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员们离开后，整个废墟大楼又重归于荒寂。


    派克诺坦和库哔还留在团长身边，库洛洛独自坐在高台上，“盗贼的极意”在手中翻开，他的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团长，”刚才听到库洛洛对约洛特莉的安排，派克诺坦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在场的所有团员中，这次或许只有她最接近他的想法，“是约洛特莉的记忆开始松动了吗？”


    “需不需要我做点什么？”


    “不用，”库洛洛微微笑了下，“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以她目前的实力，你哪怕只是探取她的记忆都很难了吧。”


    派克诺坦抿了下唇。约洛特莉的警戒心很强，她确实无法做到不被察觉地发动能力。


    “况且她现在已经缺失了那部分记忆，你也无法再用能力提取了。”


    “可她这样下去迟早会有隐患，”派克诺坦担心，“如果哪天她想起来了，我们、整个旅团的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所以我在赌。”库洛洛很从容，“约洛特莉是一个对自己有极强掌控欲的人，她要求‘自我’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接受他人制约，但同时，又有一套很高的准则。”


    “她从来不肯参与任何旅团任务反而让我很好奇，如果准则被打破，她还能坦然地接受自己吗？”


    “所以团长的意思是……”派克诺坦有些明白了。


    “要么同化她加入我们，要么由我夺走她的能力，否则就必须除掉她。”


    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派克诺坦的瞳孔不自觉缩了一下。


    库洛洛看出她的犹豫。


    “别太心软了派克，”他了解他的团员，正如他一直知道派克诺坦内心的柔软，“如果走到最坏的局面，我们必须要将她杀死。”


    ——否则，将会被她反杀，毫无疑问。


    这就是约洛特莉，极具原则性与契约精神的正义执法官，其内涵的一部分很像古欧洲骑士。信念有多强其实力就能有多强，一旦下定决心绝不会轻易动摇——


    到那时，她将会成为整个旅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


    回到家后，约洛特莉将打包的食物简单装盘了一下，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等待的时间里她换上居家服，然后找了一部影片在餐桌边吃边看。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约洛特莉翻了下手机，芙拉没有给她发信息。考虑到对方可能已经睡着，她发了一个晚安和笑脸，吃掉最后一口肉，把盘子拿去洗掉。


    洗漱完毕后，她掀开被子上床睡觉。


    今天格外忙碌，刚一沾床就感觉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她扯着被子盖住脸，沉沉睡去。


    月光从窗户落到床前，屋里静悄悄。


    约洛特莉做了一个梦。


    梦里好像坠入了格林童话描述般的森林，她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各色小花、斑斓的蘑菇丛丛散开，雪白色兔子蹲在旁边用鼻子嗅她的脸。


    天空是湛蓝色的，纯净得像画布上的颜色。从密叶缝隙间漏出来的细碎光点，随微风晃动留下斑驳的影。


    “桑西亚。”


    两个成年人背着阳光朝她走来，模糊得看不清脸。她却觉得很高兴，爬起来向他们跑去，笑着拉住两个人的手。


    三个人手牵手在草地上留下很大一团影子，仿佛彼此永远相融在一起。


    “轰隆——”


    刚刚艳阳刚照的天空忽然电闪雷鸣，被吓到的孩子独自站在泥泞中惊慌失措。


    “快跑！快跑——！！”


    温暖的手掌失去温度，只有湿漉漉的躯体在挣扎着、惨叫着，愤怒与怨恨的火燃烧不熄，人们剜下不详的赤色眼球，以此当做胜利的果实。


    “呕——”


    缩成一团的孩子藏匿在灌木丛中，欢呼的声音逐渐远去，她捂住自己的眼睛，直到寂静得再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心跳，才轻轻地爬出去。


    如平常一样，她还是倔强地一手牵住一个，在草地上压出血的印记，从天黑到天明，终于走到看不见天空的地方。


    身体不受控制地脱力、下沉，被暗红粘稠的水域吞噬，她平静接受，没有发出任何求救的声音——


    “桑西亚——”


    一双手拽住她。


    小小的，却很温暖。


    是谁？


    她睁开眼想要看清楚——


    “……”


    “叮铃铃铃——！”


    约洛特莉猛得惊醒。


    心脏受刺激地狂跳，她坐起身，发现自己的双手不自觉颤抖。


    这一觉睡得太沉，已经到了十点半，她赶紧下床洗漱收拾。因为来不及去找芙拉帮忙做造型，她干脆就披散着。


    将要带的东西都装好，约洛特莉穿好鞋子准备出门。临走前想到昨天的大小姐，又顺手抽了一支摆在门口的箔金玫瑰放进包里。


    关好门，抽走卡在锁上的小纸条，她收进口袋，匆匆赶去法检中心。


    *


    11：30。


    约洛特莉上交完总结的报告与分析数据，又回到部门听部长的临时会议。


    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她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往饭店，时间安排紧凑得连岩澈都忍不住多关心了一句。


    “没关系吗？”他打量着对方近乎惨白的脸，“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差。”


    “是吗？”约洛特莉摸摸脸颊，自己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岩澈盯了她几秒，后知后觉地找回了一点良心：“有需要尽管提，我们会为你提供援助，不要一个人硬撑。”


    “好的谢谢部长。”约洛特莉摸了一下手表，很注意时间，“请问现在几点了？”


    “13点30分。”


    “谢谢。”提起包就往外飞奔，她计算着从法检中心到饭店的距离，让司机走了最近的一条线路，才得以在有些堵车的情况下准时到达套房门口。


    此时14：00整。


    今天开门的是一个男生，身高比她略高一些，身上似乎带着锁链，行走间有细微摩擦碰撞的声音。


    进门后，昨天接她的那位悦耳女声也在，她听到对方叫那个男生“酷拉皮卡”。


    好特别的名字。她想着几个发音相同的汉字，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法拉莎姐姐！”妮翁坐在床上似乎等很久了的样子，“呐，我跟你说，今天的拍卖会上有柯尔柯公主的全身木乃伊和窟卢塔族的火红眼！”


    “你见过火红眼吗？”


    约洛特莉摇摇头。因其稀有性，真正的法拉莎也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她知道相关的资料。


    “传说窟卢塔族人情绪激动时瞳孔会转为绯红色，若在这种状态下死亡，则红色将永久保留，这也就是“世上七大美色”之一的——火红眼。”


    将记忆里的文字背诵出来，话音结束的那一刻，约洛特莉自己也愣了一下。


    凌乱的碎片中某根线被牵起，梦里赤色的眼睛似乎终于找到了归属。她忍不住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眼眶空缺的位置，却在半路想起绷带上还有一层“轻薄的假相”，只能作罢，转而扶了下墨镜。


    妮翁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还在兴冲冲地问她其他藏品。但旋律很清楚听到动作戛然而止的转折音，与酷拉皮卡对视了一眼。


    酷拉皮卡点点头。


    昨天这位鉴定师回去后，他用猎人执照又搜索了关于“法拉莎”的相关信息，检索出来的照片与面前这个人造型上差不多，但正脸照与这位墨镜下的半张脸存在差异。


    且很重要的一点，真正的法拉莎是右撇子，而面前这位，据昨天观察来看，应当是左撇子才对。


    果不其然——


    约洛特莉伸出左手从包里拿出一朵箔金玫瑰递给妮翁。


    “好漂亮！”妮翁惊喜地拿在手里。


    “不错吧，是我自己做的。”约洛特莉开玩笑，“或许多年后这会成为一件藏品也说不定呢。”


    “那应该不太可能，”妮翁转着手里的玫瑰，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一样的，“这个我昨天也见过呢。”


    “不是独一无二的就很难成为收藏品了啦。”


    “这么巧？”约洛特莉挑眉，“一模一样？”


    “是很相似啦。”妮翁拿出平板，打开拍卖会发过来的藏品推荐列表里某个视频，“看，这朵就跟你这个很像。”


    她在某处暂停放大。


    周围的人也凑过来。


    酷拉皮卡看了一眼，视频中露出的是一双白皙的双手。十指交叉合握的空隙被鲜花填满，正中的金色玫瑰确实跟约洛特莉给的那支很相似。


    “呜——”


    有什么声音低低的一响而过，而后视频断开。


    史库瓦拉觉得奇怪：“这也是藏品吗？可它看着不像死人的手啊？”


    “本来就是**，”妮翁理所当然，“虽然我不喜欢这种，但最近确实有兴起这样的拍品。”


    “在拍卖会开始前，这些人都是活着的藏品。等买家拍定后，他们才会被带到买家面前当场斩下对应的部位。”


    “咦，好恶心。”费婕嫌恶地咒骂，“一群死变态。”


    “那这些人之后怎么办？


    “会被处理掉吧。”妮翁翻着其他的藏品，不太在意这个问题。


    “啧。”酷拉皮卡撇过头。


    旋律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担忧地看过去，却在下一秒，耳中很快地捕捉到一段极其沉重的呼吸律动。


    ——来自她没有读懂过心跳声的鉴定师小姐。


    约洛特莉猝然起身。


    “抱歉，”她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好，握着手机的左手骨节泛白，“我需要打个电话。”


    “行啊，你去吧。”妮翁翻了个身，挑选着藏品头也不抬。


    约洛特莉抿紧唇从酷拉皮卡身旁经过。


    刚才视频里的那一声低泣，作为朝夕相处的朋友，她不可能听不出来——


    是芙拉的声音。


    不会有错的。


    打开一天没有信息通知的手机，最后一条还是她发的“晚安”。约洛特莉早该想到，芙拉从不会不回她的消息。


    “可恶……”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拨过去，但都是机械的忙音，仿佛永远不会再有人接听这个号码。


    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她把额头抵在墙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还好吗？”又是昨天那个女声，“你流了很多汗，用手帕擦一擦吧。”


    “谢谢。”或许是她的声音、气息都让人感觉舒服，约洛特莉沉默了一会，没有拒绝，“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旋律“嗯”了一声，温和地着看面前的女孩捂住脸，整个人从紧绷的弦慢慢松下来。某一瞬间，漏掉的几分伪装中泄露出细碎的声音，悲伤的、美好的、光明的……


    是一首好曲子呢。


    回到原位，酷拉皮卡抱着手臂看她出去又进来。


    “你总这么热心吗？”


    “不，”旋律微笑，把手放在耳边，“刚才，我在她心里听到了美妙的旋律。”


    酷拉皮卡垂下眼，没再多说什么。


    还有些话旋律没有说，那就是在约洛特莉与酷拉皮卡擦肩而过的刹那，两张强撑着冷酷的脸贴近，心声有瞬间重合。


    他们是相像的人。


    *


    芙拉的电话最终还是没有打通，约洛特莉冷静下来，将电话拨给岩澈。


    “就是这样，我在店里装过监控摄像，拿到它应该能看到凶手的样貌，届时请派人支援。”她将自己新得到的信息共享，“目前失踪的人应该都还活着，凶手要等今晚拍卖会结束后才会动手，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我知道了。”电话那端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岩澈准备亲自走一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还记得对方上午惨白的脸色。


    约洛特莉摩挲着手机挂饰。此时她站在走廊上的落地窗前，迎面暖洋洋的夕阳，温度正好适宜。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与芙拉相遇那天一样灿烂盛大的晚霞。


    “我很好。”她撩起头发，再没有比现在更感觉清醒。


    “那就好。”岩澈也不再废话，“我们现在出发去Lunar花店，之后再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