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作品:《回旋镖》 不洁的伤疤
秋雨是傍晚时分突然下起来的,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很快就连成了线,最后变成瓢泼之势,砸在送水站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的轰鸣。
老陈盯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道,手里攥着今天最后一张订单:市检察院,四桶水,要求七点前送到。
“这鬼天气!”小张抱怨着拿出电动车钥匙,“陈哥,检察院这单我替你去吧!”
“不用。”老陈站起身,从墙角拎起雨披,“顺路。”
“顺路?”小张愣了愣,“你家住东边,检察院在西城,哪儿顺了?”
老陈没再解释,已经把雨披套在了身上。
深蓝色的塑料布散发出陈年的霉味,像极了某种封存太久、突然被打开的东西。
他检查了车斗里四桶水的密封盖,确保每个都扣得严严实实,然后跨上了三轮车。
雨水很快浸透了雨披的边缘,顺着脖颈流进老陈的衣领。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膝盖和小臂上那些陈旧的伤疤,在湿冷空气里开始隐隐作痛。尤其是左小臂那道从手腕延伸到肘部的旧伤,狰狞的伤疤在皮肤上扭曲攀爬着,颜色深于周围肌肤,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疼痛是有记忆的......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老陈的思绪也随着颠簸,被抛回了十年前那个同样下着暴雨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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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车的红灯在雨幕中疯狂旋转,把整条街映成一片猩红。陈铭抱着刚满一岁不久的女儿念念冲出家门口,雨太大,急救车又进不了小巷,得自己跑到巷口。
“念念,坚持住!爸爸在这儿!”
他抱着孩子冲进雨里,林薇撑着伞跟在后面,可那伞,根本挡不住横泼的雨水。念念在他怀里剧烈抽搐着,小小的身体犹如一张反弦的弓,眼睛上翻,口角不断溢出白沫。
快一点,再快一点......
巷道路面湿滑,陈铭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
在倒地的瞬间,他本能地转身,用背部和手臂承受了全部的冲击。左手肘狠狠撞在路边的水泥坎上,右手死死护着怀里的念念。
剧痛从肘部炸开,他闷哼一声,感觉到皮肉撕裂的钝响。顾不上查看,他咬着牙爬起来,继续往前冲。血水混着雨水顺着手臂往下淌,浸湿了念念的襁褓。
终于冲到巷口,急救人员赶忙接过孩子。
就在交接的瞬间,念念因为剧痛无意识地挥舞小手,正好抓在他正在流血的手臂上......
“呃......”陈铭倒抽一口凉气。
他却顾不上疼痛,一个健步冲进急救车里。林薇也跟了上来,她瘫坐在急救车一角,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颤抖。
自从念念确诊以来,这大半年里,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她才刚学会叫妈妈......她追了一辈子D&P......我却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陈铭慢慢挪过去,用没受伤的右手搂住她。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死了。
医院走廊......
负责念念病案的赵医生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走过来,脸上沉重的表情让陈铭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
“陈先生,林女士。”赵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次发作比上次更严重,念念的神经系统损伤是不可逆的,这种发作频率......念念她......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撑不了多久是多久?”林薇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它抓住赵医生的白大褂,“手术呢?新药呢?多少钱我们都治!”
“不是钱的问题。”赵医生叹了口气,“根源在于孕期接触的神经毒性物质对胎儿发育造成了永久性损伤。目前所有的治疗都只能缓解症状,无法根治。孩子的身体......太弱了......”
“根源......”林薇喃喃重复这个词,突然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根源是那个在办公室里XD的人?还是那些说‘吸毒是个人自由’的专家?还是那条吸毒不犯罪的法规?”
赵医生别过脸,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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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刺眼的车灯晃过,把老陈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他猛地捏紧刹车,三轮车在湿滑的路面上歪了一下,差点撞上路边护栏。
雨水更大了。
他抹了把脸,发现自己已经骑到了西城新区。
这里的街道宽阔,两侧是近几年新建的政府办公楼,全玻璃幕墙在雨中泛着冷冽的光。市检察院的新大楼就在前方,三十多层的高度在低垂的雨云下显得肃穆而难以接近。
他把车停在检察院正门前的指定装卸区,感应雨棚自动伸展,挡住了部分雨水。透过玻璃大门,能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地穿梭着。
这里的安检级别明显高于其他单位,访客通道排着队,每个人都要通过人脸识别和物品扫描。
老陈骑着电瓶三轮,走向侧面的物流通道。
“惠民送水站的?”保安核对着平板上的订单信息,“今天怎么这么晚?”
老陈说:“雨太大了,路不好走。”他的声音很平静。
保安点点头,就放他进去了。
装卸水桶时,老陈借着雨披的遮挡,从三轮车坐垫下的暗格里摸出了一支微型针管。针管比之前在司法局倒掉的那支更细、更小巧,里面的液体也不是原来那款,而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暗网卖家手里弄到的“特制高纯度版本”。
“高纯度特制娱乐性神经调节剂。”卖家当时在加密聊天室里说,“完全合法,水溶性极佳,常规检测查不出来。而且......一旦适应了这种神经愉悦模式,就很难回到原来的状态了。它会让你觉得,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老陈捏了捏针管,感受着其中液体的微凉触感,小心地将其放进工装内侧口袋,贴身藏好。
进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检察院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一个被雨水浸透的、满身湿漉漉的男人。
然后推着水车,走向电梯深处。
膝盖和手臂的伤疤还在隐隐发疼,一阵一阵的,像某种古老而顽固的诅咒。但老陈的眼神已经不再有丝毫动摇,信仰崩塌之后,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执念。
法律不保护的,他来保护!
制度不惩罚的,他来惩罚!
哪怕要用的,正是那曾经摧毁他一切的东西!
雨水冲刷着这座崭新而冰冷的城市,也冲刷着无数个无人知晓的伤痛。
老陈推着水车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的脚步声被厚地毯吸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某些人的痛苦,某些人的罪,某些即将开始的审判......
在这个雨夜里悄然滋长,无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