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作品:《半荷包紫堇

    沈赫京走到餐厅外的露台,夜风带着寒意,他按下接听键,语气算不上好:“爸。”


    沈承的声音里同样带着明显的压抑的不悦,透过听筒传过来,“你跟江家的那个小儿子求婚了?沈赫京,你是不是觉得沈家和孟家的脸面都可以让你放在地上随便踩?”


    沈赫京一听到这种兴师问罪的口气就皱眉:“我跟谁结婚是我的自由,我的脸面不用靠家族来贴金。”


    沈承的声音不由拔高,带着讥讽,“自由?你享受沈家带来的一切时怎么不提自由?没有沈家没有孟家,你以为你能有今天?你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建立在家族资源上的自以为是!”


    沈赫京立刻接下他的话,一字一句,语气决绝:“正好我也没打算再靠着沈家,我已经让律师起草文件,我会正式和沈家脱离关系,等律师写完我亲自给您送过去,我不会要沈家的一分钱,但沈家也别想管我任何事!”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死寂,随即传来沈承因极度愤怒而粗重的喘息声,紧接着是拍桌子的巨响:“沈赫京!你以为脱离家族是过家家?你以为脱离了沈家孟家还会管你?”


    他很快冷静下来,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不近人情的冷意:“我告诉你,只要你今天踏出这一步,孟家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外孙!你将一无所有!”


    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事实,如果沈赫再这么胡闹下去,他会跟孟晴交代清楚,孟家再也不会成为沈赫京的仰仗。


    沈赫京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一副模样,一无所有又如何?他有江拂衣就够了。


    他对着话筒,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我妈那边我会说的,至于我是不是一无所有不用您操心。”


    说完,直接了当的按下挂断。


    他回头,望向餐厅内温暖灯光下那个安静等待他的身影,骨相优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笑意,有些迫不及待的回了餐厅去找江拂衣。


    暖融的灯光下,江拂衣安静的坐在那里,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白玉瓷器,下颌处那点浅淡的红痕在灯光的掩饰下几不可见,只余一片细腻莹润。


    沈赫京满心都是对父亲和家族的反叛与对未来的决绝,这让他忽略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异样。


    他走过去,牵起江拂衣的手,把人带到自己腿上,餐厅的服务员已经陆陆续续在上菜了。


    “衣衣,我们吃完东西就回家好不好?回我们自己的家。”


    江拂衣窝在他怀里,听到他的话后很乖顺的点了点头。


    他没有回沈家,也没有回市区的公寓,而是直接驱车去了位于僻静海湾的一处私人别墅,这是他用自己自己投资赚的钱购置的一处产业,既然他决定跟沈家彻底断绝关系,那沈家的房产他自然就不准备再要了。


    夜色中的海并不平静,墨色的海浪层层涌上沙滩,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咆哮,像是在应和着沈赫京躁动不安的一颗心。


    别墅内,灯光被调到最暗,沈赫京将江拂衣抵在落地窗前,窗外是汹涌的海,窗内是他翻腾的欲念。


    他低头近乎凶狠的吻住的吻住江拂衣,不再是之前带着温柔意味的厮磨,而是充满了渴望的占有和确认。


    “衣衣……我以后只有你了……你以后也只我……”


    他一边深深浅浅的亲吻,占有,一边喘息着在江拂衣耳边低语,滚烫的呼吸几乎要灼伤江拂衣颈侧的肌肤,“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知道么?”


    江拂衣被他困在冰冷的玻璃与火热的身躯之间,生涩而被动,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战栗着,像是无法承受这种浓烈的情意,软嫩的唇瓣里溢出微弱诱人的破碎声响,但那细微的呜咽声很快就被吞没在更深的吻里。


    他长睫上挂着漂亮的泪珠,更多甜腻的汁水从深处流出来,空气里充斥着甘甜诱人的味道,像糖又像某种果汁的味道,清澈的像宝石一样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情动的水雾,迷离而失焦,那种纯然的无辜与此刻的媚态交织,让沈赫京的理智彻底崩断。


    巨大的落地窗外,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礁石,带着原始而磅礴的力量,与室内交织的喘息和压抑的低吟逐渐共频,江拂衣纤细的手指无力地攀着沈赫京宽阔的脊背,每次因为脱力而滑下去时又会被沈赫京捞起来让他重新攀附拥抱。


    至少在这一刻,沈赫京在极致的快乐里以为他拥有了全世界,但窗外的海水深沉,万年不变,海水冰冷刺骨,没有爱意没有深沉只有清醒的冰冷。


    ……


    深夜,栖园的书房只亮着一盏孤灯。


    江瑾南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指尖放置在光滑的红木扶手上,他戴着无线耳机,正在接收来自江拂衣胸口那枚微型芯片传来的实时音频。


    起初只是模糊的环境音,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沈赫京那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的低沉嗓音。


    “……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知道么?”


    江瑾南敲击扶手的指尖顿了一瞬,随即恢复规律,只是那力道几不可查的重了一分。


    紧接着,耳机里传来更为私密暧昧的声音,急促的喘息,压抑的呜咽,身体纠缠时细微的声响,以及沈赫京情动时一遍遍重复的爱语跟告白。


    江瑾南脸上的冰霜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端起手边的白瓷茶杯,凑到唇边才发现杯子里已经空了,又面无表情的想将茶杯放了回去,这时候音频里传来江拂衣极其细微带着泣音的仿佛承受不住的破碎呜咽,他手腕一颤,咔的一声,极轻的脆响在书房里炸开,白瓷杯盏在他指尖裂开,锋利的碎片将他掌心割破,鲜血淋漓,他却毫无所觉。


    耳机里,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仍在继续,而起起伏伏的海浪声成了最应景的背景乐。


    几秒后,他忽然抬手,动作快得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跟急躁,猛的将左耳的耳机摘了下来。


    那枚小巧的黑色耳机,被他随手丢在了昂贵的红木书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那动静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耳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但耳机的另一端似乎还隐隐传来令人遐想的声响,江瑾南没有再看它一眼,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宽阔的脊背背对着书桌,也背对着那枚被遗弃的耳机,窗外的万家灯火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却照不进丝毫暖意。


    他静静的站着,身姿依旧挺拔,只是那垂在身侧的手,在阴影中缓缓收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过了许久,直到窗外的灯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他才极的地,几乎是无声的嗤笑了一下。


    那笑声里听不出是嘲讽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


    是在嘲讽沈赫京的愚蠢和沉迷?是在恼怒于自己对于工具超出了应有的互动范围?还是在厌恶那个竟然会被这点无聊动静影响到心绪的不专业的自己?


    他没有答案。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如同一尊被瞬间冰封的雕像,在无人可见的深夜,独自消化着那来自监听另一端灼热而刺耳的声响,以及自己内心那丝不该存在的冰裂般的烦躁。


    ……


    三天后,律师将拟好的协议送到了海边别墅,沈赫京看也没看,直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笔迹凌厉决绝。


    他拉起江拂衣的手,将人带到自己怀里,他对江拂衣的爱意跟占有欲变得更加浓烈明显,如同藤蔓缠绕乔木,温柔而密集且无孔不入。


    江拂衣微微敞开的睡衣下还有未完全消散的暧昧痕迹,沈赫京看到后,眸色渐深,他用额头抵着江拂衣的额头,指尖在他艳红的痕迹上轻轻摩挲描摹,姿态亲昵宠溺,“衣衣,走吧,我带你去沈家,从今天起,我们和那里就再无瓜葛,只有彼此。”


    黑色的跑车如同离弦之箭,在路上疾驰,江拂衣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忐忑与依赖,轻轻握紧了沈赫京的手。


    沈家老宅的书房,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厚重的紫檀木书桌后,坐着面色铁青的沈承,沈辞京靠在对面的沙发上,目光如同盘旋的鹰隼,冷静的审视着闯入者。


    沈赫京紧紧牵着江拂衣的手,一步一步走进来,姿态决绝,他将那份签好字的文件轻轻放在了书桌上,推向沈承。


    “爸,哥。”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协议我签好了,从今天起,我名下所有家族信托,股份,以及一切与沈家相关的权益,全部放弃,我自愿脱离沈家。”


    沈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猛的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作响:“混账东西!你为了他,真的要做得这么绝?”


    江拂衣被吓了一跳,不由往沈赫京身后躲了躲,纤细手指轻轻抓着他的衣袖,这让沈赫京心疼不已,他越发想要速战速决,迎视着父亲愤怒的目光,“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过我自己的人生,和我爱的人一起。”


    沈辞京这才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比起沈承多了一份沉稳与疏离。


    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平静的掠过沈赫京,然后落在了被沈赫京护在身后的江拂衣身上,很冷静客观不带任何私人情绪,如同法官审视案卷材料,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江先生。”


    “我们又见面了。”


    他用的是极其正式的称谓,瞬间能与人拉开距离,语气沉稳却带着蚀骨的冷意,江拂衣似乎被这冰冷的语气冻到,纤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垂得更低,身体也微微向后缩,几乎完全隐在沈赫京的阴影里。


    沈赫京立刻就将江拂衣彻底挡在身后,语气变得冲撞起来:“哥,你有什么冲我来!”


    沈辞京无视沈赫京的怒火,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沈赫京的阻挡,依旧锁定在江拂衣身上,他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下,既不会过分逼近带来压迫感,又足以形成无形的威慑。


    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我弟弟的决定,家族尊重。”


    “但作为家人,我有责任确认,这是否是一个深思熟虑后且双方意愿完全自由的决定。”


    他微微偏头,目光锐利如刀,“江先生,赫京为你放弃了沈家的一切,这意味着他未来的路会很难走,你确定已经做好了与他共同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吗?包括可能面临的贫困非议以及失去现有的一切庇护?”


    他的问题比沈承的更加精准冷酷直指核心,剥开了爱情浪漫的外衣,露出了现实冰冷的骨架。


    江拂衣在他的注视下,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他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无措和一丝被质问的委屈,他靠在沈赫京怀里,然后用指尖隔着昂贵的衣料在沈赫京胸口写字。


    沈辞京的身体难以察觉的绷紧了一瞬,江拂衣这个动作,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如出一辙,之前这个人用这种近乎冒犯又带着奇异亲昵的方式在他胸口一笔一划的书写,他当时问江拂衣是不是也同样用这种方式跟别人交流,江拂衣当时没有回答,现在倒是给了他答案。


    一种极其细微的陌生的烦躁感如同水底的暗涌,在他向来冰封的心底深处搅动了一下,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而沈赫京则是眼睛一亮,眼底闪过甜蜜与欣喜,握住江拂衣的指尖在自己唇上亲了亲,声音低沉缠绵的回应:“我也爱你。”


    沈辞京看着眼前两个人浓情蜜意的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又不由自主的抬手解开领口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似乎这样才能让有些滞涩的呼吸顺畅一些。


    但随即,脑海里却不受控制的闪过监控画面,眼前这个看似纯澈懵懂的美人被沈赫京按在车上激烈亲吻时,那轻颤如蝶翼的长睫和顺从的姿态。


    他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很好。”


    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记住你今天的选择。”


    他不再看江拂衣,转而面向沈赫京,语气公事公办:“手续我会安排人跟进,既然选择了,就别后悔。”


    说完,他微微颔首,与沈承打过招呼,便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然的步伐离开了书房,没有半分留恋。


    他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没有开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沈家老宅精心打理却冰冷规整的花园。


    脑海中不受控制的反复播放着刚才书房里的画面,沈赫京决绝的眼神,父亲暴怒的神情,以及江拂衣那双始终氤氲着水汽写满无辜与依赖的眼睛。


    沈赫京要脱离家族,江拂衣居然没有劝阻……


    这个念头清晰的浮现在沈辞京的脑海里,带着冰冷的分析意味。


    按照他最初的推断,如果江拂衣是带着某种目的接近沈赫京,那么沈赫京冲动之下要脱离家族,无疑会打乱江家的全盘计划,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此刻最应该做的是想方设法稳住沈赫京,哪怕只是假意劝阻,也绝不会任由这棵已经上钩的棋子脱离棋盘,从沈家被切割出去而变得一文不值。


    可江拂衣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那样安静乖顺的站在沈赫京身边,仿佛沈赫京所有的决定他都会无条件支持和跟随,那种姿态……好像江拂衣对沈赫京是真的情深不渝。


    难道他之前的判断错了?


    这个可能性让沈辞京的眉头紧紧蹙起,他一直坚信自己的洞察力,坚信江拂衣那副柔弱表象下必然藏着更复杂的东西,可如果他的判断是错的,如果江拂衣对沈赫京的感情是真的……


    这个猜想非但没有让他感到释然,反而像一根细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心脏某处,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酸涩感。


    为什么?


    如果江拂衣是真心的,那他监视到的那些亲密画面,沈赫京口中描述的浓烈爱意,就都是真实存在的,沈赫京竟然能真的拥有一份不计代价纯粹炽热的感情?


    凭什么?


    凭什么是沈赫京?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沈辞京强行摁了下去,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这种情绪脱离了他惯常的冷静与掌控,让他十分不悦。


    他转身走向酒柜,将酒水倾倒在玻璃杯里,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荡漾,他仰头饮尽,灼热的液体一路烧灼至胃里,却没能驱散心头那点滞闷。


    事情似乎正朝着一个他无法预料,甚至不愿深究的方向滑去。


    他站在酒柜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直,也格外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