里头,讲究就是实力,你强,底下人就服气,否则就算是丁洪的亲儿子来,没能耐底下照样嘀咕。
卫桓凭借他的惊艳亮相,人未到,手底下就人心服帖,个个热情高涨。
到得营中,环视一圈,甲胄整齐精神抖擞,无人因新校尉大人年轻和他过分俊俏的相貌而感到怀疑和轻蔑。
在军营,实力就是一切。
卫桓初次站在高台上,却分毫不见疏怯,淡淡环视一圈,令:“报数。”
符非符白等营中大小军官先上前,行了一个军礼,利索见过上峰,而后下面兵卒从右往左,立即一个接着一个往下报数。
“一!二!三!四!……”
一排报尽,第二排重新起头接着又报,三十一排,一共五十七排。
完事以后,卫桓令,后军转前军,前往大校场。
军中营兵,校场操练是日常,场地就是大校场,可以单独操演,也可以和人对战,各营随意。
这些步骤和细节,今早符石细细和他说过,卫桓心里有数。出到校场寻了一块位置,才令先日常操演热身,不远处就有一人打马过来。
“卫兄弟!”
原来这人正是徐乾。
徐乾也擢升了,擢升为军侯,比卫桓低一阶。如今暂领他所在的青锋营,若是立功,就再擢为校尉,把“暂”字去掉名正言顺。
徐乾虽年轻,但从军足有六七年,一贯很得上头看好的,所以结果也不差。
也就是横空杀出一个卫桓罢了,不然这回耀目被人称道的肯定有他。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芥蒂,反而很推崇卫桓,主动过来结交,旁观了一阵,他说:“对!就是这般,先按旧章程操演,等熟悉以后,卫兄弟再按心意调整不迟。”
这是经验之谈,话罢徐乾爽朗大笑,又拍卫桓肩膀,笑道:“我恨不得马上再和卫兄弟一战,不过不急,待你理顺营中事务未迟!”
又说了一些掌军窍门,调度细节,最后他拍了拍卫桓肩膀,“待过些时日,我们两营演武如何?你我兄弟再大战三百回合!”
卫桓其实很不喜欢和人勾肩拍背,但此一时彼一时,既入了军中,便只得按捺下来。
拱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言简意赅,神色清冷,对比徐乾的热情那是天差地别,不过徐乾也不在意,昨儿照个面,过后还打听了一些,也知卫桓性情。
他大笑:“那就说定了!”
哈哈大笑,告别打马回去。
卫桓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正在操演的锐建营兵卒。
这些,是他的首掌的兵丁势力。
他很明白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不用旁人提醒,他自会全力以赴。
不过几日,卫桓就熟悉了军中运作和锐建营的情况,很快就上手了。
他很快在军事上展现出过人的天赋。
武学、军事,两者他都有着超同寻常的敏锐直觉,举一反三,见微知著,一入军营,即如雄鹰返长空,游鱼终归大海。
熟悉健锐营后,他开始融入营中,一起操演,率军进出,进退自如。半月后,与徐乾所率的青锋营进行对战操演,这又在大校场上掀起一次小高.潮。
强强对决,酣战激烈,最后徐乾凭借他丰富的经验,这才堪堪获胜。
半月后,徐乾已不能保证获胜。
一月后,两营连续七次以平手告终。
再过一月,卫桓开始告捷,方阵硬攻,圆阵防守,步步稳健,屡出奇兵。
除了青锋营,他也频频与其他营对战,最终三日七战,锐建营以七战七次大获全胜的战绩宣告结束。
兵法逐渐融汇贯通,应对神速如臂使指,胸有丘壑,指挥若定。
至于个人切磋,徐乾和他对战三月,从未有一次得胜,不管马战还是平地战,卫桓俱干脆利落解决对手。
仿佛天生为军戎而生的一个人。
从前被抑制着,困压着,如同覆盖在沙砾下的明珠,如今一朝拂去尘土,谁也无法掩盖住乍放的光芒。
麾下兵士心服口服,同级武官不敢轻窥,上峰屡屡称赞,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符石惊喜交加。
三个月时间过去,卫桓已稳稳立足于定阳军
这是非常让人高兴的一件事。
姜萱欣喜,还亲自弄了一桌小小的席面,以作庆贺和鼓励。
当然,只得欣喜的也不仅仅只有这一件事。
姜萱这边进展也还可以的。
她已经寻到合适的店面了。
就在军户区北边第五个门的不远处,走几步出了街口,就能遥望披甲执矛的甲兵,所以这一片治安很好。
治安好,也繁华,军户区大门本就很利于商业的,恰逢这块是两条主干道交汇,又直通北城门,店铺越聚越多,渐渐成了一个圈子。
这里的店门可不好找,明面上根本没有转让的,姜萱先问了符舅舅,又发动符非符白他们的小伙伴,寻了两个月,才终于找到合适的。
一遇上合适的,就非常合她心意,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家粮行。
物什伙计货源仓库统统都有,就是东家独子出外走商出了意外,东家心灰意冷,索性不做了,把铺子盘了出去后打算投奔嫁到太原的女儿。
姜萱手头有钱,当初在那条私牙船上得了不少,二回不说就盘了,洒扫一番,即可开业。
她每天早上出门,至晚上打烊访归,甚用心经营。
一开始是有些生疏的,但她耐心细心不缺,逐渐就上手了,如今已算娴熟。
“小四,等会商行送货来,你喊我一声。”
午膳过后,人有些困乏,姜萱有时间都午睡一下。
她喊的这个小四,是店里的伙计之一,十七八岁,做事勤快人机灵,现在算是店面的小组长。
原来的伙计包括厨娘,她考察过后,都决定留下了。这些都是原来做老的,奸猾的早被原来东家剔掉了,这些人有些小缺点,但无伤大雅,可以继续用。
姜萱现在出门做事,早弃了那些拖拽的裙装,换了一身利索的胡服,日常不施粉黛,只均一层薄薄的香脂保护皮肤就罢。
饶是如此,若非忙不过来她也不出店面的,就在后头指挥调度,她这张皮囊,哪怕简朴至此,也是极招人眼,她不爱张扬。
好在也没遇上什么麻烦,伙计和来往客商都甚安分,因为她一上来,就把军中背景亮出来了。
在定阳,没什么人愿意和定阳军过不去。
“好嘞!”
正给货物调正位置的陈小四闻声,忙回头应了一声。
姜萱便起身,去了后头的休息室加办公室,把门窗锁了,然后和衣小憩。
她等会就起来,因为下午甘氏商号会送货来。
甘氏是并州一家大商号,粮食是主营之一,原来东家大半的货都是在甘氏的定阳分号进的。姜萱接手后,萧规曹随。
这是甘氏这个月的第三次送货来了,前两次互相熟悉,这次她觉得差不多了,可以打探一些消息。
姜萱入行,目的自然不单纯为了经营粮食铺子的,深入了解粮食脉络也是她的重要目的。
小寐一阵,便听门外陈小四高声喊:“东家,东家,甘氏的货到了!”
姜萱立即起身,绕到后面仓房一看,甘氏的粮车停在外头,七八个粗壮汉子卸货正热火朝天,旁边立着一个三十上下的管事正在监督,并与姜萱这边的伙计在验货对数。
见姜萱来了,管事直起腰,笑着点头:“姜掌柜,主事让我给您带好!”
基本每见一个东家,他都是这句话,不过面对窈窕美人,总会格外热情一些。
姜萱笑着回了一声好,弯腰看了看抽样的栗米稻面,点头:“不错。”
说到这个,管事立即道:“我们甘氏童叟无欺,进的全都是上等粮食,姜掌柜的且放心。”
姜萱点点头,顺着夸赞几句,验过货,接着两人闲聊几句,她便问:“你们这粮挺好的,是从哪里进的?咱并州是没多少稻吧?”
并州主产麦黍,豆也算多,但稻就很少了,基本不怎么种。
“嘿,并州哪有什么稻?这边种不好,得从徐州兖州运过来。豆黍的话,还行,本地产也可以。不过麦的话,成色好一些的,也是从冀州运过来的。”
姜萱“哦”一声,记下后,又作惊讶:“那岂不是要过太行?这路不好走吧?”
“太行山自然不好走。”
管事十分嫌弃摆摆手:“除非较近,否则当然走水路,即便是逆流而上,那也比八陉好多了。咱们上郡的粮船,一般在绥阳靠岸,绥阳码头水深。”
说起这些,管事话匣子立即打开,接着又指了指后面几车:“不过像这种中价的麦,却是我们并州的,色泽虽差点,但麦香浓郁,入口一点不差。太原、上党、西河,就能收到很多货,不但本地销,还会运出去,运去司州荆益等地。”
至于为什么不往徐州豫州运,那肯定是冀州兖州麦子物美价廉,竞争力更强。
姜萱秒懂,也不打断,只听着管事侃侃而谈,偶尔问上一两句。
这些信息,她都暗中记下。
等货卸完,姜萱大致能粗略了解并州的粮食格局了。
差不多了,深入些的下次再来,甘氏这边粮车都收拾好了。
姜萱算了账,给管事结了银子,最后她问一句,“管事的,你们甘氏有盐么?我这还有点地方,想卖点盐试试。”
除了粮,盐也是她的目标。
不成想管事摆摆手:“没有,咱们没有盐。”
见姜萱有些惊讶,毕竟贯通南北的这么大的一家商号,他接过银子,笑道:“盐这玩意,关系不够硬,贡上去不够多,难啊!”
盐在如今,可是个金贵玩意,老百姓吃不起盐的不少,吃得起的,一年到头的收入基本都给出去了,而且还得淡食。
制盐技术不过关,产量上不去,再加上地域限制,基本只有沿海的州郡才能产盐。
这完全是卖方市场,商人想贩售盐,得过硬的关系,还得用大量的银子开道。
甘氏其实是并州本土商号,后续逐渐发展出去的,钱有,但沿海商号比人脉是劣势,索性不沾。
据管事说,这其实是常态,内地商号做盐的都少,涉及基本都是二道贩子。
姜萱还是有些诧异的,因为据她所知,并州往南很近的河东郡,就有大盐湖,这应该比海盐方便多了的把?
管事苦笑:“河东郡?那可是司州,也没比沿海好多少。”
司州是天子脚下,朝廷直辖的地区,从前吏治清明倒还好,现在?难!
姜萱闻言,很有些失望,不过她也没太耿耿于怀,盐接触不到就暂放在一边,她先把粮理顺再说。
和管事告别,她就往前头去了。
算了帐,再把这个月的月钱发了,并告知下个月开始有奖金,工作优秀的三人会获得。
众人欢呼,又干劲十足,连收拾打烊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夕阳西下,红彤彤的晚霞映在店门口的石夯地面上,忙忙碌碌已到酉正,该打烊了。
伙计们十分利落,仓库锁好,大门门板安上,而后和姜萱告别离去。
陈小四最后一个走,“卫将军还未来啊?要不小的再留一会?”
这卫将军,说的就是卫桓,其实他未到将级,不过陈小四不懂,一律称将军了。
这地儿是虽治安不错,但到底是军户区外,若卫桓不值夜,便来接她,若是值了,她就让店里的黄婶子陪她走一段,到入了军户区大门。
陈小四是个很机灵上进的,知道粮行易主正是力争上游的时候,很是积极。
姜萱也爱用这样的人,会办事,不生叛心即可。
闻言,她往外望了望,夏日天黑得晚,这会还算亮堂,她就是说:“不用了,我等会先把门在里头拴上就是。”
卫桓大约被什么耽搁了,迟一点无妨。
他不会不来,即使偶尔临时状况得留营,他也会打发人回符家,让婆子过来。
保准不会忘了她。
姜萱一点不担心,让陈小四回去就是,不用担心。
等人出去,她就把门拴了,等卫桓来了再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周日的加更了哈,阿秀提前给发了,到时周日咱们就一更了宝宝们!
阿秀睡啦,晚安了宝宝们,么么啾!我们明天见啦~~(*^▽^*)
(这个明天是周日啦哈哈哈哈哈)
第24章
卫桓今日确实不需宿营值夜,他前几天才值过,轮不到他。
不过,这两天军中发生了一件不算太小的事,由城中捕获的西羌细作引起的,查审到最后牵扯到军中,扯了大大小小十余个藏匿军中的暗线。
这两日都在弄这个,沸沸扬扬的,所以卫桓今儿下值略晚了些许。
一出军营大门,他立即扬鞭打马。
膘马疾奔而出,符非符白等人连忙跟上,头回见面那大白牙何浑慢了半拍,嚷嚷:“哥哥怎么走这般快!等等我!!”
赶紧抽了两鞭。
这群小伙子,如今都是卫桓的迷弟。即使卫桓冷清不合群,也丝毫不能阻挡他们的澎湃热情,年纪小的喊哥,二十出头实在不好意思蹭,就喊兄弟,跟前跟后,他们是觉得卫桓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这不对么?
他们和符非符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符非符白的表兄弟,就是他们的表兄弟。
也就是符亮那个装模作样的讨厌家伙例外罢了。
一群年轻的戎装小伙“呼啦啦”过去,穿过营门,直入军户区。
何浑抱怨:“哥哥每天下值都这么急,昨儿我好险没赶上。”
他十分羡慕符非符白,也是锐建营的,不似他们,总有些距离。
符非哈哈大笑,得意斜了何浑一眼,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郎这不赶着去接我姜姐姐么?”
他挤挤眼睛。
一群小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一阵心知肚明的哄笑。
每天急急去接,风雨不改,大家都觉得自己真相了。
其实姜萱姿容性情皆是上上等,心动的人不是没有的,但因此俱打消了念头。
何浑起哄:“我哥哥和姜家姐姐最般配了!”
郎才女貌,大家也觉得很配的,一个个心照不宣,打趣话都明白得紧。
唯一不明白的,只有卫桓,他皱了皱眉,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天色渐晚,他心里急,也不理会,见街口已到,当即一扬鞭,加快冲出
拴上了门所,屋里暗了下来,姜萱便点上一盏油灯。
豆大的火苗微微跳动,她伏案在灯下,略略回忆,然后将之前和甘氏管事谈话得到的讯息记录下来,整理好,又细细看了一遍。
稍稍忖度,便听见门外马蹄声响,“嘚嘚”清脆蹄铁落在石夯的街面上,快速由远至近,倏地在店面门前刹住,膘马长声嘶鸣,来人利索翻身下马。
“笃笃”两声敲门。
“阿寻?”
是卫桓。
“哎——”
听到马蹄声那会,姜萱就站起身往外,先扬声应了,又快步行至门板前,把门拴打开。
卫桓打开门进来。
今天他赶得急,没有卸换,仍旧一身玄色轻甲,脚踏军靴,腰肢紧窄肩背挺直,端是少年英姿飒飒。
姜萱说他:“赶这么急干什么?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这夏日炎炎,穿这一身可闷得很,她叮嘱:“下回卸换再来不迟。”
卫桓“嗯”了一声。
不过这情况也不止遇上一次了,姜萱每次都说他,他也每次都应得好好的,可下回还是这样。
姜萱无奈,只得掏出手帕递给他,让把脸上的汗擦了,又叮嘱:“赶紧把绿豆汤喝了。”
下午熬时,特地给他留的。
卫桓便到柜台后面坐下,揭开食盒,端绿豆汤出来喝,他看见案上姜萱记录的东西,顺手翻了翻。
姜萱收拾东西走。
也没什么好收拾,该弄的都弄好了,她只翻出一个包袱皮并几张黄纸,去了厨房。
店里中午管饭,有个小厨房,她揭开熄了火的蒸笼,把中午吃剩的饼子包起来。
店里的中饭任吃管饱,但基本每天中午都会剩。
且这剩的还有点多。
这自然不是黄婶子的失误,她是有意的。
有意这是做什么?
其实说来这里面的原因,开始还是偶然。包饭难免有时会剩一点的,姜萱也不在意,不过午睡醒后,兼厨娘的黄婶子就来寻她。
听提到饼子,初时姜萱还以为她想拿回家,不想黄婶子却怯怯问,剩饭吃不完,要不给后街的小乞儿拿去?
姜萱这才知道,她新盘粮行的后街,生活着好些小乞儿。
想来也是,这年头哪有什么真正安乐的地方?定阳算好的了,是军镇,比其他地方安宁不少,但无依无靠沦为乞丐的人也还是不少。
青壮年的,有些力气的,倒还好些,那些孤儿寡老身有残疾的,住无片瓦,吃不果腹,更更可怜。
黄婶子壮着胆子问了,姜萱同意的。
后来又这般两回,黄婶子也知新东家不是个硬心肠,渐渐的,在这一主一从的默契下,这每天的饼子都剩不少。
黄婶子今儿下晌请假,这饼子还在这。
姜萱便用黄纸包成几包,放进包袱皮里提着。
卫桓已经把绿豆汤喝了,碗也洗了放好,二人一同出店,他把门锁了,正要伸手接过姜萱手里的小包袱,她却摆手不用:“我们先去后街一趟吧?”
卫桓不解,不过还是应了。
二人便绕往后街去了。
后街没这么平正,几条是黄土夯的小巷,颇冷清,没什么行人,只见些矮小瘦弱的褴褛身影缩在檐下,都是些孩子,三四岁有,五六岁也有,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一群小乞儿。
绕到第一条巷子,听得脚步声的乞儿们纷纷抬头,瞥见姜萱卫桓先是失望,而后眼睛落在姜萱手里熟悉的包袱皮上,却瞬间眼前一亮。
一个较大的孩子奔了来,距离四五步怯怯站住,小脸黄黄凹陷,眼睛显得尤其大,正巴巴看着姜萱。
姜萱打开包袱,取了一个黄纸包给他,他一喜,“嗖”地接过了,奔回去,巷子里头的小孩子立即围拢上去。
卫桓皱了皱眉:“这是做什么?”
姜萱往前走,第二条巷子没胆大的上来,她一边在巷口放下一个黄纸包,一边回头笑:“中午剩了些饼子,天儿热,放不住。”
说是这么说,只是卫桓一看小包袱那量,就知不对,包饭哪能剩这么多?
卫桓蹙眉:“那厨娘不是个好的。”
“你明日把人换了罢,留不得。”
这是以为厨娘哄骗年轻东家了,姜萱笑:“不是,这是我默许的,非她自作主张。”
她便将里头的典故说与他知。
卫桓这才把换厨娘的事搁下,不过他并不赞同:“你还信?”
一路上还没吃够流民的苦头?
青州至上郡这一路,姜萱确确实实是吃了许多的流民的苦头,拥堵官道,不怀好意,诈骗偷窃,明强暗杀,什么样的苦头都有,印象可真够深刻的。
不过闻言她却笑:“也不能这么说,流民中也不全是坏的。”
不能以偏概全不是?
卫桓轻嗤一声:“那你遇上了几个好的?”
没攻击他们,却不代表就是好的。
“这么多的人,总有的呀。”
姜萱相信有好的。
正如她一直相信世上的存在善意的。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说起上一辈子,其实姜萱的人生也挺跌宕起伏的。前面十八年,她是个心脏病患者,不能情绪多起伏不能大哭大笑,身体孱弱很多时候不能去学校上课。
但她还算幸运,家境富裕,有一对很疼爱她的父母。
前面十八年,虽病痛缠身但幸福,一家三口唯一的愿望,就是等她长到必须换心的年龄后,可以遇上一个合适的心脏。
那年姜萱十八岁。
她的心脏非换不可了,也找到了合适的心源,只很可惜的是,在这一年,她父亲生意出问题了。
打官司,公司破产,彻底倒闭,她父亲受不住,从高高的十五层一跃而下,终结了自己的生命,遗下惊慌失措的孀妻病女。
那是姜萱一生里最混乱最无助的一年,一度,她以为自己也会紧随父亲而去了,因为她换心脏的手术费都没了。
不过后来,她还是顺利把心脏换了下来。
她得到了社会的爱心捐助。
术后恢复,各种复查,甚至她的大学费用,都是从这里来的。
在她人生最晦暗的时候,社会对她伸出援手,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给予了她新生。
她一直铭记于心。
之后的姜萱,一直积极努力生活,并一直热衷于大大小小的慈善公益活动。
在能力之内,她从来不吝啬于助人一臂。
所以即使这辈子,她生在这么一个乱糟糟的世道,她还是坚信,人间有善意。
或许少了,但它肯定有的。
“我予不过滴水,于受者或许就是活命涌泉,不过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在不招惹危险的时候,姜萱很愿意出一份力。
她回头笑道:“你说对不对?”
只卫桓低低冷哼:“旁人是死是活,与我有何相干?”
他没理这些,只打量巷内,不见危险才收回视线,由得姜萱继续。
扫过那群小乞儿时,他眉目清冷依旧,神色漠然。
卫桓只关注他要关注的人,并牢牢护持,以前是卫氏,如今是姜萱,外搭一个姜钰。
除了她和她弟弟,最多,就另外还有一个符石能得些关注。
仅此而已。
再也没有了。
这一辈子,旁人从未对他有分毫怜悯爱惜,他也不需要,他更不会去怜惜旁人。
姜萱是不赞同的,只想起他的身世,心下怜惜。他偏执,他孤冷,他少了仁爱之心,却不能怪他,这些都不是他的错。
无人指引,无人教导,他从小到大经历的都是恶意。
姜萱却是不愿意他一直这般的,卫桓在她心中,亲近即如阿钰一样,看着心里怜惜又难过。
有心想教,却想着卫桓这性子,寻常法子只怕不好使,她想了想,说:“你这么说也不对。”
“你如今都从军了,需知军中最是讲究义气合作,生死热血,你这般长久下去,只怕不利发展。”
姜萱这另辟蹊径劝教,说的却也是实话,军队讲究团队拼杀,兄弟情谊,抛头颅洒热血的义气,有道同趴过一个战壕是最坚固的关系,这还真不假。
卫桓这般,短期还不觉有什么,长久肯定会出现弊端的。
将最后一包饼放下,姜萱折叠好包袱皮,搁在他的马鞍侧,两人并肩而行。
“你说,我说的可对?”
她侧头,笑着说。
夏天的风热,斜阳映照着,屋檐墙巷映上一层金辉,风拂过,她一缕细碎的散发微微被吹起,白皙如玉的脸颊镀上一层暖色。
姜萱其实很美,五官精致并不逊色于卫桓,婉柔姣美的一张脸映着夕阳,仿佛会发光似的,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但卫桓最先看见的,还是她的一双眼睛。
明明是烟笼雾罩的一双含水眸,本该柔弱迷蒙的,偏偏她眼神却极明极亮,穿透了那些水雾,灼灼生辉,教人第一眼就被吸引住目光。
卫桓忽想起二人重逢她救他那一日,昏厥转醒,当时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双眼睛。
乍然放亮,她又惊又喜,饶是狼狈至此,也露出了笑意。
一眨眼,快一年过去了。
回忆往事,有些怔忪,回神后,不知为何,卫桓忽想起之前符非一群小伙的暧昧打趣。
“我哥哥和姜家姐姐最般配了!”
一愣。
马上摇头。
卫桓从没想过,也不认为是,不否认姜萱在他心里很特别,独一无二,是最重要的,但不是这种关系。
他心想,是伙伴,是家人。
此时,卫桓就是这么认为的。
胡乱应了一声,至于符非那群口无遮掩的小子,他打算明日就告诫他们不许再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最重要最特别的那个人,往往很容易伴随着动情,不过这崽还想不懂啊!
寻寻是想教导阿桓的,和尝试慢慢引导他走出原生家庭的阴影,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了~
哈哈哈哈哈哈,爱你们宝宝们!啾啾!我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宝宝呢,笔芯!
cathymrc扔了1个手榴弹
Amanda扔了1个地雷
雨霖铃扔了1个地雷
你猜~(~▽~~)~扔了1个地雷
一朵小花扔了1个地雷
甜妞09扔了1个地雷
甜妞09扔了1个地雷
卿歌扔了1个地雷
卿歌扔了1个地雷
卿歌扔了1个地雷
卿歌扔了1个地雷
绯雪扔了1个地雷
袖舞扔了1个地雷
袖舞扔了1个地雷
小莹莹扔了1个地雷
35872995扔了1个地雷
Wannable扔了1个地雷
第25章
斜阳,牵马,缓缓而行。
两人低低说话,就这么一路走了回去。
晚膳,洗浴,和往常一样,将姜萱姐弟送回房后,卫桓就回屋睡下。
躺在床上,他却没有马上阖目,而是盯着靛蓝色的帐顶,凝目思索。
傍晚归家时,姜萱的教导和劝和,他是没怎么吭声应和的。
只不答归不答,他却将那句“需知军中最是讲究义气合作,生死热血,你这般长久下去,只怕不利发展”,给听进去了。
她说得很对。
卫桓没进过河间军,但到底是在颉侯府这个军事核心之地长大的,耳濡目染,他很清楚军旅里头是怎么一个风格。
这样下去,确实不行。
他还得发展心腹部属,将势力握紧在自己手里。
……
察觉出这是绕不过的障碍,卫桓立即做出调整。
次日,卫桓与徐乾又战了一场后,酣畅淋漓,徐乾翻身下马:“卫兄弟,下值咱们兄弟去喝酒,这回你可不能再推了!”
徐乾喊过很多次去喝酒,卫桓却未答应过。他不好杯中物,更不喜与外人多接触,相约喝酒更是不能有的事。
他毫不犹豫拒绝了,只道不爱喝酒。
徐乾十分遗憾,只是却没气馁,他是真心要和卫桓结交当兄弟的,不,他早就觉得自己和卫桓是朋友兄弟了。
这不,一逮上机会,他又来大力邀请。
兄弟这样不行啊,太清冷了,男人就该大碗酒大块肉,豪爽畅快起来!
出乎意料的,这次卫桓却道:“好。”
徐乾大喜,哈哈大笑,一拍卫桓肩膀勾住:“对!就该这样!酒量都是练出来的,多喝自然海量了!”
这般勾肩搭背,实在太过亲近,卫桓是不适的,只是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微微一顿,他勾勾唇角露出些笑意:“还请徐兄手下留情。”
徐乾哈哈大笑:“放心!咱们这回只喝一坛,多了不要!”
说是这么说,只到了最后,上的还是不止一坛。徐乾豪爽交友广阔,佩服卫桓身手的也不在少数,这喝酒队伍到了最后,呼啦啦一大队人。
吆喝伙计,直接上的是碗,泥封一拍,满室酒香,徐乾端起酒,往前一推:“卫兄弟,来!”
卫桓也端起酒碗,“桓敬诸位一碗。”
“好!!”
酒碗端起,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众人纷纷叫好,碗沿“哐当”一声碰在一起,一翻手,一口气饮尽,“啪”地把碗放下,“再满上!”
卫桓以碗就唇,一仰首,烈酒顺着喉管直入,火热又辣,胸腔立即灼热一片,他一抹唇,手同样一按,将碗“啪”地按回长案上。
干脆利落,动作爽快。
“好!”
众人哈哈大笑,齐声叫好:“来,满上!”
……
勾肩搭背喝过酒,卫桓迅速和平时交群的这些军中汉子打成一片,感觉是有那么一点不同了。
甚至他们一时高兴喝得多了,次日酒息未散,还一起挨了上峰一顿排头,出来后抹一把脸,大家对视一眼,不需说话,自有一种讪讪的默契。
打趣闲聊,演武对战,开怀时畅快肆意,挨批时讪讪互相安慰,彼此间称兄道弟,和以前相比,卫桓是真真正正融了进去。
很好,很不错。
不过不乐意的,当然也有,那就是符非何浑等人了。
小伙子们意见十分大,昨儿卫桓下值没和他们一离营不说,居然还应了人家邀请喝酒去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和他们喝酒去了?!”
何浑大叫不公平,他们邀请了很多次的,卫桓都没应,他们只能硬蹭着去了符家,可惜还是没能真正和卫桓喝上酒。
这怎么能行?
太不公平!
“就是,就是!”
七嘴八舌,一群小伙十分嫉妒,唾沫横飞,愤愤不平。
一时间群情汹涌。
卫桓勒停马,对他们说:“你们怎同?自然是要我请客的,就今日,我们去酒馆如何?”
他回身,微微勾起一点唇角,少见露笑,言语间表露出来的亲疏,听得众人心花怒放,嫉妒不平瞬间就飞了,众人欢呼:“好!太好了!”
“哥哥说得对!!”
“走吧。”
卫桓拨转马头,一扬鞭,众人兴高采烈紧随其后,一行人迅速往军户区大门奔去。
卫桓心里很明白,徐乾等人是地位相当的同袍,而符非他们,却可以培养成心腹班底。
后者的重要程度并不逊色于前者。
呼啦啦一群人出了军户区大门,也没选择其他地方,而是去了姜萱那一片。
姜萱粮行隔壁,就是一家饭庄,一行人直接要了一个小厅,大呼小叫吩咐上酒。
姜萱也在,被他们喊过来了,她笑着摇头,让伙计先上菜。
“这还饿着,先吃点菜垫垫。”
都是年轻小伙,营里操演到现在,饥肠辘辘是肯定的,不垫一点再喝酒,易醉还伤人。
众人七嘴八舌:“知道了知道了。”
姜萱温柔和婉,又细心,大姐姐般对众人一直关怀照顾,这群猴子皮归皮,但不是不知道好歹的,对她十分之亲近也很肯听话。
菜先上,酒也马上来了,众人纷纷下筷子,姜萱给身边几个夹了菜,重点是挨着她坐的卫桓:“你多吃点。”
她嘱咐:“前儿才醉了一回,等会少喝点儿。”
卫桓“嗯”了一声,把她夹到碗了菜都吃了。
两人说话时,何浑一群又在那挤眉弄眼,交换过眼神后嘿嘿怪笑。
怎么回事了这是?
姜萱好笑看了这群搞怪的一眼,卫桓也瞥过来,何浑等人忙敛了笑,装作十分正经的模样,举起酒盏:“哥哥,我敬你一杯!”
“对,敬哥哥一杯!”
“敬二郎一杯!”
说回这个,众人立即兴奋起来,举着酒盏“霍”地站了起身。
卫桓也站起,擎起酒盏:“我也敬诸位兄弟一杯。”
声音沉稳,动作爽快,举着酒盏的手臂划了半个圈,而后一仰首,一饮而尽。
“好!”
众人也立即手一翻,将盏中酒水悉数饮尽。
“再来!”
“哥哥我给你满上!”
酒盏重重放回长桌,气氛立即热烈起来,大坛里的酒水一碗接一碗地倒,酒香四溢,欢声笑语。
小伙子兴奋得很,一碗接一碗地干,又反复敬卫桓,卫桓来着不拒,与众人碰盏干尽。
这一顿酒畅快淋漓,喝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到亥初才算结束,东倒西歪醉了一屋,基本上都趴着不能动了,有的甚至还打起了鼻鼾。
卫桓是唯一勉强还能坐着的。
一手斜斜支额,半阖着双眸,浓翘的睫毛在眼下拢出小片阴影,呼吸都得灼热的,并没比前天从徐家回来时清醒多少。
很辛苦他了。
姜萱先吩咐伙计叫马车,又忙盛了醒酒汤过去,“阿桓?喝点醒酒汤。”
不然明儿醒来更难受。
听得她唤,卫桓动了动,“唔”了一声,才以比平时慢一拍的速度撑起身。
姜萱将碗递过去,他慢慢凑过来,唇就碗沿轻啜,眉心轻蹙,似不大舒适。
她心里怜惜,低低夸他:“阿桓真能干。”
卫桓心里高兴,微微抬目:“……你说的对,我都听你的。”
酒气微醺,低低暗哑,微黄灯火下,他白皙的侧脸至脖颈泛起了一层胭脂色,抬起眼睛,两点漆黑瞳仁映着灯火,似潋有迷离水光。
酒后少了平时的孤冷,韶光少年,真真俊美极了。
也不知将来要便宜了谁家小娘子?
不禁暗笑了他一下,姜萱又怜,温声叮嘱:“酗酒伤身,你下回可不许吃这么多。”
“我没事。”
不过卫桓还是应了她,就着姜萱半扶半喂,把一盏的醒酒汤都喝了下去。
酸溜溜的汤水一下肚,人清醒了些,他慢慢撑坐起身,倚在半旧的木板墙壁上,环视了一圈。
屋里东倒西歪,符非何浑一众小伙兴致高昂,即便醉了,嘴里还嘟囔:“哥哥,敬你……”
含混不清的醉语,卫桓缓缓收回视线,阖上双目。
虽厌恶不喜,但他要办的,还是办得极漂亮服帖。
卫桓孤冷之余,也是孑傲的。
但此刻除了冷冷的傲意之外,更多的却是欣然。
被姜萱夸赞,他心里是愉悦的。
回想那些强迫自己做了的事,也变得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耳边有轻盈的脚步声,一件薄斗篷覆在他身上,一双柔软的手往他肩颈处掖了掖,细致又温柔。
他心里那种愉悦感就更多了。
这种,应该就是家人的感觉了吧?
他模模糊糊地想。
喝太多的脑子转得比平时慢些,半晌,他才又想起符非何浑等人方才在席上的挤眉弄眼。
这群小子。
他想起,自己那日想着要告诫他们一番,让他们不许再胡说八道,却由于事情太忙却还未说。
罢了,他明日再说。
……
有脚步声响,是伙计叫的马车来了,姜萱忙麻烦伙计和车夫,将这群醉鬼都搬上车拉回去。
车厢壁摇摇晃晃,一家一家将人安全送返,最后姜萱才带着卫桓回了家。
勉强撑起让帮卸了甲,卫桓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了。
本来,他确实想着明日必定得告诫何浑等人的,不想还是没说成,因为次日一大早他就接到军令。
由于前方和西羌的战事规模突变,紧急点选兵将增援,锐建营被点中,接令即日奔赴平谷前线。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卫同学你真不是心已动而不自知吗?
话说这理解偏差太大了啊,萱萱引导的思想,这崽改变的却是形式。
第一次教导,宣告失败,不过上战场一试身手的机会到了。
加油啊!阿桓!!(*^▽^*)
宝宝们,明天因为千字榜的原因,咱们【更新会延迟至晚上22点】啦,摸摸你们,阿秀加一更哈。(明天晚上更,不过加一更噢,肥肥的两更~)
嘿嘿,爱你们!!我们明晚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笔芯!
笨笨忘123扔了1个火箭炮
绯雪扔了1个地雷
萧瑾瑜扔了1个地雷
袖舞扔了1个地雷
Wannable扔了1个地雷
第26章
陇西河湟这一大片地方,混居着大量的羌、氐等部族。大周大兴时,这些大大小小的异部驯服服帖,肩并肩一同抵御匈奴。
可惜随着王朝越衰,这些大小部落就变得不那么安分起来,从蠢蠢欲动变到战事频兴,也就这数十年间的事。
上郡正是位处这么一个区域,年内小范围交火频频,偶尔也会爆发大战争,被点往前线,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卫桓出入军营需要适应调整,三个月下来,上面觉得很不错了,很该上场一试。
这次锐建营被点,也算不出意料。
且因这回战事不算小,被点增援的甲兵占定阳大营近半,不但卫桓及他麾下的符非符白,就连符亮也在其列。
“大郎,这回你必得郑重些,多多立功!”
杨氏抚了抚儿子的甲胄领口,又将收拾好的细软交给心腹婆子提着,送别前的最后一句嘱咐,她说得咬牙切齿。
不抓紧些,就被那个小崽子彻底给压下来去,人人只知符正则有个了不起的外甥卫桓,哪里还看得见她儿子?!
符亮也是脸色沉沉:“阿娘你放心,我会的。”
……
相较起杨氏对儿子的要求,姜萱这边就简单多了。
匆匆忙忙帮着收拾好行囊,她只对卫桓说了一句:“全力以赴即可,切切保重。”
安全第一。
战功这个,这回不得还有下回,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
卫桓这是第一次上战场,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但历来出征讲兆头,她含蓄叮嘱了一句,便不肯再说,压下担忧撑起笑脸。
“我和阿钰等你回来。”
“嗯。”
卫桓如何看不懂?他道:“你放心。”
其实他并不担心自己出征,记挂的反是另一件事,“赭石街一片虽算安宁,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卫桓奔赴前线后,就不能接送姜萱,她年少貌美,若独身出行总是不那么让人安心的。
这个姜萱自然知道,忙道:“你放心,我早上叫个婆子一同出门,晚间就让黄婶陈四送回来。”
那些伙计,卫桓都让人查过,背景是干净的,想了想,点点头。
“好了,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就是。”
姜萱就怕他分心。
她行事确实很有分寸,卫桓想想,便未再说,其实也是没时间再说了,一行人脚步匆匆已经到了大门口。
再不出发,就要晚了。
看了姜萱一眼,又对姜钰道:“在家用功,我回来考查。”
说罢,翻身上马。
“好了,你们回去罢。”
符石对送到府门的众人说罢,又侧头催促出征众人,“快一些,要点兵了。”
点兵迟到,处罚可不轻。
耽搁不得。
对姜萱点了点头,卫桓转身,一扬鞭,膘马疾冲而出,符非符白紧随其后。
姜萱追两步下了台阶,拉着弟弟抬首目送。
符亮也回头看了眼,目光掠过姜萱,顺着她视线一望,她看的果然是卫桓。
他冷哼一声,打马赶上。
……
符亮看她的目光,姜萱素来不大喜欢,虽说知好色慕少艾无可厚非,但这位可是已定了亲的,预计明年就迎新妇进门。
既没有娶人为妻的基本条件,再惦记着人家好颜色的女孩子,这就很惹人生厌了。
姜萱不喜符亮,同样杨氏也不喜欢她,符石一行走后,她表情也淡了,扯唇角笑了笑,客套点点头,转身就进门。
姜钰蹙了蹙小眉头,“阿姐……”
但姜萱并不在意,拉着弟弟:“不用管她,咱们回去吧。”
她是想去看大军开拔的,但最终还是没去,人多独身去不安全,只她客居符家,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了。
翘首往大营方向眺望一阵,她压下担忧记挂,拉着弟弟回了小跨院。
……
再说卫桓这边。
大军当日就发兵了。
急行军三日,抵达位于煌水上游以东的平谷一带,与前军汇合。
“……本我们和羌人兵将相差无几,屯留、荆门捷后,局势已明朗,原不日应能取得胜局。不想,日前先零突然增了五万军。”
定阳增军抵达后,第一时间就是召开军事会议,将具体情况和最新战况通晓新来的大小将领。
人很多,卫桓徐乾也在其列。前面正说话的是已见过的张济,他任行军司马,而张济左边最上首则坐了一个三旬多的络腮胡男子,黑面魁梧,一身玄甲,身披鲜红帅氅。
此人身份,不言自喻,正是率军驻上郡的丁洪,兼任上郡郡守,军政一把抓。
卫桓还是第一次见他,丁洪之前去太原述职,回来后西羌又出幺蛾子,他亲自率军镇压。
不过卫桓这员表现优异的新小将,丁洪是知道的,环视一圈,见一个年轻新面孔,就心里有数。
“据探,是柯冉的幼子觉吾率增军来,先零羌这几年动作频频,野心不小,若此时不能大挫,大乱必生。”
张济还在继续介绍着。
盘踞上郡的,主要是西羌。上郡西羌有大大小小的部族十好几支,其中以先零部最为强悍。早在数年前,先零羌大酋长柯冉就称其麾下足有十五万大军,不断吸纳小部落,野心昭然若揭。
基本情况介绍完毕,张济坐下,丁洪接过话头,他环视一圈:“这两日,我们将与羌人有一次正面大战,诸位需秣马历兵,勇战不怠!”
“是!”
下首齐齐应声,震耳欲聋。
“好!”
丁洪一抬手,叫起众人,接下来就是军事部署,将任务分配到个人头上。
羌兵占据平谷以北,分别筑三座兵寨,互为犄角,其中以卢丘为中心,柯冉儿子觉吾就驻于此。
战略部署,丁洪将八万大军分成四股,前锋中军他亲率,左翼右翼后军分别由三名心腹大将率领。若正面大战不利,则收缩防卫;只是若顺利,则分四路乘胜追击,一路大军一个目标。
卫桓仔细听着,锐建营分在左翼,任务记下以后,他回去又把舆图反复看了几遍,直到地形了然于心。
深夜,帐内灯火才熄灭,卫桓五指拂过枕畔的长刀,阖上双目。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他非但不惧,反觉战意升腾,就如同遇上钟爱武术一般的感觉,浑身血液加快流淌,平静清冷的表面下,隐隐炙炽灼热。
他并没打算第二回。
就这回,他就要达成自己的下一步目标!
……
盛夏炎炎,清晨的太阳只要露出半张脸,温度一下子才升了起来,黄土地上烟尘滚滚,酷浪隐隐蒸腾。
平谷往西的一大片泛黄褐的原野上,鸦雀无声,飞鸟惊尽虫鸣不再,一望黑压压的十数万大军泾渭分明,正严阵对垒。
气氛绷紧,战事一触即发。
卫桓手提红缨湛金大刀,腰背挺直,冷冷睥向数百丈外的青甲羌兵。
锐建营列阵于左翼前端,他勒马正身处战阵最前头,蓄势待发,只待战鼓擂鸣。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山丘,他手上长刀折射出刺目寒芒时,“咚!!”
骤一声牛皮大鼓鼓乍响,重重的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全军一震。
紧接着,“咚咚咚咚”,鼓声一下紧促过一下,当密集如雨点般达到一个临界点,骤一停。
“将士们!冲啊!!”
刹时,喊杀声震天,卫桓一夹马腹,膘马四蹄翻飞,倏地急冲出去。
双方将士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卫桓一马当先,直奔敌阵右翼。在两军相触那一刻,他横刀一扫,“啊!”短促一声惨叫,半圈十数名羌兵登时往后倒飞出去。
血如泉涌,重伤哀鸣,当场倒地,瞬间空出一片。
西羌左近将领一见,立即打马冲来,卫桓冷哼一声,反催马迎上。
单打独战,自来是卫桓的最强项,照面不足十个回合,一刀斜劈对方脖颈,当场将其斩于马下。
他厉声高喝:“锐建营!尖阵猛攻!!”
一声令下,卫桓随即疾冲而上。
他领先冲锋,如尖刀插入,紧随其后的锐建营早训练得十分默契,紧紧缀在他身后,乘敌军震惊一瞬,往两边一压,即时杀入。
借卫桓之势,简直气势如虹,瞬间就撕开一个口子。
定阳军左翼其余将领也不是死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见,立即下令趁势涌上,很快,西羌右翼乱成一大片。
这一片中,以卫桓最为耀目,不是同袍对战,他不需要怕伤及要害处处掣肘,横刀立马间全无保留,连续砍了敌军三将领,杀羌兵一大片。
“这什么人?!”
相对于丁洪那边的大喜,羌人大惊失色,战前根本没预料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一下措手不及,立时陷入下风。如果不立即压制右翼乱想并重新鼓舞士气,只怕败北就在眼前。
主帅枯莫也顾不上应付觉吾这个酋长儿子,急声下令:“骑兵阵,快去!”
先零羌特训骑兵阵,专为攻克敌军猛将而设,箭兵、枪兵、刀兵,各一百,个个都是仔细挑选精心培养的,却作寻常打扮,先出其不意围拢,箭矢激射,刀兵护持近攻,长.枪随着箭阵的收缩,迅速收紧逼近向前。
被围住的敌将,先被箭矢困住,即便尽数打落而不伤,也失去最佳突围之机。
这时再想突围,已经晚了。
枪兵不先刺人,最先刺马,一百条长.枪迫到近前,纵敌将有千般能耐,也无法救马。
马一倒,危矣。
先零羌自组成了这个骑兵阵,二年间,丁洪手下折损了多员大将,恨得是咬牙切齿。
枯莫一声令下,骑兵阵迅速奔往右翼。
其实吃过这么多次亏,定阳军这边已很警惕了,察觉几股骑兵迂回着隐隐似往卫桓方向靠拢,徐乾警铃大作,暴喝一声:“卫兄弟,小心骑兵阵!!”
他立即打马往那边杀去,边奔边扬声大喊!
可惜还是晚了些,这些特别训练的阵兵潜行一流,而西羌本身又多骑兵,混在里头并不起眼,等到徐乾赶至,骑兵阵已迅速现身,瞬间将卫桓团团围拢。
“卫兄弟,小心!!”
徐乾大恨,卫桓这是第一次和西羌交战,他恨自己竟一时没记起提醒这事。
他话音刚落,就见西羌箭兵已迅速搭箭,拉满弓弦的手骤一放,“嗖嗖嗖”登时箭矢如飞蝗。
这些箭矢都是特制的,用的是最上等的精铁打造的箭头,箭身略短尾羽修长,专用于近距离激射。
箭速极快极极,割裂空气的短促“嗖嗖”,阳光下银光一闪,已激射至近前。
“啊啊啊!!”
连连惨叫,被一同围在圈子里头的兵卒,不管是定阳还是西羌的,统统中箭惨叫到底,尸身砰砰倒伏。
可箭矢最密集的地方,却是卫桓一人一马所在的中心。
徐乾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百十支利箭已逼至卫桓面门身后,他失声怒呼。
“卫兄弟!!!”
千钧一发,卫桓一掷重刀,足下已松了脚蹬,猛地一提一踏,一蹬马背,整个人冲天跃起。
“嘶嗷——!!”
皮毛黝黑的膘马一声痛苦哀鸣,“笃笃笃”瞬间被扎成马蜂窝,卫桓脸色沉沉,拔出腰间薄刃直扑骑兵阵。
他轻身功夫极好,第一跃高度竟堪堪超出了箭雨高度,毫发无伤,乘着两波箭之间的短促空隙,他落地脚尖一点,直扑骑兵阵边缘一点。
“嗖嗖嗖”箭矢如雨,薄刃挥舞快得几乎连成一片白光,“叮叮当当”箭矢落下,卫桓脚尖一勾,一个西羌兵尸首凌空飞起,打横掷向骑兵阵。
这距离已经不远了,尸首横飞一掷,正中目标,瞬间砸飞四五个箭兵,密不透风的箭阵破绽乍露,西羌骑兵迅速围拢于堵上,可惜已经晚了。
寒芒一闪,血腥喷溅!
卫桓紧随羌兵尸首而至,一跃,已身处箭阵之中,这些箭兵固然百里挑一,只是论近身肉搏,绝不及他万一,薄刃银光疾闪,箭兵枪兵已倒下一大片。
瞬间就乱了,骑兵阵的箭也无法再射,卫桓匿羌兵的身体马后,一轮箭雨下去,死的只有一片同袍。
这个绞杀定阳军多员大将的骑兵阵,宣告被破。
从一开始到现在,也就仅仅过了不足十息的时间,迅若惊雷,疾如闪电。
徐乾符非等人大惊过后,就是大喜,徐乾反应极快,当即厉喝:“结阵!绞杀!!”
这个骑兵阵,讲究的是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绞杀。若一旦被破被反合围,还是身处定阳军稳占上风的右翼,无需多久,即被彻底淹没。
“兄弟,好样的!”
徐乾重重一拍卫桓肩膀,重重呼了出一口气。
自这个骑兵阵出来,他卫兄弟还是第一个全须全尾从里头出来的。
卫桓颈侧火辣辣的,一抹,一手鲜血,方才突围而出,有箭矢擦过他的左边颈部。
好在不重,都是皮外伤。
这等轻伤,也不用包扎,看血色鲜红无毒,他再不理会。
二人也没多说,骑兵阵一破,己方士气大振,正是该趁机急攻的时候。
卫桓换了一匹马,重新提刀,与徐乾两营并肩,疾冲而上。
……
西羌军大败。
骑兵阵破灭后,右翼彻底大乱,并迅速往中军左翼蔓延开去,眼见定阳军气势如虹,枯莫当即立断,“鸣金!按原先所议,分三路撤退!”
不得不放弃已溃乱的右翼,收拢三军急速往后撤,在这等要紧关头,偏偏不见了觉吾。一问才知对方提前就往后方退了,乱哄哄的已不见了人影,枯莫真恨死了这个胡乱做主的酋长幼子。
“能找就找,找不到不管了!”
总不能拖着大军在找他一个人,这得要全军覆灭了。
“撤军!”
……
定阳军大获全胜,丁洪立即率主力紧紧追截,另又命其余三员大将各率部属,按原定计划直扑西羌那三座军寨。
卫桓也在其中,他和徐乾都是,两营跟着大将郭廉,目标是卢丘军寨。
一直疾奔,路上还收到一份讯报,那酋长之子觉吾,惊慌之下竟不等大军一起遁逃,自己逃回了卢丘。
这就和大军分开了。
郭廉大笑:“天助我也!”
擒获先零大酋长之子,这不是天送的大功吗?
说话间,已逼近卢丘。
血战紧接着急行军,已整整一个白昼,此时天色渐沉,仅余天际少许余晖。
放眼望去,只见卢丘军寨紧闭的寨门都掩不住里头乱哄哄一片,这应是刚接获前线大败消息,正忙忙集合守军,欲弃寨而遁。
郭廉大喜,敌军军心大乱,此时不攻,还待何时?
他当即下令列阵,就要猛攻。
卫桓眉心一蹙。
徐乾见了,忙问:“怎么了?”
“据报,留守卢丘的乃西羌老将西特,此人征战多年,经验丰富,即便要大败弃寨,也不该让军士乱到这等程度。”
前线大败,慌,乱,都是应该的,但眼前似乎有些过了。
卫桓眯眼看去,只见沉沉的暮光下,卢丘大寨居高临下,那大大的寨门,仿佛一张正大张开的暗黑大嘴。
他缓缓道:“我们一万兵马,也不算太多,若设陷诱入,卢丘羌兵未必没有反胜可能。”
“这……”
实话说,今日一场大战实在胜得太过漂亮,就连向来粗中有细的徐乾都是有些兴奋的,且西羌主力都大败溃逃了,这三座兵寨其实已是囊中之物,很容易就让头脑发热的人们失去平日谨慎。
卫桓这话一出,徐乾心下一突,如一盆冷水浇头般,一下子冷却了,急急抬头望去。
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确实有些可疑之处。
“我去寻我叔父。”
徐乾家几代都从军定阳,他叔父正是郭廉的副将徐笙,既生疑,徐乾忙匆匆打马往前面去了。
他一脸情急去,脸色沉沉回来。
郭廉并不信,还呵斥徐乾令他不许动军心,已传令各营准备,马上就要进攻了。
“他奶奶的!”
徐乾气苦,切齿低骂。
可也无法,发号施令的是郭廉,令下如有不从,鸣鼓若有不进,立斩不赦!
从古到今,服从命令俱乃军人天职。
“我们往后面去。”
卫桓忖度一番,迅速下了决定。
冲锋军寨,有寨门限制,无法一拥而上的,他们两营落在后军,随机应变。
“西羌守军只有五千,我们两营已有近四千人,还有其他,只要不乱,即便有伏,亦可反败为胜。”
徐乾点头,“只能这样了。”
……
暮色沉沉,金鼓鸣响,喊杀声震天,郭廉一马当先,领着亲军冲破卢丘寨门。
寨内火光骤起,兵刃铿锵,果然是中计了。
好在卫桓徐乾早有准备,另外徐笙也留了个心眼,临危急令,堪堪站稳阵脚。
一场肉搏厮杀,至亥时,战事结束。
定阳军取得最终胜利,可惜折损了不少兵马,大将郭廉重伤昏迷。
还好,任务算完成了。
遗憾的是搜了大半夜,寨内寨外都搜过了,还是没找到觉吾。
“我们回去吧。”
天色已亮了起来,急救一夜,郭廉性命勉强保住,这缺医少药的,还得抬回去紧急救治。
暂时接过指挥权的徐笙下令:“传令,按原路回营。”
他看一眼俘虏的数百西羌残兵,还有那二三十个营妓,皱皱眉:“降兵押回,这些女人放了,让她们自去吧。”
这些西羌营妓,其实都不是西羌女人,而是被俘虏的汉民,西羌军寨被破,她们反而逃出生天,闻言大哭,跪地磕头。
徐笙吩咐:“给些银钱,让她们去吧。”
于是遣散了这些女人,押解俘虏的押解俘虏,抬扶伤兵的抬扶伤兵,徐笙率军原路折返。
打马徐行,卫桓一个昼夜没阖眼,却并不觉得疲倦,他凝眉不语。
“想什么呢?”徐乾问他。
“觉吾。”
没找到觉吾,可能是讯报有误,也有可能是对方及时提前遁出,反正很遗憾,这郭廉垂涎的大功是飞了,人也重伤不起。
卫桓总觉得,按脚程算,觉吾若真在卢丘,应是很难提前逃遁才是。
倏地他抬眼。
“那群营妓!”
他立即驱马而上,向徐笙请命,回头再搜一次觉吾。
徐笙其实也觉遗憾,略略思索,点头,让他带骑兵去,速去速回,搜不到就算,不许多停留慎防落单。
卫桓立即领着百余精骑折返,打马疾奔小个时辰,他追上那伙营妓。
一看,少了一小半。
他淡淡问:“其余人何在?”
“可见生面孔?
营妓们惶惶:“奴家们并不是在一处的,寨里有两个地方,我们不认得那边的人。”
“那边来了几个?”
“八个,原来应是有二十多个的。”
她们这边二十多个人是齐的,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只余下八个。
“往哪边去了?”
诸女手忙一指,“走了两刻钟。”
毫不迟疑,卫桓立即调转马头。
率军一路急追,追了大约半柱香,符非忽一指前头,“在那里!”
前方乱草中,八个穿着青紫布裙的女人惶惶被喝停,有高有矮,瑟瑟发抖,其中一个抬起头,“军爷,军爷,还有何事……”
圆脸肤白,确实是个女人。
这八个胸前皆有起伏,一眼望去也确实是女人不假。
符非符白正有些失望,却听卫桓淡淡道:“你,抬起头来。”
他目光一寸寸扫过这八个女人,最后目光落在个子最高的一个身上,这女人身材丰腴,胸脯饱满,凌乱的发丝垂下,看不清脸面。
他一左一右,也紧挨着两个丰腴高个女人,站在最后头,其余的人却隐隐和她们分开一些。
他长刀一指,站在前头的女人们立飞快散开,那三个女人还是不动,低垂着头。
卫桓缓缓打马上前两步,刀尖一挑,那高个女人被迫抬起头来。
浓眉高鼻,颧骨微耸,赫然是一二十上下的瘦削青年。
男的。
“捆上。”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二更阿秀捉个虫就发哈!
第27章
卫桓生擒觉吾。
平谷一战,定阳军大胜,丁洪率主力军追杀出百里,直至西羌残军遁入莽莽梁山,穷寇莫追,这才率军折返。
挟此大胜,才进辕门,又得一讯,典军校尉卫桓,生擒了先零羌大酋长幼子觉吾。
丁洪大喜:“果然英雄出少年!”
他上前,亲自扶起卫桓:“好!”
侧边有人快速将卢丘战况说了一遍,丁洪上下打量卫桓,见冷峻少年英姿勃发,更是满意。
“悍勇慎敏,如此英才,当委以重任!”
先前两军对战卫桓已建勋,如今又擒觉吾立下一大功,丁洪大喜,当场擢卫桓为武卫将军,兼左护军。
这是正式跃上为将级了,而且还是掌有实际兵权的将军,卫桓功勋确实当得,但这般爽快,也可见丁洪此刻的满意。
卫桓一拂下摆,拱手:“标下领命,谢府君!”
丁洪大笑,虚虚扶起:“汝当戒骄戒躁,勤勉不怠,再立功勋。”
卫桓冷峻沉稳,神色丁点未见变化,“标下领命!”
……
丁洪赞赏诫勉,卫桓不骄不躁,才罢,徐乾叔父徐笙立即笑道:“恭喜定之!”
武定四方曰桓,外甥入营统军,是大人了,符石提前给卫桓取了表字,定之。
徐笙一句恭喜,犹如开了闸,随丁洪归营的大小诸将纷纷笑语,高低恭贺,气氛热烈。
只不过比起初任校尉那会,徐乾符非等人的纯粹恭喜,这些军中高层们就明显复杂多了。有不少是真正夸赞英雄出少年的,也有些是持观望态度的,当然,也少不得嫉妒卫桓年少得高位心下泛酸的。
形形式式,不过表面都十分热情,毕竟对方已同样跻身上层,且丁洪也在场,谁也不会扫丁洪面子。
卫桓看得分明,不过他早就调整了自己的应对态度,抱拳半圈:“谢诸位,改日我请诸位一聚。”
虽声音清冷,但礼数一点不缺。
“好,我等着!”
“行!……”
丁洪带笑看着众人寒暄一阵,见差不多了,便抬抬手,“诸位,当值的继续当值,其他人且先回去。”
高强度作战持续四天,都很疲惫了。
拍了拍卫桓肩膀,再勉励两句,也让他回去,丁洪转身回中军大帐,徐笙跟着,汇报觉吾的情况,还有重伤的郭廉。
“这个郭廉,险些折我一万精兵!”
徐笙一退下,丁洪脸色当即阴下来了,怒斥:“好功冒进,枉我委以重任!”
斥了几句,他道:“待伤好了,且调任至邓威麾下,跟着邓威理事罢。”
这话一出,张济立即蹙眉:“主公,不可!怎可如此?!”
这邓威,管的是粮草军需,郭谦一个掌军的前线大将,这一下子调去打理后勤,还是跟着以往矮一头的邓威?
这怎么行?
郭谦可是跟随丁洪多年的老人,往昔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这回虽有错,但并未引起严重后果,哪至此啊?!
况且人还重伤着,这简直是太过了。
薄恩寡情太过啊!
张济皱眉仔细分说,丁洪最后才阴着脸道:“罢,既文尚这般说,那就先记下过错,暂原位听用吧。”
不情不愿,但好歹改了决定,张济松了口气。
“还有那这个觉吾,……”
话锋一转,丁洪沉吟,这个觉吾,将来未必没有大用处,但先前军中查出一大串细作的事,他还记着,
只为防西羌卷土重来,他们会在原地驻扎的。
张济想了想:“或许,可先遣人将其押回定阳。”
……
中帐内的事,外头自然是不知的。
这边卫桓和徐笙等抱拳别过,转身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徐乾符非一行。
“好样的卫兄弟!果然英才了得!”
徐乾一拳锤在卫桓肩膀,大笑。
武卫将军为列将军,是军职,作嘉奖册封;而左护军,则是常任武职,掌实际兵权的。
由于战事频频,建功者时有,这擢册为列将军者不少,却不是人人都能有常任武职的。
卫桓一战成名,一举跃身军中上层,且这是面子里子都不缺了。
徐乾很为他欢喜,哈哈大笑,起哄一阵,又问:“如今卫兄弟任的左护军,应当是在左军领其中五营,这手底下的副将和裨将,你可有看好的?”
升了上去,身边配置自然不同,这些班底都是很重要的。徐乾很熟悉军中运作,立即提醒卫桓,并说如果有看好的,他可以让叔父帮忙运作一下。
这个卫桓自不会拒绝,只军中关系盘根错节,他还不算了解。
可惜符石不在。
徐乾明白:“既如此,那我先给我叔父打个招呼吧。”
让徐笙给留意一下,尽量给安排好一些的人。
“诶,徐哥,既你和我哥哥这般投契,你来也可啊!”
这说话的是符非,一群小伙子兴高采烈,听着听着,符非灵光一现。
这次徐乾也是立了功的,虽没卫桓这般大,但升职是没问题的,且他军中有人,连升两级得个升个裨将或者牙将,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样的话,他直接过去卫桓手下,岂不美哉?
“诶?很是!”
徐乾一顿,恍然大悟,登时一击掌,高声道:“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卫桓年纪比他小,如今位置他高,徐乾却未有芥蒂不悦,他是真心钦佩有真本事且强的人,一时醒悟,立即喜形于色。
“不行,我先去寻我叔父。”
这和他家里原先给他规划的路线有些偏差,所以刚才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今想起心里大急,急急忙忙告辞,赶紧找他叔父去了。
徐乾风风火火,眨眼不见人影。符非他们也没敢闹太久,身上还有差事,簇拥着卫桓回到营帐,不得不赶紧告别当值去了。
这群小伙一走,帐内立即就安静下来。
卫桓微微蹙起的眉心这才松开,他实在不是一个喜好热闹的人,方才这一阵,他甚是忍耐。
厚厚的营帐遮挡日光,帐内半昏暗着,身边重新安静下来后,他也没叫人点灯,自己把铠甲卸了,坐下随手拎起一瓶金创药,倒在掌心,往脖子抹去。
颈侧、手背、腰腿,一场大战下来,多多少少有些伤,大部分都是骑兵阵围困那会被箭擦过的。
不过很轻,他连军医帐都不需要去。
本来这点小伤,卫桓是毫不在意的,只是稍得闲暇坐下后,他却生了些苦恼。
身上的倒还好,衣裳一遮就是,只是这颈侧和手背位置一旦落疤,回去姜萱肯定会发现的。
她最见不得这些,只怕又要在意后怕了。
他苦恼,不过这种苦恼并让人厌烦。
也没办法,这位置她总要见到的,也不知勤点抹药,疤痕会不会轻些?
卫桓又倒了一回药,仔细给颈侧手背的划伤又抹一遍。
这才塞上瓶子。
做完这些,他又忆起姜萱。
也不知她早晚来回,可一直安生?
要说卫桓出征在外,这唯一记挂的就是姜萱。他不能每日去接送震慑,也不知有无宵小生出不好心思?符家的婆子和那个陈四,接送也不知尽不尽心?
但可惜的是,大军获胜后会原地驻扎一段时间,以防西羌卷土重来,班师回定阳遥遥无期。
卫桓蹙眉想了一阵,是越想越不放心。
他沉思许久,侧头往西边看一眼。
他想起那个被俘的觉吾。
……
卫桓不放心姜萱,姜萱同样在担心他。
有符舅舅在,她这边战事讯息还是很及时的,大前日便有战报传回定阳,定阳军和西羌正在平谷展开一场大战。
这可是一场正面大战,双方所有军马悉数投入,冲锋肉搏的厮杀。
这可是卫桓第一次战场,就遭遇上这种最高级别的战事。
她坐立不安,心里惦记着,粮行的事都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打理好,每日急急赶回去等着,等符石下值带回最新战报。
一开始,战报并没详细到个人,只知道是胜了,大胜追截。
这不管是胜是败,都少不伤亡,姜萱的心也没放下多少,和姜钰两个继续眼巴巴等着。
终于今日傍晚,符石带了喜讯。
“桓哥好样的!”
符石喜形于色,一照面就哈哈大笑,“阿桓斩敌近千,破骑兵阵,又生擒先零大酋长之子觉吾,立下大功啊!”
他眉飞色舞:“府君大喜,当场擢阿桓为武卫将军,兼左护军!”
符石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好样的!果然有先祖遗风!桓哥好样的!”
姜萱登时大喜,和姜钰对视一眼,她又急问:“那阿桓可有受伤?”
“应无,若有也只是皮外伤,行走自如无碍。”
前线也有他的老友,知他记挂,将卫桓几个的情况也大体说了一遍。
“阿非阿白有他们表兄领着,我日后也可放心了。”
跟着卫桓,小伙子们并无损伤,还也得了功劳擢升,符石又喜又安慰,捋着长须,骄傲且自豪。
姜萱高兴了一阵,忙又问:“那大军何时回定阳?”
太好了,人没事,还立了大功。
辛苦他了。
既然大胜,那该班师回定阳了吧?到时候她多炖些调养羹汤,给他补益回来。
这连续行军四五天,必是累极了。
姜萱才忖度要炖哪些羹汤好,天热,得温补不燥的才行,怎知符石却摇了摇头:“大军会在平谷驻扎,暂不回师。”
他解释:“西羌虽大败,但主帅枯莫率羌兵遁入梁山,损伤虽大却不过分惨重。另外这先零羌,历来兵马众多,还有八.九万精兵留守未参战的。”
这得防止对方卷土重来要夺回失地,大军得留在平谷为收编保驾护航。
或许两三个月,或许半年,不出奇。
姜萱闻言失望,不过她很快打起精神,驻扎又不是持续作战,无甚危险,不用担心。
她问了符石,得知可以收拾些东西送去后,忙忙就回去整理了。
新裁的里衣、护腕、袜子,肉干肉肠,各种吃的用的,收拾了一个大包袱,然后交给符石,让他一起捎过去。
姜钰十分失落:“卫大哥还有好久才回来啊?”
这问题,他从早上问到傍晚,已经问了好几次。
以防伤了身子骨,小男孩十日休一,逢休息他都跟着姐姐去粮行的,今日也不例外。不过他手里帮着姐姐归置好柜台,人却无精打采。
他是十分想念他的卫大哥了,一想许久不能见,垂头丧气。
“两三个月,或许半年。”
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正收拾打烊的陈四奇:“不是大胜了?卫将军还不回吗?”
这几日,前线大胜的消息已传遍定阳,陈四等人也知道了。
“防止羌兵卷土重来,大军暂原地驻扎。”
说话间,姜萱往大门望了一眼。
斜阳橘红,映照在青白的石夯街面上,仿佛下一刻那“嘚嘚”的马蹄声就会响起。只不过,卫桓是短时间是回不来了。
其实姜萱也很有些不习惯,自变故以来,三人一直都是在一起的,这陡然少了个,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相依为命近一年,卫桓在她心中地位和姜钰已无差别了,记挂肯定会记挂的。
不过没办法,只能盼那个先零羌安分点,大军能早点回定阳。
呼了一口气,姜萱收回目光,正要吩咐搬门板按上,忽稍稍一顿,耳边似乎隐隐听见马蹄声。
乍一瞬,她下意识想到卫桓。
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这什么跟什么?这街上每天都不少牛马来往,尤其运货马车。
“行了,门板安上,小四和黄婶子留一下,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姜萱抛开思绪,继续吩咐。
她话音落下,那马蹄声也清晰了些,落地清脆,急促有力,不是马车的,倒很像军马。
不过姜萱也没太放在心上,吩咐弟弟去后头洗手,自己站起,把装东西的小藤箱提在手里。
“小四,……”
才开口,她又顿了顿,因为那马蹄声越逼越近,速度很快,到了街口却没有转弯,竟直直冲着这边而来。
“嘚嘚”几下响亮的马蹄声,那膘马骤长声嘶鸣,来人动作又急又快,不等姜萱整句话出口,他骤一勒缰,急奔的骏马倏地正在粮行大门前勒住,翻身下马。
怎么回事?
谁?!
姜萱一怔,立即转过身来。
她蹙着眉心,一转身,却对上一双微翘的凤目。
一双黝黑的瞳仁,清冷的眸光,剑眉斜飞刀锋般凌厉,乌发红唇,唇角却微微翘起。
“阿寻。”
来人轻唤,声音清冷,却十分熟悉,竟是卫桓!
卫桓回来了!
怎么回事?不是要驻守平谷吗?
姜萱一时吃惊,瞪大眼睛看他,他却逆着斜阳,已大步行来。
“怎么,怎么突然回了?”
姜萱瞬间回神,又惊又喜,快步迎上去,“不是说大军暂驻平谷吗?提前班师吗?怎没听说?
笑容乍现,一叠声地问。
卫桓站定,垂眸看一脸喜色的姜萱,他解释:“生擒那觉吾,府君遣人押回定阳。”
实际是他自动请缨的。
卫桓记挂姜萱安全,驻扎也无战事,他听闻丁洪决定将觉吾送回定阳关押,便自动请缨。
“原来如此。”
姜萱恍然大悟,又想起他生擒觉吾擢升为将,一时也顾不上夸他,忙上下打量,“战事凶不凶险?你可有伤着了?”
卫桓微微侧颈,他今天穿的中衣领子特别高,刚好挡住了那个结痂的划伤。
至于明天,那明天再说。
其实为防有人劫囚车,这押解一路是十分赶且紧绷的,又逢连续作战之后,人难免疲惫的,不过匆匆赶到一见面,精神一振,那些疲乏倒似全消了。
卫桓顺着姜萱转了个身:“无事,我无伤。”
姜萱打量一阵,见卫桓通身添了肃杀之气,少年青涩仿一下不见,整个人的沉稳了下来,如宝剑入鞘,藏锋,却无声摄人。
一时十分骄傲,又见他行动自如,无半点凝滞,这才信了,姜萱笑:“那就好。”
“战况激烈么?你怎么擒住那人的?”
卫桓来了,那不用陈小四和黄婶,便吩咐他们也回家,锁了门,牵着欢呼扑出的姜钰,三人并肩而行。
卫桓牵着马:“也没怎么样,就是冲锋厮杀,然后在卢丘,找到了那乔装的觉吾。”
言简意赅,一句结束,没丁点讲故事水平。
姜萱没好气:“你说详细些呗,怎么冲锋的,又怎么识破伪装的?”
“唔,就是听令……”
卫桓还是讲得没什么趣味性,且但凡涉及危险,他一律不说,只多两句冲上去,扮营妓。
姜萱却听得津津有味:“怎么扮的?”
“他一个男人,能像么?”
“他年纪不大,瘦削……”
斜阳映照,迎着夏风缓声细说,欢声笑语撒了一路,卫桓心下愈发畅快,微勾的唇角始终没下来。
……
卫桓心情很不错。
只可惜,他这种少见的愉悦心情并未能持续太久,才上饭桌,就被杨氏一句话破坏了。
先说两大一小回到家里,符石早在等着了。
他得讯外甥押觉吾返定阳,一下值就往家里赶,却没见卫桓,足足翘首半个时辰才把人等回来。
“桓哥好样的!”
符石欢喜又骄傲,外甥果然是天生将才,一鸣惊人,如今军职都比他高了,他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叫:“备宴,我们给桓哥庆功!”
符非符白跟随卫桓,自然也回来了,一桌人就差一个符亮。
人人兴高采烈,杨氏却实在笑不出来,符亮也努力建了功,只委实是差得太远,暂未能擢升军职,只记在功劳簿上攒着。
她盯着对面卫桓姜萱,桌下的手紧了又紧。
这小子抢了她儿子的大好机会,如今一步登天,只可怜她寒暑苦练十数年的亲儿子。
心下忿忿,却顾忌符石,忍了又忍,偏对面姜萱笑靥如花,刺痛她的双目。
她阿亮有点看上这个女人,可儿子定亲了,是门好亲,可不允许破坏。
杨氏本就膈应得厉害,又见卫桓侧头低低附在姜萱耳边说话,姜萱登时一乐,笑容更灿烂。
卫桓唇角也勾了勾,明显愉快。
可不想让这小子高兴了。
“二娘今年也十七了吧?”
杨氏突然开口,这话题跳得实在太远,众人一愣,欢快谈笑一下就停了下来。
一桌人都看过来,包括卫桓。
这是想说什么?
卫桓目光淡淡,冷看着杨氏。
杨氏忽觉心下畅快不少,她用帕子遮了遮唇,笑道:“我才想起二娘十七,明年就十八了。”
“是大姑娘了,该定亲了,明儿我就找官媒人来,给二娘寻户好人家。”
“年中定亲,年末正好出嫁了。”
杨氏话一出口,成功看见卫桓唇角微笑一敛,脸色顷刻就阴沉了下来。
“啪”一声脆响,他手中酒盏重重掼在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刺激有点大啊!
肥肥的两更,日万了噢,求表扬嘿嘿!
晚安啦宝宝们!我们明天见~(づ ̄3 ̄)づ
袖舞扔了1个地雷
绯雪扔了1个地雷
Anastasia扔了1个地雷
A、卤小胖秘卤热卤151扔了1个地雷
茉茉扔了1个地雷
茉茉扔了1个地雷
芸扔了1个地雷
我取不出昵称了扔了1个地雷
J先生扔了1个地雷
火凤燎原扔了1个地雷
乱码扔了1个地雷
梅疏筛月影扔了1个地雷
第28章
卫桓本就不是一个多好脾性的人。
一愣,陡然大怒,眉目一厉,他倏地盯住杨氏,一掼手中酒盏,就要站起。
“阿桓!”
一只纤手及时伸过来按住他,是姜萱,她低声:“快坐下。”
卫桓侧头,姜萱蹙着眉,冲他微微摇头。
姜萱其实也很不高兴。
这杨氏怎么回事?突然就在桌上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而且还是她的婚事。
这明显不怀好意的,实在是太令人厌恶。
只不过,不管杨氏抱有什么目的,人此刻都是笑意盈盈,翻脸不行。
毕竟她说的是事实,姜萱今年确实十七了,一般女孩子到了这年龄,确实该寻找夫家了。
杨氏不但是长辈,还是好心收容了投奔而来的外甥外甥女的舅母,如今一脸关切地关心适龄外甥女的婚嫁,卫桓若大怒翻脸,这就完全是他的过错了。
大错特错。
一个不好,忘恩负义帽子就要扣上,对他影响是大大的坏。
姜萱自然不肯让他发作,强自按住,冲他使了个眼色。
听她的!
坐下,让她来处理!
姜萱面上微笑依旧,是态度十分强硬,按住卫桓那只手使劲一掐,拧眉看他。
卫桓重重呼吸一口,僵了片刻,这才勉强按捺住勃发怒意,微起的身体慢慢坐了回去。
只他神色冷冽至极,目如含冰,瞥向对面的杨氏。
卫桓目光太冷,经战场洗礼过的肃杀之意有如实质,冷冷扑面而来,杨氏禁不住打了个突。
只瞬间她更恼怒了,这是怎么了?还想把她怎么样不成?
她暗哼,看了卫桓姜萱二人一眼,又看符石,“怎么了,莫不是妾身说错了不成?”
错肯定没错的,女孩子大了,自然要找个好归宿成家的,符石说:“没错,二娘确实大了。”
大男人平日没留神这个,一愣后,他立时懊恼。
看了姜萱一眼,满意点点头,符石又看了看卫桓,沉吟一阵,叮嘱杨氏:“回头你留神有适龄儿郎的人家,看仔细些,但先勿表露心思……”
“舅舅!”
姜萱提高声音打断,符石便看过来,他歉意:“是舅舅不好,舅舅一时想不起这个,险些耽误了你,幸好你舅母记得,你放心,舅舅舅母必给你选个好人家。”
姜萱感觉卫桓腿部肌肉又绷紧了些,忙掐住按住,面上却微笑,“谢舅舅费心。”
她站起,敛衽一福。
符石当得起她一拜,因为他是真心想给自己找个好归宿的。
这想法和行为是好的,完全没有任何差错。
可惜姜萱却并不打算成婚,最起码,目前完全没有这个计划。
只能婉拒。
既要婉拒,却不能说出真正原因。
姜萱便笑道:“只是阿钰还小,我年纪也不算太大,想着过一两年再说。”
一般女孩子都不自己谈论这个话题的,但没办法,姜萱没有至亲的长辈,只能自己出面拒绝。
她说的理由也非常合理。
如今并不兴过分的早婚,如非必要,一般就算名门贵女,基本也都是十五岁前物色好对象,而后及笄定亲,再待娶备嫁,一般留个两三年,等到十七八岁再正式嫁出门的。
晚一点的话,十九也不鲜见。
高门世家都如此,那轮到普通百姓和并州这种民风彪悍的边州,就只有更晚的。
十八.九岁成婚是常事,二十也不算晚,偶尔还能见二十一二的。
姜萱放在这里头,年纪完全不算大,说再过一两年才打算,太正常的了,毕竟姜钰确实还小。
至于一两年后的事,那就一两年后再说。
姜萱微微带些歉意:“劳舅舅为二娘费心了,”她瞥一眼杨氏,微笑不变,“也劳舅母费心了。”
姜萱的话有理有据,符石一想也是,军中好小伙多,二娘这般品貌,莫说一两年,迟三四年也不怕。
另外他看一眼卫桓,心里还有些其他想法,于是点头:“嗯,也不急。”
“出了门子总和家里是不同了,在家轻快一两年也好。”
符石温和嘱咐两句,又让姜萱平日如果见有合心意的,可告诉杨氏或卫桓,他给打听观察。
“听舅舅的。”
这事儿,便算告一段落了。
姜萱再次福身道谢,又笑着对大家道:“快快吃菜,勿要凉了。”
……
只是不管再怎么说,这庆功宴的气氛还是不大能回去了,哪怕符非符白心下不忿,一再卖力说笑。
卫桓的心情同样。
他唇角紧抿,眸光沉沉,神色冷峻比刚认识那会还甚。
姜萱推了他好几次,又大力配合着符非符白的说笑,这才没让符石发现不妥。
其实符石也是喝得多了,已有些醺然,再坐约莫半个时辰就彻底醉倒了过去。
杨氏扶着他回后院。
人一转过后房门,卫桓“霍”地站起,拉着姜萱的腕子,转身大步离去。
他步伐极快,脸色难看的厉害,一进院门,姜萱赶紧吩咐姜钰把院门拴上。
几个大步入了正房,“砰”重重一掌击在案上,卫桓冷声:“杨氏!”
他怒极,重击之下,整张小圆桌都跳了跳。
姜萱唬了一跳,瞪他:“手还要不要了?”
这生气归生气,怎生拿自己的手遭罪?
卫桓听是听见了,只却未能照做,粗喘几下,骤重重一脚踹在高脚香几上。
“啪”一声,小儿腕粗的一条几腿应声而断,“噼里”“哐当”高几整个栽倒,上头的小花盆率了个粉碎。
卫桓怒不可遏,女儿家的婚事何等要紧,这杨氏竟敢把主意打到这头上来!
一听那话,他登时怒意填胸,恨不能当场一刀撕了杨氏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姜萱按住他,他理智回笼,强自按捺至宴散,已绷至极限。
冷冷瞥了后院方向一眼,他对姜萱道:“阿寻,我们搬出去。”
他是男儿在外,和杨氏没多少接触,只阿寻,也不知要受多少委屈算计。
这宅子,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卫桓已是护军将领,他自然也能在军户区分得一套家宅的。
“先别气,听我说。”
姜萱忙安抚他:“阿桓你先听我说。”
若问姜萱生气吗?那自然是极气的,且若搬走当家做主,那当然一件极好的事。
可问题是他们不能搬。
三人千里投奔而来,符舅舅欣然接纳,一直妥善照顾不说,又举荐卫桓参加校场选拔。
卫桓是有真本事的,他一鸣惊人全靠自己的能耐和天赋,但不能否认,那场校场选拔是他崭露头角展现一切的基石。
乱世英雄辈出,多的是从底层一跃而的人物,但能肯定的是,受出身拖累而郁郁不得志的只会更多。
得了好处就搬走,卫桓的名声还要不要?
现在可不是从前独身一人,可不管不顾,这恶名可沾不得。
“再有一个,舅舅可不会允许。”
符石是绝对不可能同意他们几个搬出去另住的。
“不管杨氏如何,舅舅却是对我们极好极好的,这般行事是畅快了,却愧对舅舅,很不对。”
“你说是不是?”
姜萱温声细语,拉着卫桓坐下,从暖笼里倒一盏茶,递到他手里。
“你也别怕我吃亏,我没吃亏,那杨氏纯粹就是恶心恶心人,她做不成什么。”
这是事实,符舅舅态度摆在这里,他才是一家之主,好比今日杨氏就算不怀好意,她也笑语盈盈说话,不敢让符舅舅看出不对。
姜萱三言两语,就将这事打回去了。
难道她还能私自把姜萱的婚事定下?
这是不可能的。
何必为了这种人,让自己担上恶名?
且他们在一进跨院,杨氏在二进后院,大家都单门独户,不刻意去找碰不到。姜萱开始忙粮行的事之后,早出晚归,基本也不和对方见面了。
至于什么内宅手段,这么一点大的地方,人口又简单,以姜萱和杨氏的关系,后者根本没什么手段能使得出来的。
“若打老鼠伤着了玉瓶儿,我们岂不是很亏?”
姜萱本来也生气的,但见卫桓这般,她气反而消了,仔细给分析了一番,她含笑看他:“别气了好不好?”
又点了点姜钰的鼻头,“你也不许气,知道不知道?”
暗暗给姜钰使了个眼色,姜钰只得点点头,“阿姐,我知道了。”
姜萱又看卫桓。
卫桓抿着唇,好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
这一个两个,都有些不省心,“好了,都去洗漱,赶紧休息,天儿不早了。”
天气热,这两个不洗温水,平时直接去茶房舀凉水冲,姜萱起身,去里间取了换洗衣裳,推卫桓:“快去快去,不许再生气了。”
……
答应了姜萱不再生气,又浇了半缸凉水,但事实上,卫桓那一腔怒意都还未能消褪多少。
神色冷峻,眸光沉沉,不必多仔细观察,就知道他心情不渝。
过得两日,仍未见好转,徐乾勾着他的肩膀:“那等无知妇孺,何必和她计较,走!咱兄弟俩喝顿酒消消火气!”
这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他问,符非符白就说了,徐乾是知道的。
两人押送觉吾回来,休整几日就回折返平谷,不属于正常上值,见反正都下午了,索性直接牵马,出了营门去酒馆。
进门坐下,唤伙计上了酒菜,几盏黄汤下肚,徐乾就说计:“你先和二娘定了亲,这不结了!任凭她有千般想法,也是施展不出。”
这话说的,卫桓直接一愣,酒盏一搁他拧眉:“胡说什么?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这回轮到徐乾愣了:“那你何必这般气愤?”
是啊!
若不是心悦于她,你那这么激动干什么?杨氏也就恶心恶心人,不是啥也没得逞就被打回去了吗?
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卫桓愣了愣,片刻后方醒悟徐乾说的是什么,他冷声:“我们一路千里,相扶相护。”
他们相依为命,是伙伴是家人,唯一的家人被人不怀好意,他能不气怒吗?
卫桓冷着脸反驳,徐乾却笑,摇了摇头,他是过来人啊。
勾着兄弟的肩膀,他笑道:“那我问你,二娘今年十七,女子不好辜负韶华,再多过两年,也该备嫁了。”
“军中好儿郎不少,但女子终身,怎么慎重也不为过,如今悄悄寻摸起来,也差不多了。”
他冲卫桓笑:“既是与你千里相扶的亲人家人,你该抓紧了,是也不是?”
卫桓唇角动了动,本欲答正是,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他心中积那股愠怒非但未消散,反似乎更盛了几分,一拱一拱的。
徐乾心中大乐,何曾见过卫桓这般模样?一拍卫桓肩膀,他收了打趣,笑道:“知好色而慕少艾,没什么不对;千里相扶相护,更是一桩天赐缘分。”
“表姐弟更好,亲上加亲。”
徐乾最后这句话一出,卫桓“啪”地将酒盏放下来,眉心紧拧:“胡说八道!”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立即反驳了徐乾,抬头却见对方笑得一脸了然,他心下忽恼了起来,很恼,“霍”地站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身就走,后面传来徐乾高声,“兄弟,心里如何作想,理清楚才好,切切莫要将来追悔!”
还要胡说!
卫桓眉心拧得更紧,不理他,出了酒馆直接翻身上马,扬鞭疾奔离去。
……
卫桓心下恼怒,连连扬鞭,疾奔而出,走到半路,才发现这是去接姜萱的路。
今儿早了点。
若是平时,卫桓就该直接去的,早点坐下等等就是,正好还能观察一下粮行内外是否安生。
可今日,他忽然有点不想去。
忽然间,他很不想现在就和姜萱碰面。
勒马一阵,他调转马头回符府,找了姜萱常使唤的婆子,说自己有事,让她去接人。
接着他又匆匆出了府。
离了府,却没什么地方好去,绕了一圈,最后去了赭石街,远远送姜萱进了军户区大门,他却避着她,没有出现。
漫无目的徘徊,一直到了亥正,早过了她歇下的时辰,他才打马回了家。
进了府,推开院门,月光下的小院里静悄悄的,正房他屋里留了一盏灯火,两边厢房却已熄了灯,安静无声。
他盯着东厢,立了许久,才回屋。
没有再燃灯,卸了甲,衣裳都没换,他直接躺倒在床上。
定定盯着墙角那一点豆大的灯火,他怔怔的,一直强自压抑的情绪忽就大乱。
“那你何必这般气愤?”
耳边忽想起徐乾诧异的问话。
他们相依为命,唯一的伙伴,唯一的家人,唯一家人被人不怀好意,他能不气怒吗?
卫桓当时是这般答的,到现在他心中也一直这般想的着。
可卫桓其实是一个孤冷的人,他性情很冷清,昔日有人犯他忌讳,他要么直接出手,要过后暗中讨回来。
细究当时情绪,更多的其实是恨。
是恨,而非怒,他头脑很清醒,冰冷依旧,欲怎么做心里想得清楚。
他很少这样怒意勃发的。
卫桓还记得杨氏那话一出口时,无法压抑的,登时怒意上涌,大怒,简直怒不可遏,若非姜萱按着,他已当场发作。
明明,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为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似隐隐触及了什么。
“表姐弟更好,亲上加亲。”
脑海中徐乾这话一闪而过,卫桓一惊,“腾”地翻身坐起,“胡说八道!”
他觉得就是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
不是这样的,他视阿寻为家人亲人,从无半点这样的心思。
卫桓一直都坚信这一点的,可这会,心到底是有些乱了,胡思乱想一阵,忽他听到东厢门响了,轻盈的脚步声往正房来。
“阿桓?”
他立即躺下,装作已睡。
姜萱看看院门,见从里头拴了,便知卫桓是回来了,心放下,轻唤一声便停,转身回去睡了。
卫桓躺在床上,静听那轻盈脚步声回了东厢,房门“咿呀”掩上。
她回去睡了。
他也该睡了,不许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暗骂一句胡说八道的徐乾,卫桓吐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下纷乱的思绪,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给徐乾点赞!
宝宝们阿秀又来啦!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啦~~~~(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gmc扔了1个地雷
一朵小花扔了1个地雷
绯雪扔了1个地雷
袖舞扔了1个地雷
袖舞扔了1个地雷
久九秒扔了1个地雷
挥洒扔了1个地雷
挥洒扔了1个地雷
萧瑾瑜扔了1个地雷
雪兔扔了1个地雷
第29章
事实证明,这般强自压抑心绪,效果真不怎么好。
卫桓一宿没睡着。
他闭上眼睛,强自自己放空思绪,默念功法口诀。可这种往常效果显著的排解杂念方式,今夜却首次失了效。
思绪纷乱,辗转反侧,这个暮夏秋初的深夜,总觉得格外漫长。
天蒙蒙亮时迷糊了一会,却很快醒了,睁眼盯了帐顶半晌,他一拧眉,倏地翻身而起。
年轻人精力充沛,一宿没睡,并不觉疲惫,只是仍烦躁心乱,卫桓匆匆披衣,推开开门去了茶房。
舀凉水打湿巾子,直接覆在脸上,冰冰凉的感觉让整个人的精神的都为止一醒。
呼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好了些。
良久,卫桓揭下巾子,才转过身来,便听东厢“咿呀”一声响,一个紫色窈窕身影推门而出。
“阿桓?”
姜萱见了卫桓露笑,唤了一声,又关切问:“昨儿怎么回得这么晚,是营里的事吗?”
不过问符舅舅却说不知。
昨夜卫桓临时换了人去接她,这本来就鲜见得很,偏他含含糊糊只留一句有事,又很夜都不见人归,姜萱是有些记挂的。
天光还昏着,她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火苗跳动散出橘黄的光,映着她柔婉姣美的侧脸,清晰中却带些朦胧,她仰着脸,一双清亮美目,眸光温柔似水,难掩关切。
不知为何,心骤一慌,方才被凉水浇下了些的心绪忽重新涌乱起来,乱纷纷的他根本理不出头绪来。
卫桓垂下眼眸,不敢和她对视。
“我今日便要启程回平谷了。”
心一慌乱,话就脱口而出,只说了之后,他却觉得是这个非常好的主意。
也不知为何,站在她跟前他忽很不自然,感觉浑身哪哪都不对劲,心乱之余,带着一点慌。
他下意识想避一避开。
“怎么这么急?”
姜萱诧异:“先前你不是说了,能留三五日的吗?”
卫桓打定主意,便说:“平谷事儿还有不少,我还得回去整理。”
“既然如此,当以军务为重。”
姜萱有些失望,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耽误军务的,他才升上去,正是不能出纰漏的时候。
早些动身也好,路上也不用赶这般急。
“那我给你收拾些东西。”
要入秋了,天气会慢慢转凉,这一驻扎也不知得多久,秋衣厚裳之类的得多收拾一些,下回捎带可没这么方便。
姜萱略略一想要收拾的物事,又问他:“那你等会还回来不?”
“应是不能回了。”
“那好吧,我等会使人送过去。”
才回两日,又得离开了,姜萱嘱咐他:“虽要全力以赴,但也不能太过了,当以自身为重。”
“嗯。”
卫桓应了一声,抬眸看她一眼,赶在与她视线对上前,又飞快移开,顿了顿:“你也留心些,在外不可大意。”
“我知道的。”
听姜萱应了,卫桓再不留,匆匆转身出了院门。
走得也太快了,像有人撵似的。
不过姜萱也没多想,只道他这般急,怕是时间紧得很,当下也不耽搁,忙忙去了正房点灯收拾。
……
离了姜萱眼前,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心慌便没了,正好,他理一理心绪。
卫桓一行当天上午就启程了,走得十分之快,两日多一点,就进入平谷地界。
符非抱怨:“咋怎走得这般快?比回时还快一点呢!”
他们回时押解觉吾,怕出岔子,是一路急赶的。
这返平谷大营,明明没任务,也不赶时间,本来可以慢慢走的,为啥弄得这般紧张了?
徐乾瞄了眼前头卫桓,后者神色冷峻依旧,只目光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符非一群小伙的嘀咕都没留意。
他暗暗一笑,又板脸,呵斥符非:“战后诸事繁琐,卫兄弟又刚上去,此时不紧,更待何时?!”
符非一听,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很对!”
他思想觉悟不够高,难怪父亲老批评他,这样不行!符非立即坐直身体:“那我们走快些,辕门快到了!”
于是乎,一行人速度又快了几分,赶在入黑前抵达平谷大营。
先去了中军大帐,呈上定阳守将的公函,把这趟任务了结后,卫桓再去把左护军的军务全部接过来。
徐乾已正式调任他麾下了,任裨将,符非符白小升一级,另何浑一群能调过来的也趁机调了。
大事小事,林林总总,待一切停当回到帐中,已经是深夜。
有些疲倦,却睡不着。
本来他想着离了姜萱眼前,正好能理一理心绪,可实际上,他并没能理清多少。
越想,就越是烦躁,卫桓翻身,扯过被子蒙住头脸,闭上眼睛。
当日和徐乾谈话一幕有些阴魂不散,总是时不时就要钻出来。
“知好色而慕少艾,没什么不对;千里相扶相护,更是一桩天赐缘分。”
心头忽闪过这句话,先前卫桓总是立即驳斥的。阿寻是家人,是亲人,少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揣测来玷污二人关系。
但这回,也不知为什么,大约是累了,也有可能是觉得驳斥解决不了问题,反正神差鬼使的,他思绪一动,忍不住顺着徐乾说法想了过去。
他,和阿寻,若……
眼前忽晃过一张温婉柔美的笑脸,如被烫到一般,卫桓一个鲤鱼打挺,忽就弹跳起身。
“怦怦”心跳飞快,他赤脚立在黄土地上,心脏急跳得险些蹦出胸腔。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卫桓!你何时是这么一个意志不坚的人?竟被他人三言两语就影响了?
怎么可能?
不是这样的,他视阿寻为家人亲人,从无半点这样的心思!
对的,都是那杨氏和徐乾不好,满嘴胡侃,不知所谓!
卫桓长吐了一口气,慢慢倒回行军床上。
他的思绪和心跳一样急乱,但他硬是给按压下去了。
他不许自己再乱想,强自阖上双目。他要睡了,明日还得早起,他麾下新增数营,正是该训演收复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这是闲的。
很该忙碌一番,就没空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对,就是这样!
……
卫桓全身心投入到新接手的军务中,操演兵丁,同袍交往,大小琐事,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这边的事,远在定阳的姜萱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她同样非常忙碌。
开了粮行已有一段时间,在她的刻意关注下,关于并州粮食脉络,她已大致摸清了。
种植和产量,各地区的品质,收购情况和运输渠道,以及定阳城的大小粮行,还有盘桓并州的几个超级大商号,她都心中有数。
资金她也有些,有机会的话,她想更深入一步。
不过机会这玩意,向来强求不得,所以她也不急,等待就是。
粮行已上了轨道,需要姜萱费心的少了,空闲时间多了出来,她便将注意力多放在弟弟和卫桓身上。
姜钰很勤奋,苦练不辍,人瘦了,却长高了,胳膊腿捏着紧实了很多。
姜萱自然是心疼的,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盯紧他的饮食,不让他亏了身体。
小男孩很懂事,姜萱很省心。
反而是卫桓,这阵子很让她有几分担心。
姜萱提笔,又给他写了封信,蹙眉:“也不知他那边是怎么回事了?”
卫桓近来很有些不对劲。
他驻平谷至今两个多月了,她给她写了好几封信,不知为何,他回信是越来越简短。
问他,他却说没事。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姜萱旧日给他递信,哪怕只是口信,只是因为营门外人不得进才递一句进去的,他也总是打发人出来回信。
很快很及时。
不似现在,回信一封比一封慢,内容却一封比一封短。
这并不是运送问题,因为符舅舅在,信件都是走军驿通道的,绝对及时不拖延的。
姜萱怕他生病或者受伤了,却隐瞒着不让消息传回来。
这越想越担心,忙起身打开信匣,把他几封回信都取了出来。
打开仔细辨认一番,确定是卫桓本人笔迹,她才稍稍放心一些。
只是这放心,却没能持续多久。
姜萱把新的一封信送过去,他的回信一直都没来。
等了又等,都第六天了。
姜萱蹙眉:“怎么回事?怎么一直没回信?”
傍晚早早回来等着,一听符石归府,姐弟俩匆匆就过去了,可惜符石还是摇头。
符石安慰她:“这两月并无战事,我也打听过了,桓哥也未领军令出营。”
可就是这样,就更不对了,既在营里,好端端的不可能不回信,姜萱越想越不安。
弄得符石都有些担忧起来了。
他想了想:“要不这般,我过两日会随押运军需的队伍去平谷大寨,若你实在担心,不妨跟着走一趟?”
姜萱一愣,忙问:“可以吗?”
“可以。”
由于前线人员调整,符石已接令调防平谷大寨,过两日就出发,会随着押运军需的队伍一起过去。
走得慢,姜萱的车缀着,他可以照应。
等到了平谷,有军驿,姜萱直接住下就行。押运军需的军士交接妥当后,是会折返定阳的,到时她再随着队伍一起回来就行。
安全是无虞的。
军营虽严,但告假出来一趟还是可以,两孩子一路千里相依相伴过来,符石很是体恤。
既然真可以,姜萱略一想就点了头:“那劳烦舅舅了。”
平谷也就两三天路程,并不远,与其坐立不安,不如亲眼一见,她决定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明天要见面了,卫同学你想不到吧?
么么啾!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宝宝哒,笔芯!
cathymrc扔了1个手榴弹
梅疏筛月影扔了1个地雷
你猜~(~▽~~)~扔了1个地雷
袖舞扔了1个地雷
Anastasia扔了1个地雷
吖润扔了1个地雷
萧瑾瑜扔了1个地雷
绯雪扔了1个地雷
*
还有专栏和新文~
袖舞扔了2个地雷
绯雪扔了2个地雷
第30章
轮值了一夜,演练了大半天的兵阵,傍晚时分,卫桓才回帐。
守卫挑起帐帘,他入内,也未令人进来,自己点了两盏烛火,在长案后坐下。
案上放了一封已启的书信,盯了封皮上娟秀的字迹半晌,他铺纸研磨,提起笔。
他慢慢写下两行字,笔尖顿住,忽捻起纸张揉成一团,掷在案下。
想了许久,他重新再写,斟字酌句写了小半页,最后落下署名,只他又觉得不对,抿了抿唇,捻起揉了。
写了揉,揉了写,这般连续写了七八张,还是觉得不对,最后他一掷笔,按住眉心。
一封回信写了四五天,但他还是没能写出来。
卫桓长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这阵子事情很多,他还刻意加强武演消耗精力,身体是疲惫了,算能倒头就睡,但其实,他的疑问还是未能解开。
没错,是疑问。
自那日忽然涌起念头,想过他……和她,就像开启了闸门一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心绪纷乱,他非但未能压下,反而时时想。思想根本不受控制,只要他稍得空闲,某些念头就不知从哪个罅隙钻了出来。
他不得其解,心乱烦躁。
后来还是徐乾,徐乾有所觉,也不多说,只问他一句:“别的我不说,只问你一句,她嫁人了你当如何?”
卫桓当时反应很大,神色大变,霍地站起,回头冷盯着徐乾。
徐乾大笑:“那不结了,甭管亲眷还是家人,就没有不愿意嫁的。”
是啊。
家人没有不愿意她嫁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卫桓首尝失措。
真的会是这样吗?
他不敢确定。
他没试过,他从没经历过感情,自小到大,甚至连亲情都寥寥。
但他历来对自己能拥有的东西都很执着的,因为太少,是仅有的。
家人,亲人,这比什么东西都重要。
所以他还是不敢确认是不是真的这种。
心里纠结,素来清冷的人忽喜忽忧,拿不定自己的心意,这回信写了撕,撕了写,怎么回都感觉不对。
徐乾倒是经验丰富,但卫桓并不想问对方,这是属于自己的情感,还涉及了姜萱,他从不欲与人分享。
卫桓起身,洗了一把脸,九月初早就寒了,冷冰冰的水扑在脸上,他一抹,重新坐回书案后。
不能再拖了,再拖她要担心。
提起笔,闭目片刻,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和,一笔一划,他写下一封最简短的回信。
只最后一捺还未划下,他帐外的却忽传来一阵脚步声,军靴落地,由远而近,是直奔这里来了,隐隐还有几句说话声。
符石。
卫桓一怔,这才想起,舅舅从定阳调防过来,算算今日该到了。
“阿桓!”
符石来得很快,三步并作两步撩起帘帐。卫桓搁下笔,正要随意扯了边上一部兵书把信遮住,那边符石已打量了两眼,听他松一口气笑:“就说桓哥安生在营里。”
符石心安了,语带两分责备:“那为何不给二娘回信,她担忧的很。”
“她来了,在东乡军驿,你告假去见见,好安她的心。”
她来了?
姜萱来了,在东乡军驿?
“啪”地一声,书卷落在案上,卫桓霍地站起,急步往外。
他步伐很急,越走越快,最后飞奔而出。一扯缰绳翻身上马,“啪”一声马鞭重重抽在马鞧上,膘马瞬间飙出,往东边疾冲而去。
……
努力平和下来的心绪不再,心跳得飞快,卫桓赶得很急,他以最快的速度告了假,出营门往东边疾奔而去。
马蹄声“嘚嘚”,黄尘飞扬,远远见得黑瓦黄墙的驿舍,他又抽了一鞭。
膘马狂奔至驿舍大门前,猛地被勒停,“嘶”一声长鸣,四蹄离地人立而起。
卫桓翻身下马,人已进了大门。
他来得很急,重甲都未曾卸下,沾了不少黄尘灰土,军靴落地声又重又快,他直奔姜萱所在的小院。
冲进院门,他猛地刹住脚步。
斜阳映照,橘色明亮,灰墙黑瓦的半旧回廊前,立了一个纤细窈窕的天青色背影。
他怔怔的,未吭声,那碧色身影却已闻得声响,转过身来。
弯弯的柳叶细眉,清亮的杏仁大眼,眼底略略带些旅途的倦怠,一待看清他,倦怠立消,眼前一亮。
“阿桓?”
……
姜萱一路风尘仆仆,才到地方,安置了揉眼睛的弟弟,正指挥着婆子卸车搬行囊,却闻脚步声。
骤一回头。
身姿笔挺,眉目清冷,不是卫桓还有谁?
她大喜:“阿桓来了!”
“怎来了这么快,告假了么?”
还以为最快也得明天才见到人呢,姜萱快步上前,伸手抚了抚他肩膀的尘土,急忙先上下端详,见他面色如常,站姿也十分之自然,心下这才一松。
“怎么不给我回信?”
心一松,姜萱忆起之前的事,立时就说他了:“不是说没领军令出营么,怎就连写信的空都没了?”
不知道自己身在前线么?通信又不发达,一点不妥都够让家里人心惊胆战的。
熟悉的温声细语,纤细的手轻轻拂去他肩膀尘土,轻缓又柔和,卫桓心忽就平静下来了。
仿春风过境一般,这二月的烦扰纷乱,忽无声地平静下来,心绪一下就平和了。
他讷讷:“营中诸事繁琐,我……”
卫桓想不出,含糊说了半句,姜萱却信了他,“既事多,那得空再回无妨。”
她数落:“那你应先给我说一声,这不就行了?”
那她心里有数,就不会忐忑了,偏之前好几封信,只字都不见他提。
见姜萱板脸,卫桓有些急:“是我不好,我没想周全,引你担忧了。”
“对不起。”
只看她这般风尘仆仆赶来,他自责之余,心头却泛起一丝不知名的滋味儿,细细辨认,应该类似甜。
他原来是愉悦的。
姜萱其实也不是真怪他,走两天路也不累着什么的,就是这个例子可不敢给他开,免得下回还这般,能担心死人。
她板着脸:“下回可不能这般了。”
卫桓忙应了:“下次必不会,若我食言,……”
“诶诶!”
姜萱连忙打断了,胡说八道什么呢?还想发誓不成?
她瞪了他一眼。
自从穿越一回,她对这些冥冥中事还是很有些信的,心里头忌讳,可不肯让他说出口。
卫桓不信,不过为了表明决心而已,立即改口:“你说的对,我都听你的。”
是就好,姜萱失笑,“好吧,那姑且信你一回。”
眉眼弯弯,他也不禁露了笑。
卫桓问:“路上可难走?都是我不好,我该早些回信。”
他懊恼,没想过她能来,否则他绝不会拖。
“没事,出来走走也好的,反正安全无虞。”
日常两点一线,也闷得很,出来走一趟当散心,没什么不好的。
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说了两句,姜萱问他:“你等会还要不要回营?”
“不用,今夜和明日上晌都告了假。”
那就好,看他这一身重甲的,“还不赶紧卸了,不重么?”
边说,二人就便往厢房走。
也没喊婆子来,卫桓自己动手卸甲,姜萱给打下手,厚重的玄黑铁甲一一卸下,没有架子,暂搁在大箱子顶盖上。
姜萱正细细打量卫桓,他说没伤没病,只她却仍不大放心,卸了这一层厚重的铁甲,她正好仔细看清楚。
她左右打转,卫桓十分配合转身,让她一一看过。
牙白寝衣下,肌肉紧实线条流畅,举手投足行动自若,并无凝滞,是真没事,不过人却是瘦了,可见是真繁忙辛苦。
姜萱心疼他,便道:“咱们给些银钱,和厨下买些肉菜,给你炖鸡汤喝。”
卫桓及符石徐乾符非何浑一群,都不是奢靡的人,入得军寨从不搞特殊待遇,每每行营,更是与军士们同样伙食。
管饱肯定饱,但吃得多好肯定没有的,卫桓这年纪可不能亏了嘴,不然要吃亏的。
她招来婆子,给了钱让在驿舍买了肉菜。这军驿物资丰富,大骨头老母鸡尽有,借了炉灶,她亲自下厨,给炖了大骨头母鸡汤。
汤好了,天也黑齐了。
点了几盏灯火,光晕橘黄柔和,炖汤特殊的醇香气息从案上瓦罐溢出,充斥着这个小小的房间。
姜萱低着头,正给他盛汤,晕黄灯光映在她的白皙的侧脸上,温柔姣美。
“你多吃点儿。”
姜萱撕下一条大鸡腿,搁在他的碗里,递到他跟前。
她又撕了另一条鸡腿,放到姜钰碗里。这小子醒了见卫桓,惊喜,正吱吱喳喳说着,先前他也担心得很了。
“好了,不许说了,快让你卫大哥吃饭。”
她微微笑着,轻斥二人。
一点都不严厉,姜钰嘿嘿笑着,卫桓微微挑起唇。
他端起碗,要把鸡大腿夹回给她,姜萱却不要:“我在家里什么时候吃不成?”
“你快吃,特地给你炖的,汤也多喝些。”
卫桓最后只得吃了。
炖了一个时辰的老母鸡肉酥骨离,一口咬下去,浓香鲜嫩充斥口腔,感觉,滋味十分之好。
他慢慢的,把她盛到碗里的吃完,又把汤都喝了。
一点都没剩。
……
轻声笑语,晚膳时间感觉过得飞快,待吃罢,姜萱又催促二人洗浴去睡。
其实在营里,卫桓还是常常洗冷水的,只是姜萱在,却洗不得。
温热的水浇在身上,驱走了深夜寒意,融融暖意渗透进了骨髓。
待都洗漱妥当,夜已经深了,卫桓送姐弟两个回房,先送姜钰,而后送姜萱。
含笑道了晚安,她转身入了房,半旧的菱花门在眼前掩上。
立了片刻,卫桓才转身回东厢。
他住东厢,姜萱住西厢。
卫桓掩上门,推开窗,秋夜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在屋檐院地上,静悄悄地银白一片。
视线穿过小小的院子,落在对面的隔扇窗门上。
西厢的灯点燃了,朦胧的纤细身影走动,他定定看着。
一阵,她凑在灯盏前,“噗”一声吹熄了油灯,菱花窗上昏暗下来。
他侧耳静静听着,那轻盈细碎的脚步声绕过屏风,在床前停下,她睡下了。
仿佛能听见那清浅的呼吸声一般,他侧耳,目光定定。
久久,一阵清风拂过,树影婆娑。
卫桓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书信来。
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清婉灵动,正是姜萱亲笔写给他的。
他慢慢地,将这封书信按在左胸口,躺倒在身后的长榻上。
皎洁的月光穿过大敞的窗棂,静悄悄撒进屋内,在这个逼狭的陋室内,他得到了答案。
情绪和心的反应骗不了人。
已有所悟。
卫桓喃喃。
阿寻。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啧,这崽终于转过弯来了。
么么啾!周末又要来了宝宝们,明天见了嘿嘿!(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绯雪扔了1个地雷
风之铃扔了1个地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