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猿人的工作地点是永昼区的一家私密虚拟影棚。


    工作主题是合拍画报——和金圣杰的一场合拍。


    赵秋辰主动要求跟去现场，她提防着金圣杰，但不能明说，只是向徐承佑争取道：“我的事都过去好几天了，网友对我的记忆也淡了，不会再有人想着袭击我的。”


    徐承佑有些顾虑地看向猿人，猿人没有反对。


    赵秋辰是第一次踏入虚拟影棚，与普通摄影所不同的是，在这里拍摄出的画报是360°的立体影像，比起画报更像是定格时间内的真实场景。


    “这样拍的话，后期修饰的空间是不是就很小了？”赵秋辰忍不住向摄影师请教。


    “当然，这种拍摄是100%还原的，所以拍摄时艺人的状态也必须100%投入。”摄影师解释完后举起手势，“准备开工——”


    既然是两人合拍，便难免会有一些肢体接触，对于这一点猿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该来的问题还是来了。


    在拍摄完冷酷对视、面对面起跑、掰手腕等已经颇有难度的互动姿势之后，摄影师提出了更高难度的要求。


    “两位，这是目前在你们CP粉中人气最高的同人图，根据粉丝们的投票要求，我们得按这个姿势来拍摄一套。”


    赵秋辰一眼就认出，摄影师给出的参考图正是她之前制作的猿人和金圣杰的合成照。


    大概是经过周雪言的传播，已经被粉丝们广泛收藏了。


    猿人和金圣杰凌厉的目光相继投向她。


    她把视线转向别处，小声说：“对不起。”


    “来，金圣杰把手搭在猿人的腰上。”摄影师指挥着。


    然而金圣杰一动不动，且目光如箭，就像在警告猿人：别靠近我！


    你才是，别靠近我——猿人用眼神回敬他。


    徐承佑叹口气，摇摇头，拍拍一旁金圣杰的男助理：“该我们上了。”


    为了完成拍摄，猿人和金圣杰双方的助理都费了一番劲，硬是帮他们摆出了姿势，摄影师则乘机捕捉镜头。


    折腾了半个小时后，摄影师终于打了个响指：“好嘞，目前画报的部分已经完全拍摄完了。接下来休息十五分钟，之后还要拍摄两位合作新单曲的封面。”


    “新单曲已经策划好了？”金圣杰问。


    “是的。”他的一名助理说，“已经有名字了，叫作‘燃烧太阳的玫瑰’。”


    “我们的拍摄也是以这个名字为主题。”摄影师说，“我需要你们两个人的脸在最佳状态，一张脸代表太阳，一张脸代表玫瑰。”


    “那我要做太阳。”金圣杰说，“太阳的版面应该比较大。”


    “也就是说，是我点燃的太阳？”猿人说完，有些不屑地笑了。


    “我怎么可能被你燃烧？”


    赵秋辰看着他们，忍不住摇摇头：“两个幼稚鬼。”


    休息时间里，猿人在摄影师的工作窗口查看起样片——


    这是他的工作习惯，虽然他识别不出自己与金圣杰的面容，却能瞬间在其余细节与整体协调性上捕捉到问题与亮点。


    盲人的时间是绝望与奇迹的交汇之所，猿人在失去光亮的世界里踽踽独行了十几年，以至于他的直觉、记忆力与耐性都远远优于常人。


    在与摄影师讨论时，猿人瞥见金圣杰和赵秋辰一同离开了影棚，有些在意。


    “找我出来有什么想说的？”金圣杰在走廊上问赵秋辰。


    “之前的事……”赵秋辰问，“你能保密吗？”


    “哦，那件事啊。”金圣杰笑了，他握着一张王牌，那便是猿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盲人。


    不过猿人还不知道他已经查出了这一点。


    “我说过了吧，我现在没法公开。”他说。


    “我不是说现在，等你们合作的合约结束以后，还能继续保密吗？”


    “想让我做好人吗？不好意思，我不干。”金圣杰一口气回绝了赵秋辰，“做好人到底能得到什么呢？死到临头被人可怜一下吗？我要享受生活，极致挥洒，哪怕是随波逐流的极致。”


    猿人也离开影棚，来到走廊，向两人走去。


    他听到金圣杰说：“我说不准接下来会怎么做，但是我不打算放弃任何一个超过猿人的机会，你懂的吧？”


    “你们在说什么？”猿人加入了他们的交谈。


    “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赵秋辰看看两人，“你们要聊天吗？那我先……”


    “你留下。”猿人说着看向金圣杰，“有人在我反而能说出口了，我们之间的事，我应该向你道歉的。”


    金圣杰有些意外，谨慎地打量着猿人。


    “那时的我替你回绝了别家公司的邀约，也想让你放弃成为一名偶像，只是希望你能不被谁束缚。因为我的直觉认为，越是往上走就越是会失去自己，但是我忽略了你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我意识到我犯了错误。”猿人顿了顿，说，“对不起。”


    “你觉得我一定会堕落，不正暴露了你一点都看不起我吗？”金圣杰不客气地问。


    “是的，你堕落了。这个评价和向你道歉以及是否看得起你，是三件事。”猿人说，“但是看着堕落的你，我也感觉到自己有多么垃圾。”


    谈话的气氛不同寻常，赵秋辰只能在一旁默默观察。


    “我们两个陷入的是毫无意义的战争。”猿人说，“这也蒙蔽了我，过去我以为只要我们敞开心扉，我就能帮助你，现在我纠正了我的想法。请你帮助我。”


    他伸出了右手。


    “你想让我帮助你？”金圣杰笑着伸出手，但只是打掉了猿人的手，“可是你都认不出我，不是吗？”


    猿人没有否认，如他自己所说，如果真想敞开心扉就不必否认。


    “所以我现在想要看清自己了，这样才能看清你。”猿人说。


    “那就请你好好努力吧。”金圣杰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满是挖苦。


    看着金圣杰走远，赵秋辰也低下头：“休息时间到了，我们也回去吧。”


    “秋辰。”


    她停下脚步。


    “我有话跟你说。”


    猿人又叫了她的名字，这很少见。但她不敢抬头：“什么……”


    “之前说过的那个朋友……那个额头上有伤疤的女孩……她可以医治我的情况……”


    她等他继续说。


    “算了，没什么。”他还说不出口。


    ——


    赵秋辰在手机里写完这一天的工作报告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发送给赵之斌。


    她没有提到林汐和陈白羽的到访，自然也就没有涉及猿人要把流金城当作敌人的那番话。


    “怎么了？”周雪言在她面前挥挥手。


    “哦，没什么。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在美颜科技大厦附近的这家餐厅里一起吃晚饭，已经成了赵秋辰和周雪言的一种默契。


    在这里，她们分享自己的生活，并且坚守着那个“绝对要活下去”的约定。


    “滤镜设计大赛通过海选的通知，你已经收到了吧？”周雪言说，“来，干杯！”


    “嗯。应该早点跟你分享的。”赵秋辰也举起了茶杯，与周雪言轻轻一碰。


    “但是……”赵秋辰抿了一口茶水，又有些泄气，“总共20个人入围，我的海选成绩才排在第14名，很丢脸吧。”


    她知道，只有最终评选的第一名才有转岗的机会。


    “而且这20个人里竟然有一半的人都用了猿人的脸作为设计灵感。”赵秋辰长叹一口气，“原来我也没什么创意啊。”


    “还有第二轮选拔和最终选拔呢，你着急什么。”


    海选、复选、终选，简直又是一轮求职面试。


    “我就不相信，你已经放弃了？”周雪言说。


    “放弃？那怎么可能！第二轮选拔只需要提交修改的版本就可以了，这次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会好好准备。”赵秋辰重提干劲，“最后赢的一定是我！”


    “对嘛，提早恭喜你，终于可以离开流金城了。”


    听到周雪言这么说，赵秋辰却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勉强。


    有点……舍不得。


    “偶像间的勾心斗角并不高明，但是很伤感情。”周雪言说，“早走早脱身，对吧？”


    “哦？哦……”


    “秋辰，你还是很喜欢猿人吧？接下来这半个月就好好相处，制造点美好回忆咯。”


    赵秋辰摇摇头：“我现在已经不敢直视他了。”


    “为什么？他欺负你了？”


    “不是，只是……”赵秋辰说，“一看到他就……太心疼了。”


    总是不自觉躲开猿人，是因为她不敢联想猿人该面对怎样的辛苦才能看起来这样坦然自在。


    周雪言有些费解地看着她：“你可真是不对劲，赶紧从火坑里出来吧。”


    赵秋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有些出神地说：“我觉得他好像……”


    她想说的是猿人好像可以认出她了，但她不能透露猿人有脸盲症。


    “他喜欢你吗？”


    赵秋辰有些呛到：“怎……怎么可能。”


    “没有跟你告白？也没有对你动手动脚？”周雪言有些严厉地打量着她。


    “没有啦，怎么可能。”


    “你知道就好，我们和他们那种人的世界隔得太远了，一定要尽早认清这个距离，要不然以后自己受伤又没人在意你。”


    “我只是想说，我觉得他有点……信任我。”赵秋辰换了个说法。


    “那又怎么了？”


    “对他来说可能是没什么，但对我就是煎熬了。”赵秋辰说，“我怕自己会害了他。”


    只要她在猿人身边，就必须给赵之斌传递他每天的情报。在这种别扭的关系下，她会变得不再是她。如果哪一天，她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所以我一定要走。”她下了决心。


    如果离开流金城，成为美颜科技的滤镜设计师，就不能再这样每天见到猿人了。


    不，今后大概连基本的交集都不会有了。


    所以她想要带着猿人的秘密一起离开，对于他真实的身份，她会一直装作不知情。


    餐桌角落的手机传来了新消息。


    赵秋辰点开一看，竟然是舒文琳。


    “雪言，不好意思啊。”赵秋辰说，“之前请教过的一名老师突然找我了。”


    “那你快去忙吧。”周雪言说。


    看着赵秋辰匆忙收拾，周雪言不忘补上一句：“你说的哦，一定要走。”


    “嗯。”她淡然地回答，却又感到了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