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晨光第七次掠过营地时，“新长安”的规划正式提上日程。


    林长青站在刚刚搭建完成的观测台上，手里握着激光测距仪和地质扫描平板。从他站立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营地全貌——那些银灰色的充气帐篷和预制板房，像洒在红色沙地上的积木块，杂乱中带着脆弱的秩序。


    苏雨晴沿着临时阶梯走上来，脚步因为身体的负担而缓慢。她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代茶——用本地某种耐寒植物的根茎烘焙而成，有股类似大麦的焦香。


    “他们都在下面准备了。”她把一杯茶递给林长青，“赵刚带人清理出了三十米见方的平整区域，说足够放置全息投影仪。李静整理了所有地质数据，连六天前科考队带回的河床样本分析都更新进去了。”


    林长青接过茶杯，目光却没有离开脚下这片土地。他抿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你觉得该从哪里开始？”他突然问。


    苏雨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问的是城市规划。她走到观测台边缘，手扶着栏杆，目光缓缓扫过营地周边。


    “从水开始。”她轻声说，“基地现在的水源地是那处地下含水层，日开采量有限。如果人口增加到两百人，我们需要找到第二个、第三个水源。或者……建一套完整的水循环系统，把使用率提升到95%以上。”


    林长青点点头，在平板上记下一笔。全息键盘在他指尖下泛着微光。


    “然后是能源。”苏雨晴继续道，“现有的太阳能阵列供应十个人勉强够用。田中计算过，如果要支撑一个小型城市的基本运转——照明、供暖、水处理、空气循环——我们需要把发电能力提升至少二十倍。”


    “风力呢？”林长青问，“这几天的监测数据显示，平原地区的平均风速达到每秒八米，峰值超过十五米。”


    “可以考虑。”苏雨晴说，“但沙尘是个问题。田中设计的静电除尘装置还在测试中，如果无法解决沙尘对涡轮叶片的磨损，风力发电的维护成本会很高。”


    两人沉默了片刻。晨风从东面吹来，带着细微的沙粒打在观测台的防护罩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蓝月正沉入地平线，在天边留下一道淡蓝色的残影。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苏雨晴突然说。


    林长青转过头看她。


    “梦见这里有了街道。”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不是营地里的这些小路，是真正的街道，铺着平整的材料，两旁有……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也许是路灯，也许是绿化带。有人在街上走，不是穿着防护服急匆匆地赶去工作，而是慢慢地走，像是在散步。”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栏杆上凝结的晨露。


    “还有一个广场。中央有座……雕塑？喷泉？梦里看不清楚。但孩子们在那里玩耍，笑声传得很远。”


    林长青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醒来后我想，”苏雨晴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规划的不能只是‘功能性区域’。不能只是居住区、工业区、科研区。我们需要留出空间，给那些……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给街道，给广场，给未来某一天会站在那里看日落的人。”


    林长青放下平板，走到她身边。他伸出手，握住她扶着栏杆的手。两人的手都很凉，但握在一起后，温度渐渐传递开来。


    “那就从命名开始。”他说。


    苏雨晴眨了眨眼。


    “‘新长安’。”林长青望向东方，那里，曙光正一点点染红天空，“你的家乡是西安，古称长安。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大都市，丝绸之路的起点，东西方文明交汇的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坚定：


    “现在，我们要在这里，在另一颗星球上，建起人类文明新的起点。叫它‘新长安’，不仅是为了纪念，更是为了传承——传承那种开放、包容、连接四方的精神。”


    苏雨晴的眼眶红了。她用力握紧他的手，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


    观测台下传来赵刚的声音：“林队！场地准备好了！全息仪也调试完毕！”


    林长青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土地，然后转身：“走吧。该开始了。”


    ---


    平整过的沙地上，临时架设的全息投影仪发出低沉的嗡鸣。


    营地所有能暂时放下工作的人都来了——赵刚带着工程队的五个人，李静和她的两个助手，田中正检查投影仪的能源供应，张明和穆罕默德站在稍远处低声讨论着什么，安娜甚至暂时关了厨房的加热设备，擦着手匆匆赶来。


    陈医生扶着苏雨晴在特意准备的折叠椅上坐下，又在她膝盖上盖了条薄毯。虽然白天温度还算适宜，但早晨的风仍带着凉意。


    “都到齐了。”林长青走到投影仪旁，手里拿着已经输入了初步数据的平板。


    他按下启动键。


    嗡鸣声变调，一道蓝色光束从投影仪顶端射出，在离地两米的空中展开。最初只是一片模糊的光晕，随即迅速凝聚、成形，化作一个三维的、缓缓旋转的地形模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是营地周边五十平方公里的地形图。精确到每一处缓坡、每一条沟壑、每一片岩石裸露区。河流沉积层的轮廓用淡蓝色标出，玄武岩高原用深褐色，沙质地表用橙红色。


    “这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林长青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在未来两年七个月内，这里将不再是‘曙光星人类前哨站’，而会成为‘新长安’——人类在太阳系外建立的第一座城市。”


    他滑动平板，地形图上开始出现标记。


    第一个标记落在营地现有的位置。


    “这里，现有的生活区将保留，但会彻底改造。”林长青说，“所有临时性建筑将被逐步替换为永久性结构。赵刚，你之前设计的模块化建筑方案可以用上了——预制构件，现场组装，抗风沙，保温隔热。”


    赵刚凑近全息图，眼睛发亮：“地基呢？这里的表层土壤承载能力有限，如果建多层……”


    “深层桩基。”林长青放大局部，“用我们在古河床发现的那些致密沉积岩做基础。李静的分析显示，那些岩石的压缩强度足够支撑五层楼的高度。”


    李静点点头，在手中的笔记本上记了一笔。


    第二个标记出现在营地东南方向，距离大约八百米。


    “这里是规划的科研区。”林长青说，“集中实验室、数据分析中心、天文观测台。考虑到未来可能的地质活动，所有建筑将采用柔性连接设计，允许一定程度的位移而不至于倒塌。”


    “能源供应呢？”田中问，“科研设备耗电量大，特别是李博士的那些分析仪器……”


    “独立微网。”林长青调出另一层数据，“每个主要建筑屋顶铺设高效太阳能板，地下预埋地热交换管道。另外，我计划在这里——”他指向科研区北侧一处平坦地带，“建一座小型聚变电站。‘探索号’会带来第二代紧凑型反应堆的设计图纸。”


    穆罕默德皱起眉：“核设施的安全距离……”


    “一千五百米。”林长青早有准备，“聚变电站离居住区一千五百米，离科研区八百米，中间设置三重防护屏障。具体的防护设计方案，需要你和赵刚合作完成。”


    埃及工程师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第三个标记出现在水源地附近。


    “农业区扩建。”林长青放大那片区域，“现有的穹顶将作为核心，向外扩展。采用分层设计——地下两层用于菌类和水生藻类养殖，地面层是传统作物，上层可以尝试气雾栽培。目标是在两年内，实现基础粮食作物60%自给。”


    安娜忍不住开口：“那意味着我们需要更多人手照料作物。现在的十个人，光日常维护一个穹顶就已经……”


    “自动化。”林长青说，“‘探索号’会带来全套智能农业管理系统。传感器监测土壤湿度、养分、光照，机械臂负责播种、除草、收割。人的角色将从‘劳力’转向‘管理者’。”


    厨师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标记陆续出现。


    工业区规划在远离居住区下风向的位置，主要处理本地矿产资源，制造建筑材料和生活必需品。


    仓储区紧邻规划中的着陆场——那是一片特别平整过的区域，未来“探索号”和后续飞船将在这里降落。


    医疗教育区靠近居住区核心，规划了诊所、学校，甚至一个小小的图书馆。


    交通网络用白色线条标出——主干道宽十二米，采用硬化路面；次干道八米；巷道四米。所有道路两侧预留了管线空间和未来可能的绿化带。


    当林长青标记出第七个区域时，所有人都安静了。


    那是一片椭圆形的空地，位于规划中的城市中心，连接着各个功能区。空地中央有一个小型的圆形广场，广场上……什么建筑都没有标。


    “这是什么？”张明好奇地问。


    林长青沉默了几秒。


    “这是苏医生建议的。”他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苏雨晴，“她说，我们需要留出空间，给那些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


    他放大那片区域。


    “这里是中央广场。未来，这里可能会有雕塑，有喷泉，有长椅。人们可以在这里散步，孩子们可以在这里玩耍。节日时，可以在这里聚会；平时，可以在这里看日出日落。”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但更加清晰：


    “这里不生产粮食，不制造产品，不做实验研究。它的唯一作用，是让人记得——我们不只是在这里工作、生存。我们是在这里生活。”


    全息图在晨光中缓缓旋转。那些标记，那些线条，那些规划中的区域，共同勾勒出一个城市的雏形。简陋，粗糙，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和技术挑战，但它确实是一个城市——一个将在异星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属于人类的城市。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风还在吹，沙粒还在打转，蓝月已经完全落下，白月升到了半空。但在这片红色的沙地上，在这群穿着破旧工装、脸上沾着灰尘的人中间，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赵刚第一个打破沉默。


    他走到全息图前，伸出手——手指穿过光影，落在规划中的主干道路线上。


    “这条路，”他说，声音有些沙哑，“从居住区到工业区，直线距离两公里。按照地球标准不算长，但在这里……这将是人类在另一颗星球上修建的第一条真正的街道。”


    他收回手，转过身，目光扫过工程队的队员们。


    “我们要让这条路足够平坦，足够坚固，足够……漂亮。”他说，“未来某一天，‘探索号’上的人会走下飞船，踏上这条路。我们要让他们觉得，他们来到的不是一个工地，而是一个家。”


    穆罕默德走到他身边，看着全息图上的道路网络：“排水系统需要重新设计。现有的方案是针对小规模营地的，如果扩展到整个城市……”


    “那就重新设计。”赵刚说，“我们一起。”


    两个几周前还在为隧道支撑间距争吵的人，此刻肩并肩站在全息图前，开始讨论路基厚度、管道直径、抗风蚀涂层。


    李静走到科研区标记旁，手指在空中虚点：“天文台的位置很好，避开了营地光污染。但需要考虑沙尘对镜面的影响，可能需要设计自动清洁系统……”


    “我可以帮忙。”田中接话，“太阳能板也有类似问题，也许可以共用一套清洁方案。”


    张明挠着头，看着规划中的仓储区：“这么多物资，需要一套智能管理系统。‘星瞳’应该能帮忙设计算法，但本地服务器可能不够用……”


    “那就申请‘探索号’带来更强大的计算单元。”林长青说，“需求清单上已经列了。”


    安娜看着农业区，已经开始计算：“如果实现60%自给，那么每人每天可以多分配一百克新鲜蔬菜。也许……也许还能偶尔做个沙拉。”


    陈医生扶着苏雨晴站起来，两人走到中央广场的标记旁。


    “这里，”陈医生轻声说，“可以放些健身器材。长期低重力环境会影响骨密度，必须坚持锻炼。”


    “还可以有片小花园。”苏雨晴说，“种些本地耐寒的花草。不一定有用，但……好看。”


    晨光越来越亮，橙红色的光芒洒在每个人脸上。全息图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淡，但那些标记依然清晰。


    林长青关掉投影仪。光影消散，只剩下空中的微尘在阳光下飞舞。


    “规划只是开始。”他说，“接下来两年七个月，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明确的任务。赵刚和穆罕默德负责基建；李静和田中负责能源和科研设施；张明负责仓储和物流；安娜和陈医生负责生活保障系统。”


    他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在苏雨晴身上。


    “苏医生负责统筹监督，以及……”他嘴角微扬，“确保我们不会因为埋头工作，而忘了为什么要建这座城市。”


    苏雨晴回以微笑，手轻轻放在腹部。


    “现在，”林长青提高声音，“去工作吧。为了‘新长安’。”


    人群散开，走向各自的岗位。但和之前不同，每个人的步伐更加坚定，眼神更加明亮。他们不再只是钻井、取样、维护设备，他们是在建造——建造街道，建造房屋，建造广场，建造一座城市。


    林长青和苏雨晴最后离开。


    他们并肩站在刚刚清理出的空地上，这里将是未来中央广场的位置。脚下是红色的沙土，粗糙，贫瘠，但在他们眼中，已经能看到石板铺就的地面，能看到喷泉溅起的水花，能看到孩子们奔跑的身影。


    “等孩子出生，”苏雨晴轻声说，“我要带他来这里。告诉他，这是爸爸和叔叔阿姨们，从一片荒地上建起来的。”


    林长青握住她的手。


    “那时这里可能还只有地基。”他说，“但我们可以告诉他，这里将来会有什么。”


    “嗯。”苏雨晴点头，“告诉他，这里会有街道，有广场，有学校，有所有一个家该有的东西。”


    风停了片刻。晨光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红色的土地上，拉得很长。


    在他们身后，营地已经开始新一天的工作。钻机的声音，锤击的声音，仪器嗡鸣的声音，还有隐约的、压低的交谈声——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不再是单纯的劳作声响，而是一座城市破土而生的前奏。


    远方地平线上，双月都落下了。橙红色的天空下，这个小小的、简陋的营地，正在向着“新长安”迈出第一步。


    而这一步，将从此改变人类文明在宇宙中的位置——从访客，到居民；从过客，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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