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总是最困最难熬的。


    许旸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周末，周一早晨，他顶着蓬乱的头发，扣子没扣上的校服，一路小跑到了附中门口。


    人刚踏进附中门口，预备铃就准时响了起来。


    他松了口气，回头看着一排被领导拦在外面的同学，其中有几个是熟面孔了，他冲他们比了个手势，被那几个人用口型骂了回去。


    许旸到班级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都拿着语文课本稀稀拉拉地开始朗诵赤壁赋。


    班长李雪正站在讲台上点名，看见他走进来，冲他点了点头。


    “刚才点到你的名字呢。差一点就算迟到了。”


    许旸走进来，路过讲台，向李雪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可是踩点大师，放心。”


    阳光从教室外照了进来，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脸庞，少年脸上骤然出现的笑意如清风扑面而来，李雪微微一怔，立刻低下头，说道：“下次早点来。”


    许旸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刚坐下，前面的死党周岩就转了过来，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桌子。


    许旸刚把语文课本拿出来，懒洋洋瞥了他一眼，说道：“有事快说。”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以前你不是提前十分钟就到教室来晨读了吗，勤奋第一人。”


    许旸心里想还不是因为那个难缠的“omega”。


    说起云晏，许旸就忍不住开始头疼，但他面上仍然淡淡的。


    “没什么，睡晚了呗。快点读书去。”他催促道，眼看着周岩又要和他说些什么，他连忙把语文书竖起来，挡在两个人的中间。


    周岩见他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只好作罢，转了过去，投入到赤壁赋的壮丽诗句之中了。


    许旸并没有在读书，他盯着语文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第一次走了神。


    昨天晚上云晏简单地给他过了生日，说出了那句似是而非的话之后，看他反应很僵硬，又说自己是开玩笑的，让他别在意。


    许旸本来是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粗神经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云晏说的那句话让他往心里去了。


    他忽然觉得，他和云晏之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关于云晏的很多事情，都像谜一样缠在他们之中，让他心里像有爪子在挠似的，恨不得赶紧抓住云晏问个明白。


    一直到洗漱结束，他拖拖拉拉地走出洗手间，想问一些关于云晏身世的问题，等他在心里组织好了语言之后，他推开门，发现云晏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走到床边，低头看向云晏。


    云晏睡得很熟，眼睛自然闭着，卷翘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因为喝了点酒，白皙的皮肤透出点粉，嘴唇也是嫣红的，闪着水润的光。


    许旸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帮他把被子拉了起来，盖好。


    算了，他想着，好像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


    一节语文课很快就过去了。


    下课铃刚响，刚才还昏昏欲睡像僵尸一样的学生就如同回了魂一般，纷纷站了起来，四处活动僵直的身体。


    许旸刚准备站起来活动，就被周岩按住了。


    “小羊，我和你说件事。”周岩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把声音压得很低，“我怀疑，咱们的小晟有情况。”


    周岩，秦晟都是许旸高中的同学，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三人关系很铁，住得也近，经常一起上下学。


    三人组里，许旸年龄比他们大，性格又比较成熟稳重一点，从小就以老大哥自居，初中的时候，周岩看三国走火入魔，硬要拉着两个人学习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不顾许旸反对拉着秦晟拜许旸为主公。


    后来逐渐脱离了中二期，这件事周岩也不再提起了，但是主公叫顺口了，平常也这么叫，许旸也懒得纠正他，就随他去了。


    “怎么说？”许旸昨晚没睡好，声音都带着浓浓的困倦。


    “我觉得，他最近对咱们的校花有点太殷勤了。”周岩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小弟夜观天象，发现红鸾星动，咱们三之间，必定有人撞桃花了。”


    许旸看了他一眼，连白眼都懒得给。


    周岩不管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诶，前天月全食你看见了没？”


    许旸蹙眉：“谁有事没事看这个。”


    “你一点都不浪漫。”周岩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一些同情，“前天可是难得一见的血月，错过这个，再等五年。”


    许旸笑了一声：“所以你看到了？”


    “看到了。站楼下被冻了三小时，冷都冷死了。”


    “那你怎么没穿越？”许旸眼含笑意看着他。


    “主公，你有所不知吧，穿越哪有这么容易？”周岩啧了一声，像是在嫌弃他的无知，“很多人都不知道，穿越不仅仅要满足星象这个条件，还需要诚心，有执念，更重要的是，需要有契机。不然不是人人都穿越了？那世界岂不是大乱。”


    许旸对周岩这种神神鬼鬼之说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听一半忘一半，自然也不会往心里去。


    他随意地点点头，手撑着头，眼睛半闭着。


    “哎对了，差点忘记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许旸睁开眼眸，向周岩看去。


    “这是什么？”


    “这是——咳咳，小弟奉给主公您的十八岁生辰礼物。”周岩说完，双手捧上盒子，做出诚心供奉的姿势，“请主公查收。”


    许旸忍住笑，接过周岩手上的盒子，也模仿他说话的腔调说道：“那主公我就先收下了。”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游戏卡带，他把卡带翻过来，上面写着游戏名，是一个新出的双人游戏。


    许旸微微眯起了眼。


    “别太感动。下次你也要送回来。”


    许旸拿起那个游戏卡带，冲他晃了晃，笑意明朗。


    “那我就收下了。谢啦小弟。”


    周岩嘿嘿了一声，随即问道：“昨晚我和秦晟都有事没和你一起过生日，让你一个人过怪不好意思的。”


    许旸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又漾开。


    “没事。我也不是一个人过的。”


    周岩的表情像被噎住了一样，他微微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不是一个人过的？你爸妈回来了？不对啊，你前几天不还说你妈在国外度假吗……”


    许旸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想什么呢，世界末日了他们都不一定能回来。”


    他声音还是懒懒的，声线微哑，温度却一下子冷了几分，宛若剑锋上结的霜。


    “哦……那你是和谁一起过的？”周岩狐疑地看着他，随后，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闪过一丝精光，立刻抓住许旸的手，“我知道了，你有情况！”


    许旸：……


    “原来有情况的是你。”周岩边用奇异的眼神上下扫着许旸，边缓慢摇头，“我说呢，今天一早看你红光满面，容光焕发，一看就知道是好事将近，看来你这万年孤寡星也迎来了红鸾星动，桃花入命的时候了……”


    “停一下。”许旸每次听到周岩把一些矫揉造作的成语糅杂在一起就头疼，听他说得越来越离谱了，不得不出声打断了他，“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周岩做了个手势：“你说。”


    “是我……”许旸想起云晏的身份，忽然有些卡壳，他要怎么介绍云晏，说他是自己在街上捡到的奇怪的人吗……


    “是你？”


    许旸看向周岩八卦的眼神，忽然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是我……一个远房表哥。”


    周岩发出一声疑惑的“哈”。


    “我不信。”


    “你不信就不信吧。下次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周岩扫了他一眼，问道：“他在你家住？”


    “对啊。他会在我家借住一段时间。”许旸答道。


    周岩还想问些什么，预备铃就准时响了起来，眼看着英语老师夹着两本书走了进来，许旸赶紧戳了戳周岩的手臂，一叠声催促他：“转过去了，上课上课。”


    根据许旸对周岩的理解，这件事周岩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果然，今天一早上，周岩逮着机会就问他关于他那个远方表哥的事情。


    许旸对周岩依旧模糊其辞，只说有空让周岩也见见。


    中午放学，许旸和周岩，秦晟都是通学生，可以出去吃饭，三人就约好了在教学楼楼下等。


    周岩和他们建议门口开了一家新的砂锅店，可以去那里尝尝，许旸也没意见。


    从教学楼走出来到校门口会路过一段林荫道，道路两旁载着两排梧桐树，春日的阳光从梧桐树枝叶的缝隙中洒下来，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是初春特有的慵懒酥麻的气息。


    周岩和秦晟在旁边絮絮叨叨讲着今天数学卷子的大题有多难，大部分时间都是周岩在说，他的话又多又密集，秦晟只能在旁边见缝插针地嗯嗯几句。


    许旸走在前面，抬起头看着浓烈绿意间摇晃的光斑，他听着耳边的人说话，无聊得很，就用手指弯成圆圈，变成望远镜，光就从那点圈里穿过来，他眯起一边眼睛，可以看见光扭曲成各种形状，边缘破碎成无数模糊的光斑。


    直到走到校门口，许旸才慢慢把自己的手放下，望远镜的小圈移动着，从湛蓝的天空移到远处的楼房，再到喧闹的人群，一张熟悉的脸突然闯入他的镜头。


    那张脸在背景嘈杂的人群里漂亮得瞩目，像混沌之初滴入一点纯白的月光。


    在由手圈成的方寸之地里，他对他微微一笑。


    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后，许旸猛地把自己的手放下来。


    后面聊得正欢的周岩差点撞上他的后背，急得连他的绰号都顾不上喊：“许旸你干什么？”


    “没什么。”


    许旸应了一句，整个人像刚被抽走了一缕灵魂，木木地往门口走去。


    身边的人声，人群潮水般褪去，小舟溯洄而上，时间在周身倒退，山川湖泊倒流回雪山之巅，冬变成春，秋进入夏，血液回流，心脏沉沉地跳动了一下，两下，合着时钟的节拍，世界失了颜色，变成黑灰白，他只看见云晏站在门口向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