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光线比外面更昏暗，高高的窗户透出一点光亮，林池野跟在边牧后面，绕过翻倒的桌椅和长毛的餐盘。


    “糖醋里脊…糖醋里脊…”碎碎念的林池野突然顿住，吸了吸鼻子，“等等，我真的闻到了！”


    绝对不是她饿出来的幻觉！


    那股熟悉的带着微酸甜香的味道像根细线，丝丝缕缕地从厨房的方向飘来，混杂在腐臭的空气里，清晰得诡异。


    边牧已经走到打菜窗口前，正抬头看着上面锈迹斑斑的价目表，闻言侧过头，帽沿下的眼睛扫了她一眼，一脸嫌弃，双眼写着：你又开始了。


    “我没骗人！”林池野快步凑到窗口，扒着台面使劲往里面嗅。


    “就是糖醋里脊！还有米饭、土豆……”


    “不对不对，这都末世两三个月了，怎么可能？”林池野挠头。


    边牧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他左臂的伤口虽然被布条紧紧扎住，但毒素显然还在蔓延，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不再犹豫，绕到侧面，推开一扇写着员工通道的大门，示意林池野跟上。


    门后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连接着后厨，边牧对这里似乎很熟悉，径直左拐右拐推开一扇楼梯后面不起眼的木门。


    里面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没有窗户，看起来是给食堂工作人员休息开小灶使用的。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一个小桌，桌上还放着电磁炉和小锅，墙角堆着些米面油盐的存货，虽然落灰但包装也还算完好，明显还没有被人发现洗劫过。


    “你随意。”边牧言简意赅，自己率先在行军床上坐下，背靠着墙壁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


    小脸惨白的样子简直我见犹怜。


    林池野站在门口欣赏了一会边牧这张纸片人专属的帅脸，心却已经飞出去了。


    那股糖醋里脊的味道更浓了，简直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厨房正在热火朝天地炒菜。


    她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边牧，又探头看了看一片寂静满地杂物的大后厨。


    “兄弟，你自己先歇着哈，姐们我去帮你探查一下敌情！”林池野压低声音，也不管边牧听没听见，蹑手蹑脚溜出小房间，反手轻轻把门带上。


    后厨空间很大，巨大的炒锅和汤桶胡乱堆放着，蒙着一层厚厚的油垢和灰尘，橱柜都四敞大开着，能吃得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林池野循着味道走近最里面的灶台，然后，她突然看见了一个围着褪色围裙的中年妇女出现在眼前，背对着她，正站在灶台前。


    一下一下机械地重复着切菜的动作，手里的刀在空无一物的砧板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旁边的炒锅里仿佛真的有东西在翻动，升腾起各种各样的香味。


    妇女的魂体是半透明的灰白色，比陈曦教授要单薄许多，眼神空洞。


    “哎呦我去，小系统，摄魂葫没有自动吸收，这种算是有意识的吗？”


    “是的宿主，这种魂魄是末世之前最常见的那种类型，通常被执念或怨气代替补充了精神力强度，强行留下的，她们会反复重复着心中执念或者死前的动作。”


    “怎么唤醒她们？”


    “宿主你要赶快对自己所掌握的能力有个清醒认知啊，只要你想，就可以。”


    林池野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没有贸然打扰，而是静静看了一会儿大娘重复的动作。那刀工确实利落，即使没有实体，也能看出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林池野在对方的耳边轻轻道。


    “大——娘——”


    “菜！要！糊！了！”


    切菜的动作骤然停止。


    对方魂体猛地一颤，像是刚从深海里捞起，一脸茫然。她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又看向林池野，最后望向那口空锅。


    “我的菜呢？”她声音带着一丝焦虑和恍惚，“开饭时间要到了，学生们该来了……”


    “大娘，学生们不会来了。”林池野一改跳脱，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外面现在是末世，丧尸横行，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学生来吃饭了。”


    大娘环顾四周破败的后厨，又低头看自己半透明的手，空洞的眼里渐渐泛起痛苦的波澜。泪水从眼眶滑落，却是虚无的，抹不去，也滴不到地上。


    “让大娘自己缓缓吧，小系统，给我调一下她的生平。”


    “收到！对方名叫孙素英，阳寿已尽，因学校安全事故意外而死，这是她的生平文档请查收。”


    林池野一目三行扫完，孙大娘的一生很孤独又很纯粹，出生在饥荒困难时期，儿时跟着炊事员父亲耳濡目染学到一手好刀法，年轻时丧偶，中年丧子，半辈子都待在学校后厨，退休后以打饭阿姨身份留了下来，最后在末世前因安全事故枉死在了学校。


    一生多积德行善，做得一手好菜，打菜勺子从不手抖，广受学生们的喜爱。


    林池野耐心等她情绪稍微平复，才再次开口：“孙大娘，我是林池野，现在地府的话事人。您已经死了，但魂魄被困在这里。我可以帮您离开这种重复的痛苦，给您找个安身的地方，以后说不定还能用您的手艺，给很多回不了家的魂灵做顿热乎饭呢。”


    她抛出了残忍的现实和归属的橄榄枝。


    孙大娘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林池野。


    “地府……阎王爷？”孙大娘有些畏惧，又有些期待，“我、我真的还能做饭？不是给人……是给……”


    “给像您一样，暂时无家可归的同胞。”林池野点头，“地府百废待兴，正缺您这样的人才。而且，在那里，您不会再感到饥饿、寒冷，也不会再被丧尸追赶，可以安心钻研厨艺。”


    对于一生以食堂为家，以喂饱学生为己任的孙大娘来说，这个提议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她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用力点头：“我是愿意的！只要还能让我碰锅铲，让我干啥都行！姑娘……不，大人，我跟你走！”


    林池野笑了，伸出手指，凌空轻轻一点，一道微不可察的金色流光没入孙大娘眉心。大娘魂体一震，眼神彻底清明，不再涣散，魂体也凝实了不少。


    “欢迎加入现在地府的再就业工程，孙大娘。”林池野收回s手，正准备问问孙大娘是否了解学校近期情况，前厅食堂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惊呼声。


    林池野眼神一凛，立刻示意孙大娘隐去身形，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挪到通往前厅的门边，透过缝隙往外看。


    是那几个头盔少年。


    他们比上次在便利店见到时狼狈得多，头盔上沾着黑红的血污和灰尘，衣服也有多处破损，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


    人数似乎少了几个，为首的依然是那个被叫做“明子”的少年，他正警惕地扫视着食堂大厅，手里的金属棒球棍握得死紧。


    “安全吗？”一个带着红色头盔声音发抖的少年问。


    “暂时没看到丧尸，但这里好像有人来过。”明子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地面上林池野和边牧新鲜的脚印。


    “有人？”另一个少年紧张起来，“会不会是那些人？”


    几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员工通道的方向。


    林池野知道藏不住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哟，又见面了。”


    她扛着她的破烂长矛，睡衣帽子松松垮垮地扣在头上，脸上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这次不跑了？”


    几个少年齐刷刷后退一步，像受惊的兔子。明子更是瞬间将棒球棍横在胸前，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林池野和通道门之间来回扫视。


    “你怎么在这里？”红头盔少年声音发颤，“你……你到底是不是丧尸？”


    “你见过会说话、能扛矛、还能问候你全家的丧尸吗？”林池野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走到一张还算干净的餐桌旁坐下，把长矛靠在桌边，“别紧张，这地方我先来的，讲究个先来后到。不过嘛……”


    她拖长了音调，扫视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和惊惶的眼神：“看你们这模样，是从宿舍楼里逃出来的？内讧了？死人了？”


    几句话精准戳中了他们的现状。几个少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互相交换着眼神，戒备中透出一丝绝望后的凶狠。


    一个身材较壮戴着蓝色头盔的少年忽然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地说：“明子，跟她废什么话！她就一个人，我们四个！这地方这么大，凭什么她说了算？直接把她赶出去不就得了！”


    话音刚落，明子猛地回头，伸手锤了蓝头盔一脑壳！


    “闭嘴！”明子低吼，眼神里是压抑的怒火和更深的疲惫，“还嫌不够乱吗？老五怎么死的你忘了？不是他，你现在能站在这里？”


    蓝头盔捂着头，羞愤交加，却不敢再吭声。


    明子深吸一口气，转向林池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甚至带上一丝恳求：“这位姐姐。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找个地方暂时修整一下。宿舍楼里是出了点事，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们保证不打扰你，就在大厅角落待着，天一亮就走，行吗？”


    林池野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互动。内讧、牺牲、绝境下的选择……很标准的末世人性小剧场。她不在乎他们的去留，甚至不在乎他们的生死。但这几个少年此刻的态度还算识相，那个领头的叫明子的，至少还保留着一点底线和脑子。


    “大厅你们可以用。”林池野指了指空旷的前厅，“别进后厨，别弄出太大动静哦，还有，”她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管好你们的人，别动歪心思。不然否则后果自负桀桀桀桀桀桀……”


    她说完轻轻拍了拍靠在桌边的长矛。那矛尖上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


    明子立刻点头：“明白！谢谢！”他赶紧招呼其他几人，缩到离后厨通道最远的一个角落，迅速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各自坐下，拿出所剩无几的食物和水，沉默地分食。


    “小系统，我刚刚的笑声够不够反派？”


    “非常标准的反派笑声，宿主！”


    林池野看他们安顿下来，便起身返回后厨。经过孙大娘身边时，低声吩咐：“大娘，您先盯着点他们，我去看看我那位同伴。”


    她得去跟边牧说一声外面来了一窝小老鼠，虽然看起来暂时无害。


    推开小房间的门，林池野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