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6日上午，赵秋辰往池塘边的琉璃茶几上摆上一束鸢尾花。


    在她整理花朵时，猿人从大厅里走出。


    她瞥见了他，立刻收了手，低下头走开。


    步子匆匆踏过石阶，上了红色走廊，她还不敢抬头。徐承佑在大门处等待着，她也站到了他身边。


    “你这两天怎么怪怪的。”徐承佑看向她。


    “有吗？”赵秋辰勉强笑笑。


    “猿人他——是个——盲人”——距离金圣杰告诉她这个消息已经过了5天，这5天来赵秋辰虽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在碰见猿人时还是会不自觉地躲开。


    时间一长，连徐承佑也看出了她的异常。


    但赵秋辰想，徐承佑应该还不知道猿人是盲人这件事。


    “客人来了。”是猿人的声音。


    赵秋辰一抬头，发现猿人也站到了身边，不由得紧绷起来。


    今天猿人的打扮倒是少见：清爽的黑发和简单的衬衫。


    他在这里要迎接的客人，是流金城偶像积分榜第九名——19岁的偶像林汐。


    “辰姐姐！”大门外来了两个身影，其中的林汐对着赵秋辰使劲招手。


    他的第一声招呼竟然不是给猿人的，这让猿人有些愣神。


    但出乎他意料的情况还在后头：林汐小跑上前，首先和赵秋辰来了个拥抱。


    “你们……认识吗？”猿人问。


    “嗯，在聊天群里已经认识过了。”林汐开朗地回答。


    “聊天群？”猿人皱起眉头，同时还有一件令他在意的事：这几天来，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赵秋辰这样放松的笑脸。


    “终于见到你了！”赵秋辰轻拍林汐的后背，近乎喜极而泣，“林汐，你是我在流金城里遇到的唯一一个正常人了。”


    “那我算什么？”徐承佑不太甘心。


    “等等……聊天群？”猿人依然执着于这三个字。


    “嘿嘿，是我建的群。”徐承佑得意起来，在撞上猿人冷峻的目光后又收敛了笑容。


    “哦对了，我还带了我的好朋友陈白羽过来。”林汐张开手臂向着身后说，“他在积分榜上是第十名哦。”


    陈白羽是和林汐年纪相仿的年轻偶像，一番自我介绍以后，他露出有些羞涩的笑脸：“我来向哥学习……希望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猿人的目光缓缓扫了一圈：“白羽也在聊天群里？”


    “难道哥你不在吗？”陈白羽挠挠头，“我没有注意，以为是哥太低调了一直没说话，原来不在啊？”


    听他这么说，猿人竟有几分心痛。


    这群人都在一个热闹的聊天群里，唯独他被排除在外。


    赵秋辰看了一眼猿人，小声说：“你不是连手机号也不告诉别人嘛，我们都觉得你肯定不会加群的。”


    猿人握紧了手，又松开。一番小小的挣扎之后，他说：“那……”


    “虽然只能在流金城的通讯设备上联系哥是很可惜……”林汐说，“但哥就是这种身份的人物，不会轻易加群的。”


    “那倒也不……”


    “我在不是一样嘛。”徐承佑没注意到自己打断了猿人，“有什么事我会和猿人说的。”


    如此一来，猿人只好把想要加群的话吞了回去。


    “辰姐姐，下次我们线下一起吃饭吧。”林汐对赵秋辰提议道。


    “吃饭？”猿人隐约有些紧张。


    “不行吧。”赵秋辰说，“会引发骚乱的。”


    当然不行——猿人想，即便在流金城里见过面，在现实中一起吃饭也实在有点夸张了。


    “我们选一个隐蔽的地方？”


    “那就没问题了！”赵秋辰点头答应。


    这就没问题了？猿人又有些苦恼。一起吃饭这种级别的重大事件，难道不应该周密策划再排除万难吗？


    “猿人平时不和朋友一起吃饭吧？”赵秋辰留意到猿人一声不吭，说，“毕竟从来不在线下露面。”


    “哎呀——只是不会和我们这种人吃啦。”徐承佑笑道。


    猿人的心绪有点乱。


    为了工作而进行的社交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困难，而真诚的交往却很费神。


    聊天群也好，吃饭也好，都是他未能踏入的高难度领域。


    在池塘边的沙发上，猿人和林汐、陈白羽依次坐下。


    看着茶几上蓝色与白色的花朵，林汐琢磨起来：“鸢尾花的花语是……”


    “不同颜色的鸢尾花，花语也不同。”站在一旁的赵秋辰解答道，“白色的是纯真，蓝紫色的是想念你。”


    “是代表友情和爱情的花啊。这么别致的心思，一定是辰姐姐布置的吧？我快要爱上你了。”


    “我也是你的粉丝哦。”赵秋辰向他眨眨眼，还做了个比心的手势。


    猿人看着两人的互动，有些不愉快：成为粉丝这种事在赵秋辰身上难道发生得如此轻易吗？那她对自己说过的“喜欢”到底是什么分量的喜欢……


    “哥。”林汐转向猿人，声调沉下来，颇有几分严肃，“这次的恋爱声明事件，我完全理解你。你受委屈了！”


    他似乎有话要说，猿人对他投以冷静的目光。


    “你是想通过引发风暴，对现今的偶像规则宣战！”


    赵秋辰和徐承佑对望了一眼，不太明白。


    “偶像对粉丝来说到底算什么呢？只是幻想的恋爱对象吗？我不认同。”林汐说，“如果打破了恋爱对象这一层滤镜，偶像难道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吗？偶像应该是带来快乐的朋友，不断给予激励的伙伴，是因为‘喜欢’这一纯真感情而成为精神依托的同路人。哥，你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


    听到林汐这么说，猿人也有些发愣。


    徐承佑碰了碰赵秋辰，小声嘀咕：“这层次是不是有点拔得太高了……”


    “虽然我还在学习，但是我也想成为像哥一样名符其实的偶像，而不是一个人偶。”林汐继续说。


    “我也是。”陈白羽也举了举手。


    “对了哥，听说你的资金账户都被冻结了，如果有需要就跟我说，我或许可以帮上一点。”


    “谢谢你这么说。”猿人笑了，“不过钱不重要，钱没了总还可以再赚。有你们在才是最重要的。”


    林汐认同地点了头：“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猿人琢磨着林汐的话。


    “我和白羽都决定了，我们也要加入你的阵营，一起推动偶像行业的健康发展！”


    猿人谨慎地想：本来以为今天只是朋友间的茶话会，没想到要进行的是这么严肃的话题。为了不让这两名年轻的后辈失望，他也必须得说一些像样的话才行了。


    “如果能让更多人加入我们就好了。”林汐说，“排行榜上前十的偶像里，哥应该都很熟悉吧。”


    其实熟悉的只有你了——但这话猿人现在说不出口。


    “可是我听说金圣杰拉拢了一些偶像了。”陈白羽说，“他们现在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竟然拉帮结派，可恨！”林汐一提起金圣杰便有些咬牙切齿。


    猿人虽然保持微笑，却在心里默默想：你刚才不是也想着拉帮结派吗？


    “金圣杰为什么要拉拢偶像，他们在谋划什么吗？”赵秋辰问。


    “金圣杰想什么，不是很明显嘛。”徐承佑说着，将流金城排行榜中的积分榜部分投影到所有人的视野中，“9月11日那天，猿人第一次在当日投票排行榜上掉到第三名，那天结束后积分榜上的总分是这样的：猿人1098分，金圣杰1090分，分列第一名和第二名。而在接下来的12、13、14、15号四天，猿人一直排在当日投票排行榜第二，金圣杰保持第一。这四天里，金圣杰得到的积分是400分，猿人得到396分。现在总分是这样的：猿人1494分，金圣杰1490分。”


    赵秋辰看到了积分榜上的统计数据，目前猿人依然领先金圣杰4分。


    “猿人处于劣势这么多天，但还是积分榜的第一名。金圣杰不会甘心的，他急着打造自己受欢迎的形象和话题度，所以现在和前几名的偶像走得很近，为的是赢得一部分别家的粉丝支持。”徐承佑说，“金圣杰的目标一直都没有变过，就是超越猿人成为积分榜第一名。”


    “可是第一名和第二名差别有那么大吗？”赵秋辰说，“我觉得他已经很受欢迎了，为什么还要盯着我们猿人不放？”


    “在这个行业，数字就是价值啊。”徐承佑说，“创造纪录的永远是第一名，而不是第二名。”


    虽然其他人都没有在意，但赵秋辰的“我们猿人”让猿人的心情大不一样了。


    我们猿人——他独自品味着——说“我是你的粉丝”或许容易，但要说“我们猿人”绝对不容易。


    “对了，积分榜的前十名之前有过女偶像吗？”赵秋辰有了一个新发现，她看到积分榜第七名的位置出现了一名女偶像。


    “排行榜本来就是流动的嘛。”徐承佑说。


    “白羽也是从之前的十二名进步到第十名的。”林汐说着看向第七名的位置，“要是能把那位姐姐也拉到我们的群里就更好了。”


    提起聊天群，猿人又有些不愉快。


    “我们的对手不仅是金圣杰，还有他背后的资本。”林汐继续说，“现在金圣杰不断挑起偶像之间的恶性竞争，用各种手段打击他阵营之外的偶像。资本为了流量变现也在助纣为虐，我们的阻力太大了。如果能有更多偶像和我们团结起来，或许还能改变些什么。偶像可以影响粉丝，而粉丝可以影响资本，这样的良性循环才是我们需要争取的未来。”


    未来……猿人想起在流金城的未来，有自己的担忧。


    昨天，他的医生联系了他。


    “我拿到了你最新的检测报告，情况在恶化。”医生说，“虚拟神经设备对你身体造成的负担越来越大，眼睛持续的痛感就是一个表现。这样下去最坏的情况，是以后你将难以使用虚拟神经设备。也就是说，连流金城都可能去不了。”


    “有治疗方案吗？”他问医生。


    “有一个，但不够完美。我们可以在你体内植入一种神经稳定类的电子药物，但它在进行神经保护和免疫调节的同时也可能影响中枢神经系统的其它部分。你大脑里关于人脸认知功能区域的敏感度会进一步降低。换一句话说，如果我们不能在你做植入手术之前找到治疗脸盲症行之有效的方案，那么今后治愈脸盲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猿人已经找到了他大脑中的记忆点——赵秋辰。


    如果要尽快展开治疗，就需要赵秋辰参与。


    现在的问题是，该不该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情况？


    如果她知道了他是一个盲人……


    猿人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哥，哥？”林汐在猿人面前招了招手。


    “哦。”猿人回过神来。


    “你怎么想的？”


    “我倒觉得，我们的敌人并不是金圣杰。”猿人说。


    “也对，金圣杰也是资本操纵的人偶。”


    猿人冷静摇头：“也不是资本。”


    林汐和陈白羽对望了一眼，又问他：“怎么说？”


    “朋友是可以选择的，敌人也一样。既然要选，就要选择一个最有可能改变的敌人。”猿人说，“资本不会改变，总是逐利的。但平台是可以改变的。”


    “平台——也就是流金城？”


    “对，流金城才是我们的敌人。”猿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看向了赵秋辰。他也想知道她会怎么做，会把这次面谈的内容如实汇报给赵之斌吗？


    赵秋辰已经低下了头，心中有一些煎熬。


    “我觉得哥说的对。如果流金城改变了，自然就会把逐利的资本引导向好的轨道上。”陈白羽说。


    “哥的眼界就是不一样，我的思路也不一样了！”林汐有些激动，“也就是说，我们甚至有可能和金圣杰合作。”


    听到“合作”两个字，猿人又有些头痛——


    毕竟对象是金圣杰，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