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七

作品:《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规则怪谈。


    她反反复复用血与泪的教训,告诉我,


    “不要过于相信你觉得对你很好的人”


    “不要相信和你关系不是很好但是对你散发善意的人”


    “你不要相信,除了郭寄晚以外的人”


    “特别不要相信那种笑盈盈的人。”


    说实话,到很久以后,我才彻底明白这所谓的“规则”带给我的桎梏有多深。


    甚至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当我换一次座位,我的前桌,或是其他坐在我旁边的人,主动找我搭话,提出要帮我,甚至想和我握手的时候。


    说句实在话,我出生的年月比我们班大部分同学都来得小。


    我看着他们脸上憨厚灿烂,纯真的笑,稚嫩得甚至不像我的同龄人,也不像年纪比我大的人,像不谙世事的人的笑。


    他们试图用笑容说服我。


    我是可信的,我不会害你。


    然而我总不敢想象,他们在笑容的背后,在私底下和自己的朋友的时候,在一个人的时候会露出怎样嫌恶鄙夷的神情。


    对于我无故受伤留下来的疤痕,对于我独来独往的性格,对于我伪装出的有礼。


    对了,还有怜悯,我痛恨的怜悯。


    是那种我一想到这两个字眼,眼里就能浮现出那种双眸充满温情,眼睑低垂,自上而下看着我这个人的神情。


    我的眼睛比我的耳朵敏锐得多,能一眼就看出这背后隐藏的,另一种方式的蔑视。


    一旦我试图相信他们其中的一个人,被他或者是她纯真的笑所蛊惑。


    那么我的脑海,也许在我们即将要握手或是接触的一瞬间,像放电影一般忽的放过一个瞬间。


    是差不多的,快被我刻意遗忘了的东西。


    我初中因为轻信入学认识的第一个同学被传播的流言、林戚瑜的殴打、求同学办事作为报酬给的东西转手被我在墙角亲眼看到她扔进了垃圾桶……


    不要信,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你自己才不会害你。


    这么想着我忽然像是被电了一下,缓慢将手缩了回去。


    一个寻常但宿舍空荡的晚上。


    我举起座机,拨出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两声电音后对面传来人声。


    “老六,我要困死了,有什么事说吧……”对面的人看起来兴意阑珊,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哈欠声。


    “再不给你打电话你又不乐意,呵呵。”我没忍住,开场白又成了有些尖酸刻薄的嘲讽。


    “这不是刚放学吗,唉……”郭寄晚打了个呵欠,“你打电话,那群背地嚼你舌根的知道吗”


    “她们回家了,早就拿着请假单,高高兴兴回家了。”


    我搬了把凳子坐下,电话线两端就这样沉默着传讯。


    “我有个朋友,她有个同学也在外国语而且好像还认识你,我问他对你什么印象,他跟我说挺温和,但又不好接触,我笑了,我压根就不信。”


    她就这么打破了沉默,我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完了,我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你说如果你有一天发现有人说我一些不好的话,比如说我真的装清高,比如说我真的装可怜……而且说得一套一套有理有据的,你会不会觉得这就是我”


    “那肯定都是偏见,反正我认识的你就这样了,不可能是那种人。”


    电话线又静了两秒,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你。


    其实我大晚上打电话问的,肯定不止这事儿。


    所以我过会儿就开了口,因为电话费也挺重要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三快毕业见到的那个本子?”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什么震动的声音。


    “哦哦,有一点印象”


    “我又见到它了。”


    一片沉默后,她犹犹豫豫:“你确定吗?”


    我不假思索给了肯定的答案。


    又是在花坛旁,一棵银杏树下。


    其实我经常路过那棵银杏树,在从食堂去教学楼的路上。


    所以我能观察到,这棵银杏树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奇怪程度不亚于我之前在时光操场上看到一边葱葱郁郁一边枯黄发焦的银杏树。


    好比我有一天路过这棵树在靠近我这个方向一个非常准确的位置有一片绿色叶子,


    那么我过几天在同一个位置,就刚好能看到已经发黄的叶子飘飘落下。


    而当我有一天眼尖恰巧看到树上有一片泛着焦黄的叶,那么我过几天路过这个位置的时候,这片银杏叶,在同样的位置,是有生机的,就好像返老还童。


    今天,我再次路过那棵银杏树,看到之前那一片绿色的叶子已经发黄,摇摇欲坠,又一次在我视线里脱离了枝桠,落下,好像落在一本本子的扉页上。


    我出于好奇,走上前看了一眼,然而看清那个本子的样状时,我感觉我全身血液都在倒流。


    一模一样,


    我指的既是我之前捡到的那个本子,也是我梦里见到的那个本子。


    熟悉的棕褐色封面半包着纸张,令人难以置信。


    我手里捧着的《百年孤独》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听完我那么一大段可谓传奇的经历,郭寄晚摇了摇头。


    “真是邪门,我都不知道你这样的人还能被这么猎奇的事缠上。”


    我给气笑了。


    “哪样啊?你说哪样啊?我是个咋样的人呢”


    她好像被吓了一跳。“姐,姐,姐,没咋样,说错话了”


    “行了,讲正事。”我笑了一声,“你有没有看过《百年孤独》?”


    “看了,但是看不懂。”她这话说的很理直气壮,“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最近在看,”我拿着电话筒看了一眼膝盖上合着的的《百年孤独》,“我记得有一个情节是,丽贝卡刚来布恩迪亚家的时候,带着一个帆布袋,里面是她父母的骨殖。”


    “然后呢?”


    “有那么一段时间,就是她刚来到布恩迪亚家的那一段时间,那个装着他父母的骨殖的帆布袋时常出现在他们家的各个角落,而且还嘎吱嘎吱作响。”


    “我不太理解,就去看了一下别人的解读,说这代表着……”


    “该来的总会来的,任何事情不可能一帆风顺。”


    如今渐近深秋,晚上窗外的风,呼呼作响,时不时还敲击着合着的玻璃。


    “细思极恐。”她那边传来了哐哐两声,“感觉我晚上要睡不着了,对哦,晚上你宿舍就你一个人在,会不会睡不着?”


    “不会,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想想梅尔基亚德斯的羊皮纸,看符不符合时间观。”


    “可怕的卷王,”她嘟囔着,“你适合学纯理,然后整天都在实验室里泡着。”


    “谢谢,我觉得你适合考古,挂了,熄灯了。”


    听筒正要放下,却听见对面来了一句“等等”,于是手就停下了。


    “那个煞笔还会不会缠着你?”


    我一听就知道她指的是谁。


    “骂过了,甚至有个女生主动找我交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派来的,又被我说哭了。”我蹬了蹬腿,“这儿又不比乡下,他再有什么花招我也有办法。”


    “挂了,晚安”


    我放下听筒就爬上床去,外面的风还在呼呼作响。


    外面透着一点儿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噼噼啪啪”一阵声响过后,我睁开眼。


    站在教学楼楼下,我看见对面的树木都有些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倒。


    我好像还看到了教学楼的片片砖瓦飞了起来。


    空中斜飘着点点雨丝,有几点往我脸上敲。


    这是台风。


    东南沿海地区夏秋两季的家常便饭。


    看这种剧烈程度可能有12级以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阵风刮了起来,浮在了半空中,只看得见巨大的树干还有砖瓦,甚至有泛着黄的银杏叶混入其中。


    我没有看到其他同学,就在这巨大的热带气旋迷茫着,随着一起旋转。


    接着,刚才被刮起来的实物仿佛都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堆乱七八糟的方块和代码,类似于赛博朋克风的游戏。


    从最简单的C++代码“hello,world”到p/np问题


    很快,他们集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数字“17”。


    我被眼前的一切弄得近乎头晕目眩。


    却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吟,抓住我的手!”


    没等我反应过来去辨认这个声音的来源,声音的主人就先抓住了我的手。


    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很神奇,我居然在被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带着走。


    然而更神奇的是我发现我居然可以在她面前放松下来。


    我们之间甚至有一点我不敢相信的默契。


    我们跑过倾盆大雨,跑进了雨势较小的眼壁雨区。


    雨仍然不断,丝丝点点溅到我的脸上,就好像初三那次的暴雨天。


    风也很大,呼呼停在我耳畔想说些什么,但我听不懂他们的言语。


    我在风中鬼使神差对她喊了一声。


    “那个……你可以不要叫我''吟''吗”


    我没有指望她在这风暴中能听见。


    我们好像在无边的平地上奔跑了很久,骤然跑进了一片云层围成的浅蓝世界。


    云城中间围了一个圈,我知道那是台风眼。


    那儿依旧盛着克莱因蓝色的湖水。


    她停下了脚步,但拉着我的手没有放开,而是顺着手腕握住了手指,转过头与那双相似,但泛着蓝的眼睛,看着我。


    没有敌意,纯洁而澄澈。


    “那我可以称你为什么呢”


    我愣住了,我竟然没想到她听见了,问了这样的问题。


    其实我不太喜欢我的名字,至少它有时候会提醒我,我的世界不再会有歌吟。


    所以我刚才那样问,只是想我能不能在梦里,暂时忘记一下,我是谁。


    但我没想到这样的期望得到了回应。


    我捏着她的手背思索两秒,眼前忽然就闪过那个数字。


    “十七,你叫我十七就好了”


    她骤然笑了笑。


    “好的,小十七。这样可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