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饭店，依然是乘坐专车。


    约洛特莉来到西区商业大街。这里有一家新开的Sharp Bite，红酒炖牛肉和烤鸡块的味道都非常棒。


    走进这家店，她跟前台报上预约的号码。


    “来了，”岩澈已经等候在座位上，余光看见熟悉的身影，伸手招呼她：“在这里。”


    和服务生轻声道谢，约洛特莉走过去，拉开对面的空椅子坐下来。


    头顶的暖灯在新染的黑发上晕出光圈，岩澈笑眯眯地撑着头打量她，不吝啬夸奖：“新造型很赞啊。”


    “谢谢。”对待上司还是要有些礼节，约洛特莉客套了一句，“您今天也很得体。”


    ——与在部门时不修边幅的样子大相径庭。


    “哦？”岩澈挑眉，很有兴趣的样子，“哪里比较得体？”


    约洛特莉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比如您今天系的这条丝巾，柔软顺滑、轻薄透气，成分为桑蚕丝，是丝巾的经典之选；您今天的头发发质偏硬且不太蓬松，前额刘海保持向后，应当是用了发胶固定，还有……”


    “很好。”岩澈满意地打断她，“当初招你进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虽然他起初只是想跟隔壁法官部的卡恩抢人。


    嘛，这点他当然是不会告诉面前这个新人的。


    “看来你的眼睛并不会影响工作，”岩澈单手支在桌面上，脸上虽然笑眯眯的，眼底不加遮掩的审视却极具锐利。


    “这是法官部下达的判决文书，”他从旁边的椅子上拿出一个文件袋，“我帮你用盲文重新印了一遍，回去好好看看。”


    “谢谢部长。”约洛特莉接过沉甸甸的重量，没急着拆，转手先放进包里。


    “本次案件，”岩澈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把玩着桌上的沙漏摆件，“约洛特莉，你陈述一下。”


    又是突击考察。


    “好的，”约洛特莉双手叠放在桌面，进入状态，“第一起案件报案时间为8月23日6时53分，东街区某早餐铺门前发现一具女性尸体，死者双眼遭锐器剜除；8月25日17时45分，友克鑫市公园草丛中发现一具男性尸体，尸检显示其左下肢自髋关节处离断缺失；8月26日12时整，新河滨路一失踪儿童被其母亲寻获，已无生命体征，尸体双耳遭利器割除。8月28日14时至8月30日4时，相关部门陆续接报12起人员失踪案件，根据调查显示确定为同一人犯案。”


    “我们的推断是？”


    “据调查局提供的现有证据显示，该凶手应为175公分上下，作案手法呈现职业化、系列化特征，具有明显的反社会人格倾向，判断应与地下组织的人体藏品拍卖存在交易关系。”


    一长串书面报告脱口而出，没有任何停顿、口误，有重点、有顿挫，流利自然，不愧是在校常年第一的优等生。岩澈还记得当时拿到对方信息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评价五颗星的“记忆力（几乎过目不忘）”，是非常适合学习的能力。


    “说得很好。”他举起酒杯示意对方碰一下，“祝愿你顺利度过实习期，约洛特莉小姐。”


    “谢谢部长。”酒杯轻碰，一触即分。约洛特莉抿了一口，酒味在唇齿间弥漫，肩膀也慢慢放松下来。漫不经心地拿起刀叉，她忽然想到什么。


    “部长。”


    对面的男人放下刀叉，即使对方看不到但还是拿起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


    “有什么问题，约洛特莉小姐？”他的微笑完美无缺。


    “没什么，只是想说这里最好吃的其实是红酒炖牛肉和烤鸡块。”


    岩澈不信：“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大家都推荐这家的牛排？”为了达成完美约会，他来之前可是有好好做过功课。


    “那是隔壁那家。”约洛特莉面不改色地切下一块肉，“事实上，为了突出隔壁那家牛排很好吃，这家会特意做得普通一点。”


    “是这样吗？”岩澈端详面前的牛排，回味着刚才的味道，眼神难得露出迷惑。完美主义开始隐隐作祟，他没法忍受自己这样的过失，于是拿起菜单，“你刚才说什么好吃？红酒炖牛肉和烤鸡块是吗，给你再加一份。”


    “真的吗？”约洛特莉撑着脸笑眯眯的，“部长您请我吃？”


    “当然，这顿由我买单。”岩澈迫不及待地喊来服务生，“加一份红酒炖牛肉和烤鸡块，带走，谢谢。”


    约洛特莉的笑容更大了。


    等菜打包好送上来，两人也正好吃完，一同起身出门。


    招手拦下taxi，岩澈为对方打开车门，约洛特莉感谢地坐进去。今天的约会到这里结束，过程中虽然有一些小插曲，但他及时做了弥补，结局还算圆满，岩澈满意地露出笑容——


    如果没有发生之后的事的话。


    “部长，”进了车里的人又摇下车窗，墨镜下的脸笑得狡黠，“其实刚才我是骗您的，虽然红酒炖牛肉和炸鸡块很好吃，但这家牛排也确实是招牌，隔壁也根本不卖牛排。”


    “感谢您邀请我共进晚餐，您真的是一个很大方的上司。Bye~”


    岩澈回头。


    巨大的Sharp Bite标牌旁，是一家闪着彩灯的“SWEET”糖果店。


    “……”


    “噗嗤——”


    通过念丝，约洛特莉知道岩澈还愣在原地，心里遗憾不能亲眼看见他的表情。


    昨天芙拉说执法官部门为难新人，她当时否认只是不想让芙拉太担心，其实这个岩澈就是在为难她。


    正常新人实习一般先从C-B级的案件开始接触，逐渐升向A级，而她一上来就直接被分配这样的S级案件，还没有前辈指导带领。不过这种案子确实更有趣，约洛特莉也就随他去了。


    但是——他非要在吃饭之前听她分析案件，等到可以吃的时候，那块牛排已经错过了它的最佳食用温度。


    简直是浪费粮食！


    所以她说味道普通也不算骗人。


    手机滴滴响起通知提示音，约洛特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发的。


    叹了口气，她有点怜惜同时打三份工兼上学的自己。


    “去废弃城区。”跟驾驶座的司机报完地址，她瘫倒在后座，心如死灰地前往第三份打白工地点。


    噢不止，她还倒贴了不菲的车费：）


    “唉——”


    生活不易，莉莉叹气。


    *


    夜色静悄悄。


    月光落在这片荒弃许久的废墟，空荡荡的残缺大楼落下长长的影，显出一种萧条的孤寂。


    银辉透过没有窗户的缺口洒落进来，一群人在这里集齐会面。


    “约洛特莉还没到啊。”侠客清点人数，不出意外地少了一个人。


    飞坦嗤笑一声：“新上任的执法官大人排场就是大。”


    “哎？”小滴好奇，镜片后的眼睛懵懂，“莉莉成为执法官了吗？”


    “不好意思，目前还只是实习生。”不知什么时候跳上窗台的人扶着墙半蹲，一手提着打包的食物袋，五厘米小高跟踩得稳稳当当。


    “不过呢，你们如果愿意被我抓进去的话，明天应该就可以把现部长踹掉了。”


    单手撑着从窗口跳下来，约洛特莉随便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月光正好从背后落在她身上。


    “哇哦，”侠客看清她的新造型。两侧圆环耳饰晃动闪烁，比起平时的金发，黑发下冷脸更多了几分锋利，“不错嘛，很漂亮哦。”


    “这就是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芬克斯想起一句谚语。


    “不，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约洛特莉撩了把头发，脸不红心不跳。芬克斯在那里恍然大悟，然后转头悄悄问飞坦这句话什么意思。


    “好了——”库洛洛站起来，抬手轻拍了两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讲话。


    “关于明天的拍卖会，我们幻影旅团锁定的目标是——”空荡的废墟大楼里，他的声音字字回响。


    约洛特莉皱起眉。


    “——所有的宝物。”


    “所有竞标的宝物，全都要抢回来。”


    约洛特莉“啧”了一声，开始觉得事情棘手了。


    “你是认真的吗，团长？”窝金发问，“若我们出手就代表幻影旅团要与全世界的□□为敌！”


    惹上Mafia是个大麻烦，但——


    “你害怕了吗。”库洛洛与他对视。


    “不……我高兴极了！”他大笑起来，浑身的肌肉紧绷，血液都在沸腾，“马上下令吧团长！”


    “我现在下令，”库洛洛如他心意，平静的口吻中流露出血腥的气息，“杀光他们。”


    “吼——！！！”


    如猛兽般的咆哮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敲响了最好的开场曲，这群除团员之外全然无所谓他人性命的盗贼跃跃欲试，由写好剧本的团长带领，各自站在既定的位置上演好角色。


    约洛特莉冷眼旁观着这场戏剧的推出，为自己不得不成为其中的npc而感到头痛。


    明天的拍卖会是她作为“法拉莎”工作时必须要去的，同时她还要留意会场，随时准备抓住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如果旅团要去破坏这场拍卖会，那么凶手只有两种可能：提前听到风声逃走/被无差别攻击杀死。


    ——无论哪种情况，她都必然不会很顺利地完成任务。


    “……约洛特莉。”


    嘈杂的讨论声戛然一静，库洛洛双手撑在膝上，倒十字下的双眼沉沉看着从开始就没有参与谈话的某人。


    运转的思绪被打断，约洛特莉回过神。


    “怎么？”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手肘支在膝盖上。


    “关于这次行动，你怎么看？”库洛洛微笑，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但约洛特莉知道他分明已经有了决策，且绝不是会被旁人想法轻易左右，问她纯纯就是多余。


    “怎么看？”她撑着下巴，发自真心地建议，“我觉得您可以先把眼睛给我安上，也许真能‘看’出什么好点子也不一定——”


    “是么，可我认为就算失去了一双眼睛，你也已经足够聪明。”库洛洛的声音温和，“约洛特莉，你有一颗很完美的大脑，却似乎并不知道如何正确使用。”


    他的话里字字透着惋惜，约洛特莉“看”去他的方向，面无表情。


    并不是所有夸奖都是好事，尤其是从这样一个极致的“盗贼”口中说出，其“赞美”往往代表他志在必得的掠夺。


    无所谓地耸肩，她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困了。


    “您需要我做什么直说吧。”她不打算再继续兜弯子。


    明明不是旅团成员的她却也被要求到场，不用想都知道库洛洛肯定有事。


    “这次，”坐在首位的男人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目的明确，“你跟他们一起去，工作是保护他们。”


    派克诺坦看了团长一眼。


    “你要我做他们的保镖？”约洛特莉闻言挑眉，觉得多少有点离谱了，“我的工费很贵的。”而且他们也不需要。


    ——言下之意，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和金钱。


    “我会付你薪酬。”库洛洛语气稀松平常。


    他说得轻巧，在场的人却不约而同表示出讶然，约洛特莉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让一个犯罪盗贼团伙头目说出“我会付你钱”这样公平且合理的正常交易，无异于天方夜谭。


    “今天的太阳难道是从西边升起的吗？”她歪头，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单纯觉得不理解，“首先，这必然是亏本买卖，因为旅团里嗯…基本上没什么人需要被保护；其次，我明天已经有安排，不会轻易毁约。”


    她想不通库洛洛非要她参与的原因——其他团员估计也没完全想明白，只是因为是团长的命令而不去质疑。


    一时气氛僵了下来。


    库洛洛双手合握，目光沉静无波。


    “这不是商量，约洛特莉。你已经做了很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是他的警告。


    约洛特莉心里清楚。


    从最开始她拒绝加入旅团、拒绝参与任务，到后面提出上学、想和普通人一样生活，最后甚至要去做执法官。她常常先斩后奏，库洛洛却也没有干涉，愿意给她一定的“自由”。


    但盗贼不是慈善家，“给予”的同时必然会有更多的“索取”，这一点她和他都心知肚明。


    “我知道了。”半晌，约洛特莉叹了口气，还是妥协。


    说实话，她感觉自己今天叹气次数格外多。


    “之后，侠客制定一下作战计划。”


    库洛洛简短总结一句，谈话到这里可以收尾。


    单手提着打包袋散会，约洛特莉没什么精神地走在最后。前面三三两两各自分组，她在心里为自己劳苦的打工命悲哀。


    扑克洗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西索故意放慢速度，等她走过来。


    “有什么事？”


    “就不能是想和你一起走吗~~”一句话几个波浪号，富有磁性的声音实在磨耳。


    约洛特莉受不了，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有事说事。”


    “我听说~你最近在追查一个案子~”西索的眼睛半眯，“或许我这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条件是？”约洛特莉偏头。


    “暂~时~没~有~”西索的语调抖得有点过分。


    “行，那等你想到再告诉我。”约洛特莉微微颔首，想到另一件事，“你那个‘轻薄的假相’能不能再给我的眼睛加固一下，最近身边有太多念能力者，我不想被别人看穿。”


    “当然~”西索愉悦地哼了两声，“明天，九月一日晚上，老地方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