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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嫁给表哥之后

    第31章


    皇帝兴致大发,率众游猎去了, 贵妃不善骑, 就没去, 她召见了请安的楚姒。


    不过大殿上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萧贵妃离了宴殿,不紧不慢而行,漫不经心赏景。


    楚姒有些急,但也只好安静跟着。


    当然贵妃也没刻意为难楚姒, 她常来行宫很熟悉,这缓缓徐行的方向正是很适合说话的繁花坡观景台。


    一登上观景台,眼见坡上寂静无人, 而贵妃宫人已自觉分出两路, 正包抄观景台去了,楚姒憋了一路:“娘娘, 我无能。”


    “……那小崽子好生的厉害,若不是我当机立断, 恐怕已如了他的意。”


    萧贵妃倚着汉白玉精雕的观台栏杆, 远眺坡下三三两两的赏景勋贵命妇, 静静听着, 一直不语,等到楚姒终于说罢,她侧头。


    “当初你向我讨那帖药,我也给了你,既不成, 亦莫多嗟怨了。”


    当年和楚姒一同得药的人,正是萧贵妃,只是她进宫后还算顺遂,无需这帖药就攀上了顶峰。徐皇后她不放在眼内,其余皇子却是药无法解决的,放着也是放,早几年楚姒向她讨,她就给了,就当还清微末时对方的恩情。


    却不想,前些时候楚姒突然就用了。


    用了也就罢了,她不说什么,但既然不成。


    贵妃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收:“傅承渊如今统左领军卫,你从前那些动作,日后俱给本宫收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也。


    统左领军卫,为京营十二主将之一,与旧日那些吏部、兵部文官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贵妃一直在努力争取着京营武将支持,成果尚且不显,如今凭空空降一个自己人,她可不允许楚姒再伸手。


    最起码,在她儿子登基,稳坐帝位之前,她不会再允许楚姒再折腾些什么动作。


    她肃容:“你可晓得了?”


    干脆利落,贵妃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楚姒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可是她还能怎么办?面色几经变幻,只能应了:“是,娘娘。”


    贵妃何尝不知她不甘,得到准确答案后,她又缓声安抚:“你切莫急躁,你家侯爷不过四旬,正是壮年,等三郎再大几岁,……”


    接下来的话,楚玥就没听见了。


    她和如意小心站起,借着花树遮掩,轻手轻脚往左手边一个路口挪去。


    她猜贵妃的宫人肯定会包抄站岗来了,不敢怠慢,走得颇快。幸有溪流水声淙淙,给打了很大的掩护,她和如意赶在宫人绕至之前,闪入了小径内。


    二人快速下山,也不敢走有可能被观景台视野触及的地方,专挑花树茂盛的小径,拣背阴方向,急急一口气冲了下去。


    楚玥留了个心眼,出小径前,特地探头左右扫视,确定无人看见她们在这里出现,这才飞快离开。


    沿着甬.道走了一段,渐渐看见人迹,安全了,惊魂未定的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这才大松一口气。


    如意一脸难以想象,不过嘴巴闭得紧紧的,楚玥微不可察摇了摇头,理了理衣领,佯作观赏风景,悠闲而行。


    此处已是前苑的边缘位置,高墙后面就是猎场,人迹渐多,有不少从男宴正兴致勃勃往猎场赶去的勋贵官员,也有行色匆匆不断捧着衣物、水囊等物事前往补充的宫人,当然,更多的就是羽林卫。


    为防猛兽误闯,此处守卫极多,有固定岗哨,也有一列列巡逻的。固定岗哨不需见礼不需动弹,但巡逻卫兵的话,遇上贵人迎面而来,会靠边或略停一停,把路让开。


    “我们回去。”


    此处女眷不多,偶尔有赏玩过来的,最多驻足看一阵就折返了。楚玥也不欲久留,招宫人来问了方向,沿着廊道就往东而去。


    “让开,让开,莫挡了道!”


    忽听前方一阵喧哗,抬头一看,正见有一身穿艳红扎袖胡服的少女提着马鞭,正冲一列巡逻羽林卫气嚷。


    旁边有个老嬷嬷正苦口婆心劝:“主子,我的小祖宗哟,这猎场咱们可不能去,回头公爷可是要生气的。”


    楚玥认得这个少女,是三皇子妃的胞妹,陈国公的嫡出幼女,据闻喜好骑射游玩各类活动,因有父母兄姐宠爱,倒成了贵女们的另类。


    楚玥其实挺羡慕的,闺阁少女能这般恣意实在少见,不过现在对方明显吃了瘪,这行宫猎场的规矩是定好的,女子进不去。


    在守门羽林卫处憋一肚子火,这不,沿路的羽林卫或多或少都被撒了点气。


    真无妄之灾啊。


    不过楚玥也顾不上叹别人,这三皇子党和贵妃党就是死对头,她可不能撞上去触霉头,扫了一眼,她脚下一拐,欲拐下廊道直接绕路。


    谁知就是这么随意一眼,她目光却忽一顿。


    “咦?”


    她对上了一双很熟悉的黑眸。


    只见红衣少女正愤愤,而那一列无辜遭殃的羽林卫已退至一侧,他们容颜都是陌生的,只其中倒数第二个抬眸扫视一圈,扫到楚玥位置。


    二人目光恰对了一下。


    楚玥一愣,这一双眼,黝黑深邃,幽深如潭,这不经意间的锐利,非常熟悉。


    傅缙?


    不知为何,突就浮起这个念头。


    楚玥又看了一眼,却发现他容貌虽陌生,但宽额高鼻,轮廓隐隐和记忆中某人重合,而恰巧,他们身高也一致,同样肩宽背直,身姿笔挺。


    越看越像,她敏锐直觉,此人正是傅缙。


    怎么回事?


    楚玥心跳得有点快,红衣少女被劝走了,而羽林卫继续巡逻,正往这边行来。她骤发现,紧跟傅缙身后一羽林卫有点矮又生得颇单薄。


    羽林卫吧,天子近卫,偶尔还是有关系户的,况且略矮单薄不代表身手不好。


    可楚玥已下意识瞥向对方的脸,这小麦色肌肤看着和同袍也无甚不同的,五官普通看着二十多,但对方这略单薄的肩背,总给楚玥一种感觉,这仿佛其实是个少年。


    少年?


    傅缙,易容?


    骤然间,楚玥忽想起梦中的一桩事。


    梦中也是今年的上清苑御宴游园,发生了一件非常大的事。


    地点在猎场,狼群袭人。


    上清苑围山而建,占地广袤,这猎场是一个天然猎场,里面猛兽是自然繁衍的。这次事故直接导致好几个贵人因此丧生。遇袭的是一群名为天子恩典,实际留京为质的藩王世子,其中有西河王世子、宁王世子、郑王世子等四五人。


    据说很惨,尸骨无存,被群狼噬.咬得不剩什么了。


    当楚玥却是知道,西河王世子是没死的,宁王世子也是,这两位在皇帝连崩,其父夺天下时,重新冒头了。


    那很明显,这起所谓饿狼袭击事件,就是为营救质子制造出来的了。


    这些事本距离楚玥很遥远,和楚家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她也就没搁在心上,但现在骤见一傅缙,她一下子就串联了起来。


    傅缙是宁王臂膀,又潜伏京城,营救世子,他必占重要一席,甚至可能是主导者。


    楚玥有点牙疼,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人家的秘辛,怎么撞破了一次又一次?


    什么破运气!


    眼见傅缙又有意无意往这边一瞥,她连忙侧头,对如意说:“好了,陈家那小娘子过去了,我们走吧。”


    她也不绕道了,佯作特地驻足等红衣少女先行,稍停了停,等后者负气冲出一段,她就举步沿着廊道而行。


    和这队“羽林卫”迎面交汇时,对方略停让她先行,她目不斜视,双手交叠于腹前继续缓步走着。


    身姿婀娜,款款而行,裙裾迎风微曳,擦肩而过,渐渐行远。


    傅缙微蹙了蹙眉,不过他已收回视线,唇角微翕。


    “走。”


    他们趁势而为,那边西河王的布置已密锣紧鼓进行中,消息该呈往御前了,皇帝对藩王十分敏感,布置得再完美他也不会轻信的,傅缙判断,接下来肯定有大动作。


    他们必须尽快行事,最好能赶在皇帝反应之前,顺着最佳渠道将世子送出行宫。


    一行人抓紧时间,然可惜的是,这行宫占地实在太大了,而羽林卫巡逻的正常速度再快也是有限度的,在远远望见目的地之际,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骤响。


    “有刺客!”


    能在宫苑飞马的,当然不会是小事,果然马上卫士高声传谕:“传陛下谕旨,关闭四门,严查宫苑!”


    紧接的是隐隐一阵急促的军靴落地声,上清苑戒严,大批羽林卫正飞奔至各处。


    皇帝已得知“狼袭”事故了,果然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立即借口刺客,关闭宫苑严查,另又立即旨发京营,下令守将立即率军前来,包抄猎场,搜山。


    一如傅缙所料,事一发,猎场搜索必然比前苑要严格太多。


    放弃猎场乃明智之举。


    但目前情况也很危急了,接下来肯定是严搜,像宁王世子般符合体格者,必是下一步的重点盘查对象,这脸上易容可经不起细查。


    宁王世子申元十五,虽年少,这等危急情况他有紧张,却未慌乱,定了定神:“承渊,我们该如何?”


    “公子勿忧。”


    傅缙目光如电,迅速扫视一圈,耳边军靴声越来越近,他视线落在左侧,顺着小路不远,就是专司外臣车马的中车府。


    “去中车府。”


    ……


    再说楚玥。


    她这回就直接往人多的地方赶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她只当听不见,还刻意多跑了几回茅房,补妆时多往脸上扑点粉,让人看着略显虚弱,往边儿坐着力求不起眼。


    在她的凝神等待中,果然事发了。


    不过“狼袭”没传来,反而出了一个刺客事件,她心里有数,连忙佯装惊慌和诸女聚拢在一起。


    这事对贵妇们的影响其实很小的,无人无礼也无人冒犯,只是先搜查了一处宫室,然后将她们请进去,告知不可轻易走动,等解禁了才能离开,仅此而已。


    一如楚玥所料。


    挺清闲,就是时间长了点,眼看夜幕降临也没有解散意思,不过有宫人捧上热菜,又安排休憩。


    很多人都没怎么睡,包括楚玥,倒不是紧张,毕竟等解禁就能回去了。人多地方又陌生,她没睡意,闲着无聊时倒还想了想傅缙。


    这事够危险的,不知他把宁王世子送出去没有?


    一夜无眠,外面骚动不断,到了天蒙蒙亮,一羽林中郎将和贵妃宫人一同来宣布,诸位夫人可以归府了。


    有人嘴快问:“刺客抓到了么?”


    宫人答:“并未,因而宫苑和回京的路上会有搜查和岗哨,诸夫人请缓行。”


    楚玥秒懂,世子们还没被找到,搜查蔓延往行宫之外了。


    不过这些也不干她的事,她规规矩矩跟着楚姒,往车马停放的中车府去了。


    站了一会,熟悉的车驾哒哒驰来,楚玥被搀扶登车,如意抹了一把汗,悄悄说:“少夫人,今儿可真够吓人的。”


    如意不知道质子的事,只当是真进刺客了,楚玥当然不会解释,她笑道:“无事了,回去补一觉罢。”


    是没事了,皇帝请的饭果然是不好吃的。


    登了车,楚玥也放松了很多,她揉了揉端坐一夜非常酸痛的腰,忙往短榻而去。


    “少夫人,您喝点儿热茶。”


    如意转身去倒茶,楚玥顺势就挨下,累死她了,她有点想脱了鞋让一双可怜的脚也歇歇。


    这般想着,顺势就往榻下自己的一双脚望了眼,然这么一望,她一怔。


    这一眼,她也将身下的紫檀短榻和铺在上面的锦垫收于眼底的,她目光正定在锦垫边缘上。


    这锦垫,是缀了花边的,蜀锦剪裁成的掌宽缘边,上面绣了精致的花卉,花芯点缀黄豆大的珍珠。美则美矣,就是有点硌人,来时楚玥顺手,就把花边往锦垫下塞了塞,压住不让它掉出来。


    楚玥能肯定,下车时它还塞在里头的。


    可现在,这花边散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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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楚玥咽了咽唾沫。


    车用短榻设计和一般室内床榻不同,为了颠簸中更稳, 它其实就类似个长方大箱子, 这箱子一般是封死的, 当然你要特制个不封的也没问题。


    她身下坐的这张紫檀短榻, 小是小了点,但要挤下单薄少年,还是勉强可以的。


    不会是她猜的那样吧?


    听说,宫苑和回京的路上还有岗哨和搜查。


    楚玥有些牙疼。


    这时, 马车又停下来了,车帘一撩,傅缙上车。


    楚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嗯?”


    傅缙擦了擦手, 接过茶盏啜了口, 顺势不动声色地扫了短榻一眼。


    楚玥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有点恹恹的,想来是昨夜未曾休息好之故, 傅缙看了她一眼,也没问什么。


    两人各自略略整理, 车驾已行驶至宫苑侧门, “吁”一声勒停, 楚玥登时就坐直了身体。


    她很有些紧张。


    听见外头羽林卫高声说:“陛下有旨, 一律检查放行!”


    这自然是没人有意见的,略等了等,待车内人做好准备,对方才撩起车帘。


    “承渊,你比我好啊, 能回府去了,我这边还得忙。”


    来人是个羽林卫中郎将,生得阔额方颌,长相粗豪,直接拍了拍傅缙肩膀,笑着就打趣了一句。


    这人和傅缙很熟悉,楚玥不禁看了他们一眼。


    当然熟悉,此人正是樊岳,他乘着和傅缙打招呼的之际,二人快速交换一个眼神。


    樊岳率两名卫兵登车搜查,他本人领头,自然而然就奔最里头的紫檀短榻方向去了。


    楚玥眸光微闪。


    “行了。”


    车厢也不大,很快就检查结束了,樊岳最后下的车,他状似随意笑道:“今儿路上怕要慢些了,不过也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言下之意,路上还有搜查。


    楚玥有些坐立不安,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同车而行,她也首当其中啊!不过作为傅缙的明媒正娶的妻,她就算不同车,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也不知,他有没有什么被发现后如何自保的备用方案没?


    她祈祷,千万得有。


    梦中这事最终是成功的,希望这回也是,千万别因为多了她这只无关要紧的蝴蝶而生出枝节。


    傅缙不禁看了她一眼。


    车马辘辘,楚氏端坐依旧,但她隐隐给他一种颇紧张感觉,就这一会,就侧头看了他两次。


    其中一次,似乎有点瞪的意味。


    傅缙总觉得,她仿佛知道了些什么,他拧眉,但不可能,她没有知悉的渠道。


    “看什么呢?”


    逮住楚氏又看他,傅缙挑眉问。


    楚玥正觉胆战心惊,没好气:“你不看我,又怎晓得我看了你?”


    这话说得也对。


    但傅缙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和自己说话的,一般时候她温婉带笑,遇事是坚定果敢的,要是认为自己有错,她也立即认真道歉。


    就是从没见过这般,带着一点点脾气撅他,傅缙挑了挑眉:“那你……”


    “停车!”


    傅缙话未说完,忽外头有男声高喊,接着就是一阵军靴落地的声音。


    回京路上检查来了!


    楚玥呼吸一屏。


    而傅缙神色也瞬间一敛,听外头人道:“陛下有旨,沿路检查通行。”


    他声音很温和,道:“确应如此。”


    傅缙看了楚玥一眼,站起撩帘而出:“有劳诸位。”


    贵人中,镇北侯世子算是极温和有礼的,那羽林校尉也十分客气,拱手:“不敢当,还请世子下车。”


    车厢里的人下去,确实更好检查,但楚玥是女眷,便留在里头,她只被搀扶到车帘处站着,把位置让出来。


    楚玥捏着如意的手,力道有些大。


    如意看了主子一眼,虽不知为何,但心里也隐隐紧张起来。


    那校尉一挥手,两名卫兵登车而上。


    这队人显然一路搜查过来,动作相当熟练,除了二人,其余卫兵已迅速攀高俯低,检查车顶车底。


    楚玥没心思关注车外的,她余光紧紧盯着车内二人。


    那二人从外向里,一丝不苟地仔细摸索着,就算不可能藏人的小木屉,也十分尽责地抽开看了一遍。


    渐渐地,就往里头去了,越来越接近那张紫檀短榻。


    楚玥屏息,眼睁睁看着其中一卫兵的手探向榻上锦垫。


    她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这个电光火石间,楚玥见,另外一卫兵转身时,又偷偷瞄了她一眼。


    鬓边金步摇,耳著明月珰,玉肤润如脂,眉目婉如画,年轻的少妇娉婷而立,一身石青色的肃穆正装,却越发映衬得她容颜娇稚,美不可方物。


    年轻卫兵从前哪里近看过这等佳人?下意识就往那边多瞄了两眼。


    非常小的动作,不留神看肯定发现不了,这本也没什么,但危急关头,楚玥却灵机一动。


    她立即作厌恶之色,一皱眉侧头避开去。


    她看了如意一眼。


    如意登时会意,立即大怒厉斥:“大胆!我家少夫人是你可以随意窥视的么?!”


    平地骤一声厉喝,诸人一怔。


    正盯着车内校尉暗骂一句,他闻声一瞥,刚好见手下正慌忙收回视线。


    他娘的这也是你能看的?!


    校尉虽奉旨搜查,但这些大人物他可半个得罪不起,慌忙对面露不悦之色的傅缙拱手:“请世子爷恕罪,末将管教不严,冲撞了世子夫人。”


    连连赔礼。


    傅缙不动声色,收回已扣住指间一颗玉扣。


    车厢是略略改动过的,短榻旁的一个小多宝阁撞击某位置即会立即翻倒,其上提前放置了不少珍贵玩意,如果不是楚玥提前发难,他已要亲自动手打断。


    傅缙忍不住看了楚玥一眼,却见她仍微微拧眉侧着脸,似确为此十分不喜。


    楚玥脸上不喜,实际心里是大松了一口气,因那二个卫兵大惊,唯唯诺诺站起正低着头,最后一处的搜查也停下了。


    这就好,这就好!


    她余光瞥傅缙,赶紧把人打发了吧。


    傅缙向来温润的神色也沉了下来,但对方身负皇命,显然不好因小事追责,抿唇片刻,他道:“罢了,下不为例。”


    校尉心一松,“谢世子与夫人海涵。”


    他吆喝二卫兵:“还不下来谢世子爷!”


    那二卫兵慌忙下来。


    检查得也差不多了,校尉再次拱手致歉:“得罪了,世子爷慢行。”


    傅缙撩袍,登车,细鞭一挥,马车辘辘而行。


    校尉怒拍闯祸卫兵脑袋:“我看你娘的!一天到晚净给你爷爷惹麻烦,……”


    ……


    校尉如何教训手下的人,楚玥是不知道了,车帘一放,她肩膀一垮,有气无力倚在榻上。


    大冷天的,手心汗津津都是吓的。


    顺利过去了,只傅缙微微皱眉,改日得和韩慈说一遍,这些个羽林卫兵士,需再多多训懈操练。


    韩慈乃羽林卫左将军,和傅缙交情尚可,楚玥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被旁的男子冒犯,多高兴肯定没有的。


    她正安静倚在榻沿,看着有些疲累,傅缙侧头看她,低声道:“委屈你了。”


    委屈倒不觉得委屈,就是惊吓大了点,楚玥有气无力:“咱们快些回去吧。”


    她归心似箭,好在后续路程也够幸运的,远近马蹄军靴声一阵又一阵,二人的马车却再未遇上抽检。


    好不容易回到镇北侯府,大马车在第二道垂花门前停下,傅缙下车时,瞥了冯戊一眼。


    冯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目送冯戊随大马车而去,傅缙收回视线,和楚玥回了正房。


    昨儿折腾了一个昼夜,回府后肯定要歇息的,略略梳洗,傅缙屏退一众仆妇。


    屋里就剩两人,他低声对楚玥道:“我出去一趟。”


    楚玥心领神会:“行,你回来前,我不会让任何人进屋的。”


    “嗯。”


    傅缙动作有些急,一边说话,一边疾步已往衣橱行去,从底下取出一套灰蓝颜色和样式都十分寻常,没有任何侯府标识的扎袖胡服。


    他正快速换衣,楚玥一见,立即去另一边打开装他发簪配饰等物的紫檀大箱,翻出一支没有任何花纹的乌木簪子;又去他放鞋履的架子前,取了最底下的一双普通皂靴来。


    手臂夹着簪子腰带,一手拉门一手取靴,傅缙抬头看她,她动作又轻又快,没发出一点声音。


    接过发簪,快速换了发冠,又束腰带换靴,楚玥一件件将东西递过来。晨光从窗纱中滤进,傅缙垂眸,正见她眼下淡淡的青痕。


    很快整装完毕,转身前,傅缙说:“命人守住门户,你且歇息就是。”


    他看一眼后窗:“窗拴上无妨,我能进来。”


    “好。”


    楚玥一概不问,只说:“你小心些。”


    傅缙“嗯”了一声,立在后窗前静听片刻,迅速推开窗扇,闪身而出。


    楚玥忙上前,轻手轻脚把后窗阖上。


    哎呀妈呀,吓死人了。


    楚玥两辈子都没这么刺激过,那种提心吊胆绷到顶点的感觉真够难忘的。


    放松下来后,她有些手足发软,还累,又困,这么厚重的衣裳套一昼夜真是体力活。


    楚玥有些眼皮子打架,但她还是先隔门吩咐守在廊下的侍女一声,不许打搅她歇息,这才扑到床上。


    衾枕柔软,她几乎是下一秒就睡着了。


    ……


    楚玥也没睡多久,午后就饿醒了,肚子咕咕叫,但傅缙还没回,她只好把常备的点心和干果吃了好些,先垫垫肚子。


    守门的侍女其中一个叫翡翠,是大丫鬟,和如意一样都是心腹。这丫头啥毛病没有,就是嗓门有点大。她正和一同当值的侍女在说话,虽刻意压低,但屋里安静还是隐约听到一些。


    “真的吗?为何就关闭四门了?刺客不是在行宫么?关闭京城四门有什么用?”


    “不知道,听大厨房采买的人说的,据说不止京城,京郊所有地方搜得严,恍惚连合乡留县那边都逐家逐户搜呢。……”


    楚玥往嘴里塞点心的动作一顿,合乡留县,这些都是京郊城镇,城门也关闭了,这么严吗?看来皇帝对藩王真够忌惮的。


    那宁王世子怕是出不了城了。


    不过,京城也大得很,七十二坊,近百万的人口,藏一个人应该能藏得住吧?


    楚玥吃了点心,又灌了小半壶半冷的茶水,填饱了肚子,坐了一会有些无聊,正当她想着要不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得了时,忽听后窗“咯”一声轻响。


    一支匕首从缝隙探进,轻轻一挑,窗栓便开了,紧接着后窗无声打开,傅缙一纵入屋,利索回身把窗关上。


    这人,落地没丁点声音。


    楚玥暗啧两声,忙迎上去,“夫君?”


    看他神色沉稳如常,应是已经安置好了吧?


    傅缙确实先把申元安置好了,现暂出不了城,就先将人藏到他们早先预备的地方。


    他一进屋就见几上只剩半块的点心盘子,还有没丁点热气的半盏茶水,而楚玥寝衣外披了一件大斗篷,越发衬得脸小,她眉目舒展,神色一如旧日,不觉丁点委屈。


    “你先传膳。”


    傅缙顿了顿,对她说:“我还得出去一趟。”


    他说话间,已快速换回装束,这是还得处理明面身份上的事了。


    不吃不睡,他倒是精神奕奕,一点看不出倦态。


    对这一点,楚玥只有羡慕的份,顺手帮他归置好簪子腰带,她应了一声。


    傅缙又匆匆出门去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被发现有备用方案自救脱身,他得保住自己才能做其他的,宝宝们不要骂他了哈哈哈哈哈,可怜的傅同学,天天被吐槽


    二更来了!明天见宝宝们,爱你们!么~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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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送走傅缙后, 楚玥就命人传膳。


    等吃好了饭, 都未正了, 这半下午的楚玥也就不出门了。孙嬷嬷心疼劝她再歇,她却不怎么困, 倚在美人榻上沉思久久, 长吁了一口气揉揉眉心。


    她有些烦扰。


    倒不是因为宁王世子那事, 那毕竟和她无甚交集,睡一觉定了惊,她就抛在脑后了。


    她想的是自己的事。


    决心是坚定了, 可后续又该如何呢?


    其实, 楚玥是一直都没将希望放在傅缙身上的,毕竟指望人家的宽容实在太被动,得悉真相后,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大失所望。


    接受不难。


    难的是出路。


    原来初步观察, 傅缙其实也算是个明辨是非的人,本来如果楚家没和楚姒掺和在一起的话, 扭转灭族之局,楚玥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偏偏真相却竟是这般。


    差之毫厘,尚且谬以千里,更何况这么大的一件事?楚玥之前的思路被堵死了,事情重新陷入困局。


    楚姒昨日倒是被贵妃警告过了,最起码太子登基前,她应不敢再对傅缙有动作。


    但憋久了,会不会一上来就放大招?怕就怕她又想借母家之力。


    另外, 短期内她不敢对傅缙有动作,却不代表她不可以有其他动作。


    楚玥一直怀疑,梦中楚氏投向西河王,多多少少都和楚姒有些干系。


    邓州她倒是一直盯着,楚姒这边也是,甚至西河王那边她还打算增派人手。但,若真察觉什么风吹草动,她又该如何帮助父亲说服祖父呢?


    祖父可是很清楚旧事的,而藩王之争初开始时,宁王兵少将寡,在诸藩中十分不起眼,他真左看右看都没有胜算。


    偏西河王来势汹汹,当时多少人断言他必登大宝。


    一旦走上敌对的老路,恐怕真真难以回旋了。


    楚姒,祖父,父亲,一环扣着一环,大大小小的问题,千丝万缕,楚玥眉心紧蹙。


    毫无头绪,完全找不到破局的方向。


    唉。


    长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楚玥又打起精神来。


    再难,总不会比刚开始更难吧?


    越早知道了事情始末,总是越好的,日子还长,后续有什么新变化也不一定呢。


    会好的!


    楚玥重重呼出一口气。


    ……


    楚玥很快振奋起来,无头绪,她也不闭门纠结,反更积极地投入到手头上的事务当中。


    休息了半天,精神抖擞,连续几日套车出门。


    “少夫人,好多官兵!”


    如意微微挑开车帘,面露惊色。


    楚玥也探头眺望一眼,只见远处路口又新增了一处关卡,一列列执矛士兵,有正查排队通过的过路人车,也有肃容紧紧盯着远近动静的。


    城里戒严了。


    自楚玥从行宫归府开始的,今天是第三天,形势一日比一日严峻。


    每一个路口都有卡哨,重点排查高个和身材单薄的男性,全城进行拉网式搜捕,一个坊接一个坊,逐家逐户地搜索。


    非常严厉,正在搜的坊市连百姓进出都受限制。信义坊昨天才被搜过,信宜柜坊连同后面的赵宅被搜得十分仔细,整条青石大街都不得不停业了一整天。


    “过去吧。”


    楚玥吩咐将车赶上去排队。这几天出行都这般麻烦。不过好在女子很好过关,像她这样气质一看就无法伪装,身高身形和搜捕对象差之千里的女性,连帷帽都不用摘,瞥一眼就放行了。


    否则楚玥得考虑不出门了,毕竟她很长一段路程坐的都不是镇北侯府的马车。


    一路过了十几个关卡,终于抵达信义坊。


    信义坊昨天才大肆搜过,目前算是安全区,虽依旧卡哨重重,但里头行人走动商铺开张,已大致如常。


    入了外书房,楚玥落座,摇头:“这搜得一天比一天严。”


    西河王世子高个,宁王世子年少单薄,前者之父兵强马壮,真真为今上所猜忌。当然后者皇帝也忌惮,却是疑心所致。


    “确实很严峻,京郊尤其行宫一带,昼夜搜查至今都无停歇迹象。”


    青木呈上这几日的京城讯报,有点少了,主要这两日京城都是围绕这件大事,且严查之下,茶馆食肆都空荡了许多,大多数人都闭紧嘴巴不敢乱说话。


    青木手上这些消息,很大一部分都是他遣人亲自察看的。


    少是少了些,但却非常准确。


    楚玥仔细翻看,都是种种严查手段的,确实极厉害,只要发现一丝疑虑,立即投入大狱。


    楚玥翻到最后:“咦?上清苑猎场意外,西河王宁王等藩王世子葬身狼口?”


    这明面消息终于放出来了?也是,人不见了总得先给个说法。


    宁王也有进京出朝贺,据闻他获讯当场晕厥,一度得让太医金针渡穴,清醒后痛哭不信,定要去现场亲看,回来后卧榻不起。


    楚玥啧啧两声,这演得可够逼真的啊,可惜,皇帝明显也没就此相信了他。


    至于西河王,这位称病没来京城,来的是他的胞弟合阳侯,据闻也是痛哭流涕,但皇帝更不信,据说其住处被里三层外三层守得严密。


    波涛汹涌,刀光剑影。


    楚玥搁下信报:“青木,咱们需多多约束诸商号,切切不可被波及。”


    这谭浑水深得很,哪怕赵氏商号现今背后的靠山是镇北侯府,被沾上也好过不了。


    青木应了一声,略迟疑,压低声问:“主子,您说西河王真有异心么?”


    青木是楚玥是心腹,楚玥虽没直说,但前儿在行宫明面发生的事她也给他说了一遍。


    再结合这几日的种种消息,他难免有所猜测,营救世子?


    楚玥调整过消息网络,西河正是重点关注对象之一。定期有讯报传来,虽不深入,但根据种种表象,不难对西河的富庶程度,西河王在封地上的说一不二,以及他的兵强马壮,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皇帝忌惮西河王,真不是无缘无故的。


    楚玥含蓄地说:“我若是他,无此心的话,大概会自觉收敛许多。”


    低调往往局限发展,强大自身很难不留痕迹,西河王未必想过分招皇帝瞩目,但二者他只能选其一,到了一定程度不如放开手脚,谁想动他就得掂量清楚。


    联想之后几年的事,不难推测出,这位怕已做好准备了,为谨慎,他连朝贺都不来了。


    西河王朝贺不至,世子恰巧又“葬身狼口”,皇帝够惊怒猜忌的吧?也难怪这搜捕力度。


    楚玥阖上讯报,啧啧两声,傅缙那边,估计也够举步维艰的。


    这几日傅缙早出晚出,禧和居几乎成了更衣中转站,她配合积极着,却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疑虑及好奇心。


    楚玥很清楚,这个他最关键的隐秘,干系极其厉害,绝不能被外人知情半丝,她更不能表现出察觉分毫。


    好在效果不错,毕竟她也没有任何途径知情不是?


    “行了,我们去议事厅。”


    毕竟这事和楚玥交集也不大,她最多就搜集消息估摸一下大局而已。看罢讯报,她阖上,起身和青木一起出了外书房。


    今天是一月一次京中诸商号例行总结,以往都是曹思主持的,现在她和青木常驻,没什么事都会出席。


    议事厅所在的院子在赵宅第二进,彩绘的蝠纹,庄重的乌漆,赵太爷在时修建的,曹思怀念旧主未曾大肆修整过,这地方十分整洁宽敞,看着却有几分陈旧。


    看得出来,很久没人使用过了,处处留有赵太爷喜好的风格,痕迹浓重,楚玥看着出神。


    青木轻声说:“主子,老太爷休憩的抱厦在后头,锁着没动过的,你可要去看看。”


    “好。”


    时间略早,掌柜们还没到齐,楚玥便和青木绕过议事厅,往后头行去。


    小小的抱厦,青砖黑瓦,窗棂门扇上的桐油有小许斑驳,门前养着一排花草,可惜光秃秃的沾了雪,还没发芽。


    青木已从花盆底下摸出一条钥匙,楚玥接过,亲自上前开锁。


    她怀念外祖父,情绪是有些低落的,只视线一落在那把黄铜小锁上,却一怔。


    “咦?”


    她声音诧异惊奇,隐隐带上几分防备,青木一看,却见那把本应几年无人动过的黄铜小锁,其上灰尘竟被沾去了好些。


    很斑驳,很簇新的痕迹。


    这把锁,刚被人开过没多久。


    青木心下一凛,立即将楚玥拉到背后,同时一侧身,倏一记重踢。


    “砰”一声巨响,门扇重重甩了个半圈,又撞了回来。


    有人!


    抱厦不大,一目了然,就这么短短一瞬,已足够青木和楚玥看了个清楚明白。


    里面有人,不止一个。


    足足七八个青壮男人,已“刷刷刷”抽出兵刃,寒芒闪烁,团团护着中间的一个单薄少年。


    踹门声巨大,缀在后头不远的赵扬等人瞬息拔刀往前冲,现场剑拔弩张,赵扬正要一声大喝:“何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楚玥倏地抬手。


    “噤声!”


    楚玥没想到,她能在这个地方看见傅缙。


    傅缙大约是刚刚把人安置在这个地方,本背对门口嘱咐那少年,闻动静倏地回头。


    神色肃然,黑眸锐光骤放。


    门里门外,二人骤看清对方的脸,俱一愣。


    傅缙眉心一蹙,唇角紧抿,神色比刚才还要紧绷几分。


    楚玥已飞快环视屋内一圈,视线落在傅缙身后那少年身上。


    阔额方颌,皮肤白皙,面相尤带几分青涩,看着也就十四五岁年纪。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王世子。


    她想扶额,最近她这是走了什么霉运?越不想碰见什么,偏偏就碰上了什么。


    怎么办?


    她一点都不想试探傅缙的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更~,【VIP】


    第34章


    实际上京城的搜查, 比楚玥得到的明面消息还要更严厉多倍不止。


    宁王晕厥, 第一次是在御驾之前, 脸色瞬间煞白,重重倒地, 皇帝亲眼所见, 尚且存有极大疑心。换上了西河王世子, 他就深信其被趁机营救无疑了。


    这是一个挑衅,皇帝深觉威严扫地,惊怒交加之余, 又觉西河王能无声无息策划了这起事件, 其探哨必久潜京城,又多又深。


    以雷霆万钧之势,既不计一切代价搜捕在逃的世子们,又严厉清扫诸藩在京的据点人手。


    在这种无差别的地毯式清扫下, 对宁王一方影响也很大,好几个据点都折了进去。对方一记回马枪, 申元差点露了痕迹,幸傅缙及时赶到,故布疑阵,这才险险避过。


    “后头的搜索至少还有几波,我们该如何是好?”


    樊岳面上掩不住的焦虑,像南城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正是搜捕重中之重,申元继续留着风险太大。


    转移是必须的, 可这要转移到何处?


    一幅京城平面图正铺展在案,傅缙一寸寸睃视,目光最后落在信义、永宁等东城八坊之上。


    “信义坊昨天才搜过,短期内应不会再搜。”


    另外,信义坊和南城不同,前者是繁华巨富之地,能在里头开铺置产的人家,基本都是有靠山的。房舍规整,人员没这么复杂,相对而言,它的搜查力度必然比南城轻些。


    “可我们在信义坊无据点。”


    这样一个地方,东主流动性相对小,并不是新设据点的最佳所在。


    傅缙道:“我们未必就得去据点。”


    现在的据点,危险性反而更大。


    大户人家的宅子大,有的是一年半载都没人看一眼的屋舍。


    众人深以为然,申元问:“承渊,我们该选哪一家?”


    信义坊很大的,大宅富户非常多,选准才出发,他们可不能在路上晃悠。


    傅缙道:“需选闹中有静,规模大的老商户。”


    他们能想到的,搜捕者未必就想不到,所以太空太大的宅邸可以舍弃。为什么选大商号呢?流动人员大,偏偏它又有偏僻屋舍。


    能在信义坊久驻的大商铺,无一背景不小,况且它们都足足经营了几十上百年的,皇帝都换几茬了,是据点的可能性其实非常低。


    相较而言,它们的搜查力度必然是最轻的。


    申元略略思索就明白过来了,“承渊所言极是。”


    诸人精神一振,方向定了,那该选哪一个老商号呢?


    一一勾选出来,略略商议,傅缙等人又亲自去勘测过地形,最后圈定青石大街的信宜大柜坊。


    傅缙看中的,就是这个几年都没人动过的小抱厦。


    他策略是很对的,奈何事情就是这么凑巧,空置长达三年的议事厅因楚玥进驻而重新启用,她缅怀祖父,门一开,骤不及防,双方直接面对面。


    微微上挑的一双美眸,倏地睁大,楚氏目瞪口呆,看一眼他,又看一眼申元。


    傅缙素来知道,她是个聪慧的。


    他神色绷紧,他投身宁王乃绝密,他从不欲楚氏知晓。不,应该是说,他从不欲任何一个己方阵营以外的人察觉半分。


    可现在……


    不过不等傅缙给出反应,在骤眼一见的刹那,楚玥眉心一跳,立即抢先动作。


    “无事!”


    楚玥抬手,挥退将要冲至小抱厦门前的赵扬等人,并用身体遮住屋内,没让屋内景象落入第三人之眼。


    “你们退出去即可,告诉曹思,我有些事,前头他主持便可。”


    按了按青木,给了一个噤言的眼色,她缓步入内,“夫君?”


    她微微带笑,看了申元等人一眼,“我们去那边屋里说说话?”


    ……


    楚玥很清楚,傅缙暗中进行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不管宁王日后如何,现当今在位,这就是一件谋逆的大事,直接和他本人的身家性命挂钩。


    且这不是傅缙一个人的事,牵一发动全身,提前暴露志向的话,对宁王的打击也是空前巨大的,甚至有可能是毁灭性的,他蛰伏隐忍多年之功,必一朝尽付东流。


    楚玥非常清楚,她不能回避,她必须马上和傅缙面对面说明白。


    她带着傅缙去了斜对面的排房,让青木守门。青木同样看清屋内情形了,现在他必须处在申元一方的视线内。


    门关上,屋内没燃烛,颇昏暗,日光从窗纱中滤进,傅缙一半身体笼罩在光线中,另一半身体没入昏暗。


    他站得笔直。


    楚玥回身,见他下颌绷得极紧,神色肃然,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夫君,那是宁王世子吧?”


    此言一出,意料之中,眼前傅缙眉心一蹙,眸中锐光骤放。


    瞬间如被鹰隼盯锁,楚玥早有心理准备,她放松身体放缓表情,尽量减少自己的威胁感。


    缓步上前,她仰脸看他:“那日在马车上,世子是藏在短榻里对不对?”


    这事,三日前,她还以为自己得做好事不留名,藏在肚子里一辈子。


    没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傅缙一怔:“你……?”


    他惊疑不定,她是如何知晓的?


    楚玥笑:“夫君小看了我。”


    “那日行宫突然就有了刺客,陛下下旨搜捕,这本是常事。”


    “可这些日子,搜捕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想来,陛下是决心必要将人搜出的。偶尔我难免会想,莫不是那刺客攻至御前,致使陛下如此震怒?”


    她微微拧眉:“这仿佛有些不对,御驾前,守卫森严,再有本事的刺客,怕也近不得前吧?”


    楚玥抬眼看傅缙,那双微翘的眼眸晶亮:“直到狼袭之事一出。”


    傅缙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聪慧,他近日频繁潜出,她却早知道自己另有隐秘。只兹事体大,她又如何敢联想?


    楚玥轻轻一笑:“那日我榻上的锦垫缀了珍珠,来时我嫌它硌腿,掖起来压着。谁曾想,再登车时,它却撒了出来。”


    “我注意到,夫君有意无意瞥过短榻几回。”


    原来如此。


    楚玥一口气说着,也不让傅缙有插话机会,她抱怨:“回京路上那次搜查,可吓坏了我,看见那卫兵手要搁在软塌上,我冷汗都出来了。”


    这话可不假,她话里的抱怨真得不能再真。


    傅缙眸光一动,“你故意的?”


    楚玥点头:“那人偷瞄了我好几回,我都没顾上他,这一急,就……”


    说罢前情,她望小抱厦方向望了一眼,:“城里现在搜得这般严。”


    楚玥有些忧色,又说:“前头议事厅重开了,小抱厦虽在后头,但只怕不够清净。”


    她问:“可要我重新找个地方?”


    楚玥易地而处。


    外人发现如此机密,她想,灭口大约是最好方法。眼前傅缙眸光虽锐利,她倒没在其中察觉肃杀之意,但,他不是一个人。


    其他人建议呢?


    甚至宁王世子之命呢?


    要知道眼下可是关键时刻,申元的自由乃至性命,且他能否成功脱身?将大大影响宁王的后续计划。


    她不认识宁王世子,传闻他宅心仁厚,不知真否?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她倒是听说过很多回的。


    傅缙又该如何选择?


    她和傅缙也就一对成亲没多久的挂名夫妻罢了,甚至还未曾圆房。


    楚玥从不欲以自己的性命来考验任何人。


    最有效,最干脆利落的解决方法,就是主动上船了。


    前,她助过申元遁离行宫;后,直接出手帮忙藏匿。这事她已撇不开了。


    她若泄露,本人也是主犯之一。


    “这边过去有个小跨院,连接第一进和第二进的,不怎么起眼,也是锁着好几年的了,你说好不好?”


    楚玥试探着伸手,扶住傅缙手臂,果然,他身躯不再绷紧。


    傅缙确实松了一口气,能这样解决最好不过,他抬手拍了拍她搁在自己臂上的纤手,略略思索。


    “确实极好。”


    他低声说:“不过得先和世子说一声,你随我去。”


    肯定得给申元等人说明原委的。


    楚玥一颗心落地。


    她点头:“好。”


    ……


    傅缙嘱咐了楚玥几句,先去给申元简略说一下。


    青木瞥一眼傅缙背影,低声问:“他是……”世子爷?


    楚玥微微颔首。


    她低声吩咐:“应无事了,你切勿让人到后头来,也先勿出去。”


    青木肩背绷紧,本呈极致防备状态,闻言未曾放松,只他会意,立即收敛气息。


    傅缙进去也没多久,便返身领楚玥入了小抱厦。


    一进门,见申元正站了起来,她了然,这是对傅缙之妻以示亲厚。


    楚玥敛衽下福:“妾见过世子。”


    年轻少妇,盈盈下拜,申元立即虚扶:“夫人何须多礼?快快请起。”


    待楚玥坐下,他笑道:“日前,还劳了夫人出手相助。”


    看来,傅缙把该说的重点都说明白了,屋里气氛早不复先前紧绷,大家神色轻松,樊岳笑赞:“嫂夫人机敏啊!”


    楚玥一看,这不是行宫门前搜查的羽林卫中郎将?


    她抿唇一笑:“微末取巧,算不得智。”


    “嫂夫人谦逊了!”


    一来一往,笑了几声,气氛更加松乏,楚玥便说:“这院子先前几年没用,如今却是重启了,后头只怕也不大清净。”


    她提议:“从这边过去是个小跨院,不起眼也没人住,我外祖故去这几年都是锁着的,仆妇也不至,正好落脚。”


    这一点,方才也听傅缙提过,楚玥相助,真真意料之外的大喜,众人俱大松一口气。


    申元说:“有劳夫人。”


    他又嘱咐:“只这事隐蔽,……”


    楚玥秒懂:“世子爷且放心。”


    她指指外头的青木:“这是外祖留给我的心腹之一,绝对可信。”


    “另外,我再安排几个嘴巴紧密,同是可信之人每日送来衣食,绝不教此事外泄分毫。”


    楚玥说:“此处是我外祖旧年下榻京城的所在,如今我用来处理诸般外务,日常没有外客,诸位且放心。”


    她是女子,幕后掌舵自不张扬,除了亲近的自己人外,再没人知道这个地方。老商号的多年宅子也不引人瞩目。如此布置下去,需防范的就只剩下一样,那就是官兵的搜查。


    这已轻松了很多,比待在己方的据点安稳多了。


    柳暗花明,终于可暂歇一口气,申元颔首:“多劳夫人。”


    “事不宜迟,诸位且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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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很快将人安置在小跨院, 楚玥唤了赵扬来, 让他专门负责给小跨院送一应起居物事。


    人是唤到小跨院前的,申元他们也能一并看看人选。


    再把之前拔刀奔近的心腹随卫们叫来,令抹去方才那事, 林林总总,折腾下来都午后了。


    今日她不欲再留下,临行前知会傅缙等人, 又问他:“你回府了么?”


    傅缙不是从府中出来的,摇头:“我晚些再回去。”


    信义坊来得很匆忙, 其实小抱厦本也未必是最终落脚点,他们原先打算人来了再仔细勘测的,现在遇上楚玥虽不必了,但附近地形还是得察看一遍。


    万一生变, 进退也有个数。


    楚玥了然:“那我先回去了。”


    “嗯。”


    二人并肩徐行至小跨院门前,傅缙驻足, 目送楚玥挽了挽披帛,沿着甬.道渐行渐远。


    灰青色的甬.道, 点点残雪,纤细的杏粉身影, 厚云渐散早春暖阳微微洒下,她微微仰首, 露出一小截弧度优美的颈项和精致的下颌。


    她很柔弱,只每每遇事,总有一种说不出果敢坚毅, 与她婉转柔美的外表截然相反。


    “承渊,这是舍不得嫂夫人回家?”


    见傅缙驻足远眺,樊岳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揶揄。


    他这人本就大咧嘴贫,从前顾忌好友对楚氏女的观感,刻意避讳,现在看来比从前好多了哇!


    这一松懈,嘴里就没个把门,听得傅缙皱了皱眉:“这胡说八道个什么话?”


    这青天白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冒。


    不过樊岳的德行他也清楚,懒得搭他话茬,收回视线转身。


    樊岳连忙跟上,话锋一转叹:“真没想到啊,这赵氏商号是嫂夫人的。”


    傅缙挑眉,什么意思?


    无怪他听不懂,身为侯府嫡长子,后封世子,不管是幼年在京,还在远赴封地被祖父教养,他所受教育和本人关注点俱多放在军政朝堂之上,商贾之事,始终要逊一筹。


    樊岳却不同,他是庶长子,在嫡母打压下挣扎出头不易,少年时曾琢磨过往商事发展,因此特地了解过诸庞大商号,尤其是那些白手起家的富有传奇经历者。


    赵老太爷也属其中一员,赵氏商号涉足诸多行业,遍布大江南北,那是十足十的巨贾。


    不过听闻他膝下仅一女,奋斗大半生最终还得随了他人姓氏,可惜了。


    樊岳当年还嗟叹过两句,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落到他兄弟头上。


    他调侃:“诶,你小子娶了金山银山知道不知道?”


    傅缙皱眉,这什么跟什么?


    嫁妆册子送至,他确实知道楚氏陪嫁极多,但也仅此而已。哪怕不谈当初二人关系,这本是妇人陪嫁,是个男人就没有惦记的。


    傅缙从未了解过,否则,他也不至于不知道这颇出名的信宜柜坊就是她名下产业。


    “陪嫁乃妇人私产,是多是少与我何干?”


    这话倒是真的,楚玥在府里一应用度走的都是他名下公账,她有钱没钱,毫无影响。


    这个樊岳当然知道,他就是玩笑两句而已,见傅缙皱眉,他连忙附和几句,按住话头。


    不说这个了,他最后真心感叹一句:“承渊你运气好,不管那楚家如何,嫂夫人看着也是个不错的。”


    樊岳娶妻也极不如意,嫡母选了一个人蠢心大的嫁进来,日子一团乱麻不说,他今年二十三,成婚六载,连孩子都没一个。


    难怪如此感慨。


    傅缙眼前便浮现出那双微微上挑的美眸,澄清,明亮。略顿了顿,他拍了拍樊岳肩膀,宽慰:“今日隐忍,他朝未必不能一酬壮志。”


    他们都有同一个志向,樊岳本豁达,闻言一股心气起,那些烦扰转瞬抛在脑后。


    “好!”


    ……


    傅缙入夜才归。


    一身玄黑戎装,军靴落地,脚步声厚重,也不是他是怎么从京营遁出去的。


    夜幕低垂,已悄然褪去一丝寒意的风轻拍窗棂,回到禧和居,傅缙沐浴而出,见楚玥一身新裁的春装薄绸寝衣,正裹着被子倚在床头翻书。


    “看什么?”


    抚了抚衣袖微褶,他坐下,随口问一句,又说:“今儿你坐的不是府里的车?”


    是问句,语气却是陈述的。傅缙今天虽没和她同车回府,但稍候里外察看环境之时,正好看见了楚玥登上那辆青帷小马车,无任何侯府标识。


    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竟楚玥每日出门,随行不少,她若是去的青石大街,他多少有点耳闻的。


    楚玥随手搁下书,笑:“那楚姒盯着,我可不愿她知晓太多。”


    傅缙挑眉:“所以先前我拨人给你时,你就没要?”


    年前京城人多货多,他让她外出多带随卫,可在东路前院点些人去,她婉拒了。


    这事楚玥可没忘,当时她就是避免还无意弄成了一桩欺瞒,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傅缙听她笑:“可不想欺瞒了你,我人够用的。”


    不想欺瞒了他么?


    傅缙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弯弯,点漆般的瞳仁在烛光映照下,盈盈生辉。


    今天非常顺利解决了一个难题,他心情本就不错的,闻言来了些兴致,便问:“那日在行宫,你就认出我了?”


    问的就是伪装羽林卫那会,虽她表现如常,但他总有一种莫名感觉,她似乎认出了自己。


    楚玥挑眉:“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么熟悉么?


    她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眉目间隐隐有些自信傲然,迥异于平日的温婉柔美,他注视她片刻,刚要说话,忽听她“啊”了一声。


    “怎么了?”


    “我差点忘了和你说一事!”


    这连日惊吓忙碌的,又少见面,差点把贵妃和楚姒说的那番话给忘了。楚玥忽想起,忙一五一十,将她如何避开,到如何听到对话,具体内容都细说了一遍。


    “我听着贵妃疾言厉色,楚姒虽不甘却不敢反驳,唯诺应了。”


    楚玥判断:“我估计,在太子登基之前,她都不敢再对你有什么动作。”


    换而言之,他可以专心对外了,不用再防备这个恶毒继母在背后捅刀子。


    太子登基之言,属大逆,她凑近,将声音压到仅二人勉强听见,傅缙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畔,忽觉有些痒。


    他忽略了过去,“不过暂且安生罢了。”


    如傅缙意料中一样,他统了左领军卫,贵妃必然出手干预。


    安生时间长短,直接和当今寿元挂钩,转忆及朝局,他凝眉思索片刻,又见她正安静坐着。


    想了想,他嘱咐:“贵妃此人,心狠手辣不亚于楚姒,又得陛下宠信,你切莫过分亲近。”


    这点楚玥当然知道,能和楚姒闺蜜多年的,能是什么好鸟?纯善一点估计也混不到这份上了。


    她点头:“我知道。”这次是意外。


    说话间,她揉了揉眼睛,傅缙便说:“且睡罢。”


    他探身,“噗”一声吹熄床头小几上的烛火,两幅锦帐垂下,楚玥依言躺下。


    帐内昏暗,只傅缙视力极佳,依旧能隐隐看见帐顶精绣的鹤穿牡丹花纹。


    身畔另有一道呼吸,清浅和缓,她仰面躺着,安静无声。


    傅缙自幼独睡,生性好洁,其实一开始和她共榻而眠,也是极之不适应的。


    但小半年过去,慢慢地似乎也习惯了。


    今日之前,他本也从不欲她知晓暗事的。


    奈何如今。


    也好,解决了一大难题。


    傅缙阖上双目,眼前便浮起她一张精致的面庞,笑意微微,温婉柔美;抿唇而立,果断坚决。


    他想,她确是和楚家人不同的。


    ……


    至于躺在另一侧的楚玥,就没有这么多的感触了,暗舒了一口气,这一关是过了。


    且她明显感觉到,方才与傅缙谈话时,气氛比从前要轻松自然了很多。


    暗啧两声,人与人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


    吐槽归吐槽,楚玥对于这事,可一点不轻忽。


    她肃容,对青木说:“现在唯有尽力助宁王世子藏匿,直至他顺利脱身。”


    青木自知轻重,不管他对这突兀出现的诸人有何观感,他都立即投身于搜集情报的要务当中。


    目前这搜集情报的重中之重,就是城内官兵的搜捕情况了。


    “昨夜搜了大安坊,也不知明日要搜何处?”


    楚玥眉心紧蹙。


    今天,是发现申元等人的第十五天。城内的地毯式搜捕从未曾停止过,这几天反而越演越烈。皇帝耐心耗尽怒斥无能,官兵搜查连晚上也不敢歇,日以继夜。


    这十五天来,一开始是逐个逐个坊市围搜的,但俱无果后也学乖了,今天西城明天东城,昨夜外城的大安坊,今天就有可能是内城的长兴坊。


    毫无规律可言,说来就来,而且动作十分谨慎,搜捕十分彻底。先以箭阵围住整个坊市,而后拉开网,一间一间宅子店铺,翻了个底儿朝天。


    信义坊之前又被搜过一次,万幸那时还算有规律,傅缙等人提前带着申元潜离,赵扬等卫及时顶上佯作他们的居所,天衣无缝过去了。


    但要是搞突袭战,这套戏怕就不好唱了。


    楚玥难免忧心,毕竟东城好几个坊都被突袭过,她颇担心下一回就轮到信义坊。


    诸人对视一眼,同样面色凝重,樊岳踱了几步,重重一击身畔的八角高几。


    “他娘的,到底有完没完!”


    都搜大半个月了,还要搜多久?这皇帝可真够锲而不舍的。


    傅缙声音沉稳:“最多再十天八日,京城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京城乃一国首府,天子脚下,再厉害的刺客,关闭四门搜一个月也到了极限。


    他环视众人一眼:“就剩最后这旬了,我们要坚持住。”


    “是!”


    众人纷纷应是。


    在座所有人,决心都是很够的,然而很多时候决心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傅缙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近。


    脚步声很熟悉,应是赵扬,果然下一瞬,门“砰”被重重推开。


    张扬粗喘急道:“主子!官兵来了!包围了信义坊,已涌入青石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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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怎来得这么快?!”


    这不单单是来得快, 官兵再次调整搜捕策略,包围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深入事先圈中的十来个点。可以说, 一出现搜捕就开始了, 尤其是这十来个圈点, 首当其冲。


    竟连一丝缓冲时间都没有。


    青石大街很不幸, 就是这十来个圈点之一。


    众人面色登时一变。


    “马上撤离!”


    危机迫在眉睫, 已清晰听见军靴落地的繁杂踏踏声,以及前方门板被粗暴撞响的砰砰声。不用怀疑, 官兵已涌到信宜柜坊门前, 正冲将进来。


    傅缙当机立断:“从大兴祺坊方向撤!”


    这半个月以来, 他们仔细勘测过远近环境多次,并反复推演过, 若遇不同变化,当从哪条路径撤退。


    这大兴棋社就是其中之一。


    要说它最特殊的地方, 那就是兴宁长公主名下产业。


    兴宁长公主,当今唯一胞姐也。这位可以说是唯一的,不管任何情况都不会令皇帝生疑的人物。


    棋社不善藏身,但傅缙已使人悄悄去布置过一番。


    目前这情况,没有哪一条路径是格外优异的, 从棋社而出,意在先把信宜柜坊撇出去再说。


    保住一个是一个。


    傅缙一声令下,诸人立即撕下袍摆将脸蒙上,“刷刷刷”拔出刀。


    趁着这点空隙, 傅缙匆匆对楚玥说:“你回外书房去,不必惊慌。”


    说话间他也准备妥当,“伧”一声拔出长刀,回头对申元等人点了点头,“走!”


    诸人紧了紧兵刃,此一去,超过五成机会要硬闯。


    大伙儿都是身手上佳之人,攻其不备,未必硬闯不过,但后续的才是真硬仗。


    若硬闯,必定暴露,暴露必被围攻,再高绝的身手,再好的体力,只怕也耗不过源源不断的官兵。


    由暗转明易,再想由明转暗,何其艰巨。


    此一去,凶吉难料。


    人人神色凝重,只也未见怯惧,傅缙如利刃出鞘,锋芒乍露。


    他轻推了推楚玥,示意她折返,自己却迅速一转身,欲推开左侧最接近棋社的后窗。


    “夫君?”


    傅缙领头而行,正要动身,不想身后楚玥面色几变,却一把抓他。


    他蹙眉,回头。


    眼下刻不容缓,慢一息都可能对后续有大影响,不过不等他开口问,楚玥已抢先道:“你们随我来!”


    她快速说:“我这边有一条安全许多的路径。”


    众人大诧,傅缙也是,只耳边骚动声越来越近,没时间解释了,“你们快随我来!”


    她提起裙摆,急急往门外奔出。


    傅缙知她行事素来有章法,这等大事,自不会无的放矢,当机立断:“快!跟上去!”


    楚玥领他们往外书房方向奔去。


    外书房有一条地道。


    正确来说,这不是地道,而是银库。


    狡兔尚有三窟,更何况精明强干了一辈子的赵老太爷,他的家底,自然不可能悉数放在明面上。其中一个暗中存银的渠道,就是地下银库。


    圈中地点,然后借翻修名义,建一个地下密室作为存放财资的秘点。


    这京城赵宅,作为他的一个重要据点,自然是建有的。


    另外,既然挖都挖了,不妨再多费点功夫,建一条通往另一处的地道。这京城到底是厉害之地,万一日后有个什么,也好添条避走路径。


    建成后,赵老太爷一辈子没用上,反而现在轮到了楚玥。


    骚动越来越近,楚玥心怦怦急跳,万幸,这小跨院距离外书房非常之近,穿过月洞门,一拐就见了。


    冲入外书房,她脚步不停,直接转入内间的博古架前。人还重重喘着,楚玥已伸手去够博古架最顶端的一个小玉璧。


    用力一扭。


    突兀“咯咯”一声机括响动,紧接“咔咔咔”博古架竟直接整个移了开去。傅缙眼见,其后竟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看样子是青石板砌建的地道口。


    有阶梯,通往下方,只许久不打开的暗道,一阵灰霉气息扑面而来。


    楚玥皱皱鼻子,回身对青木说:“上面交给你了。”


    青木肃然点头。


    楚玥又看傅缙申元:“我们下去?下面有个密室,也有一条通道。”


    傅缙立即道:“好!”


    楚玥率先举步,下了地道。


    但其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无需略等,申元几乎同时跨步而下,傅缙并肩而行。


    待所有人都迅速步进,楚玥立即扳动地道一侧的机括,“咔咔咔”博古架门应声而合。


    眼前登时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我们赶紧往里头去。”是楚玥的压低的声音。


    这位置不怎么通风,这么多人一涌进来,已感觉憋气,得往里面走。


    既要走,就得快,因为军靴搜索声似乎已逼进赵宅,这通道口和外头仅仅隔了一个木制博古架,人多一走动,这么近很容易被外头听见动静。


    大家立即动身。


    隔绝了所有光线的地道,前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樊岳一摸怀里,有个火折,立即掏出吹燃。


    一点很轻的微光,在奔跑中尚且不停闪烁几要熄灭,但对于男人们来说,足够了。


    可楚玥就很吃力,她就一普通人,眼睛根本还没适应黑暗,扳了机括沿着阶梯往下,急暗中,她倏趔趄了一下。


    她差点就整个人栽了下去,傅缙一回身,扶住了她。


    楚玥左脚重重触地,还好,站稳了。


    傅缙没放手,直接握住她的腕子向前。


    这等情况,有人帮着肯定好的,楚玥忙跟上,但才迈开一步,她就发现不妥了。


    左脚触地骤一痛,感觉脚筋抽了一下,整只左脚都没了力气,身体一歪,她直接往前头的傅缙背上一扑。


    “嘶!”


    “崴脚了?”


    不用问都能肯定是了,傅缙动作也未停,回头微微一俯身,手臂一抄,直接将她背在背上。


    这一连串动作,也就一个呼吸功夫,没耽误速度。傅缙身负一人,步履依旧轻盈,寂静的青石板地道中,几乎落地无声。


    这骤不及防的,其实楚玥有点吓一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了。


    傅缙的肩背,宽阔而紧实,初春时分他仅穿薄薄的布衣,楚玥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奔跑间的肌肉张翕脉动,温热的触感清晰。


    她有些不自在,但努力给忽视了,现在可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通往银库的距离并不远,很快憋气的感觉越来越轻了,仿佛到了一处比较宽敞的地方,楚玥忙道:“可以先停下了。”


    樊岳隐隐见到青石墙壁上有一烛台,他上前点燃。接连点燃了六七个如椽巨烛,这宽敞处的实貌清晰可见。


    这是一个约莫七八丈长宽,一丈高的小厅。同样青石板建成,干燥周正,四面墙壁围满了七层高的大架子,中间放满红漆樟木大箱。


    四周的大架子上,放置了许多玉璧珍玩,金银器物,成色上佳市面少见,就算不懂行的粗人,也能一眼判断这些俱价值极高。


    换而言之,就是极值钱,且不难脱手。


    至于那些樟木大箱,不用开启,也能猜到是何物了。


    在场不乏出身富贵者,但骤不及防见琳琅满目的财货,也不禁震了震。要知道前一刻,他们还以为这是个地道而已。甚至还啧啧称奇,一个商户在京城挖地道,这以前干的是什么买卖?


    原来人家这是银库,地道只是顺带的。


    申元略均了均气,郑重对楚玥道:“元谢夫人鼎力相助。”


    地面架子樟木大箱,均匀铺满一层不薄的浮尘,显然久未有人动过。银库重地,楚玥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带进来了。


    楚玥忙动了动,让傅缙将她放下地,敛衽回了一礼,“世子言重,不过举手之劳。”


    这是最保险的做法,既然做了,锦上添花的漂亮话她自然不会不懂说。


    不过显然她也没做错,此刻诸人眼中有惊色却无贪欲,哪怕出身寒微者也如是。


    樊岳嘴贫,见申元和楚玥已说罢,他笑道:“啧啧,嫂夫人,你这也太阔了吧?羡煞小弟我啊!”


    半个月下来,大家熟悉不少,楚玥也算半个自己人了,这打趣很溜。


    楚玥抿唇笑:“要不送你一些?你一回能搬走多少,那就都归你了。”


    樊岳一脸穷酸骤富的惊喜状:“真的?谢嫂夫人打赏,以后有用得着小弟的,尽管开口。”


    他怦怦拍了两下胸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切”一声,有好动的已经上前捶他,“让你小子吃独食!”


    申元微笑看着,傅缙则摇摇头,紧绷的气氛略略舒缓,傅缙道:“好了,原地休整,不可喧哗。”


    大家有分寸,闹的动静不大,应了一声,立即拂拭尘土,各自找地方坐下。


    “从这里有个地道出去。”


    楚玥指了指东边的石壁:“不过不长,出口也在信义坊,是在吉祥巷的一处二进宅子。”


    想直接出信义坊不行,所以她才让大伙在这停下。


    傅缙略略思索:“我们先留在此处。”


    吉祥巷已在信义坊边缘,不过现在估计也正搜着,出去并非上善之举。银库入口修建得很隐蔽,要是楚玥不扭动开关,谁也看不出那博古架后另有玄机。


    现在留在银库是最安全的,如无意外,应能顺利避过搜索。


    大家松了一口气,还刀入鞘,各自坐下。


    傅缙低声问楚玥:“你脚伤如何了?”


    显然还疼,因为楚玥刚才走了两步,明显很将就左脚,微露痛色。


    他看了一眼她的脚:“我给你看看?”


    他偏了偏头,示意去那边光线略昏暗的角落。


    这……


    楚玥略犹豫,樊岳插嘴:“是得瞧瞧,要是崴了筋得赶紧顺一顺。”


    不然拖久了,估计得有一阵子养伤了。


    看楚玥还能走,伤势不算重,应该只是略崴了崴筋,顺回来就没啥事了。习武者基本都会一些正骨顺筋,傅缙就能处理。当然,在场的也只有他好上手处理了。


    “好。”


    楚玥犹豫只是一瞬,目前这还没彻底安稳的情况,伤情当然马上处理好最合适。


    她行动不便,傅缙直接俯身,半扶半抱,让她在角落的樟木大箱背人坐下。


    鞋袜解下,白皙脚丫子暴露在空气中,傅缙蹲身在她面前,楚玥很不自在,忍不住往裙摆下缩了缩。


    但她很快就顾不上不好意思了,傅缙已探手捉住她左脚,先略试了试筋,心里有数,“先忍着。”


    他手猛一使劲,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立即在从足腕传达脑海,楚玥眉心一蹙:“疼,疼!”


    真好疼,这种疼大约亲身被揉过筋的人才能切身体会,酸麻钻心,简直无法忍受,她泪花马上就出来了,端坐不住了,伸手大力推他一把,“轻点,你先轻点!”


    傅缙不动如山,手上动作没停过,“没大事,揉一阵子就好得差不多了,忍一忍。”


    很难忍啊!


    但还是得忍,捶了他几下改抓的,另一手胡乱扣住箱子一角,楚玥咬着牙关,这盏茶功夫简直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过去后,她泪花点点,筋疲力尽,要不是众目睽睽,她能立即瘫下去。


    她有气无力,但还是快速套回鞋袜,傅缙已站起,“站起来走一走?”


    楚玥依言,试探性站起走了几步,大喜:“好多了。”


    还是有些疼的,但比刚才好多了,能走稳,也能用力。


    她鬓角还沾着点点残泪,面上却露出喜意,有些狼狈少了平素的端庄优雅,却多了好几分十六岁少女本该有的稚嫩活泼。


    傅缙神色松了松,缓声道:“再揉一两次,大约就恢复了。”


    还来啊?


    楚玥有些牙疼,“等出去再说吧。”


    效果很不错,她乐观地想,说不定,等出去就好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申元这身高身量,正是搜捕的重要标准,易容伪装风险大,因为官兵搜了大半个月,经验很丰富了。


    中午好呀宝宝们!爱你们,啾啾!(づ ̄3 ̄)づ


    我们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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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这一等,足足三个时辰出头。


    从半上午到傍晚, 傅缙等人看着休憩说话, 实际注意力俱放在黑黝黝的通道口另一头。


    楚玥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甚至开始琢磨晚归的说法了。她和傅缙不同,女子还是小媳妇夜不归宿得给一个正当理由。要知道她明面上去的, 可不是信义坊。


    见她若有所思, 傅缙问罢,不以为然:“没事, 有我。”


    也对, 他给圆的情况下,确实没事。


    两人还就这个说法讨论了两句。


    不过最后也没用上,远远一声“咔咔咔”重物移动声后, 有一人踏入地道。


    “青木?”


    楚玥试探性唤了一声, 那边快步而来的青木回应:“主子, 是我。”


    诸人精神一振, 才站起, 青木已匆匆赶至, 禀:“搜查官兵无功, 已退出信义坊。”


    这次搜查真的很严很仔细, 幸而银库隐蔽。青木快速整理了痕迹,而后端坐在楠木大案后, 官兵只当他是东主,细搜一番,未曾发现端倪。


    赵扬那边也处理得好, 没出纰漏。


    终于把这次突袭搜索应付过去了。


    楚玥登上柜坊二楼临街的静室,天际残阳橘红,远远还能望见退走官兵的尾巴。


    她长吁一口气,这回可真够惊险的。


    楚玥回头,对傅缙申元等人道:“你们继续在小跨院住下就是,若再有官兵来,就隐到银库里头去。”


    好法子,不怕多用,如此一来,应能撑过剩下这旬时间吧?


    众人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


    时间不早了,楚玥还得换车,没多说,她匆匆走了。


    她脚还疼着,并没比日间好上太多,孙嬷嬷心疼,一边执玉梳给她顺着快干的乌发,一边说:“要不,婢子给您寻给大夫瞧瞧?”


    崴了筋,大夫也没捷径,还是得下手揉的。这活男大夫就不好干了,只得寻医女。但医女力气未必够,还不如找陪房里晓些医理的郝嬷嬷等人?


    正琢磨着,傅缙回来了,手里还着一小瓷瓶药酒。


    楚玥忆起白日,略有几分不自在,“要不,让医女来就是。”


    夜色渐深,仆妇退下,床头一点烛火摇曳,帐内投进一片昏黄的光。


    傅缙已打开药酒瓶子,寝衣袖子都略略挽起了,就等着她,闻言挑了挑眉。


    “半夜三更的,再揉一回就该好全了。”


    他做事,素来有始有终,楚玥这脚因暗事而伤,还是他处理开的,这事傅缙自然而然就归到自己手里了。


    好吧,都不是第一次,傅缙动作利索手劲足够,确实比医女好多了。


    楚玥就把左脚伸了出来。


    白生生一只幼嫩天足,腕踝纤细,足部肉嘟嘟的,五只粉嫩的趾头圆滚滚,膏腴一般,握在手里,揉按间,滑如凝脂。


    此刻,二人沐浴后正坐在床榻柔软的衾枕上,幽静的夜,烛光暖香,傅缙是个生理很正常的年轻男子,心中难免生出了一丝异样。


    这是白天没有的。


    抬头看了楚玥一眼,见她正搂着枕头,微微忍痛之色,昏黄烛光映在她的脂玉般侧颜上,柳眉轻颦,弱态渲染出另一种极致的瑰色。


    不知为何,忽想起日间匆匆背负起她之时,脊背上覆上的一片陌生柔软。


    手上一重,头顶立即“嘶”了一声。


    “你莫乱动。”


    他收敛心神,放轻力道,楚玥瞪大眼睛:“我没有!”


    傅缙顺着筋往回扳了两下,“诶诶”几声后,又听楚玥问他:“你投他很久了么?”


    话里这个他,自然就是宁王了。


    其实楚玥也有点尴尬,地方换了,情况不再危急了,第二次揉按疼痛感也少了许多,其他感官难免就清晰起来。


    傅缙的手修长白皙,掌心却粗糙,有多年抓握兵刃留下的厚茧,温热,力道十足的一下下有节奏揉按,陌生的触感非常强烈。


    很不习惯。


    她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想了想:“该是你还没回京城之前的事吧?”


    傅缙“嗯”了一声,“七八年,我随祖父在沐阳时。”


    沐阳距离宁王封地也就百里,这点楚玥之前也留意了一下,“哦”了一声,听傅缙问她:“日后你要亲自打理商号?”


    这半月来,虽从未涉及赵氏商号内务,但敏锐如傅缙,一早就察觉出青木等人的辅助者姿态。


    更让他惊讶的是楚玥的举止自若,有条不紊。


    一时有些好奇:“这都是你外祖父教导你的?”


    否则寻常闺阁女儿,接手了产业也理不了事。


    楚玥点头:“嗯,反正我平时也没其他正事。”


    傅缙睨了她一眼。


    言下之意,寻常贵妇的赏花赴宴等人际交往,统统都不是正事了。


    足部疼痛感越轻,楚玥轻松了很多,半趴在枕头上,“我小时候对这些就很感兴趣,外祖父很高兴,特地教导过很久。”


    每每赴邓州接她,一接几个月,楚家那边,任氏也不好说什么。


    后面这句楚玥没说,知傅缙厌憎楚家,也不自找不痛快了。


    忽想起一事,她一骨碌爬起问:“宁王殿下现如何了?”


    这位一直装病,丧子伤心欲绝什么的,流出来的明面消息倒逼真得很,让许多人同情惋惜,就是不知道内里如何了,皇帝信了没?


    她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动也不动,晃眼过去,真真似了昔日祖父养那狸奴,有一丝好笑,傅缙说:“目前应算是好的。”


    朝贺诸外臣勋贵早已离开多时,就连西河王之弟合阳侯也上奏几次,表示要回去亲自给兄长报此噩耗。唯独一个宁王,他非但未曾表露过离开之意,反而几次撑着病体重返猎场事发地点,又一再请求皇帝多遣人手找寻。


    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反复道,没见尸体,人未必就找不回来。


    一个痛失爱子的老父亲形象,那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皇帝未曾表态,也不知信是不信?但宁王居所却未曾增派人手“守护”。这是一场人心较量,不恶化,确实算好的了。


    楚玥了然:“宁王殿下是朝贺来了,总不好长留京城,只要陛下疑心少了便可。”


    这就是涉及宁王的敏感身份了,他是前端怀太子之子。端怀太子含冤死后,真相大白天下,当今登位后,对这侄子明面上得以恩抚为主,以免沾得一身腥臭。


    宁王多年一直安分庸常,无故扣留在京不合适。


    “好了。”


    傅缙松开楚玥足腕,判断:“待搜捕告一段落,宁王大约也差不多能返回封地。”


    楚玥缩回脚,左右活动,微痛,无大碍了,她欢喜,又问:“那世子什么时候能回去?”


    估摸着,大约还得缓一缓,不好继续明面搜捕,不代表不能由明转暗。


    果然,傅缙说:“先看看,得视情况而定。”


    见楚玥本喜形于色,闻言略颓,他安慰:“殿下一离京,搜捕就该停了,届时世子就算略略久留,也无甚风险了。”


    “你莫担忧。”


    搜捕由明转暗,无法大肆入宅,重点必然放在四门,只要不急躁离去,无碍。


    楚玥一想,“那倒也是。”


    她卷着被子,滚回床里侧自己的位置,那好吧,她就等宁王离京了。


    ……


    实际傅缙的判断并没有失误。


    二月初三,那据闻已伤心病卧的西河王上折,他老迈久病,诸子不成器,封地杂务旧日全赖胞弟合阳侯帮着打理,如今又逢噩耗,望陛下垂怜,替他催促那流连京城的胞弟返回。


    骈四俪六,上面还有几滴疑似泪痕的水迹。皇帝气得砸了差点砸翻御案,但奈何明面上挑不出对方的错来。


    又不知西河王从哪方挑动朝中各党,最后竟演变成诸皇子对贵妃太子的混战,皇帝头疼欲裂,不得不松口让合阳侯归返。


    合阳侯都要走了,宁王自然不可能留着。


    皇帝召见宁王,他垂眸,看玉阶下这个也就比他小了十岁的侄儿。


    宁王未满四旬,正当年,却形销骨立,眼下青黑,两鬓竟添了些许华发。他这月余外表变化之巨大,忍不住让皇帝怀疑,莫不是宁王世子真葬身狼口了?是被西河王世子牵连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一开始的疑心确实打消了不少,皇帝道:“逝者已矣,封地不能久离,你明日启程回归罢。”


    一提起宁王世子,宁王闭了闭目,面现一丝痛苦之色,他张了张嘴,欲言,但最终还是黯然道:“侄儿领旨。”


    眼角犹有泪花闪烁,一步一停,蹒跚退出大殿,未出宫门,他晕阙倒地,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皇帝得知,施恩让他养几日再走不迟。


    宁王足足留了五日,最后又去上清苑猎场看了一眼,才忍痛离开。


    银顶朱帷的四驾大马车出了京城北门,宁王仪仗随卫一如既往中规中矩,只来时昂首挺胸的一行人,归程只剩黯然消沉。


    但他们还是打起精神,小心翼翼护着车驾,尽量减少颠簸。


    车驾内。


    本应卧病伤神的宁王,此刻已经坐起,神色沉稳,再不见半丝伤感,一见护卫首领登车,立即问:“可是承渊传信来?”


    他乃皇帝的关注重点,自接近京城后,就再没联系过傅缙,因此营救申元的具体情况,还不得而知。


    “是。”


    护卫首领名冯登,立即回禀:“禀殿下,承渊来讯,虽有惊,但无险,世子已顺利救出。只如今四门暗哨重重,暂不宜出城。”


    “好!”


    宁王心一松,立即又问:“那可有折损了人手,承渊等人现如何了?”


    独长成的儿子重要,一众潜伏的在京的心腹亦同样要紧,却见冯登面露一丝喜意。


    “承渊等人俱好,未有折损,也未曾受伤。”


    “哦?”


    宁王一诧,他当然不愿折损爱将心腹,但这等程度的搜捕下,连一点伤都没受,确属意料之外。


    冯登笑道:“据说前头确实艰难,但后头有了承渊新娶的夫人鼎力相助,反是轻松了许多。”


    “承渊新娶的夫人?”


    宁王想了想:“楚氏?”


    “正是。”


    ……


    楚玥自然不知道自己被提起了,她目前心情很不错。


    宁王离京的当天,持续一个多月的闭城搜捕终于停歇了,终于能大松一口气。


    傅缙说,四门暗哨很多,申元暂不能出城。


    这没关系,暗哨不可能长久有的,不入宅搜索完全没问题。


    卸下重担一身轻,她欢快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又悄声说:“宁王殿下好生厉害。”


    真想为这位竖起大拇指,影帝妥妥的没跑了,能拼上帝位的人果然没简单的。


    她是真心感叹,傅缙看着有几分好笑,他轻咳两声:“殿下潜龙在渊。”


    他“噗”一声吹灭烛火,锦帐放下,躺下扯过被子,觉得厚了,他遂坐起,去取放在床最里侧的薄被。


    这还早春,就换薄被了?


    这探身得越过楚玥才行,要是从前,楚玥肯定不会伸手并格外留意他的动作,傅缙靠近她放松不了。


    但经过长达一个月的协力合作,不得不说,两人熟稔了许多,她随意扯一下手边的薄被,扒拉给他。


    傅缙换上薄被,没马上躺下,而是低声说:“殿下有意折返京城。”


    热意喷在耳畔,楚玥有点不自在,闻言瞬间飞了,惊讶:“这,这好吗?”


    安全吗?


    一旦被皇帝发现麻烦就大发了。


    傅缙说:“这自然得确保无虞才折返的。”


    所以是有意而不是一定,宁王记挂数年未见的儿子,更烦恼被扫得七零八落的京城据点,但这两点都不是他欲折返京城的必要原因。


    傅缙乃宁王最倚重的心腹爱将,有关未来局势、己方发展等等诸事,其实这几年每年朝贺结束,他都会暗自折返京城,与之详细商议讨论。


    毕竟,很多事情是信笺上说不清楚的。


    今年情况有点特殊,得确定无虞才折返,不行只能算了。


    楚玥悄声:“能行吗?”


    傅缙倒觉得没太大问题。他遣人打探过四门暗哨搜查的情况了,还是以西河王世子和申元为标准,宁王这类身材年龄都沾不上边的人,乔装一下进出不难。


    至于悄然无声从朝贺队伍离开,宁王很有经验。


    楚玥“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不过这事她也没太放在心上,来就来呗,也不干她的事,最多申元在,她出借点落脚场所罢了。


    她听过就罢,闭眼睡下。


    过得几日,傅缙告诉她,宁王已到。


    他又开始昼伏夜出了,经常白日也换了衣裳悄悄出去,一连五六天。


    楚玥也没理会,最多就吐槽一下他精力丰沛得不似常人而已,太不公平了。


    白日外出处理公务,傍晚登车回府,日子有条不紊,十分有规律。


    但谁知又过了两日,傅缙却忽然和她说,宁王欲见一见她。


    “谁?”


    楚玥惊诧:“宁王要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宝宝们明天见啦~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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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时间回溯到一个时辰前。


    这半个白日, 议的都是西河王之事,宁王傅缙观点一致,俱认为西河王已准备妥当了。


    最后傅缙道:“只是当今壮年, 天下尚算承平, 不是他举旗的好时机, 我们还得静观其变。”


    宁王缓缓颔首:“确实如此。”


    提起这事, 难免想起多年来始终盯着自己的皇帝,他蹙了蹙眉。


    不过,这问题一时半会是无法解决的,宁王暂不想,正事说罢,他话锋一转。


    “承渊, 这次阿元如此顺遂避过搜捕,楚氏当居首功啊。你且把她也领了来,孤见上一见。”


    宁王已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傅缙一怔, 宁王秘密返京,从不见外人。


    只转念一想, 楚玥有功不假,但到底非己方阵营, 又陌生, 她知道太多东西了, 宁王必然会一见。


    傅缙应了,又说:“楚氏年少,亦未曾居功。”


    宁王闻言一诧。


    他要见楚氏, 原因有二。第一,对方在这事上确实功劳不小;第二,确实有非自己人的缘故,他总得看一看人心里有数。


    但听了傅缙这话,他却真惊讶了。


    傅缙语气平和,话中对楚氏颇了解,甚至隐隐竟还有些回护之意。


    宁王很了解傅缙的性子,也很清楚傅缙和继母及楚氏之间的旧仇,更清楚他当初是被迫娶的楚女。


    这才半年。


    宁王现在是真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无妨,有功自当嘉奖。”


    ……


    楚玥正在外书房处理公务。


    申元目前不在小跨院了,在吉祥巷那处二进宅子,就是地道出口另一边的那个,城内搜捕结束后,把人安置过去了。


    宁王也在,为了将就申元,也更隐蔽,傅缙告诉过她,她“哦”一声就是了,从来也不问。


    距离不远,一直河水井水,楚玥之前没料过会和自己有交涉。


    她惊讶:“宁王见我做什么?”


    她联想力有些丰富,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晓得宁王的绝密。


    她迟疑,自己到底是傅缙的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吧?这点她早早考虑过了。


    傅缙安抚:“无事,殿下知晓了先前始末,欲见一见人罢了。”


    他补充:“你做得很好,有大功,勿忧。”


    那好吧。


    楚玥也知宁王既要见,那自不能推拒的,于是应了,不过她看了看刚才一时惊讶沾了墨的粉色披帛,“我先换身衣裳。”


    “去吧。”


    赵宅楚玥换洗衣物很多,她去了次间,打开衣橱,垂目看了眼身上,她现正穿一身娇嫩的杏粉襦裙。


    手在衣橱划过,她选了一身深青色的深衣曲裾。


    深青色沉稳大气,深衣曲裾庄重正式。


    换了衣裳,撩起帘子,傅缙立在稍间门前等着她,见她好了,“走吧。”


    他们直接走密道过去。


    曲裾裙摆窄,楚玥走得慢,傅缙缓步前行,也不教她追得急。


    开启了机括,下了密道,他手里提着一盏琉璃风灯,稳稳的,楚玥跟在他左后方,他便用左手提着。


    微微晃动的烛火,投下一圈昏黄的光,照清楚了她眼前的路。


    看一眼身前高大的背影,楚玥忽有些恍惚。


    若说从前他是对自己没什么不好的,那现在就真不错了,二人日常相处平和,还能打趣玩笑。他知道自己亲自打理商号,也没任何异议。要知道在时下贵妇世家眼里,这都是不务正业有**份的。


    他似乎已把她和楚家分开了。


    但想起楚家,楚玥又忆起刚才收到爹娘一封来信,母亲胎满三月了,终于坐稳,写信给她报喜。


    赵氏的胎之前并不算太稳,过年都是卧榻养着的,但没告诉她,怕女儿担忧。


    信笺上,其情殷殷,阿爹阿娘都极期盼这个小生命,喜悦与共,楚玥也是极期待的,期待着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弟妹,十月后呱呱坠地,健康成长。


    楚玥不免又想起数年后的灭门大祸。


    她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心头涌起一阵烦忧,随着时间推移比以前又有增添,不过,眼下非并想这些的好时候,楚玥遂收敛心神,先见了那宁王再说。


    提起宁王,这位眼下平平无奇。


    皇帝表面恩抚实际防备,封了北边的大宁给他。大宁距京城千里之遥,偏远不富饶,十分鸡肋,又常年盯着,好在据闻他并未承继到其父的英明才干,甚是庸常,多年才一直偏安无事。


    人不出众,封地更不出众,甚至有些积弱,反正在一众藩王之中,只能勉强跻身中等,一点不显眼。


    然楚玥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处处不显眼的宁王,最后在诸藩之争中大放异彩,夺得大宝。


    这样一个能蛰伏善隐忍,有行动力有手段的王者,楚玥不过一外人,却知晓他的绝密。


    哪怕傅缙说过不止一次没什么,她也不禁慢慢绷紧心弦,神色渐肃。


    地道不长,半盏茶走到尽头,重见日光,傅缙领她转出廊下,往东厢花厅而去。


    隔扇窗大敞,隐隐听见说话声,似乎是樊岳的。晃眼又见花厅内似乎坐了七八个人,樊岳和另外几人分坐下手,而上首太师椅上,则端坐了一个藏蓝衣袍的中年男子。


    楚玥未能仔细看清,因为花厅到了,傅缙回头安抚一眼,低声道:“到了。”


    她便微微垂眸,规矩跟在他身后,入了花厅。


    “见过殿下。”


    傅缙率先见礼,楚玥一同敛衽下福,“楚氏见过殿下。”


    “无需多礼,快快起罢。”


    上首传来一道浑厚的男中音,不疾不徐,极威严,宁王立即叫起,“坐下就是。”


    极亲厚,但这份亲厚显然是对傅缙的,楚玥不过沾了光。


    宁王右下手空了两位置,首位肯定傅缙的,她微提裙摆,跟着他一起落座。


    转身之际,她余光扫了上首一眼。


    宁王年近四旬,阔面大耳,算不上英俊但也周正,人还没养回来看着有些消瘦了,一身平平藏蓝深衣,却目光如电,极具威仪。


    楚玥其实一直好奇,宁王究竟有何风采,才能教傅缙般文韬武略的风流人物也为之折服,并决意相投。


    今日仅仅一个照面,她忽明悟傅缙所言的那句“潜龙在渊”。


    蛰伏不阴霾,隐忍不气垒,不见焦虑,不见急躁,如瀚海般稳而深,不愠不怒间,其气势已逼面而来。


    上首的宁王仿无意一瞥,楚玥便一凛,眼眸又垂了垂,眼观鼻,鼻观心。


    花厅内很安静,就连平日最活跃的樊岳也正襟危坐,对楚玥笑了笑之后,就认真倾听宁王和傅缙对话。


    宁王和傅缙也没说什么,随意两句,视线一转,“这是楚氏?”


    楚玥微微福身,“妾楚氏。”


    她规规矩矩地答话,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宁王略略端详,眼前楚氏容色过人,只他很确定,他的心腹爱将并不是一个美色所能迷惑之人。


    “阿元连避两次搜捕,你当居首功。”


    两次是没错的,第二次正是地道那次,第一次则是青木及时得到官兵动向,紧急传信,让傅缙等人提前避走。


    楚玥道:“避匿之事,乃夫君等人之功。我不过侥幸,刚好有处地道。至于第一次,也是外祖遗泽,才教我提前得了讯息。”


    “哦?那你是如何提前得了讯息的。”


    谦逊归谦逊,宁王一听便知关窍,楚氏在京城有许多店铺不错,但信息搜集和及时传递,可不仅仅有铺子就能完成的。


    他这边京城据点被毁了许多,想来,前段时间楚氏的情报网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及时填补了其中疏漏。


    好敏锐的一个人。


    楚玥心念微转,明显继续避重就轻不合适,她便照直说:“酒馆食肆,三教九流之地,不但有诸多真伪消息,也可作讯报流转之用。”


    此类地方,人流量极大,不但可用以搜集情报,还能作为消息传递的节点。在当时风声鹤唳的京城中,再合用不过。


    临时在各处铺面增派人手,随时关注附近动静,一旦有变,匆匆往酒馆市肆走一趟,转一手,就能无声无息将讯报传回,不生任何疑点。


    楚玥在每个坊市的关键位置重点放人,布下了偌大一张情报网,突袭之前,官兵的动向她总能第一时间知晓。


    “这是你独自布置下的?”


    这个一问其他人就知,楚玥便答:“拙劣应对,不过恰逢其会。”


    拙不拙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环扣一环,布置恰到好处,搜捕来势汹汹,她镇定且敏捷。


    一时,宁王对楚玥本人生了几分兴趣。


    在此前他所有的好奇心,不过源于傅缙态度。


    他饶有兴致:“世子被救出,孤心甚慰,可惜如今京城暗哨重重,世子离京,不知你有何良策?”


    这询问,也是考究,实属意料之外,楚玥微不可察蹙了蹙眉。


    她略略斟酌:“四门暗哨绝不能长久,想来,陛下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转移了。”


    西河王才是大毒瘤,那边盯梢才是重中之重。然西河王不是宁王,他救回世子虽暂不能宣之于众,但到底也没避讳到宁王这个程度。


    那么西河王世子久离,他父亲是有大志向的,兄弟众多,他回归后会没一点动作吗?


    一旦被当今察觉动静,注意力能不被转移吗?搜捕的人都回到家了,暗哨不撤有意义吗?


    “届时世子乔装改容,自可安然离京。”


    和宁王傅缙之前商议的相差无几,但看傅缙表情,明显他没和楚氏透露过。


    宁王挑眉:“那你以为,暗哨何时会撤去?”


    换而言之,就是西河何时会有动静了?


    说来赵氏商号遍布大江南北,想想先前楚玥紧急布置情报网的手段,她或许还能不仅仅局限于猜测。


    楚玥眉心一跳。


    她听明白了。


    她笑笑:“长则半载,短则一两个月罢,这我就不敢妄言了,殿下见谅。”


    大商号,有消息网络再寻常不过,但这应该是一个偏重商事的情报网,过分关注朝局藩王,就显得异常了。


    楚玥过渡得很自然,按照临时布置情报网的水平,她应能正确判断申元出京的最佳时机及缘由。但她一个商号幕后掌舵者,对于西河王不应过度关注,凭主观推测出一个大致合理的时间,恰到好处。


    没错,她的表现恰到好处,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话罢,樊岳等人俱赞同颔首。


    但谁知,头顶宁王缓缓道:“楚氏,你果然是个聪敏之人。”


    楚玥心猛一跳。


    倏地抬眼,却见宁王居高临下,一瞬不瞬。


    对方洞悉了她的刻意藏拙。


    她心脏怦怦狂跳。


    聪明人,并不是一个安全的评价。人聪明,知晓了太多东西,却不是心腹自己人,等同大风险。


    瞬间,楚玥手心见了汗。


    她垂眸,遮住目中一切神色,侧座的傅缙却眉心一蹙,看向宁王。


    他正要说话,宁王却看过来。


    宁王以眼神安抚。


    傅缙之妻,他自然只打算褒奖,没意欲如何的。


    只此时此刻,他却真真正正对这楚氏生出了浓厚兴趣。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女子,独当一面,心性了得,要知道,她才堪堪十六。


    宁王倒不是认为女子就该笨拙,只是先天条件所限,女子长于深闺,所受教育和见识眼界,都远远不能和男子相比拟的。


    偏偏眼前的楚氏,她绝不逊色于世家精心教养的同龄男子,甚于要优异于后者。


    楚氏知晓不少秘事,他难免欲一探其底。


    傅缙看得分明,既无妨,侧头看一眼楚玥发顶,他只得按捺静看。


    花厅内寂静几息,宁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有几分真情实感,他轻叹:“前人栽树,后人可乘凉。”


    有这么一个庞大的商业网络,真真是一件不可求的大好事。


    财资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个触角遍布南北的讯息网络,商道传递消息,物资人员流动,快速隐蔽。其助益,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宁王这话,并不是和楚玥说的,但正是如此,反愈发给她增添了重重压力。


    她捏了捏拳,肩背绷紧。


    身侧樊岳看了看她,本欲言,但瞥了眼傅缙后想想,又先按捺下,到嘴边的话一转。


    他附和笑:“也不知高密那厮,何时才能到这份上?”


    高密,宁王遣出行商的心腹。


    商网的作用,他不知吗?当然是很清楚的,早早就遣了心腹暗中发展。


    只哪有这么容易?天赋极高如赵老太爷者,也是奋斗了大半生,才有今日之规模成就。


    高密殚精竭虑,然还是相去甚远。


    楚玥眼睫微微一动,她倒不认识高密,但樊岳这句话她听懂了。


    又或者说,宁王的困难,她知道不少。


    不管宁王日后多辉煌,他眼下处境却相当不易的。端怀太子留给他的,除了皇帝叔叔的高度警惕以外,基本就没什么了。


    封地偏远,也不富饶,底蕴本不丰,偏偏皇帝多年盯梢,发展极不易。宁王直到起兵之初,实力也是不强的,在诸藩中毫不起眼。甚至一度对上西河王,被逼困淮河之畔,濒临覆灭之危。


    幸此次危机,即是转机,大都督傅缙声东击西,火烧百里连营,一举大败西河王大军,从而彻底扭转颓势,开始连连告捷。


    大危机,终成就大转机。


    危机即是转机?


    电光火石,楚玥心一动,忽闪过楚氏灭族大祸。


    心跳突然有点快。


    其实她方才思量过,她是傅缙之妻,他不冷漠,而她又有功,此刻虽大压力,但宁王最终应不会如何她的?


    最多就命人盯紧罢了。


    她让自己保持镇定。


    但转机?


    思绪乍亮,楚玥忽忆起楚氏灭族大祸,竟得了一个新思路。


    宁王没有的,她有。


    宁王财资不丰,她却极富余;宁王目前情报网不足,赵氏商号正好能弥补上。


    那,她是不是可以……


    楚玥闭了闭目,倏抬起头:“殿下谬赞,妾愧受,不过凭借外祖些许余荫罢了,即便侥幸有些人手,也有昔日外祖之功。”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若殿下不弃,我愿效犬马之劳!”


    她不能掌控祖父,却能掌控自己。


    她是不是可以试着进入宁王的麾下?


    傅缙文武兼备,深得宁王倚重,她自不敢相比。


    但此举若成,她必能掌控局势的第一手动向,甚至侥幸立上一二功劳,就算日后真到了最坏的情况,她也不至于一丝回旋余地也无。


    拨开重重迷雾,终于觅得一条能走的前路。


    楚玥深吸一口气,话罢利索站起,即如武将男子般单膝下跪:“我愿为殿下分忧!”


    一个“我”字,异常清晰。


    不是楚氏,也不是傅缙之妻,而是楚玥。


    锵锵话语,掷地有声。


    厅内所有人抬头,俱看向她,震惊,诧异,落针可闻。


    包括傅缙,也包括宁王。


    楚玥能感觉到宁王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


    这一刻,浑身血液涌动。


    仿佛沸腾,血脉颤动;又仿佛遇冷,体表的毛孔悉数紧缩,汗毛立起。


    似乎有什么自心底释放出来,她浑身战栗。


    所有东西都离她远去,一切仿佛不再真实,但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沉稳。


    “若殿下不弃,楚玥愿效犬马之劳!”


    作者有话要说:  玥玥加油!!肥肥的一章,宝宝们明天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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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良禽择木而栖,相投不足为奇, 奇的是, 破天荒头一遭这是个女子, 一年不过十六的女子。


    震撼,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傅缙倏地站起。


    宁王亦同时站起,他几个大步上前,俯身亲自扶起楚玥,“好!极好!”


    短短一瞬, 心念电转,已大喜。


    原不过欲一试深浅, 谁料楚玥巾帼不让须眉, 当场投向了他。


    意料之外的大喜。


    宁王不忌讳男女之嫌,亲扶楚玥以表重视, 他大悦:“得卿相助,孤心极慰!”


    樊岳等人回过神来,纷纷叫好,花厅内气氛极之热烈。


    “谢殿下赏识!”


    楚玥心脏跳动极快, 浑身血液仿佛俱往头上涌去。


    身侧有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她侧头看去, 傅缙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玥娘来,他们都是孤之臂膀。”


    宁王亲自为引见, 头一个,正是傅缙。


    这完全不是因为傅缙是她的夫君,从今天起, 傅缙也不仅仅是她的夫君。


    “承渊掌京中诸事,玥娘日后遇事,不拘大小,告与承渊即可。”


    傅缙是京城乃至整个关中的主事者,掌至关重要之地,统明暗一切事务,乃宁王头一等心腹。


    楚玥肯定不会离开京城的,那自然就归到傅缙手下去。


    宁王捋了捋颌下短须,又笑:“平日,你二人细细商议也是便宜。”


    可不是么?这夫妻俩呢。


    诸人和楚玥早相识,耳畔立时一阵起哄的笑,厅内气氛更热。


    楚玥看向傅缙,忽抿唇一笑,正正经经抱拳一礼:“久仰大名,请傅将军不吝赐教。”


    她的拳落在傅缙掌上,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深邃黑眸,他一托。


    “傅某本分。”


    ……


    宁王大喜,立即设宴,以示欢迎。


    楚玥也干脆,宴散后,她马上表示,先前各消息点略有调整,她还存着底,正好取来让宁王一观。


    傅缙送她回去。


    穿过黝黑的地道,青木已在等着了,楚玥去了那边太久,他险些按捺不住去寻。


    “青木,你把之前新拟的信报册子取来。”


    这是大事,自然要告知青木等一众心腹的,傅缙遂缓步出了外书房,立在中庭,将空间让出来。


    楚玥简单把方才的事略说了说,着重表示,她看宁王英明卓绝,有潜龙之势,决意相投。


    开头那小段不大愉快的,她省略了,只青木听罢还是神色凝重,“主子,可是宁王胁迫于你?”


    无怪他这般联想,实在太凑巧了,有申元之事在前,而这宁王,目前真看不出有何优势。


    楚玥有些口渴,行至窗畔的几上倒了盅茶连喝几口,回头见素来内敛的青木此刻眉目冷肃,眸中锐芒乍放。


    她忙安抚:“并非,是我主动相投的。”


    楚玥保证:“真的。”


    青木神色才稍缓:“只这宁王……”实在不出众。


    为什么呢?


    他视线一转,看向窗外,庭院中的傅缙长身而立,正负手看着这边,他眉心一蹙:“可是因为傅世子?”


    他急道:“可是因为傅世子与楚家有何不妥,您不得不投宁王以应变?”


    楚玥讶异。


    青木知道傅缙和楚家之仇?


    但转念一想,也不足为奇,自己赴京后一连串的布置,楚姒和邓州是重点,这些都是青木亲手安排的,就算他从来不问,猜到也是不难的。


    青木难掩忧心。


    她轻声道:“是,也不是。”


    楚玥抬头看青木,很认真对他说:“我想我是愿意的。”


    她阖了阖目。


    她没忘记先前的那种战栗,仿佛淬于冰与火之中,仿佛极炙,又仿佛极冷,连血脉都在颤抖,所有外物都在那一刻都悉数离她远去。


    前所未有。


    若仅仅因为仇恨,不应如此的。


    毕竟在未获悉全部真相之前,她也曾拟定过化解方向,那时远没现在的困难,前路看着还要光明许多,但当时她却十分冷静。


    不似方才。


    楚玥不禁抚了抚心脏位置。


    方才她分明感觉到,有什么苏醒了。


    楚玥想,她知道这是什么。


    因为她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


    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被心仪学府录取,万众瞩目下登台领奖,表彰升职事业再攀高峰的那一瞬。


    楚玥轻声说:“青木,你知道临光侯吗?”


    临光侯,名裴凌,本朝开国功勋也,微末时追随太.祖,辗转南北,大梁朝开国后,得封侯爵。


    此人有一个非常特别之处。


    她是个女的。


    没错,一十七岁的裴凌遇太.祖,极善相术,智谋超群,她辅助太.祖多年,打下一片锦绣河山,至开国封侯,年方二十五。


    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她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中建功立业,闯出了一番天地。


    男与女,在她身上已不再重要,因为她是裴凌,古往今来第一个因功诰封的女侯爵。


    楚玥从不敢奢望裴凌的成就。


    却很羡慕她的人生。


    如这这世间的男子一般,有事业,有理想,并且为之不懈奋斗。


    楚玥当然也明白,这不是聪慧就行了,还要机缘,明主时势,缺一不可。


    临光侯,这个她梦境中仰视的人物。曾经楚玥想,这辈子要是能这样,她甚至不介意在奋斗中失去性命。


    然梦醒后,她无奈屈服于现实。


    有慈爱父母,有丰厚的陪嫁银钱,寻一个差不多的夫婿,生儿育女,当个悠闲的贵妇人,直到老死。


    这是楚玥曾接受多年的现实,只扪心自问,她真的甘心了吗?


    昔日信宜柜坊内,那些客商蔑视女子经商,她当时一笑置之,何必和庸人计较?


    只直视内心,她真甘心了吗?


    她想,是没有的。


    有一点火花,深藏心底,即使微弱得快要看不见了,但始终未曾泯灭过。


    她还渴望着。


    有理想,有事业,而非被迫窝在内宅养儿育女的人生。


    楚玥轻声说:“我不及临光侯多矣,也不敢奢望她这般的成就,但若能仿效一二,此生足矣。”


    她仰头,看向蔚蓝天际,有鹰隼振翅,直上云霄。


    “哪怕飞得不如人家高远,能展翼不当那笼中雀,已是极好。”


    她不知道,此刻她的一双眼眸前所未有的亮。


    夕阳斜照,映在她的侧颜上。


    傅缙但见,窗棂后的她仿与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


    这一瞬,她比阳光更亮。


    合该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傅缙一瞬不瞬看着,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了颤。


    ……


    青木喉结滚动,应声而去。


    楚玥一转头,见傅缙正看着她,她抿唇一笑:“看什么呢?”


    这位可是顶头上司了,她笑:“马上就好了。”


    眉眼弯弯,抿唇而笑,嘴角一点小小的笑涡,青春又娇俏,她一如旧日,方才仿佛只是错觉。


    “无事。”


    傅缙定定看了她一阵,缓步行近:“殿下不宜久留京城,约莫三四日就动身离去了,你若有什么要呈上的,这几天需整理妥当。”


    这三四日,还是临时增加的,因楚玥的新投,宁王本欲明日一早就启程的。


    他补充道:“其余次要的,日后再传便可。”


    楚玥应了一声,琢磨片刻,青木已取了一个小箱出来,傅缙接过,二人再次去了吉祥巷。


    闭门小议半个时辰,已到了申正,楚玥不好夜不归宿,不过她取来的东西已足够宁王今夜看的了,她便告退归府。


    傅缙也一同回去了。


    二人这回,坐的是同一辆车。楚玥双目晶亮,明显很高兴,一路压低声音问了不少己方阵营的东西,直到回府沐浴完毕上了床,她都还没过那劲儿。


    “不累么?”


    傅缙挑眉,明天早起出门是肯定的,她可不是什么精力充沛的人。


    累的。


    被他一提,楚玥就掩嘴打了哈欠,困意上涌,她卷着被子滚到床里侧。


    熟悉的柔软衾枕,熟悉的幽幽熏香,放松躺着,喧闹回归寂静,心仿佛也重归实地。


    楚玥长长呼了一口气。


    “那我睡啦。”


    “嗯。”


    傅缙吹熄留烛,放下纱帐,躺下阖目没多久,身畔的呼吸声就变得清浅绵长。


    她睡着了。


    傅缙睁开眼睛。


    半晌,他侧头看去。


    有月光从窗纱中滤进,投在绡纱帐子上。朦朦胧胧的帐内,床里侧纤细一团隆起,她拥着薄被,仰在衾枕上酣睡。


    她呼吸声很轻,眼睛是闭着的,睫毛很长很翘,眉目间有些许稚气。


    傅缙有些疑惑。


    他俯身过去,细细端详。


    见她瓷白的面庞在朦胧月光下,白得隐隐透明,弯弯柳叶眉,小巧的唇鼻,一张脸也就他巴掌大小,很安静,也很柔弱。


    他探指轻触,甚至觉得,只要自己随意轻轻一掐,必能留下指痕。


    脆弱极了,给人的感觉与白日完全迥异。


    日间楚玥昂首朗声,单膝下跪,声音清脆,气势却不逊色于任何人。她毫不犹豫携着赵氏商号,投向了宁王。


    心中自有乾坤,行事雷厉风行。


    从没想到,竟有女子能这般。


    骤不及防,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出乎他的意料。


    傅缙有些怔忪,久久,忽指下一暖,她动了动,脸蹭在他的指尖。


    他刚缩手,楚玥眼睫一颤,睁了睁眼。


    “……你干嘛呢?”


    模模糊糊看见有个黑影悬在头顶,真够吓人的,楚玥本未睡得沉,一吓就吓醒了。


    怎么回事?!


    傅缙探手越过楚玥,扯了床最里侧的单被,这阵子忽冷忽视,厚薄被子都常备着。


    “你今儿怎么突然就投殿下了?”


    他躺了回去。


    楚玥冲他一笑:“你不是说宁王殿下潜龙在渊吗?”


    你老人家目光如炬,听了你的还不行?


    月光下,她正微微昂着下巴,抿唇而笑,有几分狡黠的得意。


    傅缙睨了她一眼,没理她。


    “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眨眼,周末它又要来了!嘿明天见啦宝宝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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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接下来的几天, 楚玥都醒非常早, 她甚至比傅缙睁眼都还要早一些, 精神抖擞,不见疲倦。


    她忙着整理要务,与宁王商议。


    赵氏商号当然还是她的,但日后各处讯报会往大宁送一份, 宁王也会就此有新的部署。


    传讯途径, 人员接洽, 商道详情,各种延展, 还有其余方方面面的事务, 不但是宁王楚玥, 傅缙等人也是忙得连轴转,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


    这样一直忙了五天, 终于暂告一段落了。


    宁王得赶回封地去,皇帝遣人安抚痛失爱子的宁王, 替身不好用了, 他得赶在宣旨宦官抵达大宁之前回去。


    诸要务已粗略理过一遍,余下各自慢慢消化即可,再不济,还能通讯。


    宁王在第五日的下午匆匆启程, 临行嘱咐傅缙,多教一教楚玥,让她尽快融合进来。他看她是个聪敏的, 如今用人之际,有能力即可用之,无需偏颇于男女。


    傅缙也不是那种酸腐顽固,其实本无需宁王嘱咐,自是应了。


    众人一同将宁王送出。


    春日杏雨绵绵,到了午间反大了些,滴滴答答的雨点子自屋檐淌下,目送那辆青帷单驾马车低调走远,傅缙收回视线:“回去吧。”


    话罢,他率先转身。


    楚玥樊岳等人也一同转身入宅,黑油漆的木门无声闭阖。


    他们目前仍是在吉祥巷这处二进宅子中,这地方闹中有静,邻里简单,位置极好,已被定为新据点。


    楚玥干脆把后面一处宅子也买下来了,日后议事就在第二进,杜绝隔墙有耳。


    今天就是第一次议事。


    主要目的,是将楚玥正式介绍给大家,送宁王能来的都来了。


    傅缙率先而行,诸人紧随其后,进了第二进的稍间,由内书房布置而成的议事厅。


    议事厅内陈了一张大长案,傅缙在首位落座,其余人熟稔走向各自位置,一共有十七人,都是宁王一方在京城的核心圈人物。


    众人坐罢,傅缙环视一圈:“今日,我要为诸位引见一个人。”


    “行宫助世子脱身,后又襄助我等良多,营救世子一事有惊无险,她功不可没。”


    傅缙站起,看向稍间门前,楚玥一身深青色男式深衣,乌发悉数用乌木簪束起,唇红瓷白,精神奕奕。


    少了环佩叮当,她步伐干脆利索,腰背挺直行至傅缙身侧。


    “诸位,幸会,在下楚玥。”


    在座有她比较熟悉的樊岳等人,也有颇陌生叫不出名字的,但基本都照过面,宁王来了,再脱不了身也得设法来一趟。


    诸人自然早就知道她,由傅缙右下手开始,樊岳头一个站起:“樊岳,羽林卫中郎将。”


    他面带笑意,语调却十分正经。


    紧接着,樊岳对面,坐在傅缙左下手的青年也站起:“秦达,右骁卫中郎将。”


    这是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皮肤略黑浓眉大眼,他明面在京营任中郎将一职,乃主将的副手之一,不过不是傅缙的左领军卫,而是右骁卫。


    秦达年节正好值营,行宫事件一发,他就被紧急调往猎场搜捕,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脱不了身,故而楚玥没怎么见过他。


    楚玥拱手:“秦兄。”


    秦达还礼:“玥娘。”


    这个娘字,乃时人对年轻女子的美称,楚玥有了特殊的际遇,闺名再如从前般讳莫如深没意思,宁王称她玥娘,她也对在座诸人自称玥娘。


    简明扼要互相介绍完毕,秦达坐下,紧接着樊岳下手的微胖中年男子站起,笑呵呵道:“狄谦,吏部侍郎。”


    狄谦是个文官,任吏部侍郎,正三品,他不会武,不过是目前宁王一方潜于朝中文官里品阶最高的。


    “狄兄。”


    楚玥拱手,与狄谦互相见礼。


    傅缙之下十七人,有明有暗。明的居多俱在朝中为官,有文有武,品阶高低不等,樊岳、秦达、狄谦、王弘等等共十三人。


    另外还有赵禹、王昌等专门处理暗中事务的四人。


    这些人,俱在傅缙手下听令,傅缙统明暗一切事务。


    今日添上一个楚玥,就是十八人。


    众人对楚玥接受良好,樊岳他们就不必说,其余人就算有惊异女子加入的,几天时间也足够消化了。宁王亲自接纳的人,他们自不会有任何异议。


    气氛还不错。


    介绍完毕,初步认识了,接下来楚玥就该落座。


    她行至宽敞长案的另一头,在最末尾增设的一个空位落座。


    刚刚进来,未建寸功,楚玥携赵氏商号相投足以让她进入核心圈,但这一切也只是开始的第一步。


    凭个人实力说话的地方,她没有任何功劳,资历最浅,自然是敬陪末座的,这没任何问题,楚玥非常坦然。


    就是距离首座的傅缙挺远的,希望他说话能大点儿声,她就普通人一个,耳不聪目不明的。


    实际楚玥多虑了。


    傅缙不疾不徐,声音落在每个人耳中都非常清晰:“行宫一事,连月搜捕,京城内外各方皆乱,我们需静伏,力求尽快将内务理顺。”


    “重中之重,先尽快把京内京郊各处哨点重现建起。”


    哨点的重要性不言自喻,偏偏之前的大范围搜捕,官兵无差别攻击,这不管是哪一方的都损失惨重。


    如今风头初过,确实得抓紧了。


    傅缙扫视下方众人,目光落在楚玥脸上,后者全神贯注,十分认真,他道:“这事交给赵禹和玥娘具体负责,大家也多多协助。”


    赵禹本就是负责具体管理各处暗哨的,至于楚玥,眼下朝廷警惕性颇高,重建据点难度不小,但现在有了赵氏商号的掩护,就要轻松许多。


    恰逢其会,楚玥一进来就正式领了任务。


    赵禹就是坐在中间的黑衣青年,二十五六年纪,之前保护申元他就一直在,楚玥和他还算熟悉的。


    二人闻言,立即站起,利落应道:“是!”


    傅缙颔首,让二人坐下,而后看一眼楚玥:“另外,玥娘需尽快熟悉诸事。”


    这是当然的,楚玥又应了一声。


    她双目清明,落落大方,一点也不见扭捏,先前不熟悉她的,或因女儿身略有些侧目的人见了,也很快坦然了。


    傅缙一一看在眼内,暗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又安排了各人任务。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


    简明扼要说罢,他遂让众人散了。


    大伙儿很有经验,不会挤在一起离去,往常都是闲聊一阵的,但眼下换了新据点,于是三三两两出门视察环境。


    樊岳主动要当向导,呼啦啦带走一群人,议事厅内就剩傅缙和楚玥。


    他低声说:“回去了么?”


    宅子内那条暗道,其他人是不轻易让走的,为防万一有什么,会牵连信宜柜坊乃至赵氏商号。


    不过楚玥除外,定这宅子为新据点,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方便她。


    楚玥“嗯”了一声,散会当然回去了。


    二人转出议事厅,转入暗道口所在的耳房,傅缙一手提着琉璃风灯,一手打开机括,通过暗道回到赵宅。


    至于赵宅这边的暗道口,楚玥略略改建了一下,把原来的内室改建成抱厦,虽与外书房相通,但算半独立空间了。她是没办法再在里面睡午觉了。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天光转昏暗,看看滴漏,申时了,差不多得回府了,楚玥说:“你等等我,我去换身衣裳。”


    今天她特意换了身男式深衣,一来,人看着少了柔弱多些英气;二来,男装方便,没那么多叮叮当当的玉环配饰,简洁很多,更适合当工作装。


    傅缙应了一声,便见她笑笑飞快进了稍间。


    他站着等她。


    楚玥很快,不过半盏茶功夫,就撩帘而出。


    她换了一身浅杏色的齐腰襦裙,春杉轻薄,盈盈细腰一束,乌发挽成灵蛇髻,浅笑微微,梨涡若隐若现,极青春娇俏。


    气质和方才的深青色男式深衣迥异。


    一个大气明爽,一个春色明媚。


    仿佛整个屋子都亮了亮般,傅缙微微闪神,楚玥见他不动,一笑问:“走了么?”


    傅缙眼眸动了动,“嗯”了一声。


    二人便沿着廊道前行,直接去了车马房登车。


    傅缙今天休沐,诸事已罢就一同回去。


    这正好,楚玥要熟悉情况,自然得有人给她说,这人选当仁不让是傅缙了,谁都没他便利。


    不等楚玥主动问,他就低声给她普及起来。


    “下面还有不少人,你慢慢熟悉即可,不急。目前,京城各方哨探不少,朝上党争甚剧,攘外必先安内,我们需尽将诸事理清,各处据点重新建起。”


    据点就是耳目,耳不聪目不明是大忌,营救世子损耗极大,目前虽有楚玥原本的情报网辅助,但到底很多要点对不上,调整和重建越快越好。


    他嘱咐楚玥:“你不熟悉情况,多听多揣摩。”


    这任务她是领了,但她一个人肯定干不好的,多听傅缙的安排,多看赵禹怎么做。


    楚玥举一反三:“我那边正好能一起调整了。”


    她携赵氏商号相投,商号原本的情报网自然还在她手上的,这是她的资本之一,也正是目前她负责的主要工作。


    与宁王这边的需求接轨是必须的,越快越好。


    傅缙目露赞许:“正该如此。”


    领导夸赞了呀。


    楚玥眉眼弯了弯,又低声问他:“那朝中是什么情况?”


    外面局势,也是她需要了解的关键之一。


    “前几年夺嫡之争极烈,最后,陛下立九皇子为太子,赐死靖王。”


    提起朝局,傅缙拧了拧眉,实在是现在朝局真真混乱。


    九皇子虽年幼,还有一个爱涉政的母妃,名正言顺的太子,又有皇帝撑腰,贵妃太子一党声势极盛。


    但这也不代表她们能独占鳌头。


    靖王死,诸年长皇子蛰伏一阵,已重新起来了。他们和贵妃母子死斗多年,对方彻底上位就是他们的死期,哪怕不想争也得争。


    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三皇子吴王了。他入朝多年经营已久,本身势力并不逊色于贵妃。


    另外,还有吴王的弟弟们。诸皇子经过靖王一事,有了前车之鉴,平时再怎么互相算计,必要时也会默契联手的。皇帝也不可能一口气把其他儿子都摁死了,他们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最后,就是朝中的中立党。其中有像伏老将军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这占少数;另外更多的是耿直言官,他们中立归中立,却很看不惯贵妃干政,时不时就要劝谏一番,力道大小看贵妃的干政程度。


    换而言之,这后面一拨中立党,其实也是贵妃的敌人。


    楚玥暗暗点头:“这贵妃也不容易,难怪你一进京营,她立即喝止楚姒。”


    傅缙颔首:“如今朝中大致四分,基本势均力敌。”


    所以斗争不断,偏偏皇帝是个耳根子极软的,直接导致明暗两面火.药味浓重。


    楚玥还是第一次透彻了解朝局,咋舌:“这个真够乱的。”


    另外,还有各方藩王往京城放的人呢,比如傅缙樊岳他们,水面下的争斗也不遑多让啊。


    “那咱们的人呢,樊岳狄谦他们,四个党都有么?”


    她问他。


    “是……”


    傅缙闻言欲答,谁知头一低,唇却差点擦她的脸颊而过,他立即微微一退,这才避过。


    他一怔。


    原来他们说的是秘事朝局,虽车马辘辘,雨声唰唰,但依旧将声音压得极低,仅彼此能听见。


    二人凑得很近,加上马车颠簸,楚玥的脸已不知不觉就在近前。


    瓷白的脸庞,润腻粉嫩,他甚至能清晰看见细细的绒毛,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黑白分明,极灵动。


    眉目如画,幽香浮动


    傅缙有些怔忪。


    骤不及防,忽匀速前行的马车一个趔趄,正若有所思的她身体一歪。


    他立即一伸手。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后面还有一更!,【VI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