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回旋镖》 沉默的坚守
午后的阳光变得灼热,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汽车尾气和路边小吃摊的油烟味。
老陈骑着载满水桶的电动三轮车,穿梭在拥挤的街道上,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砸在车把手上,瞬间蒸发成一小片水渍。
三轮车的车斗里,蓝色的水桶整齐地码着,最上面一桶的桶盖边缘,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数字——那是他昨天晚上在出租屋里算出来的,最近一个月送过的政府部门地址,一共十七个。便签被他用透明胶带粘得严严实实,生怕被风吹掉。
“陈哥,等等!”后面传来小李的喊声,他骑着电动车追上来,车筐里放着一个保温袋,“老板让我给你送点冰镇绿豆汤,天太热了,别中暑。”
老陈停下三轮车,接过保温袋,指尖触到冰凉的袋身,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谢谢,让老板费心了。”他打开保温袋,喝了一口绿豆汤,清甜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不少燥热。
小李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和湿透的后背,忍不住说:“陈哥,你今天都跑八趟了,歇会儿吧。剩下的订单我去送,尤其是市政府那单,我年轻,跑得快。”
老陈摇摇头,把保温袋系好放进车斗:“不用,我顺路,送完这趟就回站里。”他跨上三轮车,脚下用力蹬了蹬,车子缓缓向前驶去。
其实他并不顺路,只是有些订单......他必须亲自去送......
市政府办公大楼前的广场宽阔整洁,保安看到老陈的送水三轮车,熟练地抬杆放行。老陈把车停在指定区域,扛起水桶往大楼里走。大厅里冷气充足,与外面的炎热形成鲜明对比,他身上的汗水瞬间凝结成水珠,顺着工装往下淌。
“师傅,这边走,三楼会议室等着用水呢。”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领着他往电梯口走。
老陈脚步顿了顿,抬头看了看电梯门上的指示灯:“不用麻烦,我走楼梯就行。”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楼梯在那边,不过三楼也不高,电梯快。”
“没事,我习惯走楼梯。”老陈憨厚地笑了笑,转身朝着楼梯间走去。他不是习惯走楼梯,而是想趁机观察大楼的布局,确认每个办公室的饮水机位置。这些细节,他已经在心里记了无数遍。
楼梯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扛着水桶的脚步声,沉闷而规律。走到二楼转角时,他听到两个工作人员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上周财政局的李科长体检,查出体内有D&P残留,吓死人了。”
“真的假的?怎么会这样?李科长看着挺正派的,不像XD的人啊。”
“谁知道呢,现在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多,说不定是误食了什么。听说还有好几个单位的人都查出问题了,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
老陈的脚步没有停顿,继续往上爬,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心里却掀起了巨浪!
他知道,他的计划已经开始奏效了。
换好水桶,他仔细地擦了擦饮水机表面,手指在出水口的位置轻轻停顿了一下,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针管,里面装着他特意购买的“最新款”D&P,无色无味,溶于水后很难被察觉。他做这一切时,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走出市政府大楼时,夕阳已经西斜,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老陈骑着三轮车往送水站走,路过一个幼儿园,看见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刺破了傍晚的宁静。
他忍不住放慢车速,看着那些被家长抱在怀里的孩子,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神清澈明亮。
十年前......他也曾这样期待过自己的孩子......
他想象过她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样子,想象过送她去幼儿园、看着她长大成人的场景。
呵!
可这一切,再不可能有了......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从人群里跑出来,扑到他的三轮车旁,仰着小脸问:“叔叔,你桶里装的是甜甜的水吗?”
老陈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弯腰看着小女孩,声音有些沙哑中带着无措:“是...是矿泉水,解渴的,不...不甜......”
小女孩的妈妈连忙跑过来,把孩子拉到身边,有些警惕地看了老陈一眼,匆匆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走了。
老陈就这样坐在车上定定的看着她们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极端的,是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可一想到女儿发病时浑身抽搐的样子,想到妻子跳下楼时绝望的眼神,想到那轻飘飘的五千元赔偿和“拘留罚款”的处罚,他心里的愧疚就再次被仇恨淹没!
回到送水站时,天已经黑了。
王建国和小张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
“老陈,今天辛苦了,快下班吧,剩下的活明天再干。”王建国说。
老陈点点头,把三轮车停好,开始整理空桶。他动作缓慢,每一个桶都擦得干干净净,码得整整齐齐。
小张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今天的陈哥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身上的沉默比平时更重,像压着一座大山。
收拾完东西,老陈拒绝了王建国一起吃晚饭的邀请,独自走进了夜色里。
他的出租屋在老城区的一个狭窄巷子里,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衣柜里还藏着一个布包,布包里放着一个铁盒、一个相框和一枚勋章,那些是他现在最重要的身外之物了。
相框里的照片是反着放的,从正面看只能看见白色的照片底色。老陈坐在桌子前,将相框的后背板抠开,倒出三张照片,一张是他和林薇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两人笑容灿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第二张里是穿着警服的岳母林静,眉宇间有和林薇相似的神采,只是更加坚毅;最后一张是林薇和岳母林静,也是林静和林薇唯一的合照。
老陈的指尖轻轻拂过林薇的脸颊,眼眸中透着眷恋的光:“薇薇,等等我,很快......”话未完,他又看向旁边的照片,“妈。”他对着照片轻声说,这个称呼十几年未曾出口,“您当年追查的那些东西......现在满大街都是了。”他苦笑了一下,眼泪无声地滑落,“他们说......这是‘自由’。”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进来,照亮了桌子上的那个小小的黑色盒子,里面装着他剩下的“存货”。
他打开盒子,看着里面排列整齐的微型针管,眼神复杂。
他想起林薇怀孕时,接到岳母牺牲的消息后,曾摸着小腹轻声说:“宝宝,你的外婆是个大英雄,她保护了很多人。妈妈虽然没能继承她的警服,但妈妈会像她一样保护你。”
可最终,谁也没能保护谁......
老陈的手指悬在那些针管上方,微微颤抖。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计划已经启动,箭在弦上。但这一刻,在这个寂静的出租屋里,对着岳母的功勋章,他第一次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不是怕被抓,而是怕自己正在变成某种......某种可怖的......东西。
他猛地盖上盒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沉默的坚守,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
但对老陈而言,这份坚守正将他引向一个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深渊。

