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品:《孽镜台

    傅徵来时,涿月城中已是一片群魔乱舞。


    为了庆祝魔门同时拿下仙盟青城山与濂洲涿月城,魔尊命碧火君在城中大设宴席三日,万魔同乐,百无禁忌。


    碧火君行事乖戾,宴席风格自然也随本人般狂放,城主一家的头颅还在城主府门口高悬着,涿月城里随处可见大小魔头聚在一处形骸放浪,一片靡靡之景,更有甚者当街宽衣解带,拽了手边仙门俘虏便开始行事,魔头们欢呼着嚎叫着,很快将那隐隐的哭骂声盖了过去。


    傅徵一身白衣御剑,自城中淫|乱景象中穿过,也不看那城主死不瞑目的狰狞面目,径直飞入殿内。


    碧火君江疑坐在上首,身形豪放,正由美姬拥着饮下几口烈酒,酒液顺着他下颌流下,滴滴打湿了大敞的胸怀,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白袍冷冷闪过,不由得嗤笑一声道:“烺山君大驾光临,恕难远迎!城中酒席无数,烺山君还请自便罢!”


    他座下左手边坐着一个面容阴鸷的青年,闻言放下手中酒樽,从喉间发出几声冷笑:“碧火君好大的架子,难道不知此次行动,烺山君才是头号功臣么?”


    江疑睨他一眼,呵了一声:“那么烛照君从头至尾龟缩在后方,今日怎么自己来蹭酒了?”


    烛照君徐成皱眉:“我‘负伤’不过是故布疑阵……说起来还要感谢醉花君的声东击西之计,他倒是功劳大,可惜却不肯给你赏脸呢。”


    “砰”地一声,江疑一把将酒杯砸在桌上,浓眉压着狼目:“徐成,你他娘的再阴阳一句试试!”


    这时却听“叮”一声轻响,剑拔弩张的两人同时扭头看去,只见傅徵兀自坐在江疑右下首——原本为醉花君准备的位置上,径直接过侍女端上的烈酒仰头饮尽,又将空酒樽放回托盘上,掀起眼皮用金眸淡淡扫过二人,被酒液润红的薄唇轻启:“尊上何在?”


    江疑轻啧一声,看向他如玉雕琢般的侧脸:“不知道,尊上只向我传来口谕,命我等暂且休战,守好涿月城。”


    傅徵微微颔首,又问:“醉花君为何没来?”


    对面传来轻蔑的嗤笑,徐成扯了扯嘴角:“你说姬情?呵,他大约正在哪个温柔乡销金窟享受呢。”


    话音方落,就见傅徵起身,白袍轻扬迈步向外走去,转眼间身影便消失在殿门外。


    *


    房中暗香弥漫,春|潮带雨。


    **将歇之时,忽然有人影来到门外禀报:“君上……烺山君来了。”


    屋中先是响起一声闷哼,随即一道低沉慵懒的声音传来:“让他在外面稍等。”


    门外的人领命转身,这时却听里面的人又道:“不……让他直接进来。”


    那人闻言一惊,却不敢多问,连忙跑去通知,不多时,就见屋门被推开,傅徵仍是白衣负剑,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屏风后人影交叠,水声不断,傅徵却熟视无睹,直接在一张桌案旁坐了下来。


    姬情自榻间抬起头,看向他投在屏风上安静的侧影,开口笑问:“烺山……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傅徵答:“涿月城,没有见到你。”


    姬情面上笑容加深几分:“依照碧火那厮的品味,他的宴会必定十分无趣,哪里比得上我这里的锦绣堆?”


    傅徵沉默,似是不敢苟同,姬情笑出声来,却听对方又道:“青城山事毕,你打算何时禀报尊上?”


    姬情的笑容凝在脸上,他死死盯着面前屏风上的投影,片刻后长叹一声,从榻上起身披衣,自满室幽香中慢悠悠从屏风后转出身来,无骨一般滑坐在傅徵对面,斜斜倚着一只手臂,尚且染着春色的眼角微弯,看向对面面如冷霜的人:


    “烺山,反正事情都办妥了,做甚么这么着急?听闻尊上最近还在闭关呢。”


    傅徵掀起眼帘,淡金色的双眸直视着他:“既是尊上吩咐,自当禀报。”


    姬情歪着身子凑近他几分,自下而上看向傅徵:“可是这次我偷懒没和你一起去青城,若是让尊上知道了,定不会轻饶我的。”


    “烺山,难道你愿意再看到我受罚么?上次……”


    “此次我自会向尊上禀明你的用意。”傅徵打断他的话,声音冷淡,“尊上不会为难你。”


    姬情愣了愣,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索性倒在桌案上,侧头抬眼望着眼前人,宽大的衣袖铺展在桌面上,拥着他精致的眉目:“烺山啊烺山,你真是……可爱的紧。”


    傅徵仍是一张冷脸,并不为面前人与话中意所动,该问的事情都已问完,他径自起身告辞,姬情见状一惊,连忙追上他推门离开的身影:“烺山,不再多呆一会儿么?”


    “不必了。”冷淡的话语自渐远的背影传来,姬情倚在门边看着那抹冷白消失,眼中神色顿时变得晦暗起来。


    *


    傅徵回到罗浮山,先去了后山的冷泉。


    白帝剑被收入灵台,他褪去一身白袍,任由肌肤浸入冰冷泉水之中,乌黑长发飘散在水面上,遮住精悍的身材与诱人的腰线,他缓缓走向泉水深处,闭目吐息,眉间剑痕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不多时只见一缕缕黑气从他皮肤上冒出,又沉入泉水中很快消失不见,而傅徵则如同一尊雕像般静静浮在水中央。


    雾气缭绕的后山深处,只余一点冷厉的黑色时隐时现,许久之后傅徵方才披衣上岸,就着点点月光朝自己的洞府走去。


    魔门诸君之中,江疑狂放、徐成阴郁、姬情浪荡,而傅徵简直比许多仙门中人像个不食烟火的禁欲仙君,就连洞府也是深山之中一片清净之地,仅他一人在此居住修炼。


    不过傅徵回来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第二人的存在,他面色不变,缓步推门而入,在看到坐在石床边的白发黑袍之人时亦未表现出多少惊讶,只静静走到对方身边跪下,低头道:“参见尊上。”


    听到他的声音,魔尊崇月猛地抬头,看向面前跪着的人,傅徵回来时并未束发,此刻散开的长发随他低头的动作垂在脸侧,半遮住脸上的冷色,令崇月一阵恍惚。


    下一刻,他伸手一把掐住面前人下颌,强行令傅徵抬起头来,猝然间目光撞进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崇月霎时清醒了几分。


    他手中力气加深几分,扣着傅徵,开口问:“这么晚才回来,去了哪里?”


    傅徵抬眼望着他,语气平平地回答:“涿月城、破梦楼。”


    “哼,就知道他们三个还是老样子,”崇月冷笑一声,又问,“东西从青城山取来了么?”


    傅徵抬起手臂化出一个方盒,顺势从他手上挣脱开来,又将那方盒递到崇月面前。


    崇月捻了捻手指,皱起眉头从傅徵手上接过方盒,终于勾起一点嘴角:“很好。”


    傅徵仍是看着他:“尊上的伤势可有好转?”


    明明是询问,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关切之意,然而崇月听了,眸中赤色却蓦然蔓延开来。


    他手中使力,拽着傅徵衣领将人提起,一把按在石床上,然后倾身覆了上去。


    室内气息灼热了起来,白发与黑发纠缠,崇月用冰凉的手指一寸寸描摹着身|下人的面庞,赤眸中光芒愈盛,眼神却变得朦胧悠远。


    直到他再次对上了那双毫无情|欲之色的金眸。


    傅徵躺在身下一动不动,就这样冷静看着他,那目光却好似一把利剑贯穿了他的神魂,令他心底的阴私无所遁形。


    唯独这双眼睛……


    崇月咬了咬牙,面上扭曲了一瞬,紧接着他抽出傅徵腰带盖在对方双眼之上,遮住那如剑的目光,这才重新低下|身去。


    *


    静室之内檀香袅袅,月下窗前,却有两道人影正在对弈。


    执黑的青年面容俊逸,身披素色蓝边氅衣,一边落子一边开口:“前日青城山灭门之事,莲座可有听闻?”


    坐在他对面的人正是“琉璃莲座”明檀,但见其人一副悲天悯人之相,霜发披散在缁衣上,闻言温声回道:“摇光君有话,不妨直说。”


    沈意便开门见山:“魔门攻打十四洲的野心从未掩饰,只是向来皆由三位魔君领兵,莲座以为,这次魔尊缘何会突然派那位傅烺山出手?”


    明檀敛眸:“涿月城与青城山如今的状况,就是答案。”


    涿月城中群魔乱舞,青城山却在傅徵剑下寂灭无踪。


    沈意目光一凝:“魔尊要的不是青城山,而是青城山中的某样东西。”


    明檀颔首,沈意又沉吟道:“仙盟安插|在魔门的密探回报,魔尊近来一直在闭关,甚少露面……难道,是魔尊出了什么问题?”


    明檀却道:“这一点,尚待定论。”


    “莲座说的是,”沈意点点头,又问,“莲座以为,下一次还会是傅烺山出手么?”


    明檀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下来。


    “三剑之下,万人毙命,莲座慈悲为怀,难道甘愿坐视其妄造杀孽?”沈意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沈某此番,正是受仙盟所托,为仙门存亡大事,请九重琉璃塔共同商议诛杀烺山君之计。”


    明檀默然片刻,面上闪过悲悯之色,而后重新开口:“烺山君虽为魔身,修的却是至纯至真的无情剑道,摒弃七情六欲,不为外物所扰,是魔尊手中一件完美的杀器,你们要怎么杀他?”


    *


    静室之中升起春色。


    崇月伸手痴痴抚摸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将头侧靠在汗湿的胸膛上,张口动情地唤道:“招拒……招拒……”


    随着他的动作,蒙在傅徵面上的腰带被挑开,露出了一双无情无欲的淡漠金眸。


    纵使到了这种地步,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淡神色,尽管身体被崇月禁锢,尽管崇月拥着他呼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的眼中亦是一丝波澜也无——


    因为他傅徵,是一个没有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