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剑入鞘时意难收

作品:《青云不渡

    两日后。


    天刚蒙蒙亮,青云宗的山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门外停着的不是青篷马车,而是几匹骏马。


    沈梦溪、沈梦辰已经在门外等候。


    沈梦溪一身浅蓝长衫,腰间挂着一把折扇,笑得漫不经心。


    沈梦辰则穿着青云宗的标准弟子服,背着剑,神色沉稳。


    “你总算来了。”沈梦溪看到沈砚辞,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要反悔。”


    “我说话,一向算数。”沈砚辞说。


    “那可不一定。”沈梦溪说,“你以前也说过,不再下山。”


    “以前是以前。”沈砚辞说。


    “哦?”沈梦溪挑眉,“那现在,是因为什么?”


    “因为——”沈砚辞顿了顿,“我想知道一些事。”


    “比如?”沈梦溪问。


    “比如,当年我娘下山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沈砚辞说。


    沈梦溪愣了一下,笑容淡了些:“你终于愿意问了。”


    “我只是,不想再听别人说。”沈砚辞说,“我想自己去看。”


    “那你可能会失望。”沈梦溪说,“很多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我不怕复杂。”沈砚辞说,“我只怕,永远不知道真相。”


    沈梦溪看着他,忽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好。”


    “走吧。”沈梦辰开口,“再晚,路上就赶不上宿头了。”


    “走。”沈梦溪翻身上马。


    沈砚辞也上了马。


    他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晨雾中的青云宗。


    山门前,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站着一大群人。


    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远远地站在台阶上。


    陆烬抱着那本剑谱,站在雾里,朝他挥了挥手。


    沈砚辞抬手,朝他挥了挥。


    “走了。”沈梦溪说。


    “嗯。”沈砚辞收回视线。


    马蹄声响起,三人一骑,穿过山门,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陆烬站在台阶上,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慢慢收回视线。


    “你又在这儿吹风。”兰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会感冒的。”


    “我不会。”陆烬说,“我身体很好。”


    “你上次也这么说。”兰珩撇嘴,“然后你就发烧了。”


    “那是意外。”陆烬说。


    “你以后少制造这种意外。”兰珩说,“你要是病了,谁给我抢吃的?”


    “……”陆烬无语,“你就知道吃。”


    “那你呢?”兰珩问,“你除了练剑,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陆烬顿了顿,“等。”


    “等谁?”兰珩问。


    “等他们回来。”陆烬说。


    “你会等很久的。”兰珩说。


    “那我就等很久。”陆烬说,“我又不着急。”


    兰珩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那我们一起等。”


    “嗯。”陆烬点头,“一起等。”


    山下。


    官道蜿蜒,通向远方。


    马车和行人来来往往,尘土飞扬。


    宋红棠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宋湘潭坐在对面,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的景象。


    和青云宗的清净不同,山下的世界,喧闹、嘈杂,却也生机勃勃。


    “第一次下山?”宋红棠问。


    “嗯。”宋湘潭点头。


    “别一副好奇的样子。”宋红棠说,“你不是来玩的。”


    “我知道了,长老。”宋湘潭说。


    “你最好知道。”宋红棠说,“再往前走半日,就到清河镇了。”


    “任务,就在清河镇?”宋湘潭问。


    “清河镇外,有一座破庙。”宋红棠说,“最近,有人在那附近,看到了魔气。”


    “只是‘看到’?”宋湘潭问。


    “还有人,死了。”宋红棠说。


    宋湘潭指尖一紧:“死了?”


    “嗯。”宋红棠说,“死状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宋湘潭问。


    “等你自己去看。”宋红棠说,“你要学会自己判断。”


    “是。”宋湘潭说。


    她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但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冷静下来。


    她想起沈砚辞说过的话——


    “有些事,不是你不去管,就会自己消失的。”


    她想起兰芷若塞给她的那个锦囊。


    想起陆烬刻的那块木牌,贴在她手腕内侧,带着一点木头的凉意。


    “长老。”她忽然开口。


    “嗯?”宋红棠应了一声。


    “如果……”宋湘潭顿了顿,“如果这次任务,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宋红棠说,“杀。”


    “杀?”宋湘潭愣住。


    “杀魔。”宋红棠说,“也杀人。”


    “杀人?”宋湘潭皱眉,“如果是被魔气控制的普通人呢?”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在他杀你之前,把他制服。”宋红棠说。


    “如果制服不了呢?”宋湘潭问。


    “那就杀。”宋红棠说,“你要记住,你是修士,不是菩萨。”


    “可他们,也是人。”宋湘潭说。


    “你娘当年,也这么想。”宋红棠说。


    宋湘潭指尖一紧:“她当年……”


    “她当年,为了救一个被魔气控制的孩子,差点死在那孩子手里。”宋红棠说,“若不是我赶到,她连尸体都留不下来。”


    “那孩子呢?”宋湘潭问。


    “死了。”宋红棠说,“被她亲手杀的。”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她回来之后,睡了三天三夜。”宋红棠说,“醒来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抱着剑,在院子里站了一夜。”


    “她后悔吗?”宋湘潭问。


    “她有没有后悔,我不知道。”宋红棠说,“我只知道,从那以后,她出剑,比以前更快了。”


    “更快?”宋湘潭问。


    “快到,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剑,已经在对方喉咙上了。”宋红棠说,“你很像她。”


    “我哪里像她?”宋湘潭问。


    “你也会犹豫。”宋红棠说,“也会在剑出鞘的时候,想很多。”


    “那不好吗?”宋湘潭问。


    “在某些时候,不好。”宋红棠说,“你要记住,剑一旦出鞘,就不要回头。”


    “可有些时候……”宋湘潭顿了顿,“人,比剑更重要。”


    “你这是从青云宗学来的?”宋红棠问。


    “是。”宋湘潭说。


    “青云宗,就是太心软。”宋红棠冷哼,“你娘当年,就是被他们那套‘慈悲’给害了。”


    “长老。”宋湘潭抬眼,“我娘的死,真的和青云宗有关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宋红棠皱眉。


    “我只是想知道。”宋湘潭说,“你说过,我娘当年,是为了护一个人。”


    “你以为,那个人是青云宗的?”宋红棠问。


    “不是吗?”宋湘潭问。


    “你现在问这些,没有意义。”宋红棠说,“你只要记住,你是火凤宗的人。”


    “我不会忘。”宋湘潭说。


    “不会忘就好。”宋红棠闭上眼,“到了清河镇,你就知道,你这次下山,到底要面对什么。”


    马车继续前行。


    车轮滚过石子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宋湘潭靠在车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山雨,已经不远了。


    而她,必须在风雨之中,学会一件事


    ——


    当剑入鞘时,她能不能,真正做到,意难收。


    ——


    清河镇外,破庙。


    风吹过残破的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庙门半掩,里面黑沉沉的,看不清究竟。


    宋红棠站在庙门前,负手而立。


    宋湘潭站在她身后,手按在剑柄上。


    “进去。”宋红棠说。


    “是。”宋湘潭迈步。


    她推开庙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皱了皱眉,却没有后退。


    她知道,从她踏入这座破庙开始,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在青云宗练剑的小师妹了。


    她是火凤宗的弟子。


    是某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的女儿。


    是这场风雨中,必须站在最前面的人。


    庙内,光线昏暗。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蠕动。


    宋湘潭缓缓拔出剑。


    剑光,在黑暗中,亮起一点冷白。


    “来了。”宋红棠低声道。


    “嗯。”宋湘潭应了一声。


    她一步一步,朝那团蠕动的黑影走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剑已出鞘。


    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在剑入鞘时,意,真的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