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殊途
作品:《最后一片叶子》 那天我刻意拖着很慢的脚步回家。推门的时候他竟然坐在沙发上,也没玩手机,电视机的光莹莹地打在他的脸上。我被他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在干什么?”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起身关电视进房间摔门。一气呵成。
心脏的跳动还没落回胸腔内。他摔门的声音实在太大,莫名其妙激起了我一点火气:“你干什么?”
他没回答。我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烧完了以后,心中只有一片冰凉的茫然。
当初找魏知遥的时候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我茫然地想。当初发了疯般不计后果,想着要是能获得他的任何一点关注,或者是只要能够让自己感受到活着就好了。可是除了无止境的痛苦以外,我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痉挛,强忍着喝了几口水,还是忍不住冲进卫生间撑着洗手台,把什么都吐出来了。
我们真的要结束了。我闭着眼睛想,前额全是冷汗,从来没感受得这么清楚。
那天我们谁也没率先投降。后来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呼吸几次让自己的脸色至少能看一点,抬脚走到他门前,敲了敲他的门。
门没开。我敲第一下之前的那种紧张感已经弱下来了,心跳从又急又重变成又冷又沉:“盛宜,开门。不然我就去找家里钥匙开锁了。”
房门沉默了一会儿以后砰地打开。我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可笑又可悲。怎么到这种时候都是我去求他呢。明明他几乎彻底失联的那两个月里,无论我怎么逼迫、恳求,他都不屑于给出任何反应。只是很累,我太累了。偏偏这一次,真的是我的错。我无可反驳。
“什么事?”他见我久久不开口,冷冷地问我。
想好的说辞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忽然化为乌有。我张了张口:“……怕你出什么事。”
“现在担心我?”他冷笑一声,“我又不是你。”
“……我们分手了吗?”我问。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抬头直直地对上我的眼睛:“还不分吗?”
我又张了张口。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的,可是盛宜,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这样。我是一切的罪人。你是完美的受害者。沉默能有什么错?感觉累了能有什么错?以后别人问起我们,我该……
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还想说什么吗?”他看着我,“想说什么就说吧。也许以后没机会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我顺着他的动作往房间里望去。房间里散乱着一些东西。有他的衣服,他的行李箱。
“你要走吗?”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他好像都懒得回答,闭上眼睛转过了头。
又是沉默,我想。又是沉默。我没有来由的火气就在他的沉默里被重新点燃了。我问:“你还爱我吗。”
他似乎更不耐烦了一点,微微动了动,半背对着我转过身去,半晌后才施舍般吐了几个字:“……你觉得呢。”
“可是我们还住在一起。”我好像破罐子破摔一样,双手发麻,血气上涌,忽然就有一点克制不住自己,“我们在一起马上就要七年了。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的呢?盛宜?你发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宁愿让我一个人去猜,你明明知道我会多想,但是你就是,你就是这么做了——”
他回过头,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很冷静,很平淡,甚至连愤怒都是冷静的,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我看着他,恍惚间想起他上次喝醉抱着我哭的时候,忍不住很轻地问出了口:“……到底哪个是你呢。盛宜。”
“你在说什么?”他皱了皱眉。
“上次你喝醉的时候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后来在床上,你……”
我说不下去了,仓惶地换了一句,“和现在的你,刚刚……刚刚看着我的你。你是装的吗,还是真的呢?我分不清了。可是盛宜,到底是时间的问题还是我们变了的问题。对不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盛宜。我一直在问自己,可是……”
盛宜的脸色随着我的话,变得越来越阴沉。我吸了口气,抱着双臂倚在门上,再睁开眼时努力装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那你觉得我们之间是什么?”
他看着我很久,回身重重把门一摔,留给我一个空荡荡的余音。
不说?我靠着门,忽然觉得自己端着的姿势在这样的寂静里有点无所适从。心底说不清的沉重和苦涩无端泛上来,我在这种沉闷的疼痛里轻轻笑了一声,报复般从口袋里摸了支烟点了,也不抽,就看着那一点泛红的火光衬着窗外橙红的夕阳,一点点寂寞地烧了下去。
第二天我揉着眼睛推开房门的时候,一张便签飘飘荡荡地从门上掉下来,恰好落在我的身前。我伸手去捡,上面是他熟悉而劲秀的笔迹:
殊途。
我不太清醒的脑子在终于理解了这两个字以后,好像有某一根弦“啪”的一声,彻彻底底地断了。
面前的房门大开。天光洒进来,他的床铺干干净净,影子一直拖到我面前。我怔怔地注视了一会儿,看到昨天晚上烧落在地上的烟灰被踩成脚印的形状,偏过头去,不想再看了。
他没有删掉我的好友。也许是觉得没必要,也许是知道我不会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还会主动去联系他的性格。我有点茫然地翻了翻他的朋友圈,没有更新。意料之中,他本来就是个很少发朋友圈的人。
相反,我很喜欢发朋友圈,大事小事都在朋友圈里抖落一点影子,屏蔽谁也不会屏蔽他。和他拥抱在一起的照片,偷拍他睡颜的时候,他替我端来咖啡的时候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很多。
我不再看了,关上手机起身去洗漱,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拿起这个手机了。
电话忽然在我身后响起来。我心里的烦躁一下子达到了顶峰,看也不看地接起来,出口就是一句很冲的:“又什么事?”
电话里的人声好像是被我吓到了,有点怯怯地问:“怎……怎么了?观止哥,是前些天做的那个项目,今天下午要开一个线下会议,在xx会议室,你……”
我捏着手机,无声地数了五个数:“……抱歉诗妤。刚才不是冲你。我知道了,下午我会去的。”
林诗妤的电话挂断以后,我把手机抬手扔到床上,撑着洗手台的两侧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刚刚有一瞬间几乎烧穿理智的怒火,现在被一个电话打断以后,已经沉沉地烧进了心底,落成了心口处强烈的、沉闷的钝痛。
明明再过一个月,就是我们在一起的七周年纪念日。
深呼吸化解不了,大喊都喊不出声。世界天旋地转,我被一双巨手死死地压在原地,哭喊、任性都没有任何用处。
我顺着洗手台慢慢蹲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站起来,忽略掉起身时眼前骤然的一黑,跌跌撞撞撑着墙摸到床上,好容易把那阵劲缓过去,把手机翻了个面,一分钟前有一条弹出来的微信消息。
林诗妤:观止哥,我知道我不该多问,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很少看见你这样。
我看着那条消息,沉默了很久。她又发过来一条:哥,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本来确实不想说。看到这句话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什么都想说了。我什么都没想,点进微信聊天框里,把我分手了这四个字编辑,发送,然后把手机锁屏又打开,等着她反复输入了很久。她说,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难过以后也许总会好的。
是啊。我盯着手机屏幕在心里回答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间会冲淡一切。那什么才能解决我当下的痛苦?寄希望于遥不可及的未来,又是新的一种精神胜利法,专属于生活里无可奈何的人。
林诗妤:[拥抱][拥抱]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回了一个:谢谢。
然后世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轰然崩塌,轻得像一张沾了水变脆的纸张,随手一碰就碎在阳光里。
我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什么叫分手的。那天下午我回到公司以后,不得不面对林诗妤想看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看我的眼睛。我看着她的躲闪,叹了口气笑了:“诗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重病了。你不用这样。我是成年人了,没那么脆弱。”
她被我说中心事,似乎松了口气,笑了笑:“哥。”
我目送她放下资料离开我办公室,感觉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平静,像她带起的阳光里上下飘舞的微尘。
接下来我工作,开会,写文件,回家,没有任何异常。我全勤打卡公司食堂的早饭和中饭,晚饭靠外卖解决;我学着煮了盛宜常给我做的面,发现他写的菜谱还贴在冰箱上。而客卧空空荡荡,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客卧的门了。
没关系的。我对自己说,这只是回忆而已。回忆而已,又算什么。
回忆会让人这么痛吗?后来我想。徐诚组织我和其他大学时候同班的兄弟出去吃饭的某一天,他们问我,那个谁怎么不管着你了。
徐诚猛地一抬头。我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笑了笑:“我们分手了。”
大齐一愣,讲话舌头也不大了:“分……分手了?那你,你们——”
小孙反应很快地打哈哈:“李哥都分手了怎么还坚持着不喝酒啊?一起喝点喝点,敬爱情敬自由。”
我笑起来,任凭他们给我张罗了一个塑料杯,啤酒泛起的泡沫在夜风里自上而下地消退下去:“走一个。”
“走!”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敬岁月。”
徐诚见我表情不对,胳膊肘捅了捅说岁月的那人:“乱说什么。”
后者含混地嘟哝几句,趴到桌子上睡着了。
我在突然涌起的悲伤里看着这一桌人哭笑不得,假装没看见徐诚的眼神,借着一饮而尽的机会顺手抹掉了眼泪。
“不敬岁月。”我说,“敬我们。”
身边的人来了又走,留下的人里,在生活的染缸里泡了又泡,已经没有几个还留着原来的颜色。
我以为会和我同路的人其实早就背道而驰。那些现在还保留着难得的天真的人,在我再也回不去的高处弹着吉他,对着人群和自己唱着梦想的歌。
殊途。(纸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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