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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嫁给表哥之后

    第71章


    柔衾软帐, 安静的紫檀拔步床内侧,锦被内里一团纤细隆起。


    她是生了自己的气了。


    从福寿堂折返时,他是卸下重负, 期待, 急切, 脚下越走越快。


    回来见她微笑依旧,不自觉一缕缕欢喜就从心底溢出,他心绪飞扬。


    可她到底是生了他的气。


    晚膳时没肯抬头看他, 也不肯和他一个被窝睡觉了。


    傅缙有些急。


    烛光朦朦胧胧, 她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 要是以前,他肯定直接一掀锦被就钻进去了。


    可现在她身体不舒服。


    而且他还有些底气不足,她说自个儿睡半个月, 都习惯了。


    独个儿一个被窝,傅缙面朝里看着她的后脑勺, 毫无睡意,琢磨着明日好好哄她,得把她哄欢喜了。


    不知为何, 忽想起某日樊岳胡侃夫纲不振这个词,傅缙立即给否了, 这当然不算, 他还是能做主的。


    自己的妻子也不是旁人,这叫闺房之乐。


    暗骂樊岳两句,正琢磨着要如何把人哄回来, 他眼睛利,忽见楚玥蜷了蜷身体。


    是冷吗?


    他坐起要给她添床锦被,才俯身,却见她两弯柳叶细眉微微蹙着。


    她身体蜷得有点紧了,摸摸两手捧着汤婆子正捂住小腹。


    她不舒服。


    傅缙顿了顿。


    他想着,若事出有因的话,她大约不会责怪他的。


    ……


    楚玥每次来月事,都会有些腰酸腹痛,好在不严重,孙嬷嬷常常絮叨,说以后生养了孩子就好了。


    她也不知真不真,但孩子什么的是没影的事,她还是多喝点红枣枸杞茶吧。


    但大约舟车劳顿太疲惫,这月感觉特别不好,红枣枸杞茶已经不管用了,腰酸腹痛时间一长,有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


    她早早吩咐把汤婆子灌了,她捂着睡觉。


    但汤婆子吧,也有不好用的地方,铜制的一个方块,垫不到腰后去,她只能光紧着肚子了。


    睡着了,就没事,这不算什么,上辈子她还见过痛得下不了地的,她这算好的。


    不过好好调养一下必须的,下月坚决不受这罪。


    迷迷糊糊想着,楚玥睡了过去。


    不过睡得不怎么安稳,她这人不怎能捂暖被窝,等汤婆子热度渐渐降了,她就觉得冷。


    人冷了,腰部酸感更明显,小腹闷痛重新冒头,不得已意识似乎清醒了点,不过还是不愿意醒来,楚玥嘟囔两句,蜷了蜷身体,努力继续睡。


    这般半梦半醒挣扎着,死活不肯睁开眼皮子,忽感觉背心一暖,有什么热烘烘的东西整个贴了上来。


    她忍不住叹慰一声,妈呀太舒服了。


    她忍不住往后缩了缩,那东西贴得更紧了,接着手上的汤婆子被拿开了,她刚皱眉头,忽一个同样暖热的东西贴上她腹部皮肤。


    热烘烘的,还似乎柔软着,比汤婆子实在好太多了,楚玥眉心舒展,腰肢也不禁放松下来。


    “快睡吧。”


    有什么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听着挺柔和的,带着怜惜。


    当然要睡的。


    迷迷糊糊在心里回了一句,浑身舒坦,她终于彻底放松陷入黑甜乡。


    ……


    沙沙的落雪声,清早的禧和居是安静且繁忙。


    楚玥这一觉睡得极舒畅,感觉腰也不怎么酸了,小腹闷疼也没什么了,暖融融捂着,舒服极了。


    暖融融?


    睡意朦胧的头脑慢了半拍,她倏地睁眼一回头,头顶是线条冷硬的下巴,微带小麦色的肌肤上,一点点微微泛青的胡茬子。


    傅缙搂着她睡,腹部贴着她的后腰,两手绕过她的身前,掌心紧紧贴着她的小腹。


    他手掌挺大的,轻易将她腹部捂得严严实实,熨帖得舒服极了。


    得了,昨夜的热源是他。


    “宁儿醒了?”


    昨夜傅缙没怎么睡好,怕她不舒服,好在睁眼看了几次,她眉心愈发舒展,不用寻大夫……


    她一动,他就醒了。


    楚玥瞥了他一眼,懒懒应了一声,“嗯。”


    今天感觉真好多了,睡得足人精神起来,她翻身坐起,喊道:“嬷嬷!”


    一声令下,候在廊下的孙嬷嬷等人鱼贯而入,提着铜壶巾子捧着热水,屋内立即热闹起来。


    傅缙到嘴的话只好咽回去。


    穿衣梳洗,用早膳。


    孙嬷嬷抖开衣裳忙披在她身上,嘘寒问暖,侍女们簇拥上围成一个小圈子。好不容易等到了食案前,二人坐下,楚玥跟前是一盅红枣粥,孙嬷嬷嘱咐得吃完。


    这盅有点大了,楚玥无奈,只好埋头苦吃。


    傅缙几次抬眼,看到的都是她的发顶。


    他夹起一个她颇喜爱的红豆酥,搁在她跟前的小碟子里。


    她没拒绝,吃了。


    “宁儿,”


    他唤了一声,有点眼巴巴的。


    楚玥倒没生气,能和好挺不错的,但也不能让人太如意不是?


    她瞄了他一眼。


    “怎么了?”装没懂。


    孙嬷嬷领着如意等人立了一屋子,这闺房私话真不适合说,傅缙只好换一个话题,嘱咐:“今儿你莫出门,在家里歇几日。”


    “哪里用歇几日?”


    楚玥不同意了,她的身体她知道,“我无事了,明儿出门无妨的。”


    歇一日就可以了,其实她今天感觉也还行的。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极灵活,看着确实精神尚可。


    傅缙想了想:“那明儿再说。”


    ……


    早膳就在一个泰然,一个有些急的情况下结束了。


    傅缙是想多留一会和她说说话的,奈何时间不等人,今儿早上朝会,不得已他只能匆匆出门了。


    楚玥今天决定休息,所以挺闲的,药煎好端上来,孙嬷嬷接过又打开装蜜饯的小匣子,“少夫人莫要生气,先前你身体不适,世子爷是极焦急的。”


    牙齿和嘴唇皮子还有打架出血的时候呢,这夫妻闹别扭,可不能真生了气。孙嬷嬷怕拗得久了又是一场风波,忙不迭劝着。


    楚玥一口气闷了药汁,苦得脸都皱在一起,赶紧漱口,捻了一块儿桃仁蜜饯扔在嘴里,才感觉活过来了。


    这中药真不是一般地难喝。


    吐了口气,她说:“我没生气。”


    眉目舒展,神色自然,楚玥还真没怄气,孙嬷嬷一见便放了心。


    不生气就好,不真怄气她就是赞同的,这女儿家也不能太软和没了脾性。


    太软和了,要吃亏的,适当给一些小钉子碰碰,才是驭夫之道。不过她不忘嘱咐:“差不多就行了,可不能过。”


    楚玥还不知道乳母都想到什么驭夫之道上头去了,“嗯嗯嗯”应和几声,她问:“昨儿世子爷出门后,往什么地儿去了?”


    气倒不气,但傅缙态度转变之快,之彻底,实在让她挺诧异的。


    楚玥太清楚,这次涉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这问题孙嬷嬷还真知道,她一大早就使人打听去了, “往福寿堂去了。”


    “世子爷出了禧和居,也没往外书房,只去了福寿堂,在里头待了有两刻钟多点。”


    “福寿堂?”


    意料之外,但细想也算合乎情理,楚玥忽有点难为情,这两人私底下的矛盾摊在老太太跟前去了?


    不会吧?


    会不会也没法求证,楚玥一抹脸:“行了,咱们先请安去吧。”


    请安是凝晖堂和寿安堂都得去,老太太大病初愈,这十日一请的规矩不能照办了,得天天去。


    唯一庆幸的是张太夫人没有嫌麻烦,把她直接和楚姒拢一块了,两人各请各的,很少凑在一块。


    先去了凝晖堂,照例敷衍一番走人,楚玥的软轿往寿安堂而去。


    张太夫人早醒了,人老睡得不多,正站在院内鱼池旁的小亭子里,喂鱼。


    老太太没人别的爱好,又喜静,日常除了礼佛,就是喂喂院内养的鱼儿。为此,傅延和傅缙父子从江南请了巧匠来,特地造了这么一个鱼池。


    假山流水,还有地热和遮挡,即便冬季,红黄各色的大锦鲤都依旧悠闲在清凌凌的水中畅游,自成一景。


    “这大冬天的,即便水不冷,这鱼儿都不爱开口。”


    往池子里撒了一把鱼食,大锦鲤懒洋洋游过来,张太夫人随后搁下篓子,却听楚玥来了,便让叫进来。


    “孙媳给祖母请安。”


    现在她和张太夫人的关系,虽不算多亲近,但也必刚开始时好得太多,见状关切问:“这外头还冷着,祖母大病初愈,怎好出来了?”


    没下雪,但寒风还是有的。


    张太夫人不以为然:“能多冷?这衣裳穿这般多了,还围成这样子,怕甚?”


    小亭子三面围了大屏风,高大的六扇围屏堵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又一层层围了帷幔,风吹不进来,亭内还点了两个大熏笼。


    说实话真不冷,甚至楚玥还觉得有点热,这还是在解了大斗篷的情况下。


    老太太表示,一整天闷在屋子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张嬷嬷欲言又止,但楚玥心里却挺赞同的,不好明说,但她也没口是心非地劝回。


    张太夫人瞥了张嬷嬷一眼:“你看你,还没个年轻孩子放得宽。”


    张嬷嬷无奈:“是,是老奴的错处。”


    张太夫人没再撒鱼食,缓步到垫了锦垫的小石凳坐下,楚玥忙去扶,也一起坐在对面。


    楚玥问了问起居饮食。


    老太太回答一贯简明扼要,说:“都好。”


    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张太夫人习惯性捻动手里的念珠手串,忽她手里停了停,将念珠递给楚玥。


    “祖母,这……”


    老太太这是要把念珠赠给她?


    楚玥真惊异了。


    张太夫人信佛,这串念珠是旧年京郊大寺高僧所赠,如今高僧早已坐化。对于信徒而言这是极珍贵的,更甭提十数年的随身之物了。


    楚玥忙摆手:“孙媳心浮气躁,不擅礼佛,怎能糟蹋祖母心爱之物?”


    “有什么心爱不心爱的,不过一念珠罢了。”


    长辈赐,不可辞,楚玥最后只能接受了。


    张太夫人将犹有体温的念珠放在她手心,轻拍了拍:“你是个宽和孩子,能好好过日子。”


    一贯不疾不徐的声音,语调温和。


    楚玥确定,老太太真的知道了。


    挺难为情的。


    她低声说:“不敢忘父母亲恩。”


    张太夫人颔首:“应该的。”


    楚玥长吁一口气。


    突然有点热,那种血脉内血液加速涌动的感觉。


    长久以来她一直的坚持,在傅缙那里接收到太多消极的讯息,他其情可悯,虽自己心无疑虑,但却是她第一次在傅家得到肯定和赞同。


    有那么一点长途跋涉的信徒,骤然听闻圣声的感觉。


    很有些心潮起伏。


    楚玥握了握手中念珠手串,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张太夫人看着她,忽悠悠说:“承渊也不是个事事无故迁怒,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当时楚玥不明。


    张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若和他有长久夫妻缘分,日后自然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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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张太夫人没有再说。


    楚玥也不好再追问,因为傅延来了。


    傅延今日忙得脚不沾地, 昨夜就宿在官署的, 作为一个儿子,今儿一下朝, 他忙里抽闲也立即回来看大病初愈的嫡母。


    谈话便告一段落, 楚玥规规矩矩给见了礼, 就回去了, 这是一个公公和儿媳不适宜多待的时代。


    软轿微微摇晃着, 她盯着掌心犹有余温的念珠手串,若有所思。


    老太太那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当年的事还有什么隐情?


    涉及她的父亲?


    不能,楚玥和父亲多年相处, 她很了解也很相信自己的亲爹。


    那究竟是怎么一个意思?


    思维发散,胡思乱想了半上午, 还是不得其法。


    算了,不想了,以后就知道了。


    老太太还不知她也投了宁王呢,若有什么, 想来她知道的应能会更早一些。


    楚玥就是这么一个人, 没办法解决, 也不迫在眉睫, 她就暂搁在一边,自己为难自己没意思。


    偷得浮生半日闲,抬了大熏笼来半开隔扇窗赏雪景, 还命侍女取了梅花雪水,用了午膳食了点心,再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天色就暗下来了。


    孙嬷嬷表示会寒,坚决关上隔扇窗,楚玥便翻开一卷书,一边吃着蜜饯,一边慢慢看着。


    她这般悠闲,傅缙也很快回来了。


    玄黑披风待进一股寒气,他回来少有的早,不但人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橘红色的锦缎匣子。


    他挨着楚玥坐下,楚玥也没赶他,见他手一伸,将那个匣子递过来。


    “宁儿。”


    哟,这是送礼物了。


    楚玥很感兴趣接过锦匣,打开一看,却见一个赤金打造的镂空球形物事正只余匣内,金灿灿的,流光溢彩,映着烛火精致夺目极了。


    傅缙那双黝黑的眸子有些亮,“你可中意?”


    ……


    傅缙琢磨着要如何哄楚玥高兴。


    但这活儿吧,他真不擅长,还毫无经验。


    左思右想,恰好樊岳就来了。


    樊岳这人,平时嘴巴就没个把门,平时在熟人面前还少不了胡侃吹嘘。


    傅缙被迫听了不少。


    这家伙平时听热爱吹自己怎么怎么得大姑娘小媳妇青睐的,手段高明。


    傅缙半信半疑瞥了他一眼。


    樊岳什么人?


    多年老友了,一看就知道兄弟心里存着事。一个连连追问推心置腹,另一个迟疑着,最后傅缙很隐晦地地问,女儿家一般喜欢什么东西?


    樊岳还能猜不到吗?笑得差点摔下椅子,当然,他在傅缙恼羞成怒之前及时止住了。


    牛皮吹出去了,而且他是真很愿意帮助兄弟的,于是给出一个算挺靠谱的主意,钗环首饰,最好得是样式别致的,没有女人不喜欢这个。


    于是,这兄弟两个就略略改装,亲自逛银楼去了。,


    挺尴尬的,高大矫健一男的,去那妇人出没的地方。


    且尴尬就算了,关键到地方这两新手才发现,不对啊,镇北侯府什么地方?各个银楼每次上新,都会将最好的货品往各高门大户先走一圈。


    反正傅缙看着,这些银楼最好的钗环,也没比楚玥日常用的好看多少,甚至有些还比不上。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傅缙沉着脸下楼离开,下到第二层放置珍玩和各式金银器物时,无意一瞥,却发现了一个颇别致的玩意儿。


    ……


    楚玥翻开锦匣。


    黄澄澄,金灿灿,镂空却极薄,只有蝉翼般的一层,做成叶脉模样,仿佛标本似的,分毫毕现,最幼的地方比发丝还要纤细,烛光映照下流光溢彩。


    仔细一看,底下有座,这是个香炉,也就一掌大小,里头却还能燃烛。


    楚玥眼睛都亮了,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珍品啊!


    这时代巧匠很多,但却不是谁都有别致心思的,所以这种大众品味以外的东西,很多时候只能碰运气,仅一件卖了就没了。


    她爱不释手。


    她一看就是很喜欢了,傅缙也高兴起来,伸手轻轻环着她的腰肢,有些得意:“我当时一看中了这个。”


    “宁儿,你可喜欢?”


    这声音很柔和,傅缙目中隐带期待。


    楚玥斜了他眼,轻哼一声,低头仔细看叶脉香炉,懒得理他。


    但轻轻一哼吧,其实比软钉子好太多了,傅缙登时大喜,也顾不上有侍女立着,凑过来:“你喜欢,我明儿还去看看,还有别的不?”


    “哪有那么容易,这个可遇不可求了。”


    傅缙恨不得立即就去,哪管什么容易不容易,“明儿休沐,我一早就去。”


    “明儿不去吉祥巷了么?”


    楚玥兴致勃勃把玩一阵,吩咐孙嬷嬷把叶脉香炉点上,这玩意,用来当床头灯应该挺不错的。


    她打算明日就照常出门了。


    傅缙蹙眉,不大同意:“养好身体,才是长久之道。”


    这话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道理一样,楚玥还非常认同的。不过她今儿休息了一日,感觉差不多了。腰不怎么酸,小腹闷疼也没了,最终药服几剂后,量也正常了许多,不会再因为短时失血多了晕眩。


    “没事,我好多了。”


    她坚持,傅缙拗不过,细细打量她的脸色,发现精神头确实恢复了,脸也褪了苍白,只得同意了。


    他叮嘱:“莫过分劳累,多些歇息。”


    楚玥随口应了,既提起外头的事,她顺便问一句:“今儿外头有什么事吗?”


    也就随口一问,楚玥本以为没啥要紧的,毕竟若事涉关键的话,青木会紧急送消息进来。


    不想傅缙闻言却挑了挑一边唇角,露出一个耐心寻味的微笑。


    “今日朝上,左都御史杨征上奏,太常卿张礼虽于去年春闱有失察之责,但情有可原,如今用人之际,奏请陛下从轻发落,允其戴罪立功。”


    “怎么回事?”


    楚玥一下子就坐直了。


    她现在对朝堂派系已了如指掌了,这个太常卿张礼,和昨天议事说的光禄大夫刘鸣一样,都是三皇子麾下比较贴近核心的人物。


    现在又出来一个中立派为其说话。


    一次的话或许是巧合,那第二次呢?还是这么短时间内的连续两次。且这杨征和上回那个礼部左侍郎彭贤不同,彭贤一直活跃着,而杨征却稳打稳扎,甚少冒头挑事的。


    傅缙眯了眯眼:“或许这回,局势会有大变。”


    他历来嗅觉敏锐,如今朝堂呈现一片倒态势,三皇子已岌岌可危,现在看来,未必。


    这样吗?


    如果这样的话,己方的很多布置就重新调整了。


    楚玥若有所思,傅缙却不乐意她劳神,“不急,我们在暗,若真生变再商议不迟。”


    他越凑越近,楚玥回神一把推开他的脸,没好气:“凑这么近干什么,吓到我了。”


    他有这么吓人吗?


    傅缙嘀咕,见楚玥吩咐摆膳,他忙站起紧跟上去。


    用膳挨着坐了,回去也紧贴着,卸下洗漱过后上了床,眼前楚玥又要多扯一床锦被出来,他忙先一步按住,十分正经表示,怕她如昨日一般不舒服还冷。


    话罢,掀起楚玥拥着的被角,要往里头钻。


    他已察觉她态度有所松动,自然乘胜追击。


    楚玥“喂喂”两声,左推右挡,不过论手脚功夫,她自然拍马也追不上他的,轻易被他灵巧轻握手腕,微微一绕一翻,人就钻进来。


    非常熟练地抱住她,将她有些凉的脚丫子夹在腿窝里。


    这人。


    楚玥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也没真怎么生他的气,能揭过那事和好挺好的,差不多就行了。


    眼下心情正好。


    算了,便宜他了。


    脚丫子暖烘烘的,楚玥懒得动了,调整一下姿势,“手箍那么紧作甚?”


    勒得她肋骨都有点儿疼了。


    傅缙忙松了松手臂。


    怀里柔软暖热,纤细的的身躯蜷在自己怀里,腻润莹白的侧颜,安静闭阖的眼睫,清浅的呼吸声就在耳畔。


    他心神舒畅,说不出的满足,俯身她的发顶,犹自不够,又微微倾身探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又亲。


    楚玥本来没理他的,但她很快发现一个问题了。


    这般挨挨蹭蹭的,又久不亲近,哪怕傅缙知她来着月事全无那种心思,这年轻的身体还是十分迅速地给出了很诚实的反应。


    干啥呢?


    都戳到她大腿了,硌得慌,楚玥咬牙,回手一把掐住他腰侧一点皮肉,用力一掐。


    “还睡不睡了你?”


    要不还是出去得了。


    傅缙“嘶”一声,他当然不肯出去,实际上他挺委屈的,都不是他想的,他还惦记着她身体不舒服呢,这不是身体反应控制不住吗?


    他只好把往后挪了挪。


    楚玥这才舒坦了,调了调姿势,斜了他一眼,这才闭上眼睛。


    帐内安静下来。


    这般轻嗔薄怒,傅缙只觉喜爱极了,烛光朦朦胧胧,她侧颜恬静柔和,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脸。


    “睡吧。”


    ……


    接下来的日子,傅缙忙里抽闲,一直在京中各处店铺给寻找新奇玩意。


    手串、熏炉、绢灯、根雕等等,各式各样的精巧小东西,细心去寻,还真不少。


    楚玥是很喜欢这些小玩意的,但从前要么没这个条件,要么没这个心思,现在一发掘,倒了得了许多乐趣。


    收到礼物,心情当然也是好的,这般打打闹闹,二人自然而然就重新亲近起来了。


    待月事结束后,傅缙也没急着缠上来敦伦,反而是督促她吃服药调养,得把身体养回来再说。


    楚玥年轻,这种一时疲劳调养起来不难,三天汤药下去,就差不得了。


    不过不等傅缙摩拳擦掌,准备重展雄风,外面先有大消息传来。


    傅缙当初推断的朝局大变,还真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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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接讯当时, 傅缙正在赵宅。


    两人和好后, 他和从前一样照旧只要寻到些空隙, 就往赵宅那边去。一起待在外书房,楚玥忙时,他就做自己的事,等她公务告一段落, 那自然是好一番亲近笑闹。


    外头北风飒飒,屋内暖意融融, 傅缙端坐在楠木大书案后提笔疾书。楚玥出去了, 腊月将至她召京内诸掌柜例行议事。


    直到听见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 傅缙才停下笔,往门外看去。


    楚玥和青木边走边说, 该补充的都差不多, 青木瞥一眼外书房大门:“主子, 我马上下去安排。”


    平时就算了,这会他知道傅缙就在屋里,既话已说完, 他不想给主子添麻烦。


    “也不用太急, 这两日办妥即可。”


    嘱咐两句, 楚玥推门而入。


    傅缙已站起了, 屋内没有侍女,他便拎了手炉过来,往外头瞟了一眼,若无其事问:“青木回去了?”


    这语气吧, 听着挺正常,但细细品,似乎总能品出一点儿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楚玥没好气:“事都说完了,不回去干什么呢?”


    傅缙暗哼一声,他惦记着呢,不过吧,他现在轻易不肯和楚玥产生分歧,没的再为个外人导致夫妻生疏,伤了感情。


    他没吭声,楚玥接过手炉捧着,他重新坐下,将她搂到大腿上坐着,下巴搁在她肩膀,“冷不冷?”


    “还行,议事厅有炭盆,暖和着呢。”


    热气喷上来,耳垂痒痒的,她缩了缩脖子,推他一把,“起来,我得处理公务了。”


    傅缙才不信,他近两天都有过来,知道商号大事处理得差不多了。


    白嫩嫩的耳垂十分敏感,热气一哈变得粉粉的,可爱极了,他心猿意马,凑过去亲了亲,“你药都服完了。”


    昨日大夫给楚玥诊过脉,说恢复良好,接下来饮食注意些即可了。


    他不仅心动,手也再动,楚玥一把拍开,瞪了他一眼:“回去再说!”


    这里是处理公务的地方,她还要不要脸皮了!


    傅缙却有不同意见,都是心腹,伺候的也是孙嬷嬷一套班子,和府里也无甚差别的,怎么就不行了?


    “屋里不是有暖笼么?”


    暖笼里头搁着大瓷壶,能保温热水呢。昨夜是停药了,偏等他沐浴出来她已经睡着,满腔期待的傅缙只能郁闷睡下。


    这渴望久了,好不容易她松了口,再压不住了,搂着她挨挨蹭蹭,“宁儿,我难受。”


    他蹙着眉头,捉住她的手,告诉她他有多难受。


    楚玥啐了他一口,粉颊飞红,忙不迭把手抽回来。


    这人。


    “这天儿冷,也不用沐浴,就着暖笼的热水拧帕子擦一下就行了。”


    她这娇俏模样,傅缙更舍不得放手,推推搡搡倒在太师椅上,正当傅缙欲更进一步时,不料却忽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骤起,迅速由远至近。


    楚玥立即一把推开他,弹坐起又理了理鬓发衣襟,瞪了他一眼,“赶紧坐回去!”


    热情高涨被腰.斩,傅缙郁闷极了,但他没打算折损楚玥的威严,拉着脸正迈开脚,谁知门外响起的却是赵禹的声音。


    “都督,有急讯!”


    傅缙和楚玥的神色登时就凝重了起来,为防牵连赵氏商号,除了他夫妻两人余者轻易不能使用暗道的,赵禹这般匆匆穿暗道而来,是大事。


    “快进!”


    赵禹推门而入,又立即掩上,三步并做两步到傅缙跟前见了一个礼,呈上讯报,“是宫中刚传出来的。”


    傅缙迅速展开一看,眉心立即就蹙了起来。


    “传讯各处,立即到吉祥巷议事。”


    ……


    今天是一旬一度的休沐日,聚集人还是很方便的,不过半个时辰,狄谦樊岳等人就陆续赶得。


    傅缙也不废话,“今日,御书房传出两道旨意。”


    一道京外,一道京内的。


    京外一道,确切来说是其实针对西河王的。西河王阳奉阴违,明着是按旨意裁减国兵,暗地里其实也就将其由明转暗罢了。人数不少,赵氏商号都能察觉到端倪,何况是皇帝?


    实际皇帝接到的密报还要更深入一些,自税银案拉拢失败后,西河王再度寻借口增召国兵,接裁兵圣旨后,他反而暗地里加大动作。


    皇帝惊怒,于是乎,限制西河王的动作进一步加大。这回直接限制了粮道,并严查并整改各地铁矿,以及关内关外的产马之地。


    粮食铁马,可谓头等军需。而西河虽富饶,但它不产马,铁矿也没多少。粮食吧,目前倒还充裕,只是这玩意多多益善,一旦动起来,消耗可不仅仅目前的量。


    皇帝这回真下狠手了,不惜大范围波及民间经济,自伤八百也得遏制西河发展。


    皇帝的打击目标是西河王,但这波操作对宁王的杀伤力也是极大的。宁王有大志,暗地下的的操作和西河王大同小异,这么一波无差别攻击影响之大,不言自喻。


    傅缙食指点了点长案:“加急传讯,已经送出京。”


    作为宁王的头等心腹,他非常清楚宁王的粮铁马渠道。粮食现在有了楚玥的赵氏商号,是无妨碍的。但铁和马,几个点都在北边。


    距离宁王本人要近许多,这事得立即传讯回去,先让宁王就近处理。


    是对己方麻烦非常之大,但暂不用傅缙等驻京诸人操心,他们需要处理的,是第二道圣旨。


    “陛下批复彭贤和杨征的奏折,着刘鸣张礼原职听用,戴罪立功。午时前,这二人自大理寺释放,已回到各自府上。”


    刘鸣张礼,就是先前被攻讦下狱候审的三皇子核心人物,而彭贤和杨征,就是先前上折替二人说话的中立党和保皇党。


    先前彭杨二人的折子,皇帝留中不发,现在一口气都批复完了,而且干脆利落,将人放回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御书房旨意一发,已焦头烂额的三皇子立即嗅到机讯,他形容狼狈直奔皇宫,跪下请罪声泪俱下,最后打动了皇帝,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最后的最后,皇帝表示,儿子啊儿子,你确实犯错了,但痛改前非还朕的好儿子,希望你洗心革面,他不愿再痛失多一点血脉。


    三皇子自然赌咒发誓,必要痛改前非,不再让皇父失望。


    皇帝这套组合拳打出来,宫内众人目瞪口呆,传讯者发报之时,据闻贵妃已匆匆赶往御书房去了。


    傅缙将讯报递下去,众人迅速传阅,他环视一圈:“诸位,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


    目瞪口呆的不仅仅是宫内一众,在座诸人也是面面相觑,樊岳抹了抹脸,“这,这……”


    怪不得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实在是皇帝这次作为太出人意料了,完全不符合他往日行事作风啊!


    当今宠信贵妃已多年,为了这对母子,已经杀过一个亲儿子了。靖王居长,是头生儿子,要说昔年关注肯定是最高的,但也说杀就杀了,连儿带孙根拔起,一干二净。


    说什么父子亲情,怎么信?


    “事出反常即为妖。”


    傅缙沉声。


    这点大家是赞同的,但这回,妖风自哪儿来?


    樊岳摸了摸下巴:“莫不是,贵妃失宠了?”


    狄谦不同意:“毫无征兆啊,且圣旨一发,贵妃就往御书房去了。”


    这来势汹汹的,显然她也惊诧之极。


    楚玥说:“莫不是陛下觉得贵妃一党势力太大,欲重新平衡?”


    她皱了皱眉,也不大对劲,毕竟税银案结束后这两月,贵妃一党对三皇子穷追猛打,当今也是默认的。


    现在画风说变就变。


    挺诡异的。


    幡然醒悟?悬崖勒马?


    一个向来不甚英明,耳根子还软的皇帝,能有这种觉悟吗?


    楚玥和大家对视一眼,是不大信的。


    “事出必有因。”


    众人一番讨论后,依旧觉得不甚合理。


    朝局变化太大了,简直措手不及,为了避免日后落入被动局面,他们必须尽快将这股妖风的诱因查清。


    傅缙环视一圈,立即将任务安排下去,“樊岳,宫中乃重中之重,仔细些盯着,不可漏过一丝蛛丝马迹。”


    “是!”


    “狄谦秦达王弘左凌,朝中局势大变,你们谨慎自保之余,需多多留神。”


    “是!”


    傅缙看一眼赵禹,视线又转向楚玥:“赵禹玥娘,你二人里应外合,关注京里京外。”


    这次任务,楚玥领着也的重点关键,傅缙叮嘱:“商号动起来,各大府邸你也使人盯着,我稍候给你一份名单。”


    他盯上了那些中立和保皇党,在这次变化中,他们充任了重要角色。他们之中难保再有其他动作。赵氏商号是一个很好的掩体,这一年来,楚玥也紧急培训了一批人。


    她肃容:“是!”


    ……


    满朝哗然,京内京外大震动,三皇子重新立了起来,贵妃一党措手不及。


    朝中重新回到平衡状态,看着和旧日差别竟不算太大。


    皇帝动作太突然了,满朝文武都不知他意欲何为,俱屏息观察,于是反而出现了罕见的平静期。


    傅缙已安排了分散打探,诸人正领命忙碌中。


    本来,都觉得不会直接波及他们的,毕竟他们在暗,小心谨慎些,便可静观其变,细细排查后,再趁势而动。


    但实际上,并非是这样。


    腊月初一,傅缙就遇了一次险。


    近二月皇帝一再口谕,令京营加强训练。诸将谨遵圣谕,校场演练是每天必有的,甚至伏老将军还请了旨在京郊圈了几处地方,三五不时就拉两三个卫出去,进行各种平原山林的攻防战。


    今日出去的左领军卫,右骁卫,还有左威卫,共八万多的精兵。


    伏老将军安排一个三方攻防战,混战,以训练三卫的应变能力。


    傅缙远交近攻,先联合右骁卫淘汰了左威卫,胜局一定,立即拉开阵势和右骁卫决战。


    近日的演练很真实,真刀真木仓,每次都有伤员和少量减员。


    当时傅缙率亲卫已冲锋至敌方中军,他战术运用灵活,指挥得当武艺过人,已胜局初定。谁知眼看将要如尖刀般插入敌方中军之时,骤他胯.下战马一窒,竟疯狂挣扎起来。


    本正在高速疾奔当中,而傅缙跟前不远,正有敌方紧急推来尖刀战车。


    所谓尖刀战车,就是战车前头是一大块平坦厚板,而后安上密密麻麻的锐利尖刃,可用于攻城堵塞城门,也可以用于野战阻挡敌人。


    傅缙战马发了疯,竟加速往尖刃撞去,而右骁卫主将陈关迎上来,正当头一刀,这骤不及防他一呆,都来不及收手了。


    右后方有凶猛大刀,身下高速狂奔的疯马,往前的话却眼看着要一头撞到尖刃战车上了。


    站在高处观战的伏老将军都吓出一身冷汗。


    万幸傅缙实在武艺过硬,反应极快,脚下一蹬,先脱离疯马,而后顺势往前一跃,在众人惊呼以为他撞向尖刃的的时候,他半空中硬生生一扭身躯,脚尖插入密麻尖刃中间的那一点空隙,一蹬,一个后空翻,安全落地。


    险之又险,可谓武艺差一分,都无法全身而退。


    这精彩得,全场寂了一寂,立即爆发出如雷喝彩。


    耳边喝彩归喝彩,傅缙和近前的将领已迅速扫视场内一圈,他神色沉凝。


    好端端的,战马为何会发疯?


    还有这尖刀战车。


    惊慌喊冤的推车步卒、战车、地面,迅速扫视一圈,杂乱间,却未见破绽。


    傅缙面沉如水,视线又迅速掠向稍远处的丘陵和山林。


    莽莽太华山东麓,连片雪原,在冬日暖阳下折射出耀目的光芒。二百丈外,有几个一身雪白衣衫,头顶也密密罩了白兜帽的男子倏地缩回半探出的身体。


    “他娘的,这姓傅的眼睛真利!”


    幸好他们打扮周全。


    其中一人喘了口气,咬牙:“这姓傅的命真大啊!”


    他面露担忧,问身侧为首汉子:“安兄,怎么办?会不会被查出来?”


    那“安兄”约三旬多,是个黑脸汉子,生了一双吊梢眼,面相看着很有几分凶色。


    “不会。”


    这回答得极笃定,只他脸色阴沉沉的,这次失败,在怕在京营能有第二次下手机会的。


    “走,先回去。”


    ……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是有粮草押运出营时出的茬子。粮草走得慢,天不亮就得出营,由于持火杖兵卒懈怠导致小部分粮草被焚毁。


    这负责押运的军侯并不想背锅,看着焚毁部分不多,让赶紧到附近村庄征集企图补上。


    补是勉强补上了,但没想到这农人收割草料时粗心大意,把一种极类似草料的毒草马钱子也一起收回去晒干储存着。这马钱子晒干后,几乎和草料一模一样,接下来每个环节都赶,这才出的岔子。


    伏老将军本来不信,但他亲自遣心腹去查了,还是这个结果。于是他将押粮一干人等严厉按处置了,并加派人手监督,以防意外再次发生。


    “真是意外吗?”


    说话的是樊岳,但不仅是他,在座所有人都是存疑的。


    傅缙淡淡说:“我从不信巧合的意外。”


    有人想除了他是肯定的。


    是谁?


    细细思量过,他出入小心,暗中身份几乎是不可能暴露的。那么若是想铲除的是贵妃一派的傅缙,那下手者必然是三皇子一派。


    但傅缙却有一点疑心,若他是三皇子,刚刚险险渡过惊魂一关,蛰伏才是上策。


    垂眸思索良久,他道:“秦达赵禹,你二人里应外合,先跟着京营这条线先追查下去。”


    “是!”


    秦达赵禹锵声应了,二人神色肃凝,实在任务艰巨,伏老将军统京郊大营这么多年,他亲自查都没查出来,个中难度可想而知。


    他们不怕难,就怕查不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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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京营闹这么大的一出事, 虽说最终查清是意外,但京中京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吴王府内, 三皇子吴王殿下松了口气:“伏老将军年纪虽大,只行事一贯干脆利落。”


    否则这口黑锅,是肯定要扣在他头顶上的。上天作证, 好不容易蹚过险关,他休整都还来不及。


    他目前最重要的, 是摸清楚他那父皇究竟意欲何为?


    没错, 被皇帝突如其来一着惊着的, 同样包括这最大受益者三皇子。


    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那皇父, 早就被奸妃迷得晕头转向, 旧年长兄靖王这般得重视, 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这中间必定有什么问题。”


    三皇子对他老子了解更深,不同于朝臣的逐渐接受, 他是半点都不信,什么年老心软, 不存在的。


    只不过如今他是满朝焦点,就算想查,也只得小心翼翼, 切不能露出半点端倪被皇帝察觉。


    另外, 他嘱咐章夙:“令伯,近日我们需约束人手,切切不可生出事端。”


    先避过风头再说, 这点章夙自清楚,“殿下放心。”


    章夙虽无官职,只掌着不少事,应下后匆匆下去,再度召集诸人强调一遍。


    待诸事罢,已入夜,他缓步回到下榻院落,也不急着用膳,接过热帕子擦了擦手,落座于棋案前,执起一白玉棋子沉思,将其置于棋盘某之上。


    相貌英俊,举止疏朗,白皙的手指比玉石棋子还要润泽几分,侍女偷偷瞄了一眼,这才无声退下。


    屋内寂静下来,待脚步声渐远,那侍立在一侧,章夙从老家带出的小厮伍桑上前几步,低声道:“三爷,安黥等人退回去了。”


    章夙唇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道:“人如其主,果然无能至极。”


    这么好的机会,居然都没得手。


    他笃定:“傅缙此人敏锐强干,在京营,他们不会再有动手的机会了。”


    伍桑惋惜,傅缙朝廷年轻悍将,京营佼佼者,若被人先除了,于己方是有大利的。


    “三爷,那安黥他们会放弃么?”


    “自不可能。”


    章夙一枚墨玉棋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既京营不能,那必会从他处着手。”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傅缙有一同母胞弟,不日将送往登州嵩阳书院求学。”


    听闻,傅缙极重视这胞弟,必会亲自远送出京。


    “我们静观其变。”


    ……


    京城城西,安府。


    马蹄声“踏踏”,吁一声勒停,门房忙不迭迎上去接过缰绳,将主人迎了进去。


    这主人三旬有五,是个高而精瘦的黑脸汉子,生了一双吊梢眼,面相看着很有几分凶色。


    赫然就是那日隐在太华山边缘的“安兄”。


    他大步入了前厅,已有七八人等着。


    “六弟怎么样?”


    “安兄,上面怎么说?”


    厅门闭阖,有人严守,安黥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条子。


    “正月,傅缙同母弟远赴登州,傅缙必远送出京。此次不可再失。”


    “来得好!”


    一年轻人击案:“这回也正好为唐家大表兄复仇了!”


    安黥眸中闪过一抹深沉的恨色,森森道:“没错!”


    ……


    秦达和赵禹的调查进展非常之慢,对方把尾巴扫得非常干净,若非坚信直觉,恐怕就得确信了意外这个结果了。


    只不过傅缙等人从不信这等“意外”,甚至他们这么多年来,也制造了不少类似的“意外”。


    意外不意外的,只不过看哪一方的手段更高明。


    忽忽过了一个年,调查胶着,不过也不妨碍其他事情进展着。


    过了年,傅茂该启程去登州的崇阳书院了。


    傅茂体弱习不得武,次子也不承爵,幸有几分读书天赋,将来可走科举出仕的路线。这崇阳书院,乃北方第一书院,名士高官都出过不少,师资力量雄厚,同门关系极多。


    傅缙可谓煞费苦心。


    另外,朝廷和西河王之间越来越紧绷,恐近几年就有战事生。他暗中另有一重身份,为保险,他也得先找个借口把弟弟送出去。


    登州距离京城颇远,正月初八,傅茂便在府卫护送下踏上求学的路。


    傅缙亲自送出五十里。


    “大兄,你回吧,很远了。”


    今年立春早,暖阳高照,冰雪已有消融迹象,平谷官道旁的沁河中央的冰水已开始缓缓流动,发出“咔嚓哗啦”的脆响。


    融雪颇冷,但最后一段,傅茂也弃车跨马,和兄长缓缓并行。心中极不舍,只他面上还是露出灿烂的笑容,挥手道:“我会努力用功的,大兄放心!”


    “也不用你悬梁刺股的,没的熬坏了身体。”


    该嘱咐的,近日都嘱咐完了,这当口傅缙也不愿呵斥胞弟,神色缓和道:“若真不成,恩荫出仕也成,可晓得了?”


    “嗯嗯,我晓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兄弟二人说了一阵,最后还是不得不分开了,傅缙勒马目送,傅茂在府卫的簇拥下,策马往前路而去。


    一行人沿着官道渐行渐远,眼见要转过弯,谁知这时,变故陡生。


    “咻咻咻”骤七八支箭矢激射而出,目标乃正准备下马换车的傅茂。


    “啊!”


    傅茂大惊失色,但好在他身边簇拥的都是傅缙精心挑选的好手,虽骤不及防,但也未曾生乱,“唰”一声拔出长刀,“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府卫反应迅捷,然而对方有备而来,早有预料,那箭矢乃特制的精铁短箭,配以强弩,激射如电,瞬发即至。


    马上的傅茂被护得密不透风,但奈何对方箭矢的目标却并非傅茂本人,“咻”一声锐物割裂空气的撕响,几乎在下一瞬,一指精铁短箭深深扎入傅茂□□骏马的右眼。


    骏马即时惨声嘶鸣,前蹄离地疯狂奔出,傅茂的控马技术完全无能为力,这骤不及防,前头的侍卫也无法挡住。


    骏马直直往沁河奔去,数支精铁短箭“笃笃笃”扎入后鞧,它痛苦地往前一窜,竟直直跃入沁河。


    沁河,京畿最大的一条河流,宽有五六十丈,深达百丈,岸边往下望垂直十来米就是河面,冬季有结冰,虽已开始解冻了,但靠近岸边这一片肯定还是硬实的。


    傅茂不会武,这一摔,小命休矣。


    “阿茂!”


    傅缙怒喝一声,已疾奔而来的他直接在马鞍上一蹬,格开两支短箭,飞速跃过诸人头顶,在半空俯身一捞,将傅茂险险捞住。


    然就在此刻,河岸对面有银光一闪,竟有两支精铁短箭激射而出,瞬发即至,一支直直射向傅茂左胸,而另一支则正正射向傅缙右胸。


    非常阴险毒辣,箭矢射向傅缙右胸,不是因为给他留一线生机,而是正正想要他的命。


    傅缙已落入河岸之下,人身处半空之中,已无处借力,持剑的手架住傅茂,也无法及时打落箭矢,若他相救兄弟,往左一旋身,傅茂固然避开了,但另一支箭却正正好射中他的左胸心脏。


    步步算计,环环紧扣,银光闪烁,已逼至近前。


    千钧一发之际,傅缙硬提了一口气,猛地往左一旋身,同时勉强将身形拔高几寸。


    避开心脏要害,另外他全力往后一仰,争取伤在下肋边缘。


    “大兄!”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傅茂心胆俱裂,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竟一伸手,欲替兄长挡住箭矢。


    这么凶猛的短箭,明显是特制弓.弩射出的,挡当然是挡不住的,但却能阻上一阻。


    傅茂一声闷哼,那箭矢“噗”一声闷响,直接射穿了他的左掌掌心,扎入傅缙下肋。


    鲜血喷溅,然让傅茂高兴的是,由于他挡了挡,这箭矢又稍稍再往外一偏,射中的位置比较边缘了,傅缙一落地,立即弹跳而起,显然只是轻伤。


    只不过,傅茂这只手,当真就是射烂了,整个手心榆钱大小的孔洞,还和兄长身体连在一起,另外由于他手肘垫了底,现已呈现不正常弯曲,明显是折了。


    面色惨白,傅茂面露庆幸之色,“幸好,……”


    剧痛,他话未说完,便已晕厥过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阿茂,阿茂!”


    胞弟如此惨状,傅缙登时红了眼,他怒喝一声:“大夫!”


    “冯戊!立即追!”


    ……


    出城送行一趟,兄弟受伤折返,傅缙还好,肋下划痕虽深,但却是皮肉伤。


    傅茂就惨了,整个左手掌心被洞穿,这带倒钩的箭矢拔出时,这孔洞无法避免有扩大了几分,万幸只是手,否则真死定了。


    还有左手手肘,也折了。


    不幸中的万幸,傅茂出行带了大夫,急救及时。但饶是如此,他的左手损伤也很大。大夫明确说了,伤愈后最好的结果,这左手中、无名二指已不可能如从前般灵活了。


    “怎么会这样?”


    楚玥被吓得不轻:“人捉到了吗?是谁派来的?”


    “有五人在逃,冯戊赵禹已率人追上去了。”


    一明一暗。


    至于余者身手弱些的,放弃逃跑,一见对面箭光现,立即自尽身亡。


    楚玥讶异,这么干脆利落?


    “不管是谁动的手,我必要取他狗命!”


    傅缙吐字如冰,沾了点点褐红的面庞神色冷厉至极,微微泛红的一双眸子闪过一抹血色。


    仅存的亲人,乃逆鳞,触之者,不死不休。


    ……


    赵禹极善追踪,有冯戊在明面上作幌子,第二天一大早,楚玥就接到寻到对方老巢的消息。


    “在谷乡一处山坳,是个小村庄,领头者叫安黥,竟是唐肃的同母弟。”


    唐肃,就是当年在京营针对傅缙并用军饷设陷他的主将,不过早已落马,他全家被男丁被抄斩,女眷幼童流放西北。


    原来他还一同母弟,这个同母弟却姓安,随的母姓。早年二人母亲与其父和离,由于安家门第要比当年的唐家高出许多,所以安氏得以带了小儿子离开,并归安氏族谱。


    兄弟不是一家人,鲜为人知的是,他们感情却很好。


    “这安黥,是要为兄长复仇吗?”


    安黥对兄长的感情很深的,因为他冒险把兄长的妻妾幼子女儿从流放队伍里偷龙转凤出来了,悄悄安置在谷乡。另外,动手的一干人等,也把一部分家眷转移过来,防止事败被一锅端了。


    安黥几人十分谨慎,兜兜转转,以为终于摆脱追兵,这才往谷乡,包扎养伤。


    “五更接的消息,承渊已率人去了。”


    楚玥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很多妇孺幼童吗?”


    实在是昨日傅缙冷厉嗜血的神色印象太深了,她忍不住想起旧日夫妻因“一人做事一人当”产生的那场争执。


    他当时的对楚家的偏拗怒恨犹在眼前,这次这安黥一众,却重伤傅茂。


    异曲同工。


    她不圣母的,这参与者狠毒至此,杀之绝了后患才是对的,但若是牙牙学语的孩童,或者根本不知此事的妇孺,要命她觉得过了。


    樊岳乔装一番,已准备出发,他问:“玥娘,你过去吗?”


    楚玥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傅同学……咱先不急着骂他,有些不一样的,不过阿秀不能剧透QAQ


    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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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哒哒”急促的马蹄声, 官道两侧的残雪矮树飞速往后挪移,那座青黑巍峨的城池, 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一行人急速往谷乡赶去。


    马背上颠簸得厉害,楚玥攒紧缰绳,思绪隐隐有些乱。


    一忽儿想着都慢了一个多时辰, 怕赶不上了;一忽儿又想,助纣为虐者倒也罢, 若是真屠杀完全不知内情的妇童, 甚至, 甚至嗷嗷待哺的婴孩, 恐怕她无法接受。


    理论和实践不同, 噩梦和现实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些事情一旦真正发生, 三观迥异,只怕她再也无法用坦然的态度和他相处了。


    迎着春寒陡峭的风, 楚玥喊:“我们快一些!”


    扬鞭狠狠抽在马后鞧上,骏马吃痛长嘶一声, 撒开四蹄狂奔出去。


    楚玥其实会骑马,让外祖父安排人教她的,来了京城以后还特地抽时间特训过, 以备日后。但到底骑得少技术不算纯熟, 有些吃力。


    只她心中急切起来,即便不是楚家,她也不希望他真这样做了。


    期盼能赶得上。


    楚玥连连挥鞭, 往谷乡方向疾奔而去。


    但她很快发现,事实和自己的猜想完全不一样。


    ……


    连连打马,一个时辰后抵达这个距离谷乡足有十数里远的偏僻小山坳。


    从两三里外的羊肠小道开始,就有己方的暗哨守着了,互相点了点头,驱马而进。


    两座山丘中间的一个狭长山坳,底部石块多泥土少,相当贫瘠,打横建了一排土坯房子,灰扑扑的房顶沾有零星的残雪。


    这地方已经完全被控制了起来,己方的人布衣蒙面,看不出半点来路。最前面一件土房被团团围住,院内人被分成两拨,一拨捆了十来个浑身鲜血尘土的中青男子,显然经过一番剧烈挣扎才被拿下的。


    而另一波缩在院落对角,四五十个妇孺幼童,黄发垂髫,最大的五六十,最小的尚在襁褓,瑟瑟发抖挤在一起。


    赵禹在,说为首的安黥几人警惕,提前发现不对,带伤从另一边出口及时逃出,傅缙亲自领人追去了。


    楚玥大松一口气,还好,来得及。


    她精神一震,隔着斗笠上的黑纱望了院内俘虏们一眼,男的还在挣扎着想扑起来,眼神极凶戾。


    楚玥皱了皱眉。


    又看那群妇孺幼童,却见人人恐惧疑惑,茫然不知所措。


    不等她说什么,耳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而后迅速逼近。一回头,只见膘马四蹄践翻积雪余泥,傅缙领一行人绕入坳口,当先而来。


    他一身寻常扎袖劲装,黑巾蒙面,仅露出一双冰凉的黑眸,那双眸子一扫,瞥见人群中的楚玥,一怔,立即打马过来。


    难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此刻楚玥一身寻常男装,和樊岳一样戴了斗笠,边缘一整圈黑纱遮得严严实实,她站在樊岳身后,还被对方魁梧的身躯挡住。


    “你怎么过来了?”


    融雪正冷,这骑马赶这么远的路。


    傅缙翻身下马,眸中冰寒褪去,低声问她。


    “我无事,我早就学会骑马了。”


    人都来了,只能这样了,上下打量一番,傅缙微蹙着眉头才松了开来。


    樊岳问:“那几个呢?姓安的如何了?”


    “追上了。”


    追上后,毫不犹豫当场击毙,只除了安黥重伤逃脱。


    这人是傅缙特地放走的,先前京营扫尾扫得这么干净,一个安黥是绝对办不到的,就算他亡兄还残余一些人手在他手里,也不行。


    要么有人合作,要么背后还有主使,傅缙更认为是后者。他放走此人,留人暗中盯紧。


    傅缙居高临下,冷冷扫了院子内一眼,眼眸内掠过一抹血色。


    赵禹便问:“都督,这些人怎么处置?”


    楚玥心下一提,只不待她说什么,耳边已响起傅缙干脆利落的声音:“这十来人原地解决。”


    说的正是那群凶戾的中青男子,他们见了傅缙出现,顿时剧烈挣扎起来,被堵住的嘴巴呜呜低吼,恶狠狠的仿佛要扑过来拼命,被一脚踹了回去。


    傅缙冷哼一声,黑巾下的唇角挑起一点弧度,冰寒嗜血。


    他冰冷目光已掠向另一边角落的数十名妇孺幼童,后者瑟瑟发抖,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之声。


    傅缙淡淡道:“审一遍,若无虞,全部驱逐出京。”


    楚玥一呆。


    她已张嘴欲言,一旦傅缙欲斩草除根,或者从重处置这群老弱妇孺,她必要阻止劝住。


    可现在不用她说半句,傅缙即便痛恨安黥一群入骨,也没半点牵扯其家眷,只冷冷扫了一眼,干脆利落下了令。


    不是不好,只却和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赵禹拱手:“是!”


    接着就过去安排了。


    “我们出去。”


    后面会有血腥场面,傅缙话罢,就伸手扶着楚玥的肩,出了院门。


    见楚玥脸色有些不对,他解释:“这些都是穷凶之辈,不可能拷问出有用信息。”


    看沁河边那些弓箭手自杀的利索程度就知,也不知这安黥上头是些什么人?知不知道这个地方?必须尽快处理干净。


    楚玥定了定神:“嗯,我知道。”


    对上傅缙一双眼,他关切:“宁儿你怎么了?”


    隔着黑色薄纱看她一张脸,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他担心。


    “无事。”


    楚玥努力压下纷乱的心绪:“我好着呢,你那边还有事吧?你自忙去,我的等会和樊岳回去就是。”


    傅缙确实还有事情要忙,久留不得,略略端详见她微笑依旧,便应了,叮嘱几句,翻身上马,匆匆赶回京。


    急促翻飞的马蹄溅起泥土残雪,一行人转瞬奔出山坳。


    楚玥回头,赵禹已指挥人押出那三四十名老弱妇孺,分到另一个院子先审问。


    “这些人怎么安排?”


    楚玥有些怔忪,傅茂重伤左手已不可能恢复灵活了,昨夜傅缙嗜血之语犹在耳边,但他今天下达的命令,却和她预料截然不同。


    傅缙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忠实反对者吗?他从前甚至质问过她可知罪大及满门,一逆夷九族?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忠实的株连拥护者的,他那么的恨楚家。先不提她父亲,楚氏这么多人知情的肯定只有寥寥几个,但他对楚氏的深恶痛绝,她一直都是深有体会的。


    为何换了安黥,却……


    要知道这安黥之兄唐肃,先前还欲害傅缙,是他的死敌。


    “先审过,若真不知内情,就安排商队送往南方去。”送得远远的,这辈子不可能再回来。


    回答的是樊岳,赵禹也点了点头。


    两人连连安排,处理得十分熟稔,楚玥觉得惊异的事情,二人却视若等闲。


    显然已司空见惯。


    二者都是追随傅缙麾下多年的老人了,尤其赵禹,他甚至本来就是傅缙的人,带着投往宁王的,铁杆心腹。


    这就说明了一个事实,这是傅缙一贯的行事作风。


    楚玥心有些乱。


    那为何轮到楚家就……


    “玥娘,你怎么了?”


    她反应比平时略慢,樊岳以为的院子内传出的血腥味所致,便说:“差不多了,留赵禹收个尾就是,我和你先回去。”


    楚玥勉强笑笑,说无事,但二人一意坚持。


    楚玥最终还是回了京,一来一回已是申正,半下午,她心神不宁,也不欲处理公务,驱车折返。


    回了禧和居,怔怔在妆台前坐了许久,她忽想起张太夫人曾经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承渊也不是个事事无故迁怒,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慢悠悠的一句话,当时楚玥不明,如今回想,却觉意味深长。


    当时老太太还说,她若和他有长久夫妻缘分,日后自然知晓。


    楚玥怔了片刻,站起:“我们去福寿堂!”


    ……


    福寿堂现在还有傅茂。


    大夫说了,痊愈后影响两指灵活度,但也只有在伤口愈合的最佳情况下才能达到。万一中间出了点什么岔子,比如发炎或再度受伤之类,那手废也不是没可能。


    张太夫人怎么说也不肯让他独留在自己的院子里,让挪到了寿安堂,她亲自照看着才能放心。


    楚玥到寿安堂时,老太太正在傅茂的东厢房。


    傅茂左手缠着一层层白麻布,厚厚捆着,从手指到上臂无一幸免,他脸还苍白得很,努力宽慰张太夫人:“祖母我不大疼的,只有一点。”


    “你不知,当时可惊险了,幸好有大兄,大兄可厉害了!嗖地就飞过来把我拎住了,这轻伤我真不疼,祖母你放心啦!”


    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努力露出一个笑脸,说起兄长时,眼眸中陡然绽放光芒,一脸掩不住的崇拜,余光忽瞥见楚玥入门来,他羞赧,忙道:“阿茂见过嫂嫂。”


    下不得床,他倚在床头用另一只没伤的手作揖,要坐直身体。


    楚玥忙制止:“理这些虚礼作甚,快坐好了,莫碰着了手。”


    张太夫人也把他按回去,“待好了,要如何见礼不成?”


    傅茂不好意思笑笑:“阿茂不好,让祖母和大兄嫂嫂担忧了。”


    “哪里是你不好。”


    侍女端来圆凳,楚玥给张太夫人见了礼,坐下问:“今儿可好了些?”


    傅茂忙道:“好多了。”


    这怎么可能?


    “你若觉不妥,切记召大夫来看,宁可虚惊一场,也切不可暗自忍耐过去。”


    “嗯,我晓得的。”


    这话张太夫人和傅缙也叮嘱多次了,但老太太还是不怎么放心,接过话头:“这事你切不能轻忽了?”


    “祖母,我都不是三岁小儿了!”


    “不是三岁小儿,祖母就不能管你了?”


    “当然不是。”


    张太夫人和傅茂说着话,楚玥安静看着,她见傅茂吃瘪,虽心不在焉,但面上也露出一丝应景的微笑。


    稍后侍女端了药来,傅茂服了,就睡下了。


    张太夫人替他掖了掖被角,站起:“我们回去吧。”


    楚玥便随张太夫人出了东厢房,往正堂行去。


    张太夫人拄着龙头拐杖,不疾不徐,缓缓行着,她也不用人扶,身边就跟一个楚玥,张嬷嬷等人落后几步之外。


    忽她问:“今儿这是有什么事?”


    楚玥心中存着事,方才多看了张太夫人两看眼,老太太若有所觉。


    楚玥顿了顿,还是说了。


    “年前祖母赠我一串念珠。”


    她低低道:“当时祖母说,夫君并非事事无故迁怒,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孙媳不明,请祖母解惑。”


    张太夫人闻言一诧,侧头看来。


    “何故突有此问?”


    既然都问到这里,楚玥便直接说:“今儿一早,夫君便已寻得那伙暗袭之徒了。”


    二人已入了内堂,张太夫人屏退诸仆,行至上首罗汉榻一侧正要坐下,闻言她动作一顿,惊诧抬头看向楚玥。


    老太太这反应不奇,她并不知楚玥也投了宁王。不过楚玥却知道对方是晓得傅缙暗中一些事的,所以不用避讳。


    张太夫人定定看这她,半晌,方收回视线,拄着拐杖慢慢坐了下来。


    她也没吭声,意思是让楚玥继续说。


    “是在城郊一处山坳村子,内有匪徒十数,还有其家眷,老少妇孺合共三四十人。”


    楚玥轻声说:“夫君令格杀匪徒,而妇孺幼童……”她顿了顿:“夫君只令驱逐出京。”


    都是触及了他逆鳞,这态度和对待楚家,简直是天渊之别。


    而且据樊岳赵禹的言行判断,这并不特殊。


    显然,特殊的只有楚家。


    楚玥目露困惑:“祖母,为什么?”


    她知道,老太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回应楚玥的,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张太夫人静静盯着窗棂子上的如意回纹,目光幽远。


    许久,她道:“你愿意听老婆子说一段旧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  傅同学其实不爱迁怒,他的偏执只针对楚家……


    明天见了宝宝们!比心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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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第76章


    傅缙母亲被毒害之时, 他八岁。


    不知为何, 他总模模糊糊有些不喜欢阿娘这个密友,大约是荀嬷嬷几次在他面前表露, 说这个姓楚太妩媚,不像是个好的。


    但世家子的教养让他按捺下这个念头,规矩规矩的, 举止恭谦。


    傅缙是亲眼看着母亲从健康到虚弱, 挣扎着嘶鸣而死的。


    他也亲眼看着母亲一勺勺毒汤, 送进嘴里吞了入腹的。


    八岁的傅缙,虽是个孩童,但他已懂了事,母亲病倒在床, 除了必要的习文习武时间, 他基本都待在母亲床前陪伴。


    也是那个时候,楚姒频频进出。


    楚姒新近寻来的青州名医,断错了症又用药过猛, 致使张氏旧疾复发。但密友一番好意,都帮着寻医多年,张氏不但不怪她, 反而安慰了她。


    楚姒愧疚,每日必来探看, 帮忙递水递药不在话下。


    一日傅缙练功回来,见楚姒捧了一碗药到母亲床前,笑说:“温着恰好呢, 快喝了罢,要过年了你赶紧好起来。”


    张氏的病确实大见好转了,小男孩目露期盼,盼望母亲能尽快病愈。


    张氏慈爱摸摸儿子的发顶,接过药碗,略吹了吹,一勺一勺,将那黑褐色的药汁都送进嘴里。


    傅缙就偎依在母亲身畔,仰头看着。


    数年之后,他才从死里逃生的荀嬷嬷嘴里得知,那一碗,正是穿肠毒药。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恨,母亲在自己眼前将毒药尽数服下,而他目不转睛,亲眼看着母亲被人毒死了。


    那年傅缙不过十四,血气翻涌浑身颤抖,握着长剑的手当时就见了血。


    他冲车马房牵出自己的马,握紧那柄长剑,打马疾奔回京要那贱婢偿命!


    当时他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血雾。


    最后还是老侯爷打马追上,将他拦住。


    他双目赤红,第一次怒吼祖父,是否要包庇那贱婢?是因为儿子幼孙吗?!


    漫天大雪,少年握剑的手滴滴答答淌着血,一点点艳红落在厚厚的雪地上。


    老侯爷怒斥,他苦心教导多年,不是为了让他送命去的!


    这样回京,就算杀了楚姒复仇,傅缙也必定赔上自己的性命。


    “你可记得祖母祖母?可记得阿茂?你如此作为,可对得起你母亲在天之灵?!”


    最后,傅缙是被老侯爷一掌劈晕,带了回去了。


    “他足足病了半月,而后梦魇不断,形销骨立。”


    病中烧得糊涂,后来梦魇,嘴里喊得是,阿娘,莫要喝,喝不得!


    画面在八岁时一幕定格,眼睁睁看着母亲喝下毒汤,一次又一次,成为他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后来病好了,他对祖父说,将来他要亲自手刃那贱婢,必不教亲者伤痛。


    一夕间,所有少年青涩褪去,他长大了,过程之痛苦无人能体会。


    张太夫人静静说:“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他祖父把他教得很好。”


    但楚家这个坎他始终迈不过去,已经成为了一个魔障,他痛恨楚家的同时,也是在责怪自己,八岁时亲眼所见一幕始终深深篆刻在心头,走不出来。


    张太夫人闭了闭目,看向楚玥:“你明白了吗?”


    楚玥怔怔。


    她明白的。


    上辈子有一句话,原生家庭的带来的创伤,往往需要用一生来治愈。


    她也见过很多实例,甚至她上辈子的一个闺蜜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种成长期创伤,杀伤力之大,非外人所能体会。


    “我很希望,有朝一日,承渊能摆脱这个魔障,莫再苛责自己,这不是他的错。”


    老太太苍老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的。


    傅缙这是心魔,他自困不出之余,对楚姒和楚家的憎恨根深蒂固,远超常人。


    怪他吗?


    能怪这么一个伤痕累累的幼童吗?


    ……


    楚玥不知是怎么回到禧和居的,怔怔坐着。


    原来他并非事事迁怒不分青红皂白,她从前以为偏拗冥顽不灵,只不过仅仅针对楚家。


    其情可悯,真怪不得他。


    透过半敞的槛窗怔怔望出去,透骨的寒风灌了进来,她抱紧自己的身体,露出一丝苦笑。


    “少夫人,您怎么了?”


    孙嬷嬷回屋取了一趟小瓷瓶,回来见主子仍这般怔忪坐着,目露担心,忙把槛窗掩了:“您说说,老奴或能分忧。”


    楚玥回神,接过青花小瓷瓶,打开倒了一颗,就着温水送服了。


    “我无事。”


    将小瓷瓶捏在手里,她勉强笑笑。


    她这样子,可不像无事,孙嬷嬷忧心,只也不待她多劝,忽门帘一挑,傅缙的声音:“宁儿?”


    高大英俊的男子大步而来,楚玥握了握手里小瓷瓶,忙往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处一塞。


    “夫君,你回来了?”


    “嗯。”


    楚玥妆台上瓶罐多得很,傅缙也没留意这个,他注意力都在她的脸上,“这是怎么了?”


    楚玥翘唇微笑,只他一看就觉她情绪不大对,担心:“可是今早吓到了?”


    傅缙懊恼,早知那格杀令避开她才下,她长于深闺,到底未经过这种事。


    “没,不是。”


    傅缙不信,他坐在榻上,将她抱着大腿上坐着,让她伏在自己肩窝,轻轻拍着她的背:“勿怕,都是我不好。”


    语调轻柔,爱怜极了,他的胸膛宽阔且温暖,背后的大手一下接一下,轻轻拍着。


    楚玥心里忽难受极了。


    眼眶有些热,她努力控制着,可是汹涌而起的情感突然就无法控制得住,骤一滴滚圆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怎么了这是?”


    傅缙急坏了,大拇指抹去那滴泪水,他慌忙抱紧她:“可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快告诉我,我饶不的他!”


    急,怒,慌张。


    “没有,不是。”


    楚玥摇头,将脸埋在他怀里,回抱他。


    手穿过他的下肋时,触感厚实是包扎好的伤口,喃喃道:“伤还疼吗?”


    “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是她就是想说了。


    “我不疼,这不干你的事,你道什么歉?”


    “怎么了?”


    傅缙焦急,可是她说没事,他抱着她哄着,说尽了所有自己能想得起的话。


    他听不得她哭泣。


    最后他堵住她唇,亲吻她,吻得她渐渐喘息,忘记了哭泣。


    久久,躺在榻上,唇微微分开,鼻尖对鼻尖,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告诉我,方才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突然觉得难受了,想哭就哭。”


    楚玥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


    还能这样吗?


    傅缙不知所措,想了想或许还是今早心情影响了,女儿家就是感性一些,不过再三确定没事就好,他轻轻怕了她的背,“那以后难受了,就和我说。”


    心里却打定主意,下回得避开她。


    “嗯。”


    楚玥低下头,额角抵着他的下巴,低低应了一声。


    ……


    日子还是得继续着。


    顺着安黥,很快找到了城西安府,不过这人连日来却蛰伏养伤,哪儿都没去。


    傅缙有耐心,只命人密切盯着。


    这事还没有结果,宁王的信先到了。


    赵禹再一次穿暗道将一则消息通知楚玥:“两处铁矿已被严查,通往北方边境的商道统统切断,铁马交易已被迫中断。”


    “都督传信,半个时辰后在吉祥巷议事。”


    年前,皇帝为了遏制西河王,不惜采用自伤八百的方式,限制了粮道商道,还有严查各地铁矿。


    此事发酵了一个多月,终于不可避免地波及了宁王。


    生铁出自铁矿,封地没有铁矿却有反心的藩王,自然得设法使劲。自来哪行哪业哪个部门都少不了贪婪的人,肯许以大利益,有人会铤而走险的。


    只是这么几轮严查调任下来,顶风作案的人必然是越来越少甚至没有的。


    另外还有马。


    大梁产马区真心不多,适合当战马的就更少,仅以河曲、关东为优,另外中原也有少许。大范围饲养的多是军马场,民间也有,但规模略大的都记录在案,不允许随意交易的。


    总而言之,想从境内悄悄买马,一匹两匹还好,数量稍多一点点,千难万难。


    不过也不必盯死境内,不妨将目光投向西北边境以外的广袤地域,草原马、西域马、西番马、高原马,林林总总,西北边境以外才是盛产良驹的宝地。


    庞大的马群,带来游牧民族的兴起,也带来了繁盛的马匹交易,宁王使了心腹充作商队,一次次往返草原,少量极不起眼地慢慢地积攒着马匹。


    没办法,马匹太敏感了,数量稍多一点,立即会被列入监视名单,更有甚者会被扣押。


    掩人耳目,这样几匹几匹地偷运,多年来一直未曾出过岔子,谁知这回却被西河王给波及了,该商道关闭,宁王的铁马渠道被切断了,在西河王反或被灭之前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主子,你意如何?”


    赵禹离去通知其他人,等门掩上,青木立即压低声音问。


    实际虽没明说,但宁王传讯的目的,楚玥和青木都明白。


    赵氏商号遍布大江南北,树大根深,楚玥这边不知有无其他办法。


    生铁和战马,都是不能缺少的。


    楚玥和青木对视一眼。


    生铁和马匹的利润巨大,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庞大商号掌舵人,这两样赵太爷都碰触过,且持续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不过几年前,他掐断了。


    赵太爷感觉身体每况愈下,开始为外孙女铺路,这等具备很大危险性的买卖,他最终还是全部砍断,并将利益链上下打点妥当,安全退出。


    楚玥是女子隐于幕后掌事,稳妥为上。


    青木问楚玥意下如何?楚玥自然是想宁王多储备实力,日后更易取胜的,但这前提是,自己和赵氏商号都安全。


    青木沉吟片刻:“朝廷查得非常严,要不,我们就将南昭的生铁渠道告知?”


    生铁渠道,赵老太爷有一个十分稳妥的。西南边境外的南昭国,铜矿铁矿不少,他一个拜把子兄弟封地上正有铁矿,两人是过命的交情,所以这生铁买卖直到他临终前,才让青木去收的。


    几年时间,情谊犹在,青木也是去熟的了,很稳妥,所以青木建议这个可以启用。


    但马匹生意这个。


    青木摇了摇头:“北境查得极严,婼羌那边战乱频频,主子,只怕不易。”


    贩马的路子有,就是远,在西北边境的婼羌那边,他还不熟悉,旧年赵太爷亲自处理的。


    这断了好几年,如何重新联络对方首先就是个大问题。眼下不但大梁严查,婼羌一带还时有战乱,婼羌和乌孙戎卢等国剑拔弩张,乱哄哄的。


    还有运输,过关等等问题,风险重重,很不保险。


    青木不建议。


    这个楚玥清楚:“宁王那边未必想不到办法,我们直言马商久不联系,不甚稳妥就是。”


    这风头,宁王更得蛰伏,以免成了出头鸟,被当儆猴那只鸡。


    让宁王慢慢寻摸,未必摸不出其他路子。


    二人略略商议,这事就定了,楚玥看看滴漏,快手快脚收拾一下,将上午处置好的公务一并交给青木。


    青木接过,却未立即离去,看一眼她的侧颜,低声问:“主子,您可是有何烦忧?”


    这两日,楚玥有些沉默,偶尔还见出神。


    虽不明显,但青木极熟悉她,一眼就看出来。


    楚玥抬头,对上青木一双带关切的眸子,她笑了笑:“无事的,你别担心。”


    “这半月都没接到爹娘的信,有些想念罢了。”


    青木自然是最可信不过,只是有些事也不好说。


    青木闻言就笑:“想来是先前年节,路上慢了些,这几日该到了。”


    他安慰几句,见时间不早,遂告退将空间腾给她整理一下。


    楚玥目送青木背影转出,隔扇门轻轻掩上。


    她收回视线,长吁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傅缙恨楚姒,痛恨楚家,更恨自己没能挽救母亲。他偏执楚家的同时,也在偏执自己,他其实责怪自己。走不出来。


    另外阿秀发现不少宝宝把前世和这辈子混在一起啦,其实已经发生不少变化了,上辈子傅茂张太夫人都死, 死剩下傅缙一个,仇恨差几个等级呀!


    宝宝们明天见啦,给你们比一个大大的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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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第77章


    接下来的议事, 果然和楚玥的预料差不多, 主要询问了她有没有路子,得知赵氏商号在南昭国有生铁渠道, 众人大喜。


    “西南边境平静多年,大梁和诸边小国异族商贸繁昌,又有六江运输之利, 虽远, 但安全。”


    甚至比在国内铁矿设法还要安全多了。


    塞翁失马, 焉知非福。


    议事结束,傅缙便领楚玥去了外书房,一边询问详细情况,一边快速撰写在信笺上。


    “就是可惜了, 这战马不好买。”


    主要马和生铁不同, 生铁是持久稳定的买卖,而马匹这个,不但看供货商的货源多寡, 受境内外局势和商道的影响还非常之大。


    傅缙写罢信,暂略晾晾,他搁下笔, 手臂一用力将楚玥抱在大腿上坐着,亲了亲她:“能解决生铁已极不错, 战马再细细斟酌就是。”


    稳妥为上,他也认为不适宜冒险,马匹让宁王再设法慢慢寻摸。


    他安慰楚玥, 又夸赞:“且放宽心,宁儿已建一功。”


    楚玥睨了他一眼。


    傅缙抱着她的腰,她便顺势搂着他的脖子,楚玥有些好奇:“私兵在大宁么?”


    这些生铁战马,不用说,当然是宁王麾下私兵用的。


    只楚玥知道,皇帝多年来一直是盯紧大宁的。她撇撇嘴,自个平庸,倒老是担心优秀兄长的儿子杀回来。


    宁王要在这种情况下发展私军,可想而知够艰难的。


    “是在大宁,大宁边缘的岐山一带。”


    万幸大宁不是一马平川,山还挺多的,一直往东北延伸出去,可用于藏兵。


    可惜由于封地不富庶的原因,这兵力远不及西河王,不过傅缙不觉得这是个致命问题,有反心的藩王不止一个,一乱必是大乱,届时可再从中壮大自己。


    现在的关键是,兵卒需操演到位,兵刃军械甲胄需配备齐全,还有粮草战马攻城器械等等。人少些就罢,其他却不能再短了。


    楚玥点头,她懂,总不能让士兵穿着布衣扛着锄头上吧?


    傅缙大致说了说,见迹已晾干,他立即装了信筒用了火漆,招了心腹来,命火速送出。


    ……


    私兵军械战马之类,有宁王关注着,倒不用京城这边操心。


    信送了出去,略作安排,傅缙等人专心盯着安黥。


    安黥很有耐心,先躲在城南一处二进宅子里,后续又换了两个地方,很谨慎。


    足足盯着半月,他才终于有了动静。


    ……


    安黥隔几日就出一趟门采买,今日街口面铺吃了碗面,筷子一扔,照常往坊市行去。


    人声鼎沸中,他小心望过左右前后,身形一闪,闪入一侧小巷。


    左穿右插,绕了又绕,最终,他去了城西。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城西整洁的青石板大街,一户接一户的高墙大院,最后,他接近内城最靠里的一片。


    拐了弯,眼前一座黑瓦高墙的宏伟宅邸,足足占据了一整条大街。飞翘的檐角,张牙舞爪的鸱吻,梁枋精绘彩画的朱红广亮大门,大青石为基,左右各一威武的石制巨狮。


    大门之上高悬一匾,“太师府”。


    没错,此处当朝太师房胥的府邸。


    安黥没有往正门而去,而是一拐弯飞快绕到侧门,伸手在门板上三长二短有节奏敲了五下。


    侧门“啪”一声开了,一个普通门房打扮但精健的中年男子,对方一看安黥,皱了皱眉:“这会儿你还敢来?”


    他忙探头出去,左右扫视。


    “李爷放心,我很小心的,无人跟踪。”


    安黥甚是客气。


    李姓门房瞥了他一眼,“罢,我且通禀。”


    对方通禀上去,很快有人来带,“太师召。”


    安黥被引进外院大书房,一个约莫五旬许,两鬓染霜,面相极之严肃的男人端坐在紫檀大书案之后。


    “卑下见过房太师。”


    安黥单膝跪在地上,垂首:“卑下无能,折损这许多人手,也未曾完成任务。”


    死的都是多年兄弟,家眷也不知死活,难过是肯定的,但他不敢流露,感觉头顶有一道视线扫过来,他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房胥皱眉:“人手都损完了?”


    当日他也另派人到沁河盯着,但后来前头两拨人一追一逃跑得太急,郊野上又太容易露痕迹,不得已只能放弃追踪。


    后续详情,他有猜测但未证实。


    安黥低头:“是。”


    “是镇北侯府府卫追上的你等?”


    “是。”


    傅缙慎防暗中身份被察觉,开路用的都是府卫,否则安黥等人也未必能逃出。


    房胥点了点头,又仔细询问其他事,最后有侍卫推门而进,“主子,仔细搜过了,并未发现有人尾随。”


    房胥彻底放下了心,瞥了安黥一眼:“你先回去好生养伤,伤愈后老夫再作安排。”


    “谢太师!”


    安黥面露感激,“卑下定将功补过!”


    “去罢。”


    安黥恭敬退了出去。


    房胥看了心腹侍卫一眼,心腹侍卫心领神会,一拱手,退了出去。


    安黥任务失败,如今孤身一人,却知道得太多,必须除去。


    ……


    “太师府?”


    傅缙尾随的人很谨慎,见安黥直奔太师傅府就立即拉开距离,顺利避过太师府的搜查。


    众人闻讯震惊至极,左右对视一眼,樊岳喃喃:“看来,这安黥是凶多吉少了。”


    其实安黥是生是死,干系不大,反正特地将他放出的目的已达到了。


    傅缙敛目:“房太师?”


    这个幕后者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房太师身份非常之特别,这个特殊之处不是他的三师高位。此人既非皇子党,也非贵妃党,他乃两朝元老,先帝留给当今皇帝陛下的心腹,皇帝一向极倚重。


    傅缙淡淡道:“此事绝非他本人之意。”


    他和房胥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对方要暗杀他,只能是涉及政治。


    但傅缙并非无名无姓之辈,他入京营掌左领军卫,不但晋身为贵妃一党的核心人物,同时也是朝廷要员,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他主子的示意,他不可能这么做。


    房太师的主子是谁?


    当今天子。


    众人对视一眼,楚玥皱眉:“可为什么呢?”


    皇帝为什么要暗杀傅缙呢?


    总得有个理由啊。


    退一万步,西河王眼看是必举起反旗的,一个年轻的悍将,不是现在正需要的吗?


    这是为什么呢?


    ……


    傅缙等人反复议论,并未能得出一致结论。


    而在这期间,京中却发生了好几出意外。


    有马车翻侧的,也有渎职被揭发的,还有妻妾争锋引发事故的,有文有武,或重伤或身死,事发原因千奇百怪,不过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都是贵妃一党的中高层官员。


    到了此处,这已经不是意外了,贵妃大怒,在御书房当场指责三皇子居心叵测。


    好在皇帝和稀泥,贵妃也拿不出证据,这次才勉强揭了过去。


    贵妃切齿:“雁过且留声,何况戮杀朝廷命官?不管是谁,且给本宫等着!”


    “悉听尊便!”


    不欢而散。


    三皇子径直回府,面色阴沉沉的,这回他真是百口莫辩,哪怕拿不出证据,满朝文武都以为是他,甚至包括己方不少人。


    “究竟是谁?!”


    他“砰”一声重重击在案上,恨极:“莫不是那奸妃的苦肉计?欲构陷于孤?”


    暗杀这么多朝廷官员,四皇子五皇子等人就算有心,也真没这个能量。


    章夙沉吟片刻,却道:“其实还有一人。”


    三皇子倏地回头:“谁?”


    章夙手往上指了指,缓缓吐出两字:“当今。”


    三皇子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


    可细细想来,贵妃若是苦肉计,这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达不到效果,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反正换了他,三皇子肯定不干。


    章夙低声说:“若是当今,必绕不过房胥几人,殿下不妨仔细盯着。”


    章夙微微垂眸,看三皇子郑重的点了点头,他敛目。


    其实章夙已肯定是房胥动的手,可惜他们的人暂查不出原因,他敏感察觉已要触及关键,事态紧急,他毫不犹豫要利用三皇子的人手。


    便宜对方了。


    三皇子:“令伯,此事就交给你和季宣。”


    正合章夙的意,拱手:“定不辱命。”


    ……


    傅缙这边也在反复查探,甚至不惜动用了几枚深藏内宫的钉子,可惜同样一无所获。


    事情陷入僵局。


    “今日房太师下朝后,先去御书房,同行有王司徒,中书令陈闵。而后在文华殿处理朝事,申正归府,辅国公蔡显和兵部梁侍郎拜访,酉初出。另有十七名官员等候召见,牧氏、云陵、乌氏商号家主求见。房太师共见官员二人,商号家主一人,分别是少府少监王苓、太中大夫吕阳和牧氏家主。”


    赵禹先将册子呈傅缙,又一一详细说出。


    房太师的一天,和之前监视的多天一样,十分之正常。先是上朝或者被皇帝召见,而后留在宫中助皇帝处理朝务,忙起来入夜才归府,最早也得半下午了。回府后,见一见同是保皇党的高官们,而后若有闲暇,就在求见的官员和商号中挑选几个见一见,没有就算了。


    那些交往密切的,甚至被挑中的中低阶官员,他们都仔细排查并盯梢了,截止到目前,没发现异常。


    狄谦皱眉:“这样不行啊,咱们的人手要短了。”


    盯这些一般人不行,得是好手,房太师这边一天天的增加名单,早晚不够用。


    赵禹点头,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人手就紧张了。


    他们这是陷入僵局了,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突破点。


    “也不知他们还会不会下手?要不我们盯着贵妃这边?”


    “这样也难,人这么多,也不知哪个才是目标。”


    “万一,……”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上首的傅缙端坐,凝眉不语。


    “嗯?”


    楚玥一边听着,一边分神思索,那本册子传阅下来,她低头翻着,骤她灵光一现。


    “要不,我们也盯一盯这些商号家主?”


    说的,就是这些每日都有去求见的商号家主。


    其实,被忽略不奇怪,因为自来大商号基本都有依仗,想投到太师门下的就更多了,每日登门求见者络绎不绝,连门也进不去的更如过江之鲫。


    房胥也不是每个都要的,如今投到他门下的也就四五个,还多是学生引见的。他愿意抽暇见见的就是这些人,其余的,所谓登门侯见也不过枯坐而已。


    非常正常的操作,就连赵太爷未去世前,他也是投到前太师庞维的门生之下的。


    就是因为操作正常,而这些商人不可能有能力暗杀命官,因此就先被撇出去了。


    楚玥想着,既然这边陷入僵局,不妨另辟蹊径,万一能从中察觉一些其他的蛛丝马迹呢?


    哪怕世人重仕轻商,但作为赵氏商号的家主,她太了解一个大商号所能涉及的方方面面。


    傅缙沉吟片刻:“那就试试。”


    他记忆里甚佳,也不用重新翻册子,“赵禹,你先安排人查一查牧氏商号,如无果,再换乌氏和云陵商号。”


    牧氏商号,投房太师者中最大的一个商号,这个月家主抵京,求见两次,房胥都见了。


    先它吧。


    ……


    本来是抱着姑且试试的心态,但没想到,这牧氏商号一查之下,竟真发现了一处异常。


    “牧氏商号隐晦打听炼丹名士,家主牧允数月来奔波南北,私下拜访了齐云山,鹤鸣山等几处道观。”


    “炼丹?道观?”


    乍闻这消息时,楚玥心头先咯噔一下。


    实在她上辈子,金丹这玩意在古代真太有名,被捧得太高了。什么长生不死,什么延年益寿,还有补益壮阳都有,偏偏是剧毒,都吃死多少人?


    这里头,还包含了不少皇帝。


    她很是惊异:“陛下宫中不是有天竺方士了么?”


    是替皇帝找的么?怎么突然就想换人了,还这么偷偷摸摸的?


    楚玥和傅缙对视一眼,她心脏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我们明天见啦~ 啾啾!(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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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第78章


    丹药, 起源而道教的炼丹术。


    烧之愈久, 变化愈妙,黄金入火, 百炼不消,服此二物,练人身体, 故教人不老不死。所谓之仙丹。


    楚玥当然知道这是假的, 什么玩意?就是一些重金属和矿物质, 比如铅汞,不但不能不老不死,反而毒得很,吃死人真不是一句玩笑话来的。


    后世肯定人人不屑一顾的, 但古代, 相信的人却多得很。长生不死,延年益寿实在太教人憧憬,上位者尤为甚也, 死在小小一颗丹药上头的皇帝两只手都数不完。


    简直可以说是前赴后继。


    不提上辈子,这辈子这大梁朝喜爱炼丹的皇帝也不少,至于吃没吃死就不清楚了。


    而当今的永光帝, 宫里也是养了十来个方士的,因受先帝影响, 这些方士多出于天竺,一贯颇得皇帝恩宠。


    傅缙目光炯亮:“金丹此物,剧毒也。”


    他从不信什么仙丹, 反倒清楚丹毒。


    赵禹查得很详细。


    牧允本人是从来没碰过道士丹药这玩意的,甚至他往上数十代八代,都没人信过这个。现在突然悄悄地找,避人耳目小心谨慎,那肯定不是他本人用的,要么就是媚上逢迎,要么就是奉命行事。


    现阶段,牧允小心逢迎的唯有房太师。


    只房胥此人,对金丹同样没兴趣,养道士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当年皇帝曾欲赐他两名天竺方士,都被他婉拒了,甚至劝谏皇帝,说金丹不宜多服。


    那牧允现在悄悄给找的道士,是谁要用呢?


    答案呼之欲出。


    樊岳一拍长案:“必是宫中那些天竺方士不好使了,陛下这才命人另寻!”


    那既然不好使了,撵了就是,下面有的人闻风而动,举献的,自荐的,必然络绎不绝。


    为何这么偷偷摸摸的?


    完全不合常理啊!


    难不成,是皇帝身体不成了?故而万万不能往外透露一丝?


    众所周知,这些重金属的金丹有丹毒,服用过量,对身体损伤极大。会不会是皇帝发现身体不对劲,而后御医不得不给出确切缘由,而后他暴怒之余,急慌寻找解毒延寿之方?


    丹毒,御医也没办法的,所以将希望寄托在本土道士上?


    但只怕悔悟得太晚了。


    傅缙缓缓道:“自来丹药,服用之时教人精神旺健,自觉体魄过人。”


    否则皇帝们也不能信啊,只它的这种特性就直接导致了,等发现不对时通常已经中毒极深,命不久矣了。


    皇帝宠爱贵妃,但在他心中还是自己最重要的,发现不妥心中不安,一边紧接命人悄悄寻找解毒延寿方法,一边稳住朝堂,不肯再让贵妃一党独大。


    但贵妃近年来势力实在膨胀得厉害,于是他命房胥暗箱操作,粗暴让贵妃一党给瘦一瘦身。


    傅缙避过去了,但其余几人却没能。


    狄谦一贯温文的声音首次拔高,他击案:“对!没错,就是这样!”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见微可知著,由牧允一个隐蔽的动作抽丝剥茧,一环接一环,严丝合缝,得出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结论。


    当即圣上,已命不久矣。


    难怪狄谦都难掩情绪,在座人人互相对视,面露激动之色。


    “好!”


    傅缙目光湛然,蓦地站起:“我们立即将此讯传回大宁。”


    ……


    这个推测,也和楚玥的噩梦相吻合。


    实际由于原身局限于内宅,时局变化朝堂讯息她是一概不知的,到现在仅仅还能给楚玥提供些参考的,仅剩几件类似皇帝驾崩之类的大事。


    梦中,当今崩于明年春,是三皇子逼宫失败,同时致皇父身死,而后群臣簇拥皇太子登基。


    幼帝临朝,晋为太后的萧贵妃垂帘听政。可惜幼帝也不长命,继位才一年就驾崩,期间西河王也反了,故幼帝崩后诸藩兴兵讨逆,争夺大宝。


    楚玥之前挺怕她这蝴蝶翅膀扇出点什么来的,毕竟逼宫兹事体大,一点点小因素都能影响最终的决定,延后倒还好,万一三皇子直接给取消那麻烦就大了。


    她怕影响最终的结果。


    现在好了,原来是丹毒。


    三皇子逼不逼宫其实都一样,反正皇帝都是快要死的人了。


    ……


    “宁儿,我下午就回来。”


    傅缙正身处楚玥的外书房。


    他近日都很忙碌,有了目标去寻找佐证,蛛丝马迹越来越多,基本已能肯定,皇帝确实栽倒在丹药上头了。


    不过即便是这般的繁忙,他总还是见缝插针的寻出一些缝隙来与楚玥亲近。好比现在,离了吉祥巷他穿过暗道,和楚玥小聚了片刻,这才披上薄斗篷,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殿下快到了,如无意外,我应和他一起折返。”


    他现在去的是京营,如果时间合适,就把微服而来的宁王一起接了。


    上月,得悉皇帝身中丹毒命不久矣的结论后,傅缙立即将讯报传回大宁。这可是一个惊天大消息,宁王大喜,立即金蝉脱壳,亲自往京城来,与傅缙商议下一步的大计。


    一路急赶,今天要到了。


    楚玥也清楚,笑笑:“嗯。”


    “你稍稍整理一下旧年婼羌的马道,或许会用上。”


    傅缙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想想又嘱咐一句,这才开了外书房大门,匆匆往外。


    楚玥送到廊下。


    如今已是暮春时分,见天际一碧如洗,花木郁郁葱葱,枝头有鸟儿婉转鸣唱,倒春寒意也不能打消它们的热情。


    傅缙背影昂扬,步伐矫健有力,寒凉的风扬起他玄黑披风的一角,边缘缀的一圈灿金云纹在天光下尤为耀目。


    睥睨顾盼,神采斐然,忆起方才他一双目光灼灼的黑眸,楚玥有些怔忪。


    她知道他是振奋的,镇定稳重依旧的外表下血液沸腾,焕发起激昂斗志。


    不但傅缙这样,整个平静的吉祥巷下隐隐有一种亢奋之意。


    雄心壮志,蛰伏已久,终于要一展身手,世间谁人能不为激荡?


    楚玥清楚,很快的,也就一年多的时间,这种激昂的情绪将全部转化为行动力。


    而后一酬壮志,江山易主。


    这当然是好极了。


    作为宁王麾下一员,楚玥同样是兴奋的,只是兴奋之余,她难免升起忧虑。


    诸藩抢夺大宝混战,傅缙一鸣天下俱知,他率领处处不起眼的宁军,一战接着一战,从劣势到大胜,横扫整个大江南北。


    乱世英雄,他就是那个当之无愧的英雄,战功彪炳,煊赫当世。


    而她和他的距离将会越拉越远。


    若单纯作为宁王麾下的人,甚至傅缙之妻,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偏偏还有楚家。


    对楚家命运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时间段,即将要到来了。


    实话说,从张太夫人处得悉旧事后的楚玥,是完全能体谅他的,甚至有愧疚怜惜。只是再多的体谅愧惜,她也不可能动摇自己坚持,更不可能放弃父母弟弟。


    这点是不能变的。


    但两人距离越来越远的话,她唯恐有朝一日若真发生什么,以她之力量,根本无法扭转乾坤。


    只稍稍深想,楚玥心头涌起一阵焦忧。


    她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才能提升自身实力,为日后增添筹码?


    青木劝:“主子,属下观宁王殿下并非鄙薄女子之人,时机我们日后再寻就是。”


    青木来了,他可以说是最清楚楚玥心思的,一见她神色便低声劝慰。


    时机?


    可一旦开战,她女儿身不擅战事,能寻的时机很少。


    甚至,她很可能无法再跻身核心圈子。


    宁王和傅缙汇合,大宁人才和宁王心腹都不在少数,她资历浅,功劳到底还是不够。


    唉。


    楚玥沉思片刻,抬头对上青木带忧心的一双眸子,她笑笑安抚:“我有个想法,也不知能不能成。”


    宁王当天下午就抵京了。


    微服佯作小商人,乘了一辆毛色斑驳的灰马所拉的半旧马车,无声入了吉祥巷。


    宁王匆匆和在场的狄谦楚玥等人说了几句,就和傅缙闭门商议。


    当晚,傅缙只回府晃了一圈,而后悄悄出去了,天蒙蒙亮才回来。


    “累不累?”


    卯初才归,上床搂着楚玥眯了一个大半个时辰,卯末又起了,不过看他这神采奕奕的模样,显然是不累的。


    楚玥抖开外衫递过去,嘀咕一句,这让人羡慕妒忌恨的精力体力。


    傅缙听见了,翘了翘唇,接过衣裳的同时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附耳低声说:“我体力好是不好?你不清楚吗?”


    一大早的,开啥黄腔啊?


    楚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今早不是得议事么?还不赶紧出门!”


    懒得搭理他,她自顾转身去用早膳,抓紧时间吃饭,她后脚也得赶去了。


    大事当前,宁王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召集诸人议事的。昨日匆忙聚不齐人,今儿休沐日正好。


    匆匆赶往信义坊,略作收拾后,楚玥立即穿过暗道,抵达吉祥巷。


    人都来得很早,大半都在座了,宁王正端坐上首,和傅缙低声说着什么。


    听得脚步声,二人抬起头,楚玥见礼,宁王露出和蔼笑意:“玥娘不必拘礼,快快起罢。”


    有了赵氏商号的相助后,宁王一方在讯息钱粮运输等等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些都是楚玥的功。


    楚玥脆生生应了一声,利索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坐下一会,人就到齐了。


    议事开始。


    “辛苦诸位了,蛰潜于京多年并不容易。”


    宁王一夜没合眼,不比傅缙武艺高强,他眼下有些泛青,只一双眼眸湛亮,精神极佳。


    是啊,皇帝眼看要熬不住了,一旦山陵崩,不管是幼帝继位还是三皇子夺嫡,反正京城一番大动荡的是少不的。他和傅缙观点一致,西河王必会趁机举起反旗。


    西河王实力很强,乃朝廷劲敌,且最重要的是,蠢蠢欲动的不仅仅一个他。


    久候多年的时机,就在眼前了。


    他和傅缙一致认为,短则一年,长则年余,大变必生。


    宁王环视众人一圈:“诸位多年辛劳,就看此时,还望戒骄戒躁,沉着以对。”


    “谨遵殿下之令!”


    众人拱手,异口同声。


    今日这次议事,实际就是个鼓舞和动员的会议,至于其余具体的工作,宁王询问傅缙即可,对于这位心腹爱将,他是笃信有加。


    鼓励士气一番,听众人大致说说目前负责的事务,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最后,还有一桩事。


    “时机将至,此乃大好事,只是仓促之间,我们的战马缺口很大。”


    宁王皱眉。


    也是西河王的锅,大宁的购马渠道一直好好的,本打算隐蔽地慢慢购进,当今四旬出头,还算壮年,有的是时间,动作不能太大。


    毕竟一匹战马所耗的粮草足抵十二名兵卒,养着并不轻松,且大批量藏匿也是个大问题。


    当然,宁王也是预防过意外情况的,关口打点过,马商也是暗示过的,若有什么突发情况,能尽快购置马匹。


    但谁知,现在都被西河王和皇帝破坏了。这两位隔空斗法,导致互市关闭,马商被驱逐,整个北方的关口都紧缩,以前的备下的渠道,现在被一层层堵得死死的。


    偏偏战马对宁王非常重要。


    众所周知,战马是极宝贵的战略资源,概因骑兵的杀伤力和步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吴三桂仅率八百骑兵追李自成三日三夜,李自成乱如散沙,溃不成军。又有魏曹操,麾下虎豹营骑兵数千,每每在战事最关键或最危急之时出现,扭转乾坤。且仅凭它,就差点要刘备全军覆没了。


    骑兵之威,可窥一斑。


    宁王由于多年受掣肘的关系,实力不强,私兵发展艰难,都如今不过勉强三万之数。这种情况下,一个骑兵营对他来说是非常非常的重要。


    否则开局落后太多,后续恐举步维艰。


    宁王看向楚玥:“玥娘,你那边旧年在婼羌的马道,还能不能用上?”


    战马实在是太重要了,偏偏备用渠道层层堵死大宁无计可施,连夜商议无果之际,宁王立即就想起赵氏商号曾经在婼羌的马道。


    先前傅缙和楚玥将南昭生铁一事传回大宁时,顺带提过一句。


    这也是宁王亲至的另一重要目的。


    楚玥已经将资料整理过了,如今就拿在手里,她呈上,并仔细解释。


    “婼羌这条马道,乃我外祖昔年起家之处,不过外祖有了一定资本后,重心就移回了中原。”


    发展运输布匹粮茶等等买卖,贩马到底太危险一些,不过因为是起家买卖,且获利巨大,虽放松些但也一直没停。赵太爷直到前几年觉身体不好,才收了起来的。


    “婼羌这马匹生意,和回纥等地不同,婼羌产马少,马商是从吐蕃和草原进的马匹,数量和时间都不如前者稳定。”


    只不过,有能耐的大马商,大多数时候还是能保持充足的货源的。


    傅缙说:“婼羌返回大宁,需穿越北戎边界,恐极不易。”


    他还有一点没说,成功购买才是第一大难题。


    赵老太爷资金雄厚,和他交易的自然是大马商,货源问题不大,问题购买和运输。


    运输且先不提。


    这购买,赵老太爷去世都好几年了,不同南昭国那边是结拜兄弟,和青木又熟悉,节礼每年也是有的,重新联系起来不难。


    但这婼羌马商,和赵老太爷是有交情,但还真没到那份上,人死了,这千里迢迢的,断了就没音讯了。


    如今西域和草原各国剑拔弩张,马匹正是最紧俏的货物,供不应求,几年过去人家早有了新客户,宁王的人就算有赵氏商号的介绍和带领,只怕人家也不肯买账。


    宁王的名头,出了关就不好使了。


    成功率真心不高。


    不过战马太过重要,哪怕一线机会,也必须争一争。宁王仔细翻阅过手上资料,肃容看向楚玥:“玥娘,你手底下还有多少去过贩马的人?”


    宁王言下之意,是要多多益善了。


    这是在冒险,要知道他这是筹备起兵造反,本该慎之又慎,除非绝对可信之人不可告知。就看楚玥平时,除了青木曹思几人,她从不将实情告知底下管事。


    现在宁王已通通顾不上了,路上盯紧些,不行再解决了。


    他和楚玥一说,楚玥也没诧异,算是意料中事了。


    和她先前猜测一样。


    楚玥慢慢站了起来:“殿下有一事不知,我数年前曾随外祖赴婼羌,跟在他老人家身边拜访过几位大马商。”


    本来,赵老太爷只打算让她开开眼界的,不想,今儿却用上了。


    她忧思着如何才能提升日后地位,立大功显然是唯一的途径。


    今日之前,她有一些不确定的想法。


    眼下发展,却一如先前所料。


    她是赵太爷的亲外孙女,尤其老人家曾亲自领着拜访过当时的合作伙伴,不管如何,都有些面子情在。


    她出马,和手底下的管事出马,根本是不一样的。


    最起码一个,她登门,对方无论如何都会见一见的,而管事就未必有这个待遇了。


    面都见不上,怎么谈交易?


    “婼茜一带,诸国战乱频频,你不会武,这……”


    楚玥的意图,傅缙一听就明白了,他心一紧,眉心登时蹙起。


    楚玥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只是眼下也不适合多说,给了他一个眼神,及时截住他的话头,“我会骑马,多带些人就是。”


    看向宁王,楚玥神色坚定:“楚玥不才,愿赴婼羌,为殿下尽力回圜战马之事。”


    清澈有力,掷地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一章, 明天见啦宝宝们!给你们比一颗大大的心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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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第79章


    峰回路转, 希望大增。


    宁王大喜。


    他即时站起, 几个大步上前,亲自扶起楚玥, “好!极好!”


    是真的极好,楚玥居然去过婼羌,她去和底下管事去的区别, 宁王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这成功购买的希望, 足足增添了好几成。


    宁王难得喜形于色:“此事若成, 玥娘当记一大功!”


    楚玥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为殿下分忧,我等应当之事也!”


    谦逊忠诚,又不亢不卑, 身形纤细却腰背挺直, 神色坚定,目光湛然。


    巾帼不让须眉。


    “好!”


    宁王都叫了一声好,大悦, 又振奋:“孤有诸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我等定齐心协力,共襄盛举。”


    以傅缙为首的诸人齐齐站起, 声音虽刻意压了压,但极整齐极坚定。


    “好, 诸位快请起。”


    气氛瞬间推动至顶峰,心血上涌,血脉鼓噪, 众人情绪激昂,大声叫好。


    左前方有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楚玥侧头,傅缙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他眉心拧了拧。


    楚玥有些头疼。


    这边宁王已笑道:“承渊放心,孤会加派人手护着玥娘,绝不轻忽的。”


    年轻夫妻俩,宁王相当理解傅缙,其实若有其他选择,他也不愿意楚玥冒险,这不但因为女子柔弱不会武,更因为这是他心腹爱将的妻子。


    可惜眼下并无第二选择。


    他拍了拍傅缙的肩。


    傅缙勉强笑笑,将情绪先压下,面色沉稳如常,拱手道:“劳殿下费心。”


    “哎,此乃应有之事。”


    底下人赤胆忠诚,愿意不远数千里奔波,为他冒险,宁王当然郑重的。


    他嘱咐楚玥:“西北乃至京外,多要骑马,玥娘近日要多多准备。”


    “是!”


    这次议事,得到了一个比预想好太多的结果,诸人皆振奋。


    随即就散了。


    宁王还很忙,不但要和楚玥讨论详细路线,安排人手,还有很多其他要事和傅缙商议。


    楚玥说,她先把去过婼羌并可信的管事招来,一并讨论为好。


    宁王欣然同意。


    楚玥临出议事厅前,望了傅缙一眼,他盯着自己那双眸子黑沉沉的。


    夫妻多时,也算了解,他正憋着火,还是大火。


    楚玥有些牙疼。


    不过没等她和傅缙私下谈话,青木就先来了。


    ……


    “主子,您竟要亲赴婼羌?!”


    穿暗道折返赵宅,青木命人盯着暗道口,和楚玥匆匆折返外书房,他立即把门一关,回头问道。


    青木大惊失色,一贯沉静寡言,只听楚玥之令行事的人竟生了气,他气得急了,在大书案前连走了几圈。


    “主子!这西北境外民风素来彪悍,旧年局势平稳,老主人不带足的人手,尚且都不肯冒进,更何况如今?”


    西北马贼多,悍匪层出不穷,几岁的小孩都能提刀杀人眼睛不眨,商队全军覆没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以前都这样,更何况诸如局势紧张,诸国摩擦频频,战事时有发生?


    据青木所知,许多赴婼羌的商队都停下来了,钱财可以慢慢赚,命只有一条。


    这种情况下,楚玥竟主动请缨说要亲赴婼羌?


    还买马?


    要知道从婼羌回大宁,千里漫长的路。大梁境内是不可能走的了,只能走境外,北戎边境占了大半路程,这北戎虎视眈眈大梁上百年,屡屡滋扰抢掠,这战马多宝贵的资源啊!


    购买是第一大难关,运输是甚于前者的第二个大难关,接着还要入关。


    可以想象,这一路是多么的惊险频出。


    “主子,你何必掺和此事?”


    青木也是气得急了:“你不说出来,他们这谁人能知?”


    他可不管什么宁王不宁王的,说到底,也是因为他家主子投了对方罢了。


    “青木你别急。”


    都是关心自己的,楚玥轻叹,将青木拉过来坐下:“你且听我说。”


    “世子爷擅战事,一旦大变起,他必如鱼得水。”


    楚玥轻声说:“他深得殿下倚重,一军主帅,这屡立战功之下,我和他的距离只会越拉越远,直到难以企及。”


    “甚至,”她苦笑:“我资历浅,将来数方合一,就算有赵氏商号,只怕也无法跻身核心圈子。”


    “只是倘若我建此大功,那情况会大有不同。”


    战马骑兵何等重要?这不仅仅是京城的大功,而是整个宁王一方大功,借此,楚玥有信心在将来进入核心。


    进入核心圈是成功的基础,否则连核心消息还有最新战报都不知,说什么都白搭。


    楚玥想过了,将来的模式和现在不同,她可以转型成为军师幕僚,再利用赵氏商号优势负责粮草。


    这是一条可行性非常高的路,她目前需要做的,是得及时建一个足够大的功勋。


    战马乃唯一合适她的,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楚玥思维清晰,细细解释给青木听。


    这道理青木如何不知?


    他气道:“主子此言差矣,属下知道您在意大爷夫人,还有小郎君。但您可知,大爷夫人小郎君亦同样在意您?”


    若让楚温赵氏知道,女儿这般冒险,他们可会愿意?


    恐怕三人即便沦为平民,日后白身,也不愿楚玥冒性命之险。


    “可我阿爹,不仅仅是父亲,他还是一个儿子。”


    千难万难,恐怕最后会七零八落,且最重要是,楚玥沉默片刻,轻声说:“青木,我也是愿意的。”


    楚家,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因素罢了。


    “你知道,我是个不甘平凡的女子。”


    她不甘当个平庸的后宅贵妇,她想如这这世间的男子一般,有事业,有理想,并且为之不懈奋斗。


    如今机缘来了,明主局势,二者皆有。


    “昔日我和你说过临光侯,我不及她多矣,也不敢奢望她这般的成就,如今有机缘可仿效一二,乃此生大幸。”


    楚玥深吸一口气,这一刻她心脏跳动极快,浑身血液仿佛俱往头上涌去。


    她也想闯出一番事业,谱写一个精彩的人生。


    “青木,你莫再劝我了,我是极愿意的。”


    她侧头,笑道。


    那双眼角微翘的美眸湛亮,她目光灼灼,神采飞扬。


    青木喉结滚动一下,蓦站起,“砰”一声单膝触地,拱手:“属下愿于主子同去。”


    “好!”


    ……


    不管楚玥还是青木,都是利索果决之人,既意见一致,准备工作就马上做起来。


    得先把旧日的案卷和账册找出来,还有有关人员。时隔四五年了,往日这事青木也没有怎么沾手,知己知彼,制定计划之前,得先将情况了解透彻。


    青木说了一句,站起匆匆往外。


    楚玥目送他背影迅速出了外书房大门,穿过庭院消失不见。


    她就知道,青木肯定会支持她的。


    楚玥长吐一口气,露出一丝笑。


    转念她又头疼,还有一个傅缙。


    他正憋着火呢,这火憋久了估计更大。


    揉了揉额角,等见面再说吧。


    这天色不早,她也该回府了,等回府后两人才有机会私下说话了。


    ……


    傅缙这府回得比想象中要快多了。


    楚玥登车折返镇北侯府,才进禧和居卸了钗环,都还未来得及更衣,便听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迅速由远而近,烟蓝色的门帘一晃,傅缙已大步入了内室。


    他实在来得太快,吓得孙嬷嬷等人一跳,愣了半晌,这才福身见礼。


    傅缙脸色很不好看,沉着脸唇角紧抿,一脸山雨欲来,直接挥了挥手,“都下去!”


    孙嬷嬷有些忧心,楚玥微摇了摇头。


    “你知不知道危险?!”


    房门才阖上,傅缙蓦地提高声音:“你知道婼羌是什么地方么?你知道那一片现在有多少战乱?你是不是嫌命长了?!”


    他“砰”一声重重击在高几上,气得急了,盛怒形于色,咬牙瞪着楚玥。


    眼前人纤姿楚楚,不禁风的弱,睁大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着自己,他心头那股焦灼“腾”一声又添了几分。


    她究竟知不知道危险?啊!


    婼羌那等民风彪悍之地,又逢诸国混战,经验老到身手不错的老商队大男人都无法保证全身而退出,她小胳膊小腿,娇娇弱弱的怕是连气候都适应不了,更甭提其他了。


    傅缙真要被她气死了。


    他反应这么大,到底担心自己罢了,被劈头盖脸吼一顿的楚玥也不生气,上前几步,扯着他的袖角晃了晃:“夫君,你听我说。”


    “我不也是为了大事么?战马有多重要,你也不是不知道?”


    “现在冒些险,吃了苦,将来咱们就会轻松很多。你放心,我会多多带人的。”


    楚玥搂着他的腰,软语哄着。


    平时这招挺好使的,谁知傅缙今儿竟半点不吃。


    “放心?”


    怎么放心?


    这是冒些险吃些苦就能解决的事吗?一个不小心,她小命都未必能保全!


    “底下这么多人,集思广益,未必没有第二个法子,何用你这般焦急?”


    傅缙怒:“你就不能先和我商议一下吗?!”


    就不能和他商量一下再决定吗?就这么贸贸然就开口了,弄得现在都箭在弦上。


    头顶怒声很大,楚玥耳朵都有点受不了,可见傅缙真的生气极了。


    她只好说:“我临时想到的,当时就在殿下跟前,这事过后再说就不合适了。”


    “夫君,西河王势大,我们本就弱,若是短了战马组不成骑兵营,将来就得举步维艰了。”


    楚玥仰脸,低低说道:“你知道的,不会有更好的法子了。”


    傅缙当然知道。


    若有其他替代法子,他一早就提出来了,怎么一直憋着火?


    理智上他十分清楚,为大局利益,楚玥走这一趟是再正确不过的,他该支持并赞赏的。


    但情感上,一想她独自远赴千里关外,万一有什么他都鞭长莫及,一颗心就拧着,焦虑极了。


    开不了口表示支持,偏此事已定,他再和她争执也无济于事。


    傅缙气她:“你既已决定,还和我说甚?”


    又急,又怒,骂不是打不得,百思不得其法,他气极了,咬牙瞪了她半晌,大步往外头去了。


    ……


    倒春寒的天,夜风凉飕飕,迎面吹过来,傅缙一腔满涨的怒火却未曾降温多少。


    他迈开大步,径直往前院去了。


    “砰”一声重响,他一掌推开外双书房大门,黑着脸坐在楠木大书案后头。


    真是气死他了!


    这么大一件事,也不知和他商量商量再开口。


    傅缙恼极了想,不理她算了,反正她主意一贯大得很。


    “主子,少夫人真的要去婼羌吗?”


    作为傅缙的心腹兼贴身近卫,冯戊也是听到一些风声的。好了,不用问了,主子径直回了禧和居又折返外书房,一看这脸色就知道了。


    他忧心忡忡:“婼羌一带战事频发,气候地形又恶劣,回来还得途径北戎,咱少夫人娇贵,又不会武,这……”


    冯戊说不下去了。


    傅缙越听,眉心就皱得越紧。


    嘴里说着不理她算了,其实还是不放心的。


    很不放心。


    可目前已箭在弦上,她此趟是一定得成行的。


    傅缙拧眉思索。


    作者有话要说:  生气大发了哈哈哈哈哈,宝宝们周末又要来了!我们明天见了哈~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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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第80章


    再说楚玥这边, 赴婼羌购马之事已密锣紧鼓地准备起来了。


    预计明年大变生, 因此只有今年一年时间。


    现在已经是暮春三月,可不管是购马的婼羌还是运输的北戎, 冬季大风大雪,都是不适宜人马出行的。


    所以剩下的只有夏秋两季。


    京城距婼羌数千里之遥,还得折返大宁, 这驱赶着马匹, 至少得预留一个季度的时间在路上。且前提, 还得是不发生大变故耽搁。


    另外到了婼羌,得联系马商,顺利还好,不顺利必得费力攻克, 甚至重新寻找马源。


    这五六个月的时间, 真心十分紧凑,得尽快做好准备,越早出发越好。


    主动请缨成功的第二日, 楚玥便专心忙碌起这件事。


    她先和青木一起把多年记录和账册翻出来,再紧急召集昔日负责贩马的人手,并从中挑选忠心可信的。


    事涉绝密, 楚玥不想考验人心,也不想害了伙计性命, 更不能让这事有一丝的泄露可能。


    值得庆幸的是,曹思以前干过这事。


    作为追随赵太爷多年的老人、铁杆心腹,早年赵太爷累积一定资本后, 回中原开荒时,这贩马的买卖就是交给曹思父子掌着的。


    这一掌就是掌了近十年,后来赵太爷买卖越做越大,这才把二人调了回来。


    不过马道很多事,还是经他们的手的。


    曹思很熟悉,且旧年,他就亲自走过无数次婼羌。


    他是绝对可信任的,有他掌眼挑人,楚玥省了很多功夫。


    六七日时间,她这边的队伍就好了。


    这次去婼羌,除了楚玥的队伍,宁王这边的人也是主力。


    宁王点了百余名好手,还有他本人的亲卫首领冯登,校尉杨骏、陈瓒,还有平素最倚重的谋士贾泗和张御。


    下足血本,也难怪,这件事对宁王一方非常非常重要,值得最这般严阵以待。


    这支队伍已随宁王一起上京的,其实就算没有楚玥坦言并请缨,婼羌他们也必会去一趟的。


    现在有了楚玥加入,成功率增加,众人自己振奋的。


    队伍就安置在京郊,不过冯登等人已悄悄进城了,和楚玥青木了解情况,大家一起商议着,规划路线。


    “沿安谷道往西北,途径潞州、夏州、肃州等地,停留数日补给,再和各地商队一起,自苍西关而出。我们再绕东阙城,前往婼羌,……”


    说话的是宁王长吏贾泗,这位是宁王麾下谋士之首,追随已多年了,据闻他的父亲,就是前端怀太子的詹事。


    三旬许,面相白净,才思敏捷极有条理,难怪得宁王倚重。贾泗知道楚玥的,知道赵氏商号相投他当然高兴,对楚玥有些好奇,但相处下来也无鄙薄之意。


    其实新认识的冯登等五人,言谈间都不见世人惯常有的对女子轻视,应是主取宾择,上行下效,宁王如此,麾下的人多是如此。


    这样的相处还是很愉快的,有了共同目标,众人很快熟悉起来了,楚玥用自己个人能力打消大家一开始那点子好奇心。


    路线已经规划出来了,各式准备也陆续到位,初步定下,四月初九出发。


    “不错,就这么暂定,若路上有必要你们再做调整。”


    宁王仔细看过,将信笺收好,“都回去歇一歇,养精蓄锐几日,再出发。”


    贾泗张御也不会武,这一路从大宁赶来,又忙碌多年,婼羌路途太远,休息好了才上路,免得后头要生病。


    战马是很重要,但人比马更重要。


    还楚玥也是。


    说到楚玥,宁王问:“玥娘,你府里安排妥当了吗?”


    楚玥点头:“差不多了,就这几天。”


    这说的是镇北侯府。


    楚玥要出远门,除了商号这边以外,侯府这边还有个大难题。


    人不知她在外头作甚,她自然也不能和盘托出,这一离数月半年的,可得好好斟酌个借口。


    乍看非常难,但琢磨一下,还有有些空隙可钻的。


    楚玥登车回府,在路上她就吩咐:“嬷嬷,你去前头说一声,可以开始了。”


    孙嬷嬷郑重点头。


    明天开始,楚玥暂时不出门了,专心搞定这事。


    她特地回府早一些,初夏炎炎的,她披了一件薄斗篷,被搀扶着往禧和居而去。


    这打扮,实在有点让人侧目,听说是有些发热觉得冷了。


    次日,她又罕见没有出门,称病,连请安都没去。


    不过,她没有请大夫。


    于是乎,有一个小道消息悄悄在下仆圈子流传起来了,少夫人似乎染上麻疹了,那日她蒙头盖脸的,可是扫巷子的陈嫂恍惚见她颈子有些红点点。


    这可不得了!


    近日,从京郊村庄起的,有村民染上麻疹,消息出来时已经一大片数十个。


    麻疹,在现代不算多严重的病,只它并发肺炎的可能性挺大的,换了医疗技术落后的古代,那可就是重疾,多发于儿童,但大人也会感染。


    没错,是感染,麻疹具有传染性,而且不低,因此它在古代是一种让人闻之色变重大疫情。


    登时京城就关闭了三门,只留北门,许出不许进。


    可惜似乎也晚了点,这东城和南城,昨日据闻出现了七八个发热病患,且身上起了少量红疹。


    这下可不得了了!


    杨嬷嬷一听这消息,连饭也顾不上吃,夺门而出直奔凝晖堂正房。


    “夫人,夫人,不得了!”


    这急慌慌的,楚姒才要呵斥,却见杨嬷嬷一脸惊恐冲进来:“少夫人怕是染上麻疹了!”


    “你说什么?!”


    “是真的,陈二家看得清清楚楚的,昨日少夫人匆匆归府,这颈上脸上,真真都是红疹啊!”


    “是不是以讹传讹?”


    楚姒太清楚三人成虎,可无风不起浪,楚玥好端端突然连院子都不出,病了又不请大夫,这麻疹会传染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立即道:“赶紧去回春堂请了大夫来,杨嬷嬷,你也一起去,必须亲眼给我看清楚了!”


    “我!”


    杨嬷嬷一个激灵,又悔又怕,可由不得她不去,只得硬着头皮领人往禧和居去了。


    入得正房,却楚玥拧眉斜靠在床头,她脸有些红,抚了抚额转头头来,“谢姑母关怀了,我只是有些发热。”


    她人看着有些茫然,只杨嬷嬷眼利,却见她雪白的颈子一侧,有几粒密集的红点点。


    妈呀!


    杨嬷嬷连退三个大步,掩住口鼻:“少夫人今日在家,有所不知,这麻疹传进城里了!”


    她连爬带滚退出,让大夫进去,她候在廊下等着,再不肯往里跨一步。


    外间“砰”一声响,还带倒了一个高脚香几,连上面的青花美人觚都摔碎了。


    楚玥收回扶额的手,茫然无力不见,人精神如常。


    大夫进来,无声见了个礼,规矩退到一边,等时间差不多了,他就出去了。


    外面交谈声几句,急促的脚步声狂奔往外,外头瞬间乱了起来。


    成了。


    楚玥站起:“快打水进来。”


    这厚厚一层脂粉的,脸上都快透不过气了,她随手一抹,把颈侧的红点点抹掉。


    想出门,她有个优势,那就是在这镇北侯府吧,她没有真正亲近的长辈。


    一旦疑似得了传染病,她顺利成章就能往京郊庄子住去了。


    本来她打算在侯府自导自演一个的,没想到这么凑巧真有麻疹,省了她好多功夫。


    麻疹什么的,病愈当然不需要半年数月,但这不是会起疹子么,她养几个月再回来,再正常不过。


    楚姒会派人去看她,但肯定不会自己来。


    楚玥笑笑:“嬷嬷,你亲自去凝晖堂,就说避免累及家中,我欲明儿一早去京郊庄子养病。”


    这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楚玥梳洗干净,一身轻松,披一件浅紫色广袖绸袍,趴在床上看孙嬷嬷等人收拾细软。


    一切都挺顺遂的,除了傅缙。


    想起傅缙,楚玥有些牙疼,他还生着闷气,绷着脸不爱理人。


    才提起人,人就回来了。


    傅缙归府,一进府门就有仆役在等着,特地禀告他,少夫人得了风疹,明儿去庄子养病,只今夜,这禧和居已封闭上,请世子爷勿往后头去。


    虽然明知是假,但这仆妇如临大敌的态度依然让他极不悦,表示知晓,他回了东路外书房。


    通往禧和居的所有门都已经封起来了,但这难不到他,他轻轻一跃,就过去了。


    禧和居被仆妇来往,虽肃容但并无畏惧退缩,这才让他心情好了一些。


    大步入了房,将她趴在大床上,笑嘻嘻冲他喊“夫君”,傅缙嘴皮子都没掀,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他板着脸,解了外衣,入了浴房梳洗,到出来时,孙嬷嬷等人早退下了,屋内烛火熄灭大半,昏黄的光微微摇晃着。


    他在床前坐下,楚玥便凑上来,趴在他的宽阔的背上:“很顺利,我明儿就去庄子了。”


    接着四月初九,就该出发了,也就三天后的事。


    楚玥当然是不后悔的,甚至隐隐还有昂扬斗志,只不过面对傅缙,她却有几分愧疚。


    他生闷气的这些天,她一直哄着他,他不搭理,但她一点都没生气。


    还不是很清楚,他这也是担心自己罢了。


    “你别气了好不好?这回出门怎么也得小半年,咱们说说话好不好?”


    明儿就分开了,长则半年余,短则四五个月,两人都不得见面了。


    楚玥软语哄着,傅缙却没买账,他躺下一个翻身,背对着她。


    楚玥有些失望,这回气真大呀!


    眼看分离在即了,她先前还有把握,以为今晚能哄好的。


    楚玥有些泄气,正当她想着要不要再接再厉一把的时候,却听那头傅缙硬邦邦的声音:“今儿陛下下旨,点钦差代天巡察北方诸镇及关口,京营、羽林卫同行。”


    他顿了顿:“我在其列。”


    什么意思?


    楚玥惊得“腾”一声坐起:“你也要往西北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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