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辈子
作品:《最后一片叶子》 我一路顺着记忆往家的方向走。今天月亮很圆,大概是又到了十五的前后。晚上的风不算热,微微凉地吹在我发烫的脸上,让我感觉到这一切都很舒服。
我摆脱掉魏知遥了。但是那些做错了的过往我永远都摆脱不掉。意识到这一点,是一种刺痛。
但是,我又想,就像刚刚我跟他说的一样,没他结果会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么一想,我想,我还是输了。
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
我一下子垂头丧气。是啊。我输了。他输了,其实他也输了。我们三个人,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还有那朵该死的玫瑰花,都是最后的输家。
我蹲下来,感觉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堵在我的喉间。我以为是我喝得太多,后来才明白,其实是真的太哽咽了。
就像这条路一样。回家的路太长了。
“……李观止?”
我蹲在地上,晕得睁不开眼,忽然听到很熟悉的声音。他迟疑着叫我全名。我抬起头,眯着眼睛,借着路灯光看清了他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我分手以后第一次见到他,干巴巴地张了张口,“我没——”
“你怎么了?”盛宜问,在闻到我身上的酒味时很明显地蹙了蹙眉,眉眼间似乎挣扎了一下,“……我把你送回去。”
我没说话。盛宜也许当我默认,架起我往他车上走。我偏头看他,视线中有三个他,每一个他都微蹙着眉,在路灯的光下光辉灿烂。
前面又是魏知遥,后面又是他。
盛宜这个人,出现的时候总是恰到好处,像那种电视剧里的主角降临,出场自带光晕和心跳。我看着他,莫名其妙的思念忽然就开始疯长。
“盛宜。”
我莫名其妙地开口叫他的名字,“你也回来吧。”
他扶着我半喘着气,偏头扫了我一眼,呼出的气息落在我耳畔:“回什么?”
“家。”我绊了一下,勾他勾得更紧了一些,“……盛宜,回家。”
后面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第二天我醒来,出房间就看见他,我以为我在做梦。盛宜看着我的表情,笑了一声,有一点不自在地偏开视线:“早。”
昨天所有的记忆纷飞般回笼。我心跳一点点加速,不知道为什么就强压住我心底的雀跃,说:“早。”
一句早被我们说得像我爱你。两个人都笑了,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昨天你和谁喝的酒?”他忽然状似无意地问,“我都多少年没见过你喝醉了。”
我看着他,忽然就卡壳了:“和……”
他没等到我的回答,眯着眼抬头看我:“怎么了?很难说吗?”
空气里的气氛好像一下子比零下还冷。他看着我的表情,忽然了然地笑了:“魏知遥?”
我还是没说话。他“哦”了一声,自顾自低下头擦着杯子,嘴角是一抹不上不下的笑意:“我都不知道你们竟然还有联系。”
“也不是。”我想要解释,却感觉一切都只是徒劳,越说越觉得绝望,“前些天你……你走之后,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正好问我……”
他终于擦完了杯子,抬手倒扣在厨房的台面上:“嗯。你没必要向我解释的。那时候我们都没联系了,我也没资格管你跟谁在一起。”
“不是,盛宜。”我看着他,没来由的怒火把我烧了个遍,“你在说什么?你在不满什么?你先提的离开,你当然没资格管我做什么。我是不该跟你解释。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不该对你抱有期待。”
最后四个字被我说得很重。他看着我,忽然笑了:“好的,我明白了。过来吃早饭。”
宿醉让我的反应变得很迟钝。我看着他坐下开始喝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们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一片空白地张了张口:“我没有。跟他。”
“嗯?”他斜眼看我的样子很漂亮,从一点点疑惑转向了然的笑意也很漂亮,“哦。我知道。”
他知道怎么说才能让我感到愧疚。我猛然意识到这一点,看到他嘴角冷淡而嘲讽的笑容,心底忽然一片轰然。
“你不走吗?”我倚着门框,终于忍不住说。
“走什么?”他抬头扫了我一眼,那种让我很不舒服的、带有攻击性的笑意还凝在他眼底,“你让我留下的。我答应了。”
我看着他。他笑了一下,低下头开始吃自己的早饭,用筷子轻敲了一下我的碗沿:“劳驾。还需要我再请你吗?”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不再是沉默,感觉是一种遭到戏耍之后的反击和嘲讽。心底躲也躲不掉的难过和委屈浪潮一样翻上来,让我几乎立刻就鼻子一酸,盯着地面尽力忍住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玩味般看着我,很慢很慢地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李观止,我是你什么人,你想让我来我就来,想让我走我就走?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送你回来的一路上我也都在想。你不觉得我很可笑吗?”
然后他站起身来,收走了自己的碗筷:“我偏要跟你耗到底,李观止,我要看着我们这段感情结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七年了。”
他尾音忽然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很轻地呢喃了一遍:“……快七年了。”
在我几乎凝固的视线里,他没有再看我一眼,提上公文包转身就走。
那天我没有去上班,请了一天的假,在家里的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晨光都变成暮色。晚上他下班回来的时候我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甚至没有抬头看他。盛宜倒也没有说什么,倒了杯水推到我手边:“喝一点。”
我视线落到那杯水上,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惊人:“……谢谢。”
“现在就不要演深情的戏码了。”
他放下包,低着头笑了笑,“好久以前我就想说,李观止,你做的所有事,除了伤害自己,其实一点用也没有。”
我勉强咽下那杯水,往沙发靠背那里靠了靠,感受到全身各处传来尖锐又僵硬的疼痛:“……要不要我再说一遍谢谢?告诉我这个这么重要的人生哲理。”
“免了。”他笑了一声,“挺好的。李观止,我们终于都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了。”
“你指什么?”我问,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再风凉一点,“这种说话方式?还是说话内容?……盛宜,我做了那么多事,前提是我以为有朝一日你还会爱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还这样相处着。也许就和他说的一样,我们的关系终于过成了一场可笑的比赛。比谁先放弃,或者比谁先无法忍受。先走的人不会是赢家,留下的人也不会是。
然后他在我喝水的时候指着杯子跟我说,李观止,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片叶子。
然后我躺在床上,闻着我和他熟悉的洗衣粉味道。他从我身边路过,我们两个都沉默。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我们两败俱伤,输得一塌糊涂。
他送我那一套杯子的时候,我们才刚刚大二大三。他借着我生日向我告白。卡片上写着,李观止,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我忽然觉得可笑。也许我明天就死掉也不为过。一辈子那么短,都来不及兑现好一个承诺。
“李观止?”然后他叫我,“请你把你的东西收掉好吗?非要放在走廊中间挡路。”
他这几天一直这样。从前面不跟我说话的反讽到现在找着机会就挑我的错处。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变得这么快。他太陌生了,陌生到让我感觉非常、非常难过。
“你可以不要这样吗?”我还是忍不住,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
“对我心死了?”他眯着眼睛笑,“那那天你喝醉了为什么抱着我要我回家?这就是后果。你彻底恨我了吗?当年你就是这样。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反反复复地谴责我,要求我关注你的情绪……凭什么?李观止,凭什么?”
我哑口无言,明白过来这是盛宜的报复。
“好吧。”我耸了耸肩,回避掉了他的大部分问题,又想起他醉酒抱着我的时候,也许我们两个确实不该喝酒,“随便你。”
我们这样冷嘲热讽的关系持续了大半个月。谁也说不出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后来他也厌烦了,我也累了。也许正因为这样,我们终于能够平淡地交流,但更多时间是沉默。我们偶尔一起看看电视。有时候我想像以前一样靠在他肩上,动作卡在一半,又问自己,我们这样又算什么。
爱吗?我觉得很荒谬。我们之间还谈什么爱呢。可是就没有一点爱吗?从回忆中漫出来的感情算不算爱呢?有时候我躺在床上,听见他也睡不着,拖鞋声音很轻地走到阳台。那时候我自己的心痛,又算不算爱呢。
那段时间我状态一直非常不好。有几次我情绪失控,饭桌上吃着吃着饭眼泪就掉下来了。他注意到,看了我一眼,犹豫很久,给我递了一张餐巾纸,说,别哭了。
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温柔关切得像看着曾经的爱人,又像看着过去的自己。
我问自己,这样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我又问自己,这到底算不算爱呢。
其实平淡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想。不明不白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不稳定的关系本来就是一种稳定。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既不宣战也不投降。我们一边在尽力挽回,一边在无声撤退。其实我们早就该分开的。也许再早点分开还能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但是我们都仗着年轻做错了太多、太多了。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感情的减淡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最可怕的不是爱或者恨。是他这个人对我的影响开始慢慢褪色。我曾经拼死想要去抓住的这一点什么,正在极度缓慢而不可挽回地流走。而我竟然不想着挽留。
我竟然一点也不想着挽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