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门口，新开的砂锅店里人声鼎沸，热气混着嘈杂人声齐齐涌入身体的五感之中，置身其中，就好像泡在软绵绵的温水里，浑身都浸润着烟火气。


    许旸坐在周岩和秦晟对面，旁边坐着云晏。


    自从在校门口见到云晏之后，许旸只简单介绍了一句这就是我那个远方表哥，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周岩似乎也没有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还一直在问问题。


    “你真是许旸的表哥啊？看起来这么年轻，感觉和我们差得也不多嘛。”


    云晏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微显尴尬。


    “你是工作了还是在上课？你知道吗？从小到大，许旸就没有和我们提起任何有关他家亲戚的事情，你是他第一个……”


    旁边的许旸忽然出声打断他：“周岩。”


    “怎么了？”周岩刹住了话头，表情疑惑。


    许旸指了指菜单：“你和秦晟帮我们去点菜吧。我和他都点招牌砂锅。”


    “那点菜不是一个人就——”


    周岩刚出声，旁边的秦晟就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正好我也想问问老板哪个好吃，一起走吧。”


    秦晟站了起来，半拉半拽地把周岩拉走了。


    等到走远了，还能听到周岩的嘀咕：“什么嘛……我又不想去点菜……”


    两人走远了，饭桌上只剩下许旸和云晏两个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泛开。


    “你为什么过来？”


    热气氤氲，连许旸的声音都模糊了些许，辨不清喜怒，但云晏能察觉出他微妙的不高兴，但云晏不知道为什么许旸忽然会生气，他只能开口讷讷地解释。


    “我在家待着无聊——我看到你课本上写着附中，我就想来看看……”


    许旸没接话，只沉默地看向桌面。


    云晏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年的侧脸，问道：“你生气了吗？”


    片刻，许旸才开口：“你不是不在意我生不生气吗。”


    那就是生气了。


    云晏有些慌张，他条件反射地立刻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做事没考虑那么多，许旸，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了。”


    许旸抬起头，黑眸凝视着他：“我……”


    话刚说到一半，周岩拖着秦晟又回来了。


    许旸转了过去，屈起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周岩还没意识到自己成为横在两人中间的电灯泡这一事实，大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下就开始吐槽：“我和你说啊许旸，秦晟点个砂锅也忒慢，他把菜单上每一款，注意是每一款的砂锅都问了一遍。这还不够，他还问了半天老板这辣不辣，那咸不咸，问完了还要在那里考虑半天，看看看，不知道在看什么，幸亏我赶紧帮他点了，感谢我吧。不然这顿饭我们到十二点半都不一定吃得上。”


    许旸看了一眼秦晟，秦晟的表情自如，对周岩的吐槽也并没辩解什么。


    许旸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是挺感谢你的。”


    一顿饭吃得三人各怀心事，还有剩下一个人毫无察觉地侃侃而谈。


    这顿饭结束，周岩和秦晟的家在一个方向，向许旸告别之后，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许旸沉默地在前面走着，云晏此时是一点都不敢和许旸搭话，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像个小尾巴似的。


    拐进小路里，环境安静了很多，周围的声音只剩下几声偶尔的虫鸣声。


    许旸忽然停了下来，云晏望着挡在他前方的肩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要来了是吗……


    云晏自己都没察觉，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得厉害。


    小时候，云晏要是惹了什么事，云飞源经常一连几天没给他一点好脸色看，云晏总是提心吊胆好几天，然后在某个平静的午餐饭后，一碗热汤对头浇下，怒气和质问毫无预兆地爆发，如暴风雨倾注而下。


    “为什么一直在后面走着？走到前面来。”


    云晏垂着头，走到许旸身边。


    视线里出现了许旸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连接处泛着青色，在阳光下甚至白得亮眼。


    他很想去牵那只手，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爬到他身上撒个娇，快点把这件事翻篇。


    可现在他连这件事都做不了。


    “你怎么找到附中的？”


    他听见许旸这么问他。


    “我……问路走来的。”云晏的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边缘。


    “问路？问了很多人吗？”许旸皱眉。


    “还行，我……运气好，问了一个人就找到了。”


    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的。


    云晏自己待在家里画了一早上画，又想到昨天晚上可能吓到许旸了，就想着出去买点东西准备晚餐，顺带去看看许旸的学校。


    他初来乍到，完全不知道怎么走，只能一路走一路问，走了很多弯路，中间还差点迷路在小巷里，十分钟路程硬生生走了四十分钟，等到了附中都下课了。


    “你下次——”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来找你了。”云晏深吸一口气，低垂着头，“是我贸然行动，给你添麻烦了。”


    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鞋面，仿佛要把那双鞋盯出一个洞。


    一阵沉默。


    正当云晏的心慢慢沉下去的时候，许旸忽然开口了：“你抖什么？”


    云晏视野里的那双手忽然向他伸了过来，牵住了他的手腕。


    “你抖得很厉害。”许旸低声说。


    云晏抬起头，看向许旸，脸上全是茫然无措。


    许旸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气？


    “你不生气吗？”云晏小声地问。


    “我生气？”许旸忽然笑了，“你在害怕我生气？”


    云晏的眼神闪了闪，侧过眼眸，没说话。


    “刚才我确实有一点生气。因为你不知道路，你没和我说一声就出来，我怕你……”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又不说了，云晏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


    许旸岔开话：“总之——我没有在生你的气。中午看到你，我其实还挺开心的。”


    云晏嗯了一声，脸颊边的梨涡浅浅冒了出来。


    “你以后，不要随便道歉了。”许旸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不是你的错，就不要道歉，知道吗？”


    也许是知道了许旸没有在生气，云晏又恢复了之前和许旸待在一起就习惯性想撒娇的毛病，嗯了一声，就过去挽他的手臂。


    “因为我怕你真的生我的气。”


    “那我要是真的生你的气，你怎么办？”许旸垂下眼睫，对上那双亮亮的猫儿眼。


    “嗯……”云晏的眼珠转了转，“那我也只能继续道歉了。而且你为什么要和我生气那么久？”


    许旸被他逗笑了：“行了。走吧，回家。”


    “你下午还要上课吧。”云晏像邀功似的，迫不及待地说，“我中午准备了午饭，你来尝尝我做的饭？”


    许旸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还会做饭？”


    “为什么不会？我做的一定比你好吃。”


    等到了家，云晏就进去把做好的午餐端了出来，午餐比较简单，三菜一汤，看起来很清淡，一盘小酥肉，青菜和煎蛋。


    云晏摆盘摆得十分讲究，白瓷底的盘子衬得菜肴颜色鲜亮，勾得人食指大动。


    许旸坐了下来，夹起菜尝了一口，云晏在他对面也坐了下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许旸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这菜……”


    云晏的心提了起来，忙问：“怎么了？不好吃么？”


    “……当然是……好吃！”许旸把菜咽了下去，才慢慢说道。


    云晏长舒一口气，还不忘小声地嘀咕一句：“就说，我做的肯定不差。”


    许旸低头扒饭，笑着没说话。


    ……还挺可爱的。


    吃完饭之后，许旸收拾了一下书包就准备去上课了，他站在门口和云晏告别。


    “在家等我，别乱跑了。”许旸临走之前嘱咐道。


    云晏点了点头，他站在门口，黑发柔软，眼神明亮，白衬衫熨贴地穿在身上，十分乖顺的模样。


    许旸说完这句话，又看见云晏站在门口送他的模样，忽然之间有点想歪了。


    好像…送丈夫上班的妻子…


    想到这，他脸都有点发烫，然后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想什么呢许旸，你是直男！直男！


    他急匆匆说了声再见，就下了楼梯。


    云晏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关上了门之后，就回了房间准备继续画画。


    下午上课时，许旸发现前面的周岩一直频频回头，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十分微妙。


    一下课，许旸就揪住周岩问道：“你上课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啊哈哈……”周岩尴尬地笑了一声，“没什么，我看后边的钟表呢。”


    “后面的钟早坏了，时间都停着，你看它做什么？”许旸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周岩又呵呵笑了两声，见许旸漆黑透亮的眸子盯着他，瞬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只好说：“我就是……有点好奇今天中午看见的你的那个堂哥……”


    “哦？”许旸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个好奇法？”


    “他真是你堂哥？”周岩问。


    许旸反问：“不然呢？难道是你堂哥？”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周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微红的耳朵，“就是你的堂哥长得还挺好看的。”


    许旸皱了皱眉：“难不成你喜欢他？”


    “不是——老子是直男！”


    “那你在意他好不好看做什么？”


    不知为什么，许旸心底泛起一阵微妙的不适，像鞋底藏着的砂砾，膈应得慌。


    “就是好奇嘛，感觉你和你家亲戚都没联系了，怎么突然蹦出个这么漂亮的堂哥来。”


    “别好奇那么多了，去读书去，马上高考了。”许旸催促他。


    正好预备铃响起，下一堂课的老师已经走上了讲台，周岩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过去。


    听着讲台上物理老师的解题思路，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粉笔字在许旸面前忽然模糊了起来，幻化成了另一张脸。


    笑起来月牙眼弯弯，琥珀色的瞳孔微眯，睫毛浓又密，点缀在眼睫，认真看人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盈了一汪泉水。


    确实……很好看。


    许旸在心里赞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