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牧依旧靠墙坐着，姿势和她离开时差不多，但脸色已经白得几乎透明，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嘴唇失去了血色。


    他左臂的伤口上面那圈布条深深勒入皮肉，周围的青黑色已经蔓延到了肩膀，甚至锁骨下方都能看到隐约的青黑。


    呼吸变得很轻很急促，胸膛起伏微弱，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状态。


    林池野快步上前，蹲下身，伸手想去用探一下他的额头。就在她的手背刚触碰到他的皮肤，边牧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


    那眼神从涣散朦胧瞬间就凝聚成锐利如刀的警觉和杀意，本能地聚集起残存的电光，右手连抬都没抬就，电光就直劈向林池野的手腕。


    林池野反应极快，手腕一翻便避开了，同时另一只手迅速压住他挥起的手臂，低喝道：“是我！”


    边牧的动作停滞住，涣散的焦距艰难地对准了林池野的脸。两人呼吸交错良久，他似乎认出了她，紧绷的身体和凝起的电光一点点松懈下去。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再次陷入了昏沉。


    林池野收回手，看着自己刚才差点被劈中的手腕，又看看边牧苍白的脸和蔓延的毒素，眉头紧紧皱起。


    “这人看起来好麻烦啊～”她低声嘟囔。


    理论上，她不该觉得麻烦。人死了，魂归地府，对她而言不过是从生者变成了死者，甚至某种程度上，人还是死了更好沟通一些。


    平时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看在脸的份上就算了，冰山系帅哥嘛，她懂她超懂。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发着高烧，带着剧毒，还差点用平时劈丧尸的雷电来劈她。


    她应该任由他自生自灭。等他死了，魂魄离体，她一样可以招募他。一个战斗力如此强悍的鬼员工，说不定比活着的他更好用，还省了吃喝，不用担心背叛，可以007全年无休……


    逻辑清晰，理由充分。


    可是……


    林池野的目光落在边牧紧蹙的眉心和因为高热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脑子里莫名闪过他干巴巴说出“食堂有糖醋里脊”的声音。


    “啧。”林池野烦躁地咂了下嘴，动作却快过思考。


    她一把扯开边牧手臂上那已经洇透黑血的布条。伤口皮肉翻卷，周围青黑肿胀，中心处甚至开始溃烂流脓，毒素比她预想的更猛烈。


    “小系统，有什么办法吗？”她在心里快速问。


    系统正在加班整理生死簿新归档的鬼口信息，闻言从一堆代码里探出头来。


    “宿主，你可是地府之主，调动阴气对你来说应该是手到擒来的。阴气对生机有侵蚀，但同样，极致的阴气在某些情况下也能以毒攻毒，暂时压制各种毒素。”系统的电音难得严肃，“不过很考验操控精确度，人在病中身体本身就很虚弱了，过多的阴气只会加速他死亡。”


    “知道了。”林池野不再废话，耐心和精细是她过去生活各个方面都不得不练就的被动技能。


    她闭上眼睛，沉下心来，意识沉入那枚存在于她精神世界的“酆都法印”。微弱精纯的阴性能量被她小心翼翼地引导出来，汇聚于指尖。将指尖悬在边牧伤口上方约一寸处，幽光丝丝缕缕落下渗入其中。


    “嗤——”


    轻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伤口周围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蔓延，甚至稍稍退缩了一点点。边牧在昏迷中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林池野额角也渗满了汗。这操作极其耗费心神，她必须精准控制阴气的量和渗透速度，多一分可能侵蚀心脉，少一分则压不住毒素。她能感觉到自己这块电池里本就微薄的电量正在快速消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伤口处的青黑色被逼退到了手肘附近，溃烂似乎也停止了恶化。边牧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急促，但脸上的潮红褪去了一些，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直到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见底，林池野才猛地收回了手，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一样，扶住墙壁才站稳，大口喘着气，脸色比刚才的边牧好不到哪里去。


    “可算暂时吊住了。”


    林池野此时只想睡觉，有种在ICU滴滴声里硬生生熬了三天三夜的感觉。


    系统沉默了一下，才说：“宿主，你刚才其实可以不管他。”它指的是林池野之前那套死了更好的理论。


    林池野没回答，只是靠在墙边，平复着呼吸和心跳。她看着边牧虽然依旧昏迷但似乎安稳了些的睡颜，也有点点小迷茫，但很快被自己挥散开了。


    “就不能因为我是个善良美丽的人吗？”


    系统：“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你是吗？”


    “如果不是能跟你来这倒霉地儿？”


    “那宿主你后悔了吗？”


    “怎么可能！我可太开心了。”


    还没等她歇一歇，一股阴凉的气息穿墙而入，陈曦教授的魂体显现在小房间里。


    “林老板，我回来了。”


    陈曦教授的魂体比离开时凝实了一些，板着脸，眉宇间带着疲惫和沉重。手上还牵扯着一个仿佛随时会散开的透明青年魂体。


    那青年魂魄眼神呆滞，脸上残留着极度的恐惧，双手维持着一个向前推搡或凿击的动作，不断地轻微重复着。


    “辛苦了辛苦了！”林池野直起身，尽管脸色还有些发白，“打听到什么了？”


    陈曦看了一眼昏迷的边牧，压低声音：“我先说那两个人的去向。他们逃回了城郊一片别墅区，那里挨着Z市监狱，现在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幸存者基地，首领叫杜仁。”


    “那两人向上司汇报了追杀，呃，是汇报了与这位边牧先生冲突失败的过程。”陈曦斟酌着用词，“他们暗器上抹了他们特制的毒，据说克制异能者。那首领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看起来很生气，但似乎并不意外。他命令手下什么特别行动队的人，说要来会一会叛徒。我离开时，他们已经在准备了，估计很快就会出发朝这个方向来。”


    特制的毒？特别行动队？叛徒？


    林池野抓住了关键词。边牧和杜仁突然的反目成仇，应该不仅仅是简单的冲突，而是有更深的纠葛。


    “陈教授，您还打听到边牧为什么被通缉了吗？”


    陈曦点点头，又好奇地瞥了几眼旁边昏迷的边牧：“我潜入基地，听到一些零碎的交谈。他们说他杀了很多科学家和基地中高层。大概半个月前，边牧在杜仁的基地里突然发疯，闯入了几处实验室和指挥部，杀了不少人，其中很多是负责重要研究的科学家和杜仁的亲信。杜仁对外宣称边牧是被力量腐蚀了心智，成了危险的反人类分子，下了格杀令。”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些只是传言，不确定真假。”


    有意思有意思。林池野摸了摸下巴。在她来之前，剧情就已经开始偏离了啊。那小系统可就不能赖到她身上了呢。


    不是她这个变量，那就是还有另外的变量咯。


    边牧如今这副阴郁煞神的模样就是最大的变量了。


    “我明白了，谢谢您陈教授。既然是特制的毒，解药自然就在三步以内了。这位是？”林池野看向陈曦身后那个不断重复凿击动作的青年魂魄。


    陈曦教授侧身，让青年魂魄飘到前面，眼中满是痛惜：“这是我以前带过的一个学生，叫谢希冀。很聪明，很有天赋的孩子……”


    “我追踪那两人时，在基地外围一个废弃的仓库附近感应到一丝熟悉的魂力波动，找过去才发现是他。他魂魄受损严重，几乎要消散了，在那里不停地想要凿开那扇关住他的门。明明已经是魂体了，明明那门已经管不住他了。”


    “我不忍心，就用魂力暂时包裹着他，带了回来。林老板，您能救救他吗？他知道的，可能比我打听到的更多。”


    林池野仔细打量着谢希冀。


    魂魄淡薄得像个影子，意识显然已经破碎，只剩本能重复着死亡瞬间的动作。


    和孙大娘不同，这种状态，普通鬼魂早就彻底消散或变成浑噩的游魂了，他能维持一点形体，除了陈曦的庇护，恐怕生前精神力确实不弱，执念也异常深重。


    “我试试。”


    系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宿主你不是已经被掏尽了吗？”


    “只是魂魄而已，比人好整，没事儿的。”


    林池野没有废话。她再次调动起所剩无几的力量，指尖凝出一缕柔和滋养性质的阴气，轻轻弹向谢希冀的眉心。


    极致精纯的阴气渗入，谢希冀不断重复的凿击动作猛地一顿。他呆滞的眼神开始剧烈波动，像是破碎的镜面试图重组。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溢出，魂体剧烈颤抖，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记忆的冲击。


    “希冀撑住啊！”陈曦在一旁焦急地原地打转。


    谢希冀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焦距。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目光掠过陈曦教授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当他的视线落到林池野身上，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安抚与威严气息时，最后的屏障被打破了。


    “陈…陈老师？”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惶恐，魂体不住地发抖，“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我还活着？不…我死了…我死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他抱住头，发出崩溃的哭嚎：“死了！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