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晨光初现时，通讯台传来了不寻常的蜂鸣。


    不是日常的定时联络，不是紧急警报，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特定频率——优先级通讯请求。苏雨晴从简易床铺上坐起身，腹部的沉重感让她动作有些迟缓。她看了眼时间，比预定通讯窗口早了四十七分钟。


    “基地，这里是轨道中继站。”扬声器里传来值班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我们收到了来自‘昆仑’船坞的定向量子通讯。是‘探索号’的启航通告。”


    苏雨晴扶着桌沿站起身，走到通讯台前。营地里其他人也陆续醒来，睡眼惺忪但神情警觉。连续几天的隧道工程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但这种不寻常的通讯时间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内容是什么？”苏雨晴按下通话键。


    “正在解码……好了。信息包已接收，开始播放。”


    短暂的静默后，一个沉稳而熟悉的男声响起——是地球“星海联盟”秘书长周政民的声音。苏雨晴记得他，一位六十多岁的外交官，在“启明号”出发前的送行仪式上做过演讲。


    “致曙光星‘新长安’营地全体同仁：”


    声音清晰得仿佛说话者就在隔壁房间，这是量子通讯特有的保真度。营地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连刚刚结束夜班、正准备休息的赵刚和穆罕默德也停下了脚步。


    “在地球标准时间新历17年9月14日08时整，即曙光星当地时间……嗯，换算一下，大约在你们收到这条信息的三天前，第二艘星际殖民飞船‘探索号’已于地球轨道‘昆仑’船坞完成最后整备，正式启航。”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吸气声。


    “‘探索号’舰长245米，最大直径52米，采用第三代长青架构聚变推进系统，满载状态下巡航速度可达光速百分之十二。”周政民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技术参数，但每个人都能听出那平静之下的自豪，“飞船搭载包括核心舱段、生态循环模块、工业制造单元在内的十二个标准化模块，设计最大载员120人，另可携带300吨各类物资。”


    张明凑到苏雨晴身边，眼睛发亮：“百分之十二的光速？比我们快了两个百分点！”


    “听着。”苏雨晴轻声说。


    “本次航行，‘探索号’搭载各类专家和技术人员68名，其中包括环境工程、行星地质、生物科学、建筑规划等十二个专业领域。”周政民继续道，“此外，飞船上还装载有第二代大气改造菌株、耐辐射作物种子、模块化建筑构件，以及……一封来自地球六十七个国家儿童手绘的祝福卡片。”


    这句话让几个女队员红了眼眶。


    “按照预定航程，‘探索号’将于曙光星当地时间约两年七个月后抵达你们的轨道。”周政民的声音顿了顿，“届时，人类在曙光星的人口将达到近两百人，基础设施和科研能力将得到质的提升。星际殖民计划，将从‘先锋探索’阶段，正式进入‘规模化建设’阶段。”


    信息包的后半部分是影像资料。


    第一段视频是“探索号”在“昆仑”船坞的完整展示。巨大的飞船悬浮在星空背景下，银白色的舰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它的设计比“启明号”更加流线型，舰体两侧排列着整齐的舷窗，尾部推进器阵列的结构明显更加复杂精巧。


    “漂亮。”田中喃喃道，“看那个散热鳍片阵列，他们优化了热管理设计。”


    第二段视频是发射过程的快剪。巨大的“青云”系列运载火箭将飞船模块分批送入轨道；船坞里，机械臂精确地组装每一个舱段；最后是飞船脱离船坞的瞬间，幽蓝色的等离子尾焰在真空中无声喷发，推动着这艘巨舰缓缓驶离，背景中，蔚蓝的地球缓缓转动。


    第三段视频是船员名单和简介滚动。一张张面孔闪过，有白发苍苍的老科学家，有眼神坚毅的中年工程师，也有朝气蓬勃的年轻技术员。每个人都对着镜头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曙光星，我们来了。”


    “等着我，爸爸！”——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女生态学家，她的父亲在“启明号”上。


    “去帮你们种更多的菜。”——一个笑容憨厚的农业专家。


    “我想看看外星日落。”——一个天体物理专业的博士生。


    最后一张面孔出现时，营地里响起一片惊呼。


    “王晓雨？是王晓雨吗？”李静凑近屏幕。


    没错，那张干练的短发面孔，那双总是带着审视目光的眼睛——正是王晓雨在地球时的助手，那个在“启明号”选拔中以微弱差距落选的年轻工程师。视频里，她穿着崭新的深蓝色制服，肩章上有一道银杠。


    “王工，如果你能看到这个。”王晓雨对着镜头，表情认真，“我把你上次提到的管道应力分布算法改进了一下，这次带过来了。还有，你落在办公室的那本《深空系统工程》，我也帮你带来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画面定格在她略显紧张但坚定的笑容上。


    影像播放完毕，通讯台陷入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信息——第二艘船，更多的人，更多的物资，一个真正的规模化殖民时代的开启。


    穆罕默德第一个开口：“两年七个月……按照地球时间算是？”


    “差不多三年。”林长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人群后方。他刚结束隧道深处的巡查，防护服上还沾着红色的岩粉。“考虑到相对论效应，飞船上的时间会稍短一些，大概两年四个月左右。”


    “一百多人的规模……”赵刚摸着下巴，“现有的居住舱肯定不够。得提前规划扩建。”


    “不只是居住问题。”李静接话，“生态循环系统的承载能力需要重新评估。现有的藻类制氧和农业穹顶，供应十个人勉强够用，两百人……”


    “水处理能力也要升级。”田中已经开始在平板上计算，“按照每人每天最低五升的消耗标准，两百人就是一千升。目前我们的净化系统日处理量只有八百升峰值。”


    “还有医疗。”陈医生忧心忡忡，“我的设备和药品储备，应付十个人的日常需求已经捉襟见肘。如果增加十倍人口，一旦爆发传染病或者出现批量伤员……”


    问题一个个被抛出来，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最初的激动和喜悦，逐渐被现实的压力取代。


    苏雨晴听着大家的讨论，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孩子在动，很轻微的踢踏感。两年七个月后，孩子应该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那时，“探索号”抵达，新的人到来，一个新的时代开始。


    “安静一下。”林长青的声音不高，但让所有人停下了讨论。


    他走到通讯台前，目光扫过每一张脸——那些脸上有兴奋，有担忧，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未知的紧张。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说，“新的挑战，新的压力，新的不确定。但请先想想，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他指向屏幕上定格的“探索号”影像。


    “这意味着地球没有忘记我们。意味着六十七个国家——几乎整个人类文明——仍然相信这个计划，并且投入了更多的资源。意味着我们在这里的工作，我们传回的每一份数据，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被认为是值得的。”


    “看看那些要来的人。”林长青调出船员名单，“环境工程师，可以帮我们优化大气改造。建筑专家，可以设计更合理的居住区。农业科学家，可以让我们的穹顶产出翻倍。还有医疗队、教育工作者、甚至文化艺术人员……他们带来的不是负担，是力量。”


    张明挠挠头：“林队说得对。我们一直在说人手不够，事情做不完。现在帮手要来了，我们反倒慌了？”


    这句话让大家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一些。


    “我们需要做的是准备。”林长青继续说，“赵刚，你负责规划居住区扩建方案。李静，重新评估生态承载能力，列出需要‘探索号’优先带来的设备清单。田中，计算能源和供水系统的升级需求。陈医生，整理医疗物资缺口。苏雨晴……”


    他转向她。


    苏雨晴抬起头，等待指令。


    “你负责统筹。”林长青说，“把所有需求整合起来，制定一个完整的迎接方案。包括物资储备、人员安置、培训计划，甚至……欢迎仪式。”


    “欢迎仪式？”张明眨眨眼。


    “对。”林长青嘴角微扬，“他们是跨越六十万亿公里来加入我们的人。我们不能让他们觉得，这里只是一个冰冷的科研前哨。这里要成为家，他们的家，我们的家。”


    这番话点燃了某种东西。队员们眼中的担忧逐渐被决心取代。


    “好了，各自去工作。”林长青拍拍手，“但在此之前……”


    他走到储藏柜前，打开锁，从最里面取出一个金属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十二支小小的玻璃瓶，装着琥珀色的液体。


    “出发前，安娜偷偷塞给我的。”林长青拿起一支，“她说，这是用最后一点地球威士忌和本地发酵果汁调制的。原本想等孩子出生时庆祝用，但我觉得……今天也值得。”


    瓶子被一一分发。每个人握着那支小小的玻璃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


    “敬‘探索号’。”林长青举起瓶子。


    “敬‘探索号’！”众人齐声。


    液体入口，辛辣中带着果香，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这算不上什么美酒，但在这个橙红色的星球上，在简陋的营地里，它代表了某种仪式感——对过去的告别，对未来的迎接。


    简单的庆祝后，人们散开，投入各自的工作。但空气中多了一种不一样的气氛，一种被点燃的、向前看的能量。


    苏雨晴坐在通讯台前，开始整理需求清单。手指在平板上滑动，一项项记录：扩建居住舱所需材料、大气改造菌株培养设备、新型水净化膜、儿科专用药品、教育资料库、音乐播放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写着写着，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林长青走到她身边。


    苏雨晴抬起头：“我在想……等‘探索号’到了，这里会有孩子。不止我们的孩子，可能还有其他人的孩子。我们需要学校，需要 playground（游乐场），需要儿童读物，需要……”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长青握住她的手：“需要让这里成为一个可以让孩子们笑着奔跑的地方。而不仅仅是‘人类在异星的据点’。”


    苏雨晴用力点头。


    “我们会做到的。”林长青看着窗外，目光穿过橙红色的天空，投向看不见的深空，“两年七个月，时间很紧，但也够我们做很多事。等‘探索号’抵达时，我们要让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几个帐篷和隧道，而是一个真正的、初具规模的殖民地。”


    他转身面向整个营地。


    “所有人听着！”他的声音在舱室内回荡，“从今天起，我们的目标升级了。我们不再只是‘幸存’，不再只是‘探索’。我们要‘建设’，要‘扎根’，要在这里，在这颗橙红色的星球上，建起人类文明的第一个真正的星际家园！”


    回应他的是坚定的目光，是挺直的脊背，是攥紧的拳头。


    赵刚和穆罕默德对视一眼，同时点头——关于隧道支撑间距的争论，此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李静快步走向实验室，脑中已经开始规划新的生态模拟实验。田中翻出太阳能板阵列的优化方案，他要让能源产出再提升百分之三十。张明哼着不成调的歌，开始清点库存建筑材料。


    苏雨晴低头继续整理清单。在“特殊需求”一栏，她加了一条：


    “儿童秋千一套。材质需适应曙光星重力和气候。”


    写完这一条，她笑了，眼里带着泪光。


    通讯台屏幕上，“探索号”的影像依然定格。那艘银白色的飞船，正在深空中航行，载着新的希望，新的面孔，新的可能性。


    而在它前方，两年七个月的航程尽头，有一群人在准备迎接。他们要在荒原上建起家园，要在异星上播撒文明，要证明人类不仅可以离开地球，还可以在群星之间生根、开花、结果。


    天色渐亮，橙红色的晨光洒满营地。隧道深处传来钻机的轰鸣，实验室里仪器低鸣，厨房区域飘出食物加热的香气。在这个距离地球六十万亿公里的地方，人类文明的又一个新章节，正随着第二艘飞船的启航，缓缓翻开。


    苏雨晴轻抚腹部，对着尚未出生的孩子轻声说：“看，你的世界里，就要有更多人了。会有玩伴，会有老师，会有更多爱你的人。”


    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


    窗外，橙红色的天空下，这个小小的营地正苏醒过来，带着新的使命，迎接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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